神手头陀大笑着捏碎药丸上蜡皮,顿时一股清香,散溢全室。
东方异脱口赞道:“艾老儿不愧鬼医之名,这东西如此珍贵,真难为你是怎么向他要来的”
神手头陀一面将‘寒冰丸”喂入韦松口中,一面笑道:“这段秘密,我不说,你们一辈子也别想知道。”他咽了一口唾沫,故意中途顿上,神秘地不再说下去。
东方莺儿性急,忙道:“什么秘密,伯伯快说呀!”
神手头陀摇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还是不说的好!
莺儿嘟着小嘴,跺脚道:“不说就算了,谁希罕听!
东方异笑道:“你这和尚也是,身为长辈,不知自重,明知她性子急,却偏要逗她骂你。”
神手头陀微笑一阵,这才正容说道:‘艾老儿名叫‘袖手鬼医’。医道虽高,却生平不爱为人治病,你道他的东西那么容易得来?这件事,大约也有二十年了,艾老儿有一次外出采药,为了一株灵草,在祁连山下,跟‘玉门三凶’-言不合动起手来,艾老地医道虽好,武功却蹩脚得很,以一敌三,险险没有被三凶抽筋剥皮,恰好我和尚路过,替他打发了三凶,因此攀上交情,那老儿性情虽古怪,倒甚念旧,常邀约我去桐柏山玩玩,我也去过几次,总是大鱼大肉、美酒佳酿招待,但我胃口跟他谈不拢,后来才渐渐不去走动了,艾老儿临别之时,苦想了足有一个时辰,才决定送了我一粒‘寒冰九’,井且答应一件事-一。”
才说到这里,椅上韦松忽然轻轻“嗯”了一声。
东方异连忙回头审视,见他脸上虽仍赤红如故,身子却在缓缓蠕动,显见药力业已行开,是否能够清醒,就在这片刻之间了。
他示意莺儿将韦松扶起来坐在椅上,微一把脉息,便一语不发,以左掌搭按在韦松背心“命门穴”上,闭目运功,催气直透他内腑。
头陀向莺儿咧嘴一笑,道:“丫头,这可不能怪伯伯不往下说了,谁叫你爹也看中这个女婿,抢着替他-一。’
东方莺儿粉脸通红,黛眉一扬,娇羞、薄怒,一齐显现在面颊上,要不是她此时双手扶住韦松抽不开身,真恨不得……
神手头陀哈哈笑着,自去桌上取过酒壶,咕噜喝了两大口,抹抹嘴唇又道:“要是人救不活,一番苦心,付诸流水,唉!叫我和尚见了,也代为难过-一。’一句话未完,莺儿忽然一声轻呼:“谢谢天,他醒过来了。”
韦松果然已经悠悠醒转,但那一双眼神焕散的眸子略才一瞬,很快又闭上了,呼吸渐渐有了一点声息,显然,那粒‘寒冰丸’,对他已发生了作用。
东方异困倦地收回手掌,闭目调息,一时没有开口,莺儿却忍不住轻声问道:“喂!你觉得好过些了吗?”
韦松第二次睁开失神的双眼,缓缓向茅屋中打量一遍,嘴唇牵动,用一种低微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这-一这是-一哪儿?’
莺儿见他已能开口说话,欣喜地道:“这儿是咱们家里,喂,我问你,好好地为什么会吞下地心火毒?又怎么会从君山顶上跌进湖里呢?”
她像是有满肚子疑问,恨不得一下子都问个明白,但说到这里,自己也没太过急躁,忙又一笑,道;“啊!我问得太多了,假如你很疲倦,等一会再告诉咱们吧!”
韦松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他心里已渐渐有些明白,必是自己喝下“地心火毒”,陷入昏迷,跌进湖水中以后,被这家人家救了起来。
可是,他此时胸腹中仍然有股火热的热团,凝而未散,浑身乏力,眼度重如千斤,于是,只好重又闭上眼睛,却喘息着进出一句话:“多谢-一姑娘-一’莺儿羞涩地笑道:“你别只谢我,虽然是我和小虎子把你从湖里救起来,若非和尚伯伯和我爹有灵丹喂你,替你助力行功,发散药力,恐怕你还不能-一。’神手头陀岔口笑道:“好啦,人家精力未复,你别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有什么话,等一等再问还来得及的。”
莺儿嘟起小嘴道:“我知道,谁要你来多嘴!”但她终于又耐不住,转头问:“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韦松无力张目,闭着眼睛答道:“在下姓韦,叫韦松。”
莺儿笑道:“啊!韦公子,你怎么会吃下地心火毒呢?
韦松长叹一声,道:‘唉,这事一言难尽-一。”接着,把万毒教主柬邀武林七大门派聚会君山,以“地心火毒’迫使各派就范,自己抢救不及,吞下火毒这些经过,大略说了一遍。说完这些话,已累得连连喘息不已。
莺儿姐弟和神手头陀听了,全都惊讶不止,自忖就在洞庭湖滨,竟未听说武林中发生了如此大事?
东方异此时也调息完毕,接口道:“难得你年纪轻轻,有此肝胆机智,造福湖滨数百万生灵,这桩公德,委实不浅,洞庭湖外通大海,若任那地心火毒倾入湖中,受害的决然不止沿湖居民而已。’
莺儿又问:“你既能参与君山之会,一定出身武林名门大派,你的师父是谁呢?’韦松重又睁开眼睛,幽幽道;‘家师倒不是七大门派中人,他老人家一向隐居南岳衡山,上百下练-一’
“什么?”神手头陀神情一震,闪身上前,一把握着韦松肩臂,问:‘你是南岳百练老杂毛的徒弟?’
韦松被他这出人意表的动作,惊得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莺儿却皱皱秀眉,沉声道:“伯伯,你怎么啦?人家刚刚醒过来,精力未复,怎么可以这样大呼大喊地向人家话?’
神手头陀哑然松手,笑道:“对!对!是我不好,那老杂毛竟然三年未见,心里怪想念他,见了他的徒弟,就忍耐不住了。”
韦松惊魂甫定,恭敬地道:“老前辈尊讳如何称呼?恕晚辈未识金面。”
神手头陀哈哈笑道:“小伙子,别跟和尚来这一套文绉绉的玩意儿,咱们跟你那牛鼻子师父相识数十年,并称南北双奇,论武功本领,和尚都不惧地,唯独这文绉绉的玩意,和尚自认不如,你任什么都好跟你师父学,只有这一套,千万学不得。’韦松问道:“这么说,老前辈敢情是北天山神手大师?”
头陀笑道:“什么大师小师,你索性也叫我和尚伯伯吧!”
韦松便想起身拜见,却被头陀一把按住,转面对东方异笑道:“这娃儿既是百练杂毛的徒儿,我和尚救定他一命了,要些什么药物方能奏效?你快说吧!”
东方异听了,顿时霜眉紧锁,摇摇头道:“我劝你千万不要冲动,这孩子所中剧毒,天下无药可解。”
头陀一惊,道:“笑话,哪有天下无药可解毒物,你别拿话吓唬我和尚。”
东方异正色道:“这是什么事,岂能信口胡诌?地心火毒一滴足可毙人上万,何况他一口气喝下两杯之多!”
头陀方始有些相信,诧道:“难道万毒教也没有解药”
东方异摇头道:“据我看,他们但知下毒,未必能解得地心火毒。”
头陀沉吟一会,突然击掌道:“有了,我立刻带他上桐柏山,寻艾老儿设法-一O”
东方异道:“艾长青虽是医道高强,也难说一定便能治得好这种奇毒,再说,他此时仗着寒冰丸护住内腑,看起来暂时清醒,不出四天,毒性必将再发。”
神手头陀毅然道:‘凭和尚脚程,全力赶路,四天已经足够赶到桐柏山了。’东方异又道:“就算你能在四天内赶到,艾长青素称袖手鬼医’,他会愿意替你效力吗?’
头陀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当年艾老鬼和我分手的时候,曾经答允我一件事,今生今世,愿意破例为我治一次大病,我和尚千里赶去求他,由不得他不愿。”一面说着,一面抓起酒壶,仰头喝干了壶中剩酒,横袖一抹嘴唇,道:“说走就走,和尚现在就告辞,有什么绳儿带儿,借一条用用,背了他好赶路。”
东方异长叹一声,道:“这孩子一片义心,我也不忍见他毒发惨死,莺儿,你把那革囊拿出来。”
东方莺儿应声入房,取来一副特制革囊,那革囊形如“背兜”,附有皮带,本是商贩外出负货的工具,用来背负病人,倒也十分恰当。
神手头陀来扎妥当,将韦松抱进革囊里,牢牢用皮带捆在自己背上,大袖一拱,转身欲行。
东方异父女三人,亲送到茅屋,莺儿低声道:“伯伯,路上别赶得太急,他重伤未愈,不能颠簸-一。’
头陀笑道:‘做心吧!包准苦不了他就是O”
东方异探头一望,见韦松已在革囊中沉睡去,长叹一声,神情凝重地道:“兄弟不愿打破你一片热心,但此子生命只在顷刻,死马且当活马医,能治好固然可喜,万一不能-----
神手头陀敞声笑道:“别说丧气话,我和尚行事,数十年来,还不知‘不能’两个字怎么写法。’
东方异颔首道:“但愿如此就好了,可是,有一件事,兄弟却有些不解。”
头陀笑道:“什么事,你尽管说。”
东方异正色道:“当莺儿初时将此子救回茅屋的时候,你并无十分关切的模样,为什么一听他是南岳一奇百练羽士的传人,你便一力承担救援重责?难道说,你心里又记起了二十年前那桩恨事?”
伸手头陀一听这话,脸上笑容顿敛,嘻笑之态,刹时消失得干干净净,胖胖的圆脸上,忽然布满了深沉如海的神情。
好半晌,才苦笑一声,道:“那孽障早已被我逐出门墙,人人得而诛之,牛鼻子已算得手下留情,你以为我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东方异拱手道:“兄弟岂敢如此设想。”
头陀晒然道:“那就好了,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关,你别想得太多。”说着,迈开大步,如飞而去。
莺儿见他去势如电,眨眼已到十丈以外,忙大声叫道:
‘伯伯,你你什么时候再来?”
神手头陀闻言略顿,脚下不停,扬手道:“治不好他的重伤,伯伯一辈子也不回来了。”
东方异父女听他竟说出这种不吉之言,不期然都是一怔,再想开口,神手头陀已去得只剩了一点暗影。
暮色四合,洞庭湖上,冉冉泛起一层浓雾,神手头陀疾如星丸,在浓界迷蒙中,渐去渐远。
东方异落寞地叹了一口气,扶着莺儿肩头喃喃道:“你和尚伯伯好强一生,这一次,只怕碰上一件棘手的事了
莺儿仰起粉脸问道;“为什么?爹!”
东方异感叹道:”那孩子一线生机,何等渺茫,但愿上天会保佑他。”
隆冬的脚步,虽然已经缓缓离开了大地,桐柏山上,却仍旧积着厚厚一层雪,空荡的山,冷清清的树,除了一片白银妆琢,虫兽尚蛰伏未苏。
神手头陀一路上全力施展“神行缩地”绝世身法,第四天一早,如期赶到桐柏山麓。
仰望那连绵百里,此起彼落的挺拔山峰,尽在浓云覆盖之下,显得十分恬静。
老和尚长长嘘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活该他命不该绝,艾老儿平时采药吟松,满山乱跑,并不常在家中,如今大雪封山,谅他必不会出去,只是,这老家伙古怪难缠,势非想个妙策,别让地推诿才好。”
忽然又忖道:“这两日只顾赶路,背上革囊中声息全无,不知他伤势怎么样了?”他匆匆将背上革囊解下来,掀开皮盖,探头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韦松蜷卧囊申,此时头脸四肢,已呈现一片浮肿,浑身灼红如火,连鼻眼五官,已经难以分辨,乍见之下,直如一个烧得通红的铁丸。
神手头陀心里大大一震,伸手深深他鼻息,竟微弱得宛若游丝。
韦松那样子,直与死人无异,所幸的是尚有最后一口气未断,但生命的火焰,业已黯淡得像一盏油尽的灯,随时随地,都有熄灭可能。
头陀肥胖的圆脸上,汗珠隐隐,一翻腕,掩上皮革囊,重新背负起来,毫不迟疑,飞步登山。
他还是十余年前来过,又值此大雪弥盖之下,路径方向,几乎全不是当年模样,几经细辨,翻越了数座山头,才算找到‘袖手鬼医”艾长青那间隐蔽的草屋。
神手头陀提气腾身,一连十余个起落,奔到屋前,扬声叫道:“艾老头,丈长青,在家里吗?”
叫了几声,草屋中无人回应,头陀心中暗急,双掌一错,正要抢进屋去,草屋木门突然“呀”地打开,从里面伸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头颅来,问道:“什么人?大呼小叫的~。”
神手头陀大喜,叫道:“老嫂子,是我,酒肉和尚来啦!”
那老妇人眯着一双昏花眼,细看半晌,冷冷道:“长青不在家,你改天再来吧!”话声甫落,便要掩门。
神手头陀微一幌身,疾闪而上,左脚急伸顶住了门扉,笑道:“老嫂子,十几年不见,你连我和尚也不认识了?”
老妇腼腆地让开身子,道:“认虽认识,但长青不在家,你来干什么?”
神手头陀也不理她,径自进了草屋,将背上革囊轻轻卸下来放在椅子上,然后才含笑见礼道:“老嫂子,十几年不见,嫂子越来越见年轻啦!快把长青叫出来,咱们今天得好好叙一叙。’
那老妇仍然神情一片冷漠,道:‘对你说过了,他不在家。”
神手头陀笑道:“大嫂别说笑话,他怎会不在-一?”
老妇把脸一沉,道:“不在就不在,谁跟你说笑话?’神手头陀深知这鬼医两夫妇,全是出名的冷面孔,并不介意,反笑道:“我和尚偏不信,他要是果真不在,让我搜一搜。”
老妇扑身拦住房门通道,怒目道:“你一个出家人,怎说出这种话来?”
头陀道:“那么你干脆叫他出来吧,大雪天,他不在家,会到哪里去?”
老妇冷笑道:“长青下山采药,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信不信由你。”
头陀眉头微皱,叹了一口气,道:”唉!他要是当真不在,真是太不巧了,好容易寻得这件旷世难觅的珍品,看来只好带回去了。”说着,懒洋洋把革囊背起,摇着头,走出了草屋。
那老妇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背上革囊,并未出声阻止,神手头陀已走出草屋,毫未犹豫,迈步下山,老妇才突然叫道:“且慢,你背上背的什么东西?可以对老身说说吗?”
头阳摇摇头道:“这东西稀世难求,告诉你大嫂也不会懂得,老艾回山时,就烦大嫂转告他一声,说我和尚在北天山地层之中,无意间发现一处洞穴,费尽千辛万苦,好容易取得一瓶中土稀有的‘地心火毒’,特意送上桐柏,偏偏他又不在家"",,这番话还未说完,蓦地一条人影从门中飞抢出来,大声叫道:“恩公,留步,艾长青在此。”
神手头陀回过头来,见门口立着一个银发雪髯魁梧老人,可不正是“袖手鬼医’艾长青?故作惊讶道:“咦?艾老兄回来得真快呀?’艾长青脸上~红,笑道;“恩公休要取笑,皆因艾某这几日正专心提炼一种药丸,曾瞩她拒人相见,拙荆不知恩公如此感情,失礼开罪之处,艾某这里陪罪。”
头陀哈哈笑道:“原来如此,陪罪不敢当,只是这东西得来不易,和尚知道这是绝毒之物,估量你这做大夫的或许用得,才千里迢迢送了来,要是再带回去,岂不无趣?”
艾长青连连拱手,重又让他进屋落坐,老妇捧上香茗,兀自怔怔望着椅上革囊发呆,不肯离去。
神手头陀索性吹嘘道:”老艾,你不知道这东西多难到手,和尚一时好奇,险险将老命断送在地穴之中,好不容易,才弄到两杯-一。
艾长青插口道:“据云地心火毒,乃南洋蛮夷所产,中土向未发现,想不到北天山竟然有此奇物。”
头陀笑道;‘要是没有,难道我骗你不成,这东西常人得到,并无用处,必须似你这种绝代名医,才知道用药煨炼,才能发生奇效。’艾长青道:“不惜!不错!此物乃天下奇毒,恩公得到,非但无益,一个不好,反受其害。”
头陀道:“所以,我才老远地送来给你呀!”一面站起身来,含笑缓缓解开革囊,掀起皮盖。
那艾长青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瞬注视着神手头陀褪开囊套,露出浑身似火的韦松,当时脸色一沉,不悦地道:“艾某敬重你有恩于我,怎的多年不见,竟用些卑劣手段,戏弄咱们?”
神手头陀扬眉道:“谁说和尚在戏弄你?”
艾长青冷笑道:“恩公好善狡辩,敢问那地心火毒,在什么地方?”
神手头防道:”你且别忙责备,先看看这位垂死的人,是被什么毒物所伤?”
艾长青冷冷道:“此人唇黑面赤,全身浮肿,眉目不辨,定是被-一。”说到这里,倏忽住口,眼中暴射两股奇异的目光。
神手头陀哈哈笑道:“果然不愧鬼医,这人所中奇毒,正是毒绝天下的‘地心火毒’,吞下去的份量,恰好两林,老夫若是替他解毒治疗,何难设法从他体内,*出那两杯地心火毒’来?我和尚该没有诳语吧?’
艾长青气得重重哼了一声,霍地立起身来,道:“恩公的意思,是要艾某替他解毒治病?”
头陀点点头道:“正是。”
艾长青忽然仰天大笑,道:“地心火毒,天下无药可解,恩公还是早些携他下山,在他命门穴上补他一掌,省得他毒性复发之后,内腑遭受毒火熬练,到时受尽千般苦楚,方得断气。”
神手头陀一颗心向下直沉,但仍旧不肯死心,道:“天下一物必有一克,我就不信‘地心火毒’,当真无药可解。’“那么,恩公就请自行设法,替他解毒吧!”
“我曾经给他吃了一粒‘寒冰丸’,便能使他四日之内,毒性未发,看来不是无物可治。’
‘寒火相克,只能使用一次,现在纵有千百颗‘寒冰丸’,也万难克制他体内火毒了。”
“艾兄,你人称鬼医,医道通神,总该有个办法,可以救得他?’艾长青摇头笑道:“无法可想。”
神手头陀从怀里取出一面乌木圆牌,’‘啪’地放在桌上,道:“你认得这东西吗?’艾长青神色不变,仍然冷漠地道:“这是艾某二十年前赠送恩公的信牌,焉能不识?”
头陀道:“当年赠牌的时候,你曾经答应我,有生之年,以牌为凭,愿为我破例医一次病,这话你忘了吗?”
艾长青冷笑道:‘”言出如山,岂能忘怀,但此人并非恩公,自然又当别论。”
头陀站起身来,正容道:“艾兄,此人与和尚另有渊源,你能救得他命,便是救和尚一命,一面信牌,和尚平生也只求你一次,行吗?’艾长青绝不犹疑,摇头道:“恩公不必多费口舌,万事皆可效劳,唯独此事,无能为力。”
神手头陀脸色也是一沉,道;“姓艾的,当年若不是我和尚,你这条老命,早已丧在祁连山中,救命之恩,仅换你医治一个病人,你还不肯答应?”
文长青只是冷笑,索性不再回答。
伸手头阳双目一瞪,厉声问道;“你肯不肯医?”
艾长青摇摇头,一片冷漠。
头陀突然又堆了笑脸,道;“还是医了吧!和尚生平难得开口求人,你不看救命之恩,单只咱们相识二十年,今天我和尚开口求你,难道-一?”
艾长青仍是摇头道:“不必多说,艾某决不会答应的、’神手头陀闪电般一探手,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把扣住艾长青穴道,沉声叱道:
“你医不医?”
艾长青冷笑道:‘你就是杀了艾某,也无法救他一条性命。”
神手头陀:‘你一定不医,和尚怒起来,一把火烧了你这破房子,叫你辛苦一辈子积下来的药粉、药丸、药膏-一股脑烧个干净。
艾长青并不害怕,冷笑道;“只有请便,艾某人命尚不惜,岂惜那身外之物。”
头陀手上一紧,叱道;“你真的不要命了?”
艾长青抗声道:“你要杀便杀,何必大呼大叫?”
伸手头陀无奈又松了手,笑道:‘何苦这样固执?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好死不如歹活着,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
艾长青被他软硬兼施,惹得怒起,大声道:”实对你说吧,地心火毒无药可解,你一定要我医他,只有一法。”
神手头陀大喜,忙道:“什么办法?你快说出来!’艾长青冷冷~笑,道;“办法虽有,说出来,你未必愿意照办。”
神手头陀跳了起来,道:“只要有办法,和尚没有不愿意的。’艾长青目光一瞬,缓缓说道:‘此人现已服过‘寒冰九’,暂时护住腑,你如果一定要救他,趁他在火毒尚未发作之前,以你本身一甲子修为内象功力,倾力打入他体内,为他施行佛门开顶之法,*出火毒,洗髓易筋,脱胎换骨神手头陀一听这话,深自一震,脱口惊呼道:“啊艾长青继续说:“这种功*毒,洗筋伐髓的方法,便是唯一救命的药方,但有两点,你却要仔细听好-一。”
他也故作神秘,语声略顿,方才一字一句地道:“第一,你在施展内功通毒,洗筋伐髓的治疗方法以后,全身功力,都将丧失殆尽,从此变成废人,并且,终生不能再练武功。’“啊。”头陀又是一声惊呼。
“第二,这方法只有十之八九有效,并非万全妙方,说不定你牺牲了一身功力,依然无法驱尽他体内火毒,那时候,你们难免一残一废,抱槐终生,这是我不能不事先告诉你的。”
一番话,听得神手头陀半信半疑,呆若木鸡,许久,许久,没有出声。
这一回,却轮到“袖手鬼医’艾长青大笑了。
他眯着一双细眼,问:“怎么样?我说你未必愿意,果然有些为难了不是?”
神手头陀脸色苍白,默然不语。
艾长青大感舒畅,得意地又笑道:‘我早说过,世上之人,说大话的很多,真能舍己为人,仗义输将的人却很少,何况是这种不敢保证有效的大事呢!大师父,你说是不是?’神手头陀紧紧握着双手,两道目光,眨也不眨盯视着椅子上形同火球的韦松,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得十分激动。
在他心中,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正彼此升沉掀腾,难以决断。
椅子上的韦松,早已奄奄一息,不成人形,他的性命,最多还有半日,这可怜而又可佩的孩子,他曾经答应过要救他,可是,难道真的要他-一?”
艾长青忽地笑嘻嘻伸过手来,拍拍他的肩头,道:“恩公,你一身修为,得来不易,要是就此白白牺牲了,不但你不愿意,我艾长青也不赞同,忘了它吧!只当没有这回事好了。”说罢,又复哈哈大笑不已。
神手头陀目滞神痴一动也不动,拳头握得更紧,十指上指甲,已深深嵌进自己掌肉中。
艾长青又道:“这中毒的娃儿是谁?跟你有何渊源?我艾某人一无所知,但我猜,他总不会是你的门人弟子吧?”
神手头陀缓缓摇了摇头。
艾长青道;“对啊!二十年前,你亲手所传弟子,尚且叛师背祖,不再视你为师,这人既非亲非故,更犯不上------
谁知他话未说完,神手头陀却浑身猛烈地一震;眼中精光激射,一把扣住他臂肘,激动地道:’‘告诉我,假如我愿意以我一身内功修为替他驱毒疗伤,一旦成功,我的武功失去,他是否能够承受我全部武功?”
艾长青惊愕地望着他,摇头道:“你要知道,那方法并不百分之百有效-一。”’神手头陀吼道:“现在不论成功的机会有多少,我只是问你,我失去的武功,是不是能够转注在他的身上?”
艾长青点点头,道:‘理论上说,自然是如此。”
神手头陀又问;“你曾经用这种方法替人驱毒吗?”
艾长青茫然道:‘没有啊!’”那么,你怎么知道这方法只有十之八九有效,并非万全妙策呢?”
艾长青一怔,苦笑道:“因为这方法只是一条可行之途,并无人试过,谁也不知道是否真正有效-一。’
神手头陀突然一掌拍在桌上,仰天哈哈大笑,道:“天意!天意!上天之意,人莫可违,孩子,我成全了你吧!”
艾长青吃了一惊,轻声问道:“恩公的意见,是说愿意用你一甲子苦修得来的内功,施展‘洗筋伐髓’大法,替他驱毒疗伤?’
神手头陀大笑道:“正是,你以为如何?”
艾长青道:“你愿意从此自己变成废人,今生今世,永不能再练武功?”
神手头陀神出右手中食二指,在桌上轻轻一拧,登时如捏泥块般,拧下来三寸多厚一层桌面,随手一扬,顿化飞灰,低声问;“艾兄,你这桌子是什么做的?”
艾长青惊得面色苍白,呐呐道:“恩公真是神人,我这桌面,乃是最坚硬的青钢石-
一。”
神手头陀笑道:“捏石如泥,搓之成灰,这种内家功力,应该值得自傲了吧?”
艾长青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连连点头。
神手头陀蓦地笑容一敛,满脸遍布凄惶之色,朗声道:“我和尚苦修数十年,凭这身修为,除了博得‘神手’两个字,在江湖武林中,又作过什么惊天动地,感人泣鬼的事业?终日酗酒浪荡,光阴虚掷,纵有出神入化的武功,跟那凡夫俗子,又有什么不同?”
立长青岔口道:“但是。’
头陀摇手道:“不要但是,这孩子侠心义胆,咱们都自愧不如,我和尚已经下了决心,应该如何开始,你就决说吧!”
艾长青默然良久,谓叹一声,道:“老朽向称冷面寡情,听恩公这番言语,也不免私心激动,恩公能将他中毒原因,为老朽一叙吗?”
神手头陀于是将韦松在君山之上,抢截万毒教五瓶”地心火毒”已毁其四,最后一瓶无法拦阻,竟以身殉,在空中把毒汁喝下肚去-一这番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艾长青沉吟良久、道;“既是如此,老朽也发一次善念,索性成全了这可敬可爱的孩子吧广
他到药室之中,取来一只白玉瓷瓶,用一个木桶,满满注了一桶清水,然后将瓶中药粉,尽都倾进水里,那水顿时沸沸腾腾,气泡乱冒,整捅水全变成乌黑色,一股清香之味,溢满全室。
头陀问道:“这是什么药物,其色甚是难看,气味却很清香?”
袖手鬼医艾长青正色道:“这是老朽十年来遍历名山,采集奇草异花,几千零八十种,配以乌木之精、毒龙之胆、千年鹤顶红,以及蜂针毒液,密炼而成,名叫“千花散’,除了地心火毒,这东西可以称得天下至毒的毒物了。”
一面说着,一面招呼老妻,合力将木桶搬进丹室内,然后对头陀道:“此法艰巨耗时,不是一蹴可成的,恩公修为逾一甲子,至少需要七日,才能将整个内力,贯注此子体内,同时一面注力行功,一面又要兼顾*毒,以吐纳大法,从顶门‘百汇”穴开始,循督脉经任脉经、冲脉经,而阳跃、阳维、手太阳肺经、阳明大肠经-一遍历周身三百七十九穴,每循一次,大约得一天时间,他体内剧毒,也就去了七分之一,必须轮回不绝,七日七夜之中,不能饮食休息,不能中途停顿,不能分神分顾,不能忍力蓄功,七天之后,这桶中乌黑毒液,要全部变成白色,那时方算得功行圆满。”
神手头陀面色凝重地问:“依你这么说,必须将他浸在毒液中七天七夜?”
艾长青道:“正是,这叫做“以毒攻毒’非但可洗筋代髓,倘使成功,此子已成金刚不坏之躯,从今后百毒莫侵了。”
神手头陀脸上浮现一抹凄惶的苦笑,道:“好吧!咱们现在就开始,行动期中,还需烦艾兄代为护关-一。”
艾长青道:“放心吧,我这桐柏山,不但人迹难到,连鸟兽不敢擅闯。”
忽而,面色一正,又道:“不过,恩全,你数十年苦修------神手头陀晒然笑道:”不必替我和尚耽心,数十年光阴虽长,但要培植一朵武林奇葩,却还嫌它太短哩。”说着,抱起韦松,昂然踏进了丹室。
丹室门悠悠而合,袖手鬼医,艾长青痴立门外,怅惘良久,才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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