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云将随身行囊整理妥当,又用一条薄被裹起了薛超的尸体,以便带往郊外掩埋。
一切都准备好了,盛彦生仍在捧着那件短衫呆呆地出神。
海云道:“盛兄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盛彦生摇摇头,道:“这只是一件极普通的短衣,街上随处可见,实难从它上面推断出什么含意来。”
海云道:“依小弟揣测,衣是布质,色是蓝色,或许他是暗示那动走祸水双侣的人,也穿着这同样的市质蓝衫。”
盛彦生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太难找了。”
海云耸耸肩道:“小弟也知道这揣测太不可靠,所以又想,或许他是用这件短衣的颜色暗示那人姓蓝?或者暗示是往南方去了?”
盛彦生眼中一亮,道:“这推断有此道理了,但他若暗示‘南方’,仅指衣衫就可表达,又何必特别指着衣领部份呢?”
海云点点头,道:“当时他自忖必死,心里有话却说不出来,可能……”
突然心中一动,脱口道:“啊!我明白。”
盛彦生忙道:“海兄明白了什么?”
海云低声而争促的道:“这短衫全是市质,只有衣领部份是用锦缎滚边,其意已很明显了。”
盛彦生惑然道:“小弟还是没有明白。”
海云道:“缎与段谐音,这不是明明指的燕山段家寨么?”
盛彦生一阵欣喜,尚未答话,忽听窗外有人接口笑道:“不错不错,一定是那地方,我老人家先走一步啦!”
海云眉峰疾挑,拍掌霞开窗户,和盛彦生双双追出房外,院叫余音犹在荡漾,却已不见任何人影。
盛彦生跌足道:“消息既已泄漏,姓胡的必然也会走上这条路海兄,咱们也快些。”
燕山段家寨距马兰关仅只数十里,急赶一程一不须半天就可抵达。
“段氏三雄”名震两河,兄弟三个练的都是外门硬功。老大名号“铁锏镇河朔”,老二名号“铜锤震八荒”,老三使一面太权牌,重六十余斤,号称“天下第一牌”,哥儿三个在武林中全是响当当的一流高手。海一帆在计议联合北方一带武林知名人物的时候,就曾提到过“燕山段氏三雄”。
段家寨在燕山南坡一片高岗上,背依燕山,面对黑龙河,巨石砌成的寨墙,婉蜒六七里地,比玉田县的城墙还要雄伟高大。
海云和盛彦生没等天亮便由马兰关动身,曙色微露时已到燕山北麓,谁知他们绕过山脚,印望见段家寨浓烟蔽空,一片火光。
两人同吃了一惊,急忙提气纵身,飞步奔上高岗。
甫抵寨门,只见两名跨刀大汉,被人用木桩穿透胸膛,高高钉在墙上,另外一名汉子半截在寨门旁,一手按着刀鞘,一手握着刀柄,钢刀才抽出一小截,首级已不翼而飞,颈项处犹在冒血。
再看寨子里,更是血行狼藉,遍地尸体,惨不忍睹,偌大一座段家寨,烧得只剩一片焦木断脊,满寨男女老小屠戮殆尽,连牲畜也无一幸免,塞可一堵照壁墙上,却用鲜血写着四个大字“贪婪者戒”
血淋淋的字句,血淋淋的景象,声威显赫的“燕山段家寨”,竟被人屠杀纵火,变成了血淋淋的一片废墟。
海云和盛彦生呆呆望着那犹未熄灭的烟火,许久没有开口,各人心中都好像压着一块大石,感到无比的沉重。
好半晌,盛彦生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咱们来得太迟了。”
海云幽幽道:“这是韩家堡惨事的重演.不用说.准又是那批神秘黄衣人干的。”
盛彦生道:“但不知段氏三雄可曾遭了毒手?”
海云道:”想必已凶多吉少.段氏三华的武功.不可能高过关外三俊。”
盛彦生叹道:“如此说来.那祸水双侣也难以幸免了。”
海云道:“这却未必。”
盛彦生注目问道:“怎见得?”
海云道:“似这种情形,三年来,武林中已发生不下十余次,但祸水双侣却仍然在江湖中出现。”
盛彦生道:“海兄,咱们要不要将火场搜寻一下?”
海云点点头道:“既然来了,少不得要寻出点蛛丝马迹才甘心”
两人分头搜寻全寨,结果既未发现祸水双侣的痕迹,也没有见到段氏三雄的尸体。
海云忽然心中一动,道:“难道屠杀开始之前,段氏三雄已经带着锅水双侣离开了?”
盛彦生道:“可能!那段氏三推早已清楚双侣所至之处,大祸随后亦到,他们既敢收留祸水双侣,必然早有妥善的准备,事先出走,极有可能。”
海云道:“依盛兄看,这场火是什么时候烧起的?”
盛彦生道:“大约昨天入夜以后。”
海云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徐徐说道:“一夜这隔,谅他们尚未去远、只怕还追赶得上。”
这话又像自语,又像是征询盛厚生的意见。
盛彦生反问道:“咱们该向哪个方向追赶呢?”
海云沉吟道:“如果小弟猜测不错,他们多半不会走玉田县这条路,必定沿着黑龙河岸,借岸边芦苇掩蔽,脱身比较容易。”
盛彦生道:“既如此,咱们就快些追下去。”
说着,抢先出了寨门,向河边直奔而去。
海云迅速扫了火场一眼,也随后惊下土岗。
两人循着河岸追了半里多路.来到了处芦苇丛中。突然不约而同停住脚步,并且很快的在草丛里隐藏起来。
不多一会,只听风声飒飒,一条人影由附近曳空疾掠而过。
盛彦生同海云露齿一笑,哑声道:“果然不出所料……”
“嘘……”
盛彦生急忙住口.片刻之后,破空声又起,接连数条人影。风驰电奔越过芦苇.向前紧追了下去。
不足顿饭时光,掠过芦苇的人影已达五六起,人人都是轻功卓越的一流高手,前后现身追逐的竟不下二三十人。
直到人影断息了许久,海云才轻吁了一口气,低声说道:“真没想到,世上不怕惹祸上身的人,居然有这么许多。”
盛彦生失笑道:“可惜这些家伙都太傻,竟忘了‘与其临渊求鱼,不如退而结网’这句老话。”
海云道:“其实他们并不傻,只是不愿多费心思,尽想占现成便宜。”
盛彦生道:“若非适才海兄那一番推断,唱做俱佳,他们也不会上这个当。”
海云笑道:“盛兄的表演也不差,语气神情,可算搭档得恰到好处,连小弟都几乎信以为真了。”
盛彦生得意地挑了挑眉,道:“咱们搜查火场不见段氏三雄的尸体,小弟便怀疑这场火有些蹊跷,后来又发现火势是由段氏三雄居住的正户开始,而且全基被杀的人,都是无辜百姓、并无段家三兄弟的内眷,才想到可能是他们故市的疑阵。”
海云道:“盛兄的观察确有独到之外.但却与小弟的看法略有不同。
盛彦生道:“那里不同?”
海云道:“小弟认为大火早由段氏三雄纵放,那些被杀的百姓却不是死在他们兄弟手中。”
盛彦生讶然道:“为什么?”
海三道:“第一那些被杀的百姓,都是段家寨居民,几乎都和段氏三维非亲即故.他门兄弟再狠,也下不了这个毒手。”
盛彦生没有接口,只微微点了点头海云又道:‘“第二一段氏三雄纵火焚家,目的在故布疑阵,掩护自己脱身,如果他们有充裕的时间动手,理当先杀人然后再纵火,而现在被杀的人大都集中在正房附近。已多数携带着盆桶之类的救火用具、可见纵火在先,杀人在后。试想火势一起,必定引人注意,他们那有时候从容杀人,再从容脱身?”
盛彦生道:“依你说.那全寨的人又是被谁杀死的呢?”
海云道:“自然是那些追踪祸水双侣的神秘黄衣人了。”
盛彦生想了想,又道:“果真如此,那些黄衣人一定也发现段氏三雄已经逃脱了,他们岂肯就此罢手?”
海云正色道:“所以.小弟猜想那些黄衣人很可能还在附近.并没有离去。”
盛彦生一惊,不由自主向四周望了一遍,笑道:“听你这一说,倒令人有些寒毛凛凛的。你知道那些黄衣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吗?”
海云摇头道:“不知道、小弟只知道那些黄衣人消息十分灵通.行动诡密迅速,一身剑法深不可测,决不在任何武林一流高手之下。”
盛彦生耸耸肩道:“海兄把他们说得这么玄,假如有机会,小弟真想见识一番。”
海云道:“想见识很容易,只要咱们寻到了祸水双侣,那时不想见识也不行了。”
说着,从身上取出预购的干粮,分了些给盛彦生道:“先吃点东西吧,时间还早,咱们得养足精神,说不定今天晚上就会跟那些黄衣人照面哩!”
两人就近喝了些河水,便在芦苇深处席地而坐,慢慢吃着干粮。
过了一会,盛彦生忍不住又问道:“你看段氏三雄会不会远走高飞了?”
海云很有把握的摇头道:“不会。他们一定还在附近,绝对没有走。”
盛彦生道:“你怎能如此肯定?”
海云微笑道:“大火昨晚才起,时间已不允许他们远走高飞.如果换了我,我也会藏匿在附近,等追踪的人离去以后再动身,只有这样,才是最安全的办法。”
盛彦生默然良久,终于也点点头道:“不错,换了我也会这样.还有什么地方比这儿更安全呢!”
海云吃饱了,索性在芦苇中躺了下来,用一条布巾遮住眼睛,悠然道:“咱们轮流睡一会,这地方挺幽静,流水淙淙,催人欲眼……”张口打个呵欠,不多工夫,竟鼾声隐隐,酣然入梦了。
盛彦生望着他微微一笑,自语道:“究竟年轻有福气,这种随时会发生变故的地方,居然说睡就睡了。”
海云鼾声未停,覆盖在布巾下面的脸上,却泛起一抹顽皮的笑意。
天色慢慢阴暗下来,段家寨的火势也逐渐熄灭了,荒僻的河边,响起一片唧唧虫鸣声。
夜风吹动芦苇,暗影摇曳,悉索作响。
盛彦生突然轻轻推了海云一把,低声叫道:“海兄,醒一醒,有人来了。”
海云伸手摘去覆而布巾哑声道:“不要出声,快些躺下来!”
盛彦生刚伏下身于,苇中一阵脚步声响,业已由远而近,到了两人身侧。
来的显然不止一二人,但个个移步都很轻捷,分明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身躯粗壮的黑衣汉子,看不清面貌,稳约望见他背上插着一对沉重的铁锏。
“铁锏镇河朔”!段氏三雄果然藏匿在附近,并未远走高飞海云和盛彦生同时一怔,不禁交换了一瞥会心的微笑。
为首既是“铁锏镇河朔”,后面的不用看,八成地准是老二“铜锤震八荒”和号称“天下第一牌”的段老三,还有,必然就是那名闻天下的“祸水双侣”了。
海云和盛彦生都怀着同样的好奇,都想争睹一下“祸水双侣”的庐山真面目,两人不约而同,伸头同前凑近了些,谁知身子移动,触附近芦苇,竟带起一声轻响。
那粗壮汉子耳目竞十分敏锐,陡地停步,沉声喝问道:“什么人?”
海云和盛彦生刚叫一“糟”!不料数丈外却缓缓站起一条人影,阴恻恻接口道:“段老大,久违了。”
那人一现身,芦苇中登时一阵骚动,也有沙沙的脚步声,也有铮铮的兵刃出鞘声但转眼间,一切声音复归平静,显然是段氏三雄已作好了应变的准备。
铁锏镇河朔早将一对双锏撤到手中,冷冷问道:“朋友是谁?请恕段某眼拙。”
那人低沉的笑道:“段老大当真是冷面无情,家不要了,连多年的老友也不认了?”
铁锏镇河朔哼道:“黑夜难辨敌反,阁下最好报个万儿,免生误会。”
那人吃吃笑道:“咱们兄弟的名号不登大雅,既然段老大一定要问.就请猜一猜吧!”
语言微顿,徐徐吟道:“盘陀山前盘陀沟。”
旁过另一个沙哑的有音接口道:“九曲桥下九幽城。”
左侧有人尖声叫道:“仰天微笑天变色。”
右面阴恻恻接一下去道:“俯首一哭鬼断魂。”
一个破锣嗓子道:“义结金兰缘貌丑。”
一个女人口音道:“残而不废誓同心。”
前面河畔有人慢言接道:“答问我等名和姓。”
远处传来冷冰冰的声音道:“大罗神仙也吃惊。”
随着吟声,芦苇中陆续出现男女八八,竟将段氏三雄立身处团团围住。
铁锏镇河朔骇然失声道:“天残八丑!”
最早现身那人得意的笑道:“不错,在下正是丑阎罗杨蟠,咱们兄妹八个,已经等候贤昆仲很久了。”
海云和盛彦生伏身芦苇丛中。借他们彼此对答的机会,偷偷凝目张望,虽然看不清那天残八丑每一个人的容貌,但由近处几人看上去,果真一个丑过一个。有的缺手,有的断腿,有的四肢短少了两肢,有的五官只剩嘴和眼,有的斜眉歪口,有的面皮扭曲…那一张张奇形怪状的脸庞,当真是各极其丑,令人怵目惊心。
海云忍不住哑声问道:“盛兄知道这天残八丑吗?他们的武功比段氏三雄如何?”
盛医生摇摇头,悄悄答道:“难说得很,如是单打独对,段氏三雄可能稍占上风,若是群殴,天残八丑就有九成胜算了。”
海云道:“等一会他们动上手,多半是群殴混战,咱们必须暗助段氏三雄一臂之力。”
盛彦生诧道:“那是为什么?”
海云道:“先要使他门双方势均力敌.咱门才有机会混水摸鱼.救走祸水双侣。”
盛老生道:“可是咱们并不认识祸水双侣,也不能确定他们是否真的跟段氏三雄在一起…”
正说到这里,却听见铁锏镇河朔沉声道:“段某兄弟和诸位向无瓜葛、不知诸位深夜挡路为了何事?”
丑阎罗阴笑道:“段老大这是明知故问了.咱门的来意,段老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铁锏镇河朔道:“段某不惯打哑谜.诸位有话何不明说出来。”丑阎罗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既然段老大在存心装糊涂,咱们也只好说了。不过,在下首先要声明,咱们此来并无恶意。”
铁锏镇河朔道:“请说下去。”
丑阎罗还:“咱们兄妹听得江湖传言.都说祸水双侣已经到了段家寨,这消息想必是真的了?”
铁锏镇河朔冷冷道:“我若说是假的,不知诸位肯不肯相信?”丑阎罗嘿嘿干笑道:“段老大不愧是聪明人,既然一口就猜中咱们的心意,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那祸水双侣身上的秘密,天下同道谁不想知道,据咱们兄妹所知,最近闻风赶来的黑白两道高手,已不下数十人之多。贤昆仲虽然威镇两河,要想独对天下群雄,只怕也有些力不从心,这话可对?”
铁锏镇河朔没有开口,只用鼻子冷冷哼了一声。
丑阎罗又道:“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想那祸水双侣的秘密,无论是武功或是宝藏,贤昆仲既然无法独占独享,何不大方一些,也让咱们兄妹分一杯羹,你我两家协力同心,江湖朋友谁还敢觊觎窥伺.妄想染指?段老大,你说对不对?”
铁锏镇河朔冷冷一笑道:“说了半天.诸位也是意在觊觎祸水双侣的秘密?”
丑阎罗忙道:“咱们无竟与贤昆仲争夺.只求彼此合作,共御外侮。”
铁锏镇河朔道:“诸位的盛情,段某十分感激,可惜诸位这番厚意。殷某却无福领受。”
丑阎罗一怔.道:“段老大的意思是……”
铁锏镇河朔徐徐说道:“无论诸位信与不信,段某只有一句话奉答:咱们并未见到什么祸水双侣。外间传闻.那是有人意在中伤.欲图陷害段家寨。”
丑阎罗忽然吃吃笑了起来.摇头道:“段老大,你该不是拿咱们兄妹当作三岁小孩看待吧?”
铁锏镇河朔沉声道:“为了这无中生有的传闻,段家寨已经惨遭屠杀,更被人纵火焚烧,诸位不信。可以亲自去看看。再说,咱们倘真获得祸水双侣的秘密,理当远走高飞,岂会留在这儿,等着诸位寻上门来?”
丑阎罗冷笑道:“段老大一定要这么说,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看来咱们谈了许久,竟是白费唇舌了。”
铁锏镇河朔道:“诸位一定不肯相信,段某兄弟确也无可奈何了。”
丑阎罗扬手一指道:“敢问贤昆仲身后都是什么人?”
铁锏镇河朔道:“是段某兄弟劫后余生的戚友和内眷。”
丑阎罗耸耸肩道:“要咱们兄妹相信段老大的话,除非让咱门在那些人内辨认一下,看看祸水双侣是否混迹其中……”
铁锏镇河朔怒叱道:“这是什么话?段某兄弟以礼相待,乃是碍于武林同道的情份,诸位凭什么如此无礼?”
丑阎罗阴侧侧道:“段老大如果不肯,只怕咱们兄妹还有更无礼的事要做出来呢!”
铁锏镇河朔脚下倒退了一步,沉声道:“你待怎样?”
丑阎罗冷晒道:“让你看看就知道了。”
话声才落,大袖猛然一抖,喝道:“动手。”
随着喝声.天残八丑一齐扬臂出手,只听一阵“嗤嗤”破空声响,三菱镖、铁蒺藜……飞刀、甩手箭……像雨点般向段氏三雄立身处投射而至。
这些暗器虽然无法伤到段氏三雄.却将随行的人射倒了六七个.刹时间,惊呼四起,人影奔窜,芦苇中一片混乱。
段氏三雄怒不可遏,各挥兵器,扑上前去,顿时展开了一场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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