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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巧神鞭彩虹剑

  一个盲眼老妇,带着一名青衣少女,出现在白马楼。

  这青衣少女,着藏青色裙,浅青袄子,外面罩了藏青色背心。盲眼老妇手抱琵琶,一言不发静坐桌畔。一串琵琶轮音之后,青衣少女轻启朱唇,唱她的“琵琶怨”。

  白马楼今日生意鼎盛,上下两层楼,座无虚席。

  青衣少女梳了两札乌亮亮的辫子,一绺刘海覆在额前,一双水盈盈的乌眸,在两道细长黑眉的烘托下,益发亮丽。

  外型的秀美,加嗓音的字正腔圆,偌大的白马楼顿时毫无人声。

  青衣少女一曲唱罢,掌声、叫好声四起,青衣少女拿着小钵,各桌去讨赏。

  到得一桌,忽见其中一名壮年汉子,瞪着一双炯亮亮的眸光瞅住她,先是不言不语,继而伸手入口袋,摸出一锭元宝,看那元宝金光闪闪,青衣少女正惊疑,那人道:“这是一锭金子,足足一两,赏你。”

  青衣少女一愣,头一低,伶牙俐齿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娘儿俩不敢收。”

  那人似笑非笑,眼睛斜乜瞧向她,旁边一个护院模样的青年怂恿道:“你就收着吧,我们总管的好意,你不收,可要惹他发恼哦。”

  青衣少女一怔,随即机伶一欠身子:“谢大爷赏。”

  转身就要走开,被唤住了:“你——且慢走。”

  青衣少女讶然道:“大爷还有吩咐?”

  那人微微一笑:“你可是初来白马楼?”

  青衣少女点点头。

  “那么,你可知道白马庄?”

  青衣少女浑身一震,立刻镇定下来,道:“听说过,白马庄富丽堂皇,早已名闻遐迩,连妇女小孩都知道。”

  那人满意拈须而笑:“那么,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赏你这绽金子?”

  “不知道,请大爷指教。”

  对方含笑瞅她:“你可认识我?”

  青衣少女摇摇头。

  “我是白马庄的郝总管。”

  青衣少女睁大眼。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她默不作声,一旁的盲眼老妇代为回答:“大爷,她名唤青儿,今年十八岁了。”

  郝总管瞄她一眼,冷然道:“你是什么人?”

  “大爷,我是青儿的娘。”

  “哦!”收回目光,皱皱眉:“我在问青儿,别罗罗唆唆。”

  盲眼老妇应声是,立即缄口不言。

  “青儿。”郝总管堆下笑脸来:“总管我,是看你歌唱得好,人又长得俊,给这锭金子只是见面礼,如果你愿意,这个地方也不用来唱了。”

  “这……”

  “这种地方,能唱几个钱?你只要进了白马庄,每月给的月银,怕不比这里好得太多?再说你年轻貌美,又有才艺,外边抛头露面,未免委屈,只要姑娘你愿意,我着人取了银两与你安家,这样可好?”

  “青儿要与娘商量。”盲眼老妇急道:“青儿,能进白马庄,是天大的造化,你尽管去,只是这安家的银两,问问这位大爷,能不能多给点?”

  郝总管皱皱眉,旁边的护院道:“笑话,白马庄是啥地方,会亏待别人?那安家的银两,只多不少,你见了管教你欢喜好一阵呐。”

  “总管的意思,我进白马庄,单一个人去,还是……”

  “自然是你一人前来!”

  “可是,打我卖唱起,我娘就带着琵琶,寸步不离跟住我……总管大爷,我的意思是说,我与我娘弹唱都在一道,离开我娘,我不知能不能……”

  郝总管忽然发出一串笑声:“这个你放心,白马庄有的是第一等乐伎,当年那个名传千里的乐伎崔凤,是白马庄的乐师,如今她手下的乐伎,一个个才艺不凡,你有什么好愁的?”

  青儿倏地变了脸色,惊奇道:“你说崔凤?”

  郝总管一怔,讶异问:“姑娘认识崔凤?”

  “不,我不认识崔凤,只是常听娘提起她的大名,听说她不但姿容艳丽,还弹得一手好琵琶,抚得一手好筝,琴艺之好,无人堪与匹敌。”

  郝总管纵声大笑:“不错,你挺有见识。”

  盲眼老妇现出一脸兴奋:“青儿,这太好了,你去白马庄,正好早晚向崔凤老前辈请益。将来,不但歌艺精进,亦可学得琴艺,对你,岂不是太好了?”

  今夜,白马庄的欢乐厅丝竹齐鸣,崔凤手下的乐伎们盘膝席地而坐。或吹笙吹萧,或抚弹古筝,或拨弄三弦,或演奏四弦琵琶,或击馨敲鼓……。

  角灯分置各个角落,虽不是灯火通明,却明暗适度,这明暗适度的光晕,照出乐伎满头珠翠,一身亮丽,倒也映得一屋的锦绣灿烂来。

  白马庄庄主白世杰斜依卧榻,眼睛斜乜瞟着眼前的乐伎们,一忽儿看看她们拨弄乐器的纤手,一忽儿睨睨她们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脸,精神正恍惚游离着,乐声戛然而止。

  白世杰拈须微笑,侍儿斟满葡萄美酒,递将过来,白世杰一饮而尽,再抬头,微微吃了一惊,只见一妙龄女子款步而来,女子着薄绸青衫,裙裾随着她走动而翩翩飘荡;她头上乌丝直披下来,像匹黑缎般黑亮泛光;一无笑容的脸蛋,显出端庄清丽,看来自有一份灵性。

  白世杰呆住了,一双眼怔怔目视她,她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正眼也不瞧白世杰一下。

  她在白世杰跟前站起,乐声悠悠扬起,她轻启朱唇,唱道:

  多情却是总无情,唯觉尊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歌声婉转轻柔,唱到幽怨处,娇俏模样越发惹人怜爱。

  歌词是李商隐的诗句,短短四句,唱罢颇有绕梁余韵,她悄然而退,眼看要隐去,白世杰急急道:“等等!等等!”

  她住脚,冷然看他。

  “叫什么名字?”

  “青儿。”声音是冷的,神态也是冷的,白世杰几曾遭人冷眼相待?她越是冷,他越是兴味大增。

  岂料她说完“青儿”二字,竟匆匆而去,白世杰目瞪口呆。

  “青儿!”郝总管大声呵斥:“你懂不懂礼数?懂不懂规矩?”

  见青儿没搭理,他恼极,大声喝:“来人!给我拿下。”

  青儿略一停足,几名护院奔向前,白世杰道:“慢点!”作个制止手势,说:“任她自去吧!”

  又吩咐那班乐伎和侍儿都退下,郝总管满脸通红,忿忿道:“都怪那死丫头不识抬举,扫了您的兴。”

  白世杰微微一笑,不愠不恼道:“不妨事。”

  “庄主……”

  “你不觉得她很像一个人?”

  郝总管一惊:“谁?”

  “当年的崔凤。”

  郝总管怵然而惊:“崔凤?”

  白世杰微微一笑:“崔凤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人,这丫头好看得就像当年的崔凤一样。”

  “庄主是说……”

  “自古以来,美人就像出自同一胚子,杏眼桃腮,尤其那对眼眼,太俊了。”转脸盯住郝总管:“这个叫青儿的,谁弄进来的?”

  “是我。”

  “太好了,知道底细吗?”

  “知道,她与她的瞎眼老娘在茶楼酒肆卖唱,我看她人长得俊,嗓子又好,特意找她来,给您消遣消遣……”

  白世杰哈哈大笑,叠声道:“太好了!太好了!”

  “就怕这丫头性子太拗,您多担待,赶明儿我好好说说她。”

  “不妨事,越是长得俊的,越是这性儿,横竖已来了白马庄,也也飞不出去!”

  白世杰满意地看着郝总管:“没事去歇着吧。”

  “是!”

  “等等!”

  郝总管转脸注视。

  “彩虹神剑,你好生看着。”

  郝总管讶异睁大眼,盯住他。

  “我有一个奇怪的预感,担心近日有人来夺彩虹神剑。”

  白世杰说:“昨天纪良在东厢房,突然心血来潮,练他的轻功,一跃就跃上梁上,发现那把彩虹神剑拿来问我,白马庄怎会有这等宝物?让我狠狠斥责一顿……。这事,你知道吧?”

  郝总管点点头。

  “彩虹神剑藏在那般隐秘地方,都会被发现,我担心,有些事将来瞒不住……”

  “庄主,您当初就不该留下崔凤,俗话说:无毒不丈夫,您……”

  白世杰忽然叹一口气:“老郝,你不会了解我……。当年和崔凤……算了,不说也罢,你去歇着吧,留意那把彩虹神剑。”

  夜静时分,一蒙面人翻墙越瓦潜入东厢房。

  这东厢房乃是白世杰的书房。

  蒙面人进得东厢房后,藉着纸窗透入的微弱月光游目四顾,倏然一人执灯笼闪入。

  “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庄主书房,你是什么人?到这里做什么?”

  “别管我是什么人,快告诉我,彩虹神剑在哪里?”

  “乖乖,好大的口气,想知道彩虹神剑在哪里?简直作梦!”

  那执灯笼的嘴边冷笑尚未消失,忽听咻的一声,那人猛一回头,一柄森冷的飞刀正插一他颈后的左墙上,那人倒抽一口气,立刻又听得一声咻,另一柄飞刀插在他颈后的右墙上,那人魂飞魄散,蒙面人拿起第三把飞刀把玩,那人不敢言语,只拿眼光往梁上一溜,蒙面人一矮身,接着纵身一跃,人便站在梁上。

  忽然,蒙面人眼前一亮,见黑里一圈白光,蒙面人怀中掏出火折,划亮了一照,赫然是一把长剑,蒙面人俯身拿起,手竟抖了起来,倏地梁上一震,蒙面人差点站立不稳,抬眼一看,间隔约莫二尺处,立着一人,黑里辨出是白马庄的郝总管,蒙面人往下一跃,郝总管跟着下窜,蒙面人忙又跳回梁上,郝总管紧紧跟上,嘴里说:“好身手,可惜沦为小贼,可惜!可惜!”

  蒙面人怒道:“谁是小贼?这把剑难道是你们白马庄的吗?”

  “剑在我白马庄,当然是白马庄的。”

  “哦?如果我没猜错,这剑必然是彩虹神剑。”

  “不错,是彩虹神剑,快快放下剑来,这剑若没有相当功夫还吃它不住,尤其像你这偷鸡摸狗的小贼……”

  “住口,你这无耻盗匪,敢一口一声骂人小贼,你自己呢?”

  “我……”

  “别人也许不清楚,可我太明白了,这彩虹神剑原是彩虹大侠冯子和的宝物。当年你们为了夺剑,杀了冯家五十余口人,像你这种丧尽天良的盗匪,有什么资格得到彩虹神剑,又有什么资格骂人小贼……”

  郝总管惊呆了,他怔住,半晌才喝道:“好家伙,你是什么人?”

  “管我什么人?彩虹神剑既不属于白马庄,我就有权夺走它!”

  “好!看你夺不夺得走?”

  “好!看我夺不夺得走!”

  蒙面人并不下跃,却看准了一扇大纸窗,“卟”的一声窜出去,郝总管大惊,喝道:“拦住他,人剑都不许走出白马庄!”

  锣声哐当作响,白马庄立刻陷入一团剑拔驽张中。护院家丁纷纷携刀带棍地赶出来,霎时之间,处处火把,照得白马庄亮如白昼。

  蒙面人逃到一处墙角,忽然有人挡住去路,蒙面人吃了一惊,看眼前那人头戴大笠,虽不见脸面,但浑身上下有一股肃杀之气,蒙面人本能地倒退一步,对方说话了:“你在做什么?”是低沉略带沙哑的女声。

  蒙面人这才舒了一口气。

  “我已夺回彩虹神剑。”语音急促道:“看!就是这!”

  “你……我是怎么交代你的?知不知道?白马庄这时候是一座铜墙铁壁,你想飞都飞不出去,更甭说要携带彩虹神剑了。”

  “师父,我……”

  “这个时候,彩虹神剑对你是如此重要吗?”

  “师父,它是我们冯家的宝物,我们冯家……”

  “都别说什么,跟我走!”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向前奔窜,到得一高墙前,戴大笠贴近墙边倾听,半晌说:“是这里了。”

  蒙面人疑惑看对方一眼,扶墙细听,隐约中有轻细的筝声。

  戴笠人倏然纵身一跃,窜入墙内,蒙面人见状忙跟进。这里是一座小院落,花木扶疏,月亮斜照下来,映出一院的阴影。

  戴笠人领先窜上屋脊,两人在上面摸索了一会儿,听得筝声飘荡,虽然若有若无,细若游丝,却比刚才伏墙而听来得清晰。

  那筝声,弹得极轻极细,不是很正式的弹,而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拨弄,纵然如此,那细细潺潺的流水声依旧像一阵清泉,清洌得令人身心俱爽。

  戴笠人说:“这里没错,下去!”

  蒙面人讶然看对方半晌,便也默默跃下。

  流水声仿佛更清晰些,稍顷流水声断了,远处锣声隐隐。隔窗内望,一女子背窗而坐,前面有筝,筝旁一灯荧然。

  戴笠人举手叩窗,女子似已觉察外面有人,并不惊讶,低声问:“谁?”

  “妹妹可还记得飞刀娘子?”

  门迅速开了,戴笠人取下大笠,蒙面人揭开面罩。

  这蒙面人竟是青儿,而戴笠人却是白马楼那位盲眼老妇,只是此时此刻,她非盲眼,她双目灼灼,面对眼前的女子,刹那间泪珠盈眶,她悲喜交集喊道:“崔凤妹妹!”

  青儿听到“崔凤”二字,震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转脸看盲眼老妇:“师父,您说她……她是崔凤?”

  “是。”盲眼老妇回她。

  崔凤惊疑瞅住青儿:“飞刀姊姊,她是……”

  “是青青,十五年前那个小青青。”

  崔凤早忍不住酸楚,抖着声音说:“你是说,她是小青青?我的女儿小青青?”

  青儿倏地变了脸色:“谁是小青青,谁是你女儿小青青?”

  崔凤嘴唇哆嗦一下:“小……小青青。”

  “你不是我母亲!你不配!我不是小青青,那个小青青在那次劫难中死了。”

  “可是……”

  “你不配叫我,你也不配做冯家的人,冯家遭到这样大的劫难,你竟然还腆颜事仇,你这个女人,太不知羞耻了!”

  崔凤脸上一阵惨白,嘴唇蠕蠕欲动,却是半晌也没发出声音来,盲眼老妇忙喝道:“青儿,不许无礼!”

  忽听前面拍门声,砰砰砰地来势汹汹,三人皆惊,崔凤心知不妙,忙问:“你们——为何连夜到此?”

  “只怪青儿太莽撞,刚来就去拿彩虹神剑,给发现了,所以……”

  崔凤低叫“糟糕”,急忙忙说:“此时此刻,白马庄内外早被围得密不通风,不要说人,恐怕连一只鸟雀也飞不出去,更何况还夺了彩虹神剑!”

  青儿沉下脸,赌气道:“彩虹神剑原是我冯家所有,说什么夺?我不怕他们的,大不了冲出去,把他们一个个杀了。”说罢,唰的一声拔剑出鞘,霎时万道虹光照得几乎睁不开眼,青儿呆了,握着剑柄只管发楞。

  盲眼老妇抓过剑来,唰的一声送剑入鞘,嘴里埋怨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孩子话,我问你,你来白马庄干什么的?”

  “我要带回白世杰的头颅和那郝老贼的脑袋,祭我们冯家五十余口的冤魂。”

  “此时此刻吗?”

  青儿愣住了。

  “就此时此刻吗?”盲眼老妇虽然声音低沉,但语气凌厉道:“青儿,你未免太冲动了,那白世杰是什么人?郝总管是什么人?白家庄又是什么地方?此时此刻,容许你乱闯吗?”

  一番话说得青儿默默无语。

  拍门声更急,盲眼老妇说:“留不得了,咱们走!”

  “你们走哪去?”崔凤急道:“我太清楚白马庄了,无事则罢,有事是不易走脱的。”

  “难不成在这连累你?崔凤妹妹,天底下的人都可以误解你,但是我了解你必有苦衷,怎忍心连累你?”崔凤泪光闪烁,伸手紧握盲眼老妇。

  青儿忿忿道:“她会有什么苦衷?”转脸看崔凤:“当年我父亲对你情深义重,为什么你还留在白马庄丢人现眼?”

  “不可无礼。”盲眼老妇低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咱们走。”看一眼青儿手里的彩虹神剑道:“交给我!”

  “师父……”

  “此时此刻,它不是宝物,是累赘。让我来处置!”

  两人从侧门奔出,瞬间不见人影。整幢院落很快被团团围住,突然一阵骚乱,崔凤怵然而惊。

  隐约中听到有人应声而倒,有人高叫:“飞刀娘子!”不旋踵,人群又呼又叫散去。

  崔凤长长吁了一口气,除了青儿,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飞刀娘子正是她的好姊妹。二十年前,飞刀娘子病倒客栈,崔凤替她延医诊治,直到康复,以后两人成了莫逆,并以姊妹相称。冯家大劫后,足足十年来,她没有出现江湖过。

  郝总管去见白世杰,第一句话说:“是飞刀娘子干的好事。”双手奉上失而复得的彩虹神剑。

  白世杰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她重现江湖?”

  “不知道,她自己明白,带剑闯不出白马庄,便弃剑而逃。”

  “逃走了?天罗地网一个白马庄,让人走了?”

  “她的飞刀又快又狠,看闯不出去,来个临去秋波,伤了好几个人。”

  白世杰喟然而叹。

  “庄主,我只是奇怪,剑在那般隐秘处,何以让她发现,莫非白马庄有内线?”

  “你是说……”

  “我们是在崔凤那个院落附近发现她的。”

  “哦——”

  “依我看,莫非崔凤……”

  “你怀疑崔凤?”

  “庄主,她曾经是冯子和的妻子,她跟彩虹神剑的关连太大了。”

  白世杰沉下脸。

  “庄主……”

  “你忘了,她也是我白世杰的人,她替我白家庄生了儿子。”

  “庄子,那少庄主……”

  “你敢说纪良不是我儿子吗?”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那崔凤既是您的夫人,为何不跟您一块儿……”

  “她喜欢清静,我不难为她。”

  “可是庄主……”

  “也不能全怪她,怪我姬妾众多冷落了她。”

  “可是庄主,我得再提醒您,她曾经是冯子和的妻子。”

  白世杰勃然大怒:“别跟我再提冯子和!”

  “庄主……”

  “你听着!那个叫青儿的姑娘,明晚找来陪我。”

  一刻也没耽搁,郝总管匆匆赶到青儿住处。

  这是一幢雅净的小屋,屋里总计住了九名乐伎,原本两人一间房,青儿落了单,独个儿住最里头的一间。

  叫开门后,带着浓浓睡意的青儿出现眼前,她发辫稍嫌凌乱,一张素脸有一种娇慵,灯下看美人,郝总管不禁目瞪口呆,尤其她那双眼睛,正晶晶亮亮闪着,亮丽得令人无法自持,郝总管心神一阵恍惚。

  忽听青儿说:“这么晚了来扰人清梦,有事吗?”

  声音冷得像冰,白马庄哪个乐伎敢这样跟他说话?要有,他不恼怒才怪,但现在,他不恼也不怒,反而微微一笑,轻佻道:“青儿,你刚来就大喜罗!庄主瞧着你中意,召你明晚陪伴他。”

  青儿愕然抬起头。

  “我们庄主最是怜香惜玉,你的运气太好了,以后的好日子享用不尽。”

  一双眼睛肆无忌惮盯住她。她的脸,俊得叫人又爱又恨。爱的是,那俊俏,忍不住想去掬捧,恨的是,自己又无胆去掬捧。他后悔不迭,当初就不该引她进白马庄,他大可私自藏她,为她购屋买婢,闲时去找她逗逗乐子,如此,可不也是艳事一椿?

  “三更半夜,你就为这事?”

  “这不是小事。”

  “你们白马庄太奇怪了,三更半夜锣声喧天把人吵醒,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有来扰人清梦的。”

  他本就另有目的,听她一说,他立刻单刀直入:“锣声喧天的时候,你在哪里?”

  她一怔,说:“在屋里。”

  “做什么?”

  她没好气:“三更半夜,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

  他微微一笑:“你知道为什么锣声喧天?”

  她摇摇头。

  “有人来夺白马庄的宝物。”

  “哦?”本懒得追问,看他一脸狡诈,她起了警惕之心,追问:“什么宝物?”

  “彩虹神剑,听说过吧?”

  她摇头,继续问:“夺走了没有?”

  “夺是夺走了。”他瞅紧她,嘴边一环嘲笑,说:“却又教我们逮到了,人剑俱获。”

  青儿几乎失声惊呼。刚才在屋顶,师父让她趴伏在屋脊上。她只听得一阵混乱,想来师父必能顺利走脱,岂料……。她咬紧牙关,眼前一黑,浑身软乏无力。

  郝总管见她神色不对,微微一笑,道:“怎么回事?青儿。”

  她深吸一口气,冷然道:“我困得很,你们要没事,别待这儿。”再不搭理他。

  郝总管朝护院使使眼色,说:“好吧,不扰你,明晚把自己打扮整齐了,我着人来接。”

  走到门口,故意说:“那夺剑的飞刀娘子,现在何处?”

  旁边一人道:“在地窖。”

  “好生看着,别让她走脱了。”说罢扬长而去。

  青儿这端哪里还待得住?绕室彷徨,心烦气躁,很想到隔房打听一下,地窖在哪里?却又不敢,忽然脑中一动,决定到崔凤那里走上一遭。

  主意既定,刚要开门出去,却在院子里发现一条黑影。

  她蓦地缩回脚,悄悄奔回去,到了房门口,耳畔忽听得问:“哪里去?”

  她吃了一惊,听着声音耳熟,正纳闷,对方说:“进你屋里。”声音极端的柔,她愣住,崔凤吗?

  “进你屋里去,外边有人盯着。”

  不错,她辨出是崔凤了,不由随她往房里走。刚轻轻关起房门,听得崔凤说:“你师父很好,已经离开白马庄。”

  “可是那郝总管……”

  “就料到他会来这一招。小青青,你太小,全不知人心险恶……”

  青儿赌气道:“好了,现在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我知道你嫌弃我,可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她冷然道:“好,你说……”

  “听说白世杰唤你去?”

  她一愣,随即说:“怎么样?不成吗?”

  崔凤喟叹一声:“如果你爱惜自己,不应该去的。”

  “不应该?为什么不应该?”

  “你年轻幼嫩,白世杰是阴险狡诈之辈,你去了,他岂肯饶你?”

  “哦?”青儿冷冷一笑:“你说错了,只怕不饶人的,是我不是他。”

  崔凤怵然而惊:“小青青,你……”

  “我不是你什么人,不要拦我,也不要坏我大事。”

  “小青青。”

  “我跟我师父、师叔练功十余年,为的就是这一刻,不像你,十几年来,你全忘了冯家的血海深仇,你在白马庄出卖琴艺,出卖色相,你……”

  崔凤先是惶恐惊愕,随即黯然神伤,她默然半晌,说:“你现在骂我、恨我,我没话说,可是那白世杰,你不是他的对手。”

  “不是对手也要跟他拚!”

  “我是替你担心。”

  “哼!十几年来你没有担心过我们,此时此刻,你替我担心?”

  “小青青,没有一个做母亲的不爱她的子女,十几年前,冯家那一场劫难谁都想像不到。你父亲因为拥有彩虹神剑,人人都称他彩虹大侠。他的剑法跟他的剑一样,高深莫测,无人能挡。他不轻易拔剑,可是只要他的剑出鞘,没有人能逃过。我嫁给他后,他厌倦江湖无休无止的恩怨,决定退隐,原以为可以过半辈子安逸日子,不料那把彩虹神剑却引来一场大祸,他们趁你父亲不在来夺剑,结果造成满门血腥,夺走冯家五十余口人命,身为冯家人,情何以堪?往事历历在目,身为冯家人,不能报血海深仇,那种日子……”

  她不胜唏嘘,珠泪早已夺眶,泪眼看青儿,心思激荡,哽咽着,语无伦次说:“如果早知道你还活着,说什么也要去寻你!”

  “你的意思,最好我死在那一场浩劫中,你就无牵无挂?”

  一句话顶得崔凤欲辩不能,欲语还休,她静静注视青儿半晌,突然叹了一口气:“你非要在这时候去拚命吗?白世杰不是等闲之辈。”

  “你的意思,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像你这把年纪吗?你已经不是冯家人了,冯家只剩我一个人!”

  “不!冯家……”崔凤突然地噤住口,以青儿的年轻气盛,此时此刻,若把冯家另一秘密揭穿,怕要引来一场大祸,她长叹一口气说:“冯家就只剩你这个女儿,你若真要去,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青儿蓦然抬起头,狠狠盯过去:“你有兴趣说,我未必有兴趣听!”

  崔凤愣了一愣,脸上闪过一丝苦笑:“不管你有没有兴趣听,我还是要告诉你,以你的功夫,未必能胜白世杰。”

  青儿傲然道:“能不能,跟你什么相干?”

  崔凤叹了一口气:“小青青,你要知道,跟你有大相干的。白世杰这人能在江湖上纵横三十几年,不是没缘故的,当初除了你父亲,谁也没在他眼里。像这样一个人,绝对是个最可怕的对手,还好他也有软弱的缺点,这缺点,除了我,没有任何人清楚!”

  青儿的眼睛在黑暗里灼灼发亮。

  “你有没有注意到,偌大一个白马庄,百花皆有,唯独没有桂花?”

  知道青儿正凝神细听,她把声音压到最轻声:“他怕桂花,当他看到桂花,闻到桂花香味,他整个人变得非常软弱,他晕眩、四肢乏力、功力渐失……”

  青儿讶异:“为什么?”

  “他小时候,最疼他的母亲吊死桂花树下,他受不了这个刺激,从此痛恨桂花,桂花成了他最大的弱点。”

  黑里,青儿双眼更晶亮,但随即黯了下来:“这么说,你有的是报仇的机会,可是你……”

  她咬牙切齿说:“你这没心没肺的女人!”

  崔凤声音异常平静:“冯家的仇家,除了白世杰,还有郝总管,白世杰怕桂花,郝总管却是什么也不怕的!”

  说完,飘然而出,青儿情不自禁跟前一步,崔凤突然住了脚:“留神你自己,郝总管从开始就派人盯牢你……”

  “他……”

  “他让你同一屋住的姑娘看紧你,只不过,他算计错了!”崔凤说:“有什么事,不必直接来找我,这屋里每个姑娘都可以替你传口讯。”

  青儿愕然而立,呐呐说不出话来,崔凤在黑里消失了。

  掌灯时分,欢乐厅摆上一桌酒宴,青儿到时,已有乐伎伫立一旁。

  白世杰微笑凝视她,忽然一仆妇上来,低声道:“姑娘请随我来。”

  青儿不知她要做些么,随她进入一间内室,那仆妇取来一件粉红纱衣与她,说:“姑娘请更衣。”

  “这是……”

  “老规矩,姑娘今天大喜,衣裳是庄主赏的。”

  便上来要帮她宽去衣裳,青儿霎时明白,与其说是帮她宽衣,毋宁说是搜身来得好些,想来这白世杰是疑她,怕她藏了刀刃。

  青儿心里有几分得意,不觉微微一笑。

  仆妇帮她换好衣裳,青儿随手扎上腰带,仆妇盯腰带一眼,青儿道:“这腰带原是扎惯了,不许扎么?”

  仆妇道:“一条腰带,你爱扎就扎,不妨事。”

  乐伎弹奏起来,白世杰唤她一旁坐下,问她:“你唤青儿,姓什么?”

  “姓柳。”

  又问她哪里人氏?父亲可健在?

  青儿想了想,说:“我三岁的时候,父亲离了家,一去不返。”

  “哦?”白世杰问:“怎么说?”

  “父亲到外地做生意,听说遇见狼群,让狼吞噬了。”

  白世杰怜爱看她:“倒是天可怜见,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母亲一人。”

  见她眉头深锁,白世杰起了怜惜之心,说:“也别难过了,过两天我吩咐郝总管替你母亲卖两个丫头,再看看有些什么需要,总之好生安置她,让你也心安些。”

  “谢谢庄主。”

  “别谢我!”伸手就来搀她,手中握着纤纤的手,一阵心猿意马,挥手驱走乐伎,等屋里整个静下来,他举盅向她:“喝了这盅酒。”

  他原已喝了好些酒,有几分醺然,并未醉,伸手想解她腰带,青儿霍地站起,低喝:“别碰我!”

  “你……”看她冷凝的脸,他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害羞了!”说罢,便朝她扑过来。

  青儿俐落一闪身,他扑空,再扑,又被闪过,他更恼:“一个小小丫头,如此大胆,看我敢不敢宰了你!”

  “你当然敢!”青儿冷冷道:“谁不知道,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你……”他讶然:“你这么大胆?你是谁?”

  “我不姓柳,我姓冯。”

  “冯?”

  “我是冯子和的女儿,彩虹大侠冯子和的女儿。”

  他愣了几秒钟,呐呐道:“冯子和的女儿,这怎么回事?”

  “很简单,十几年前,你们杀人盗剑的时候,飞刀娘子救走我。”

  他愣住,半晌睨着眼看她:“这么说——你,来报仇的?”

  “自然。”

  “想必你也学得一手飞刀本领?”

  “那是自然。”

  他立刻哈哈大笑,越笑声音越大,几乎要震碎屋瓦,她生了气,狠狠盯他,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空有飞刀绝技,可惜手上一把飞刀也没有,哈哈哈!哈哈哈!丫头,你今天仇也别报了,索性改姓白,做我白某人的娘子吧,哈哈哈!哈哈哈!”

  青儿怒不可遏,骂:“你做梦!”

  “看我是不是做梦?”他笑得更嚣张:“冯子和的女儿,马上是我白世杰的人了!”

  一个窜步跃向青儿,手还没触及她,腰带断了,他哈哈笑得更厉害,蓦地,腰带突然向他飞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他闻到一股桂花香气,他一惊,突然一朵朵桂花从腰带撒向他,白白的、小的花瓣就在空中飘荡起来……

  而对飞舞的桂花,白世杰先是错愕,继而愤怒。他看得清楚,桂花就从腰带里撒出来,越撒越急,越撒越多。他不能忍受飞舞的桂花,不能忍受桂花浓郁的香味。

  青儿手中的腰带犹如彩带,青儿就像拿着彩带的仙女一般,边舞边散花。

  白世杰不能忍受这个,他大叫:“来人啊!来人啊!”

  两个侍儿进来,白世杰手脚瘫软,喝令道:“把这些花弄走,统统弄走!弄走!”

  “别听他的!”青儿叫道:“出去,马上走!”

  侍儿惶然无措,白世杰叠声叫道:“弄走,这些花统统弄走!”

  两个侍儿蹲下去抓桂花,把桂花捧在手里,忽然背部一阵痛彻肺腑,两人啊的一声惨叫,抬头一看,见青儿挥舞手中腰带,喝道:“滚出去!不然一鞭缠死你们!”

  说时迟,那时快,又朝其中一名侍儿打上一记,这一记从她脖子上绕了一圈,缠得那侍儿咳嗽不止,青儿点到为止,抽回。

  侍儿一个踉跄,整个人仆倒地上,两侍儿再也顾不得拾花,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奔出去……

  白世杰又怒又急,返身取得一剑,正是昨夜失而复得的彩虹神剑。他唰的一声拔剑出鞘,嘴里说:“臭丫头!看我收拾你!”

  蓦然百千道光芒进射而出,急取青儿。

  青儿揉揉眼睛,旋即镇定下来,急忙忙再挥手中腰带。

  白世杰早被桂花的香气薰得一阵恶心,渐渐又觉四肢发软,眼前只觉彩带飞舞,他暗自纳闷,看彩带飞舞的姿态,分明是一种鞭法,见她手法娴熟,不禁暗暗吃惊,喝道:“你这是哪里学来的妖术?”

  “什么叫妖术?让你见识见识,这叫无敌飞鞭!”

  “莫非是无敌飞鞭莫何传授给你?”

  “正是我师叔。”她微微一笑:“这套鞭法,专门学来对付你!”

  “对付我?”

  当初她随飞刀娘子学飞刀,飞刀娘子颇有见地,怕携飞刀易遭人识破,便请她师弟无敌飞鞭教她鞭法。鞭的好处是携带方便;鞭的特点是以柔克刚,尤其在无鞭的情况下,一条腰带亦可当鞭使用。她习鞭十年,为的就是等这一刻。腰带在她手中已到了收放自如,出神入化的地步。

  白世杰握住彩虹神剑,酒意加恶心,再加四肢瘫软,他一阵胡乱挥砍,忽然手一痛一麻,那彩虹神剑的剑柄倏地被腰带卷住,眼看就要掉落地面,青儿一扯腰带,彩虹神剑跟着飞到半空,在神剑凌空飞舞的一刹那,七彩虹光光射得她一阵晕眩,青儿往上一跃,一把抓住剑柄。

  白世杰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忽觉胸口一阵刺痛,他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感觉衣襟一片湿,耳畔听得青儿说:“死在彩虹神剑之下,你做鬼也值得了!”

  外面人声纷沓,白世杰叫了声:“郝总管!”人便向前仆倒。

  这一刻,郝总管领着护院冲进来,青儿立刻被围在核心。她一手提剑,一手握腰带,郝总管喝一声:“上!”

  刀光剑影齐扑向青儿,青儿举剑或格、或戳、或劈、或刺、或击、或点、或抽、或提、或沉、或绕、或揉、或带……一双眼睛观四面,两只耳朵听八方。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除掉郝总管!

  但郝总管岂是等闲?她几次举剑向他,立刻被众护院挡开,她要杀郝总管不但困难重重,甚至,连性命都要不保。

  众兵刃向着她,彩虹神剑原本锋利无比,此时此刻在一把把冰冷又急骤来去的刀刃攻击下,以她的功力,实难奏功,原因无他,彩虹神剑的霞光,闪得她自己目眩神乱。

  她记得当初夺剑,郝总管曾叫她放下剑来,并且说:“这剑若没有相当功夫还吃它不住……”

  她突然想,以刚克刚本就不易,更何况自己没足够功力使用彩虹神剑?既然不能以刚克刚,何不以柔克刚。

  她索性使起手中的腰带,那护院们不防,一把把刀刃纷纷被卷掉地上,她趁着他们来不及拾刀刃,喝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是冲你们来的,全闪开去,我跟姓郝的单打独斗!”

  郝总管一阵大笑,说:“好厉害的丫头片子,你们全闪开,让我来!”

  郝总管使的是一把带穗的剑,他举剑击向青儿,青儿不慌不忙挥出腰带,眼看剑刃快给卷上了,郝总管顺势一带,剑穗竟与腰带缠在一块,郝总管微微一笑,他的剑穗用的是极韧的捆绳,他一使腕力,嘣的一声,青儿的腰带成了两截,青儿一惊,郝总管微微一笑,欺身来擒青儿,霎时青儿被制。

  突然间跃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一把想抢彩虹神剑,青儿握紧了,那少年见抢不走,悲恨交集,流泪道:“你杀了我爹,还夺我们的剑,还我剑来!”

  青儿愣了一愣,听他说:“我爹”,会意过来,怒目瞪他,郝总管一旁见了,喝道:“纪良!不许碰这剑!”

  “剑是我们白马庄的,我是白马庄的小主人,为什么不许我碰?”

  “我告诉你!纪良,现在白马庄是我一个人的,你是白马庄的小主人吗?你做梦!”郝总管大笑。

  纪良气得目瞪口呆,正要冲向郝总管——突然一声大喝:“姓郝的,你才做梦,明年今日是你的忌日,白马庄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只是白马庄的一个鬼!”

  与这同时,一声“咻”,郝总管右手臂一阵刺痛,一个松手,青儿从他身旁窜开,郝总管一抬头,就看见盲眼老妇站在眼前。

  别来无恙,盲眼老妇还是当初在白马楼的扮相,所不同的是,她不是瞽目,她眼睛炯亮有神,再细看,她至少比在白马楼年轻二十岁。

  有人低呼:“是飞刀娘子!”

  两护院俯身拾刀刃,盲眼老妇(不,她是飞刀娘子)眼尖,连咻两声,两把飞刀飞出,痛得两护院惨叫不迭。

  青儿趁势捉住那叫纪良的少年,嘴里喝道:“你是白世杰的儿子?告诉你,我不饶你!”

  举起彩虹神剑便要杀他。

  突听得一声哀嚎,青儿一惊,抬头一看,崔凤满脸泪痛奔进来,一个站脚不稳,人便踉跄跪倒,她大叫:“不要!不要杀他!”

  青儿一愣,郝总管左手持剑,趁机逼向青儿,飞刀娘子又是一把飞刀,郝总管一个急转身,躲过,但随即再窜向青儿,眼看就要危及青儿,青儿突然一矮身子,放下纪良再窜步向前,郝总管跟上,青儿一个急旋转,举剑一带,这是她学到的少数剑法之一,青锋剑里的“围绕中枢”,原用于突破众围,青儿这一招单对郝总管简直狠极,剑刃过处出现一条长长的血痕,伤处在郝总管的腹部和腰部,连肠带肚外加肾,全被伤及。

  任他郝总管有多大能耐和功力,这一出奇不意的一招,成了追魂夺命的一记,郝总管惨叫一声,瞪大一双铜铃眼,缓缓倒下……

  崔凤还怕她杀纪良,抽抽噎噎拦她:“不要杀纪良!不要!”

  她冷笑:“为什么?因为她是你出卖色相的累赘,是不是?”

  “不是!因为他是你亲弟弟,是冯子和的亲骨肉,是冯家的后代!”青儿整个呆住了。

  “小青青,他是你父亲的遗腹子,冯家遭遇大劫,我本来也要随你父亲去的,但是我发觉有孕了,为了冯家一脉香火,为了冯家血海深仇,我忍辱活下来了。我活着只有两个目的,第一等纪良长大,接续冯家香火;第二,等纪良有足够力量报他冯氏满门血债,我等的只是这一天,没想到你还活着,我等待的这一天提前到了,小青青,我高兴,我安慰,十几年忍辱偷生的岁月,我的委曲没有白受……”

  纪良也瞠目结舌。

  “纪良,过来,听娘说,你不姓白,你姓冯,她是你亲姊姊,随着姊姊去认祖归宗吧!”

  她转脸看青儿,眼里含泪带笑:“小青青,虽然你瞧不起我,但我毕竟是你的娘,你听到我的话吗?”

  青儿木然点头,崔凤伸手取剑。

  “这把彩虹神剑,是一名异人赠与你父亲的,剑是稀世珍宝,稀世珍宝谁都爱,其壁无罪,怀壁其罪,世间,有所得,必有所失,得到的多,失去的也多。带着它,是祸不是福。”

  她转脸看飞刀娘子说:“姊姊,小青青是你从小带大,这一回,您得帮帮她,把这剑扔掉,不管是扔进大海,或埋进地底,都全凭您了……”

  在她还辨不出真耶非耶的时候,突然彩虹神剑一闪,万道霞光中,她听到惊叫、惨嚎,然后看到一片殷红从崔凤的前襟逐渐扩大……

  崔凤只是抽搐一下,便阖眼含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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