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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侠燕单飞(上)

  北风挟着雪花,寒瑟瑟,凉凄凄,扑人头发、脸面、衣襟。

  如此大寒天候,只要环境差强人意的姑娘家,会穿着保暖的毛里大褂、棉裤、棉靴御寒。若是出远门,少不得要坐顶小轿,随身拿件带帽披风,否则风大雪飘,不冻僵才怪。

  寒天黑得特别早,刚交申时,天空已经阴晦昏暗,好一副向晚景象。就在广平府永年县李知县的宅院外,踽踽行着一个姑娘家。

  看年龄不过十六、七岁,她既不坐轿,浑身穿着也不见得厚暖。灰暗雪地里,只见她穿着深蓝及腰袄子,深蓝棉裤。袄子和棉裤都已被雪花渍湿,脚下一双棉靴已经破绽裂缝。看来她是经过长途跋涉的,只是她浑身上下太单薄了,不但连件挡风遮雪的披风都没有,连顶上的雪帽也无一顶,只是扎了一条灰暗布巾,整个人好不落魄狼狈。

  当她走近李知县宅院,一张脸已冻得青紫,一双大眼睛红肿又迟滞。她靠着宅院的院墙喘着气,等觉得好过了点,人挪身到门畔,抓起门上铜环扣门。

  过了半晌,才有一个约莫十四岁的小丫头,哈着气出来开门。满怀疑惑打量她一会,问:“姑娘有什么事吗?”

  “这里可是李知县府邸?”

  小丫头狐疑点点头。

  “劳烦通报一声,就说郭文通的女儿郭雪儿求见。”

  小丫头讶异再打量她,说:“你等一下。”便进去了。

  隔了大半晌,一四十来岁的奶奶走出来,嘴里说:“找谁啊?”一边睁大亮灼灼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她瞧够了,眼里立刻有了不屑,说“唷,这是谁家姑娘?天寒地冻,既不坐轿,衣衫也单薄,不怕冻僵吗?”

  “奶奶。”郭雪儿既冻、又饿、又累,但仍强打精神:“烦您通报一声,我是郭文通的女儿郭雪儿,想见李家老爷。”

  奶奶长长“哦”了一声,斜眼睨她:“找老爷?老爷不在。”

  “那……”郭雪儿脸色一凝,嗫嚅道:“李家大娘她在吗?”

  “李家大娘,哦,你说我们夫人?”缓缓摇头,冷冷道:“不在!”

  “他们……都不在?”

  “吃寿酒去了。”

  “那……请问李家少爷,他在吗?”

  奶奶仍然摇头,表情不悦而冷然。

  “奶奶想必知道,我从小与李少爷订亲……”她声音压得极低,带几分羞怯伤感:“月前大盗仇良洗劫,家母被杀害,剩下我与弟弟二人,家母临终嘱我来投亲,这一路上……”

  “好了!”奶奶突然扬高声音,百般不耐道:“八百年前订的亲,以为人家当真啊!跟你说句实话,我家老爷夫人已经给少爷另订一门亲,你难道没风闻?不知道?”

  郭雪儿睁圆眼睛,惶惑盯住奶奶,隔了半响,才艰难舔舔下唇,不敢置信问:“奶奶,你说的都是真话吗?”

  “怎么不真?郭家大小姐,自从你父亲发配边疆后,你们郭家跟李家已不能匹配,你如今来投亲,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你……”

  “不过,”奶奶斜着眼,似笑非笑打量她:“你也不要难过,看你这狼狈样子,我可以进去禀明老爷夫人。赏你一口饭吃”

  “奶奶,”郭雪儿一皱眉,紧紧瞅住奶奶,道:“你刚才不是说,老爷和大娘吃寿酒去了,怎么现在……”一咬牙,怒气霎那间涌上胸臆,她强自抑制了,说:“我明白了,他们不愿见我,是不是?”

  奶奶微微一笑,眼睛似利刃,冷冷、锐利注视她:“你倒是机伶,不错,老爷夫人不想见你,郭家大小姐,人嘛,要能屈能伸,这么着吧,你要肯吃苦,我替你在老爷夫人面前说个情,看能不能安置你在哪一房做丫头,好歹也有个吃饭的地方。”

  郭雪儿蓦然昂起头,红肿迟滞的大眼睛突然闪现芒光,她似笑非笑盯住奶奶,一字一顿说:“谢谢你的好意,奶奶!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是李家的什么吗?”

  奶奶一愕,继而笑吟吟道:“李家上下唤我张奶奶,我是少爷的奶娘。怎么样!你问这个做什么?”

  “张奶奶,我记住你的姓,记住你的人,记住你说的每一句话,有一天,当我再出现李家,我第一个找你!”

  张奶奶笑意凝住了。

  “还有,回去告诉你们老爷夫人,李家当年受郭家大恩,这桩儿女婚约还是李老爷自己提出的,不想因我父秉公查案,得罪朝中权贵,发配边疆,李家不但不曾稍尽绵薄,还自行毁了儿女婚约。郭雪儿若非家母遗言,断不会厚颜前来投亲。如今郭雪儿总算识得李家真面目,如此实势利小人,为人不耻,我郭雪儿谨记!”

  就在这瞬间,半掩的门扉有人影闪过,隐约见得六、七人,郭雪儿蓦然一推门,原来是女眷和仆妇丫头们。

  她们见门扉倏然推开,俱都一惊。其中一名女眷,约莫三十来岁,华衣美服,满头珠翠,又浅浅施脂粉,容貌甚是娇艳,神情却格外冷傲,只见她昂着头,眼角迅速瞄了郭雪儿。

  郭雪儿原是大家闺秀,哪里瞧得别人趾高气扬的冷脸冷眼?便不客气道:“这位想必李家那位如夫人?”

  娇艳女眷先是一愕,继则冷冷斜瞅好,傲然哼了一声道:“张奶奶,告诉她,我是谁?”

  张奶奶道:“她是少爷的亲娘,李老爷的正夫人,崔夫人。”

  郭雪儿愣了愣,立刻坚决道:“不!李家正夫人李家大娘我见过,她不是!”

  张奶奶倏然脱口而出:“你说的那位夫人,这会儿在观音山下……”

  “张奶奶!”崔夫人狠狠盯了张奶奶一眼,张奶奶慌忙禁住口。

  崔夫人前行一步,冷冷对郭雪儿道:“郭家大小姐,你如今既不是李家什么人,想来不配过问李家的事。”

  郭雪儿一怔,黯然道:“说得好,郭雪儿不配。”

  “你明白就好。”崔夫人似笑非笑:“刚刚我在里边,看你甚是狼狈,本盘算留你做个粗使丫头,赏你一口饭吃,不想你这丫头不懂礼数,就此罢了吧!”

  “你……”郭雪儿嘴唇哆嗦,忿忿道:“你家毁了婚约也就罢了,你冷嘲热讽是何居心?居然说留郭雪儿做个粗使丫头,赏我一口饭吃?哼!谅你李家也没有这么大的福份!”

  “好个丫头片子!”崔夫人忿忿道:“真真不懂礼数,张奶奶,掩上门,这样的大客人,李家留不起!”

  “等等。”郭雪儿狠狠盯住崔夫人,沉声道:“看你们毫无诚意,郭雪儿也没打算留下来。只是今日天寒地冻,李家如此待客,郭雪儿寒天饮水,点滴在心头!”

  “这么说——”崔夫人轻篾笑笑,斜眼瞄她:“你又当如何?”

  “今日郭雪儿若不被冻死,三年五载之后,必上李家——”转脸看张奶奶,一字一顿:“张奶奶,我再说一遍,我记住你的姓、记住你的你说的每一句话,当我再出现李家,我第一个找你!”

  凌乱的眸光骤然暴射,张奶奶不禁打个寒噤。

  “还有,崔夫人,郭雪儿自幼娇生惯养,从没遭受过如此屈辱,当我再出现李家,我第二个找你!”

  狠狠、狠狠的眸光,凝聚崔夫人脸上,崔夫人一惊,但她迅即镇定下来,嘴边泛起冷笑:“郭大小姐,省点力吧!免得元气耗尽,可冻死饿死的哟!”

  “多谢提醒!郭雪儿就此别过!”

  雪无止无尽飘着,天似乎更暗了,郭雪儿尽管举步艰难,却仍咬紧牙关,迈开步子,决然地,坚定地,一步一顿往外艰难行去……

  距离李知县宅院约一华里的破庵,郭雪儿扶着颓墙断壁,一阵虚脱,眼前一黑,人就向前栽倒。

  恍惚间,郭雪儿听马蹄声的达的达由远而近,就在人虚幻飘渺的时候,一股温热凑近嘴唇,有人说:“郭大小姐,喝点红糖水,吃点包子吧!”

  眼前是个和气、满面厚道的中年男人。她只看一眼,没有力气看第二眼。红糖水暖热她的身体,包子填饱辘辘饥肠。她精神振作许多,抬眼再看,原来是个四十来岁,身材中等,皮色黝黑,一脸慈眉善目的样子,郭雪儿讶道:“这位大叔……”

  “我是李知县的管事……”

  她-愕,恨意涌上来,她好恼自己,既是李家的人,刚才宁愿饿死,也不要喝李家一口水,吃李家一口食物。

  “他们做得太绝了。”

  “你……”她一讶:“你说什么?”

  “李家忘恩负义,竟毁了儿女婚约,夫人为了这件事,哭伤了眼睛,几天前回到观音山下陈家庄。郭大小姐的事,我刚才听说了,一气之下就顶撞了崔夫人几句,崔夫人要我滚,横竖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家,不做也罢,郭大小姐,你现在觉得好过些吗?”

  郭雪儿点点头,心中感激莫名。

  “等郭大小姐歇过了,我想送您到观音山下陈家庄,那是夫人的娘家,虽比不得李知县府,吃口饭,维持个温饱是不问题的。”

  “不!这位大叔,谢谢您,郭雪儿今日能活命,全是您的大恩大德。李家大娘哭伤了双眼,我理当去看看她,只是郭雪儿如今狼狈落魄,怕要徒增她困扰。天若不绝我,必有我一条生路,请大叔不必耽心。”

  “郭大小姐……”

  “大叔,您上姓大名,能告诉我吗?”

  “我叫刘登财。”

  “刘大叔,多谢您。郭雪儿无以为报,给您磕头。”说罢,跪了下去。

  刘登财想拉她起来,她却不顾地上冰凉,双手趴地一遍又一遍磕下头去。

  五年后。

  直隶广平府出现一名女侠,没有人知道她真名真姓,只因她独来独往,飞来窜去,故而人称“燕单飞”。

  近一个月来,“燕单飞”的出现已引得人人瞩目。在此之前,没有人听过“燕单飞”的名字。江湖中人,人人讶异,不知“燕单飞”从何而来?师承何人?唯一清楚的是,“燕单飞”是个身手了得的女中强者,因为这一个月内,她已经做下了三件案子。

  上旬,她手刃“江湖白煞”陈振名。

  中旬,“江湖黑煞”墨云生死在她手中。

  下旬,“关山女巫”也随之送命。

  死者均非善类,死不足惜,但三个死者已横行江湖十余载,姜是老的辣,不想三鬼老姜居然栽在初出江湖的女娃手里,这就不得不叫人侧目。

  三次出现,“燕单飞”均着一身雪白,做过案后,据目睹的人形容:“就像嫦娥一般,飘然而去。”

  说她飘然而去,一点不假。她一振袖,就凌空而起,若有风助,飞窜得更高更远。看来身手甚是了得,直隶广平府从未见如此上乘轻功。

  她作案的理由,只有七个字:“杀手,杀该杀的人。”

  这是广平府境内的一条小河,河面宽三丈余。

  风徐徐吹着,太舒适了,摆渡的老丈斗笠一拉,不觉悠然人梦。小小的渡船就在河畔随水波摇摇荡荡。

  岸上有人叫:“打扰老丈了。”

  老丈挪了一下斗笠,不防叫声又起:“打扰老丈了。”

  原来不知何时岸上来了个姑娘,雪白衣裳,宽大飘逸,摆渡的老丈缓缓睁开眼,说:“姑娘莫非要到对岸?”竹笠仍遮住脸。

  “是!”

  “如此说来,姑娘要乘小舟渡河?”

  “不!”那姑娘道:“有事请教老丈。”

  “姑娘请讲。”

  “从前永年县李福生,可还在永年县?”

  “姑娘大约不是本地人吧?”那老丈已坐起身子,斗笠一戴,一张脸仍看不见:“李福生官场得意,如今已是广平府知府大人了。”

  那姑娘微微冷笑:“好个狗官!他倒是好官运!”

  “姑娘,你……”

  “再请教老丈,大盗仇良,可还横行江湖?”

  老丈道:“姑娘问的仇良,已被广平府总捕头白云飞逮捕归案,近日就要行刑,那仇良被捕之后,广平府鞭炮响澈云霄,人人拍手称幸。”

  “太好了。”那姑娘忽然眼睛灼灼发光,一拱手道:“多谢老丈。”

  “慢点!姑娘真不要渡河么?”

  “不要……”

  “姑娘还有什么要问,尽管问我。”

  “那就打扰了,请问老丈,可认识一位刘登财刘大叔?”

  “姑娘要寻刘登财?姑娘和刘登财是?”

  “刘大叔乃救命恩人。”

  “哦。”老丈拈发而笑:“姑娘要找刘登财倒是容易,夜深人静,细听那更鼓便可。”

  那姑娘一讶:“老太寻更鼓?老丈的意思是——?”

  “刘登财乃是个更夫。”

  “那姑娘愣了愣,才说:“原来如此。”

  老丈从斗笠下打量姑娘好一会,看姑娘手握一剑,不禁微笑道:“看姑娘乃江湖中人,有一笔银子,姑娘可愿赚?”

  “什么银子?”

  老太嘴角牵动,露齿一笑:“一笔五千两的银子。”

  “如何赚法?”

  “去杀一个人。”

  “谁?”

  老丈四周张望,压低嗓音:“广平知府李福生。”

  那姑娘忽然扬声而笑,笑声甚是清脆:“太好了!这笔生意我接下了,只是我想知道,谁出这五千两银子?”

  “观音山下陈家庄陈庄主。”

  姑娘一愕,随即轻笑道:“很好,陈庄主和李福生什么关系?”

  “陈庄主的姐姐李家大娘,乃李福生原配。”

  “李家大娘?五年前听说她哭伤眼睛,如今呢?”

  “双目俱瞎。”

  那姑娘骂道:“该死的李福生!”

  “姑娘是否接下这笔生意?”

  “接定了。”

  “姑娘哪里落脚?老朽好通知陈庄主送银票去。”

  “老丈不知我落脚何处,却贸然要我去杀人,老丈不嫌唐突吗?”

  老丈呵呵而笑:“老朽相信自己老眼不花,姑娘外号“燕单飞”,老朽没说错吧?”

  那姑娘愕然盯住对方:“老丈何以知道?”

  老丈呵呵笑道:“这条河宽三丈余,姑娘要到对岸,却不需小舟渡河,除了“燕单飞”,还有谁能?”

  那姑娘一惊。

  “老朽想见识剑侠飞行术。”

  姑娘更惊:“老丈知道剑侠飞行术?老丈您是……”

  “风婆婆的剑侠飞行术江湖上独一无二,老朽慕名已久,今日想见识一下,姑娘吝惜吗?”

  “好。”那姑娘说:“老丈注意了。”话未说完,一振双袖,人便腾空而起。

  老丈眼眸灼亮,翘首天际,那姑娘竟如一双鹏鸟振翅掠过,顷刻间,她已踏向彼岸。

  那老丈赞叹:“好个剑侠飞行术!”

  午时,座落城东的广平知府府邸贺客盈门。这一天正是李福生的长孙满月之喜。李家少奶奶吴氏三年前产下一女,上月产下一男,李福生盼孙已盼望眼欲穿,如今心愿得遂,岂能不喜?今日正好满月,自然大肆庆祝。

  喜宴设在午时,李福生和他娇艳不减当年的崔夫人周旋在宾客间,正喜气洋洋着,忽有一仆妇发现门扉上插了一支镖和一封信。

  镖深插门扉,颇费劲力才得以拔出,那封信龙飞凤舞写道:“今日未时,赴府衙大牢;今夜戌时,赴知府府邸”!

  底下署名郭雪儿。

  李福生一家俱都吃惊,李福生惊疑道:“她为何赴大牢?”

  崔夫人沉吟道:“大牢关着仇良,她娘当年死在仇良手下,怕是去报仇的。”

  李福生沉声道:“这还得了,竟然想闯入我广平府大牢,这会儿什么时刻?”

  一旁的护院王松道:“大人,正是未时。”

  未时,郭雪儿果然闯入广平府衙大牢中。

  牢卒见是姑娘家闯道,惊讶之下,喝问道:“你是谁?胆敢闯人大牢来。”

  “少罗嗦,大盗仇良呢?”

  郭雪儿拳脚齐发,四牢卒侍勇力拚,但只顷刻间,便屈居下风。

  郭雪儿抓住其中一人,以剑刃抵他后颈,喝道:“快快带路!”

  牢卒无奈,只好前头领路,行到靠里角落,牢卒指其中一个栅栏,郭雪儿喝令打开牢门。

  俟牢卒一开锁,郭雪儿踢开牢门冲进去,一把揪住对方,问:“你是仇良吗?”

  对方一脸络腮胡,浓眉大眼,眉宇尽是杀气,一见闯进一个姑娘家,不觉愣住,道:“正是仇良,你是谁?”

  “你这大盗,郭雪儿为母报仇!”

  一剑挚出,仇良一闪,剑落了空,郭雪儿再刺,忽有人叫道:“姑娘,住手!”

  郭雪儿循声一看,那人二十七、八岁,眸光炯炯,面貌端正,身材魁伟,郭雪儿不悦道:“阁下为何拦我?”

  “在下乃广平府总捕头白云飞,姑娘想来牢里杀人,当然不容你胡来!”

  “郭雪儿岂是胡来?这仇良横行广平府十余载,五年前家母丧生在他手下,如今郭雪儿是来报仇的,岂可说是胡来?”

  “郭姑娘,犯人在我广平府大牢被杀,岂非天大笑话?我白云飞职责所在,不得不阻拦!”

  “看阁下阻不阻拦得了!”

  郭雪儿一剑直朝仇良刺去,白云飞大刀斜劈,阻住郭雪儿剑锋,郭雪儿先是一愣,继而微笑:“身手不弱,听说仇良是阁下亲手逮捕的?”

  “在下侥幸。”

  “郭雪儿若将这盗匪杀了,阁下将如何?”

  “职责所在,不容姑娘在此杀人。”

  “这仇良莫非已经定刑?”

  “是已定死刑,三日后便要问斩。”

  “既要问斩,由我来斩了吧。”

  说罢斜袭仇良胸口,不料白云飞窜过来迎上。两人刀剑对陈,斗了十余回合,未分胜负,此时仇良双足已挣脱锁练,意欲外窜,白云飞眼尖,踏上前拦他去路,嘴里说:“你想趁机逃走,没这么方便!”

  仇良一旦挣脱锁练,如猛虎出洞,身手异常灵捷,他一见白云飞拦路,立刻出手击昏一旁的牢卒,夺过对方手中大刀,将它舞耍起来。白云飞与他缠斗数回合,一个跄踉,那仇良无心恋战,乘隙欲走,忽然郭雪儿跑过来,剑抵仇良胸口,白云飞立刻窜前,一扭仇良手臂,一个急旋转,将仇良挟至一旁,忿忿对郭雪儿道:“郭姑娘,你知道这仇良一出大牢,还要危害多少百姓?你差点放了他!”

  郭雪儿狠狠回敬过去:“白云飞,如果不是阁下阻拦,我郭雪儿早就杀了他,何至于他逃走!”

  “在下不许你杀他!”白云飞见数名牢卒涌进,忙喝道:“快把她抓起来!”

  郭雪儿忽然发出一串轻笑。

  白云飞脑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白云飞太小看我,我郭雪儿若想走出去,还没有人能拦住我!”

  “你……”

  “告诉你们李大人,就说郭雪儿今夜戌时,准时前往拜见,告辞!”

  话刚说完,她飞窜向前,那些牢卒不防,先是一愣,待要向前追赶,她又往前一窜,只是瞬间,不见纵影。

  不但白云飞吃一惊,连大盗仇良也暗暗赞叹,他说道:“好个丫头,哪里学来的好身手?”

  郭雪儿欲来造访的消息震动了李家上下,尤其广平知府李福生更心惊胆战,他听说郭雪儿果然依时闯入大牢,差点杀死大盗仇良,心中益加惶恐不安。好好一顿满月酒,李福生食不知味,等客人散尽,忙招来白云飞。

  “那丫当真差点杀了仇良?”

  “是,大人,那位郭姑娘身手非凡,若非属下拦阻,恐怕仇良命在旦夕。”

  “你不愧是我得力助手。”李福生长长沉吟一下,凝望白云飞:“以你身手,要制住她,想必无疑?”

  白云飞迟疑一下,缓缓说:“大人,郭姑娘身手极高,属下与她约在伯仲之间。”

  “什么?她与你在伯仲之间,那……”李福生惊愕不小,声音一下提高了:“她若再来,如何防她?”

  “属下当尽力。”

  “好,你多带人手,入夜在府邸四周戒备。”

  白云飞加强戒备,李福生略略放下心来,那李少爷的奶妈张奶奶却吓得浑身哆嗦,面如土色。她眼看时间快逼近戌时,万般惶恐下,在大厅寻着李福生和崔夫人。

  他夫妇二人正在与家人谈论郭雪儿的戌时之访。

  张奶奶往前一跪,说:“老爷,夫人,救我。”

  李福生与崔夫人面面相觑。李福生说:“怎么回事?起来说话。”

  “郭雪儿……”张奶奶嗫嚅半晌,才说:“我听说郭雪儿未时去了大牢,今夜戌时要到咱们府里——”

  “这与你什么相干?你怕什么?”

  “五年前,郭雪儿来过,夫人的意思,要我去打发她,只怕她当时记了恨,如今恐怕——”

  “张奶奶,就别吓成这个样儿。”崔夫人乍听消息,也是一惊,只是这会儿已镇定多了,她笑吟吟道:“老爷已派了白总捕头在府邸加强戒备,郭雪儿还不见得进得来呢。”

  “可是,夫人,我还是怕啊!”

  “你怕什么啊!”崔夫人道:“大盗仇良,白总捕头都逮得住,一个小小的丫头,如今要进府邸,怕比登天还难。你有什么好怕的?”

  忽听外面一串娇笑声音,接着一串清脆的娇喝:“崔夫人,你未免太小看郭雪儿了。”

  众人皆惊,人影一闪,一个雪白纱衣女子飘然而人。灯下轮廓甚是突出细致:狭长的细眉,黑白分明的大眼,挺直的鼻梁,菱形小嘴,五年前,崔夫人和张奶奶都曾见过她,五年后的今天,这张脸神采焕发,尤其黑白分明的大眼更是炯炯有神。

  众人细瞧之下,不禁暗吸一口气,想不到花般艳媚的小小女子竟然眉峰竖起,眉眼之间隐伏浓浓杀气!

  “郭雪儿。”崔夫人张口结舌,语音颤抖着:“你……你是如何进来的?”

  “此地又非皇宫大内,郭雪儿爱来便来!”

  冷冷一瞄她,眼睛扫视全场,最末在张奶奶身上定住,缓缓走向前,张奶奶只吓得垂下头,合起眼,不敢正视她。

  “张奶奶。”郭雪儿轻唤,声音字字清晰,张奶奶心房剧烈跳跃,郭雪儿伸出纤纤玉手,轻托张奶奶下颈,柔声道:“抬起你的脸,睁大你的眼,看认不认得我?”

  “你……”张奶奶仍旧低头闭眼,声音止不住战粟:“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了么?五年前,我孤身一人,被风雪冻得狼狈不堪,那时候……”

  “姑娘,原谅老奶奶年老眼拙,记性不好,我想不起……”

  “你想不起,我却记得清清楚楚,五年前,郭雪儿家遭剧变,发往边疆,大盗仇良潜入家中盗取财物,被家母发现,于是将家母杀害,家母临终遗言,将幼弟暂托姥姥,要我找到从小订亲的李家。郭雪儿一路风雪,几乎冻死,李家不但不肯我人屋,还找你出来逐客。你冷言冷语,连讽带刺,郭雪儿是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这些你难道忘了吗?”

  “我……我记不得了。”

  郭雪儿冷冷哼了一声。

  “这位姑娘。”李福生说话了:“你真是郭雪儿?”

  “正是郭雪儿!”郭雪儿瞧也不瞧李福生一眼,却冷冷问道:“你儿子李恩义呢?”

  人群中走出一儒雅公子,面貌看郭雪儿半响,向前施礼道:“姑娘面有怒色,想必有所误会。”

  “郭雪儿冷冷的眸光,从头到脚打量他一遍:“你是谁?李恩义吗?”

  “在下李恩义。”

  郭雪儿微笑着,双眸紧紧盯住他:“听说你已娶妻生子?娶的是谁家女儿?想必当户对?”

  “这……”

  “人人都说,你岳家也是官宦入家,想必对令尊与你大有益处,令尊官居广平知府,你呢?日后想必高官厚禄。”

  “姑娘。”李恩义额上冒汗,手心湿润,说话结结巴巴:“恩义一介书生,平日只知读书,婚姻大事悉由父母作主。”

  郭雪儿冷笑道:“你可听说过郭雪儿?”

  “听说过,只是……”眼睛瞅住崔夫人,再也说不出话。

  “只是什么?”

  “没什么……”

  “我再问你,你家大娘呢?”

  “大娘?”

  “就是令尊的原配夫人,你唤大娘的!”

  “她……”李恩义一邹眉头,瞄瞄崔夫人,再看看李福生,说:“大娘爱清静,在观音山下持斋礼佛。”

  “不错!”郭雪儿冷眼瞅他:“说得倒还清楚,我再问你,张奶奶可是你乳母?”

  “是!”

  “好!”她倏地一个箭步窜前,说:“这两掌替你乳母收下!”

  只听啪啪两声,李恩义两颊一阵剧痛,登时跌倒在地,那崔夫人惊惶大叫:“快!扶他起来!”

  李福生勃然大怒:“好一个泼辣女子,给我拿下。”

  护院和捕快蜂拥前来围住郭雪儿。

  郭雪儿身上有剑,但剑未出鞘。打杀声中,郭雪儿拳脚齐发,众人很快被打得东倒西歪,踉跄而退。

  郭雪儿轻巧一拍双手,说:“不是对手,郭雪儿懒得与你们罗嗦。”

  张奶奶趁乱便想溜开,刚到墙边,忽听得“咻”、“咻”两声,原来两支飞镖正钉她背后,一左一右,一支离左眼半寸。

  张奶奶嘴唇微张,欲哭欲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只吓得浑身瘫痪,脸白如纸。

  “我说过的,张奶奶,我记住你的姓,记住你的人,记住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当我再出现李家,我第一个找你!”

  惊吓过度,张奶xx头一偏,昏过去了。

  一旁的崔夫人,脸色倏地惨白,浑身颤抖,整个人瘫依座上。

  郭雪儿一转脸,正好瞥见了。她缓步上前,崔夫人更慌,强作镇定道:“你……你要做什么?”

  “我说过的,第二个找你!”

  “来人啊!”崔夫人又惊又急,慌乱大叫,呼唤道:“你们——快拦住她!”

  众人皆怔住,没一个敢出手阻拦,崔夫人惊恐交集:“老爷,这丫头太张狂,你快!快传白总捕头来制住她!”

  李福生刚才眼见郭雪儿的好身手,这下见她满脸肃杀逼近崔夫人,腿早软了,人僵在原位,不敢动弹,不敢作声。反倒是刚挨过巴掌的李恩义镇定,他强忍两颊疼痛,站向前,这才发觉适才摔倒地上,脚踝剧痛;小心翼翼,他强忍痛楚,踉踉跄跄挡住郭雪儿,惶急道:“姑娘,请别动怒,有话大家好说。”

  “好!”郭雪儿朗声道:“崔夫人可是你亲娘?”李恩义点头称是。

  “太好了!”郭雪儿脸现微笑,扬声道:“替你亲娘挨两袖子——”话甫说完,一抬手,袖口在李恩义眼前晃两下,李恩义只觉两道劲风袭来,猛不可当,双耳立刻嗡嗡作响,眼前一黑,人就向前栽倒。

  众人更惊,叫声此起彼落,郭雪儿沉声道:“都别叫,谁再叫,我就让他好看!”

  抬头看崔夫人,那崔夫人见李恩义一交栽倒,又惊又急,怒目盯住郭雪儿,忿忿道:“丫头片子,我跟你拚了!”作势欲扑。

  “不急。”郭雪儿微笑着,眼中炯炯有光:“我看崔夫人打扮甚是娇艳,两支别致发夹送与崔夫人点缀,当心了!”

  崔夫人先是听到两声蚊蝇般的细声,紧接着头发一松,满头珠翠撒了一地。娇艳的崔夫人霎那间披头散发,众人慌得手足无措。

  崔夫人惊魂甫定,伸手触碰头发,原来两支发夹插在发际,险些刺进肉里,崔夫人只觉脚下一软,顿时浑身瘫痪乏力,只说了声:“你……”整个人便失魂落魄般盯住郭雪儿。

  白云飞匆匆赶来,甫进大厅,郭雪儿狠狠扫他一眼,扬高声音道:“李福生,你我之间谈私事,最好叫你属下少轻举妄动,否则我先杀了崔夫人!”

  李福生慌忙道:“云飞,退出厅外!”

  白云飞看大厅气氛甚是奇怪,便不作声,静静退至廊下。

  郭雪儿环视众人,笑盈盈道:“郭雪儿今日轻描淡写,将五年前的旧帐结了,改日再来算新帐!”

  “什么?”李福生又惊又奇,结结巴巴道:“你跟李家有新帐?”

  “有!”郭雪儿一昂头,冷笑道:“有人出五千两银子买你项上人头,郭雪儿接下了。”

  众人大愕。

  李福生惊惶失措,一双眼瞪得像牛眼:“这……怎么回事?”

  “你大约不知道我郭雪儿干什么的?我是个杀手,谁付我银子,我就杀人!”

  “你——”

  “李福生,如果你认为我郭雪儿过份,那就请你想想,你与郭家是怎么样的情份?你十四岁那年,逃饥荒昏倒在我郭家门口,是我祖父救了你,给你书念,把你抚养成人,你虽不姓郭,却早已是我们郭家的人,你与我父亲的情份比兄弟还亲,当年的婚约也是你执意订下来的,没想到我父亲蒙冤流放边疆,郭家陷入绝境,你但不伸出援手,还与郭家恩断义绝。家母被大盗仇良杀死,临死前命郭雪儿前来投亲,不料你早已自行毁了婚约。”

  李福生料不到她当着一干家人揭了他的底,想要阻止,已然不及,只好目瞪口呆看住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又惊又急,恨不得有地洞可钻。见郭雪儿眼含气怒,只得期期艾艾说:“这……雪儿侄女,这是李伯伯的疏忽,容李伯伯细察根由。”

  “不用了,若不是你存此念头,崔夫人、张奶奶又岂敢轻慢于我?你堂堂广平知府,治下不力,治家无方,你还配做地方父母官?”

  “雪儿侄女……”

  “五年前风雪交加,郭雪儿几乎冻死饿死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细查根由?郭雪儿从那一刻起,立誓以一己之力,重整郭家,郭雪儿要赚更多银子,置产置业,置奴置婢,等家父边疆回来,郭雪儿好尽人子之孝,只是郭雪儿别无所长,只会杀人!”

  “可是,雪儿侄女,你不能……”

  “听我说下去!”郭雪儿一皱眉,冷峻道:“郭雪儿杀人的理由只有七个字:杀手,杀该杀的人。”

  “这……究竟是谁?是谁要你来杀我?”

  “想要你命的有两个人,第一个郭雪儿,第二个观音山下陈庄主。李福生,仔细你的项上人头,郭雪儿若兴致来了,随时来取。后会有期!”

  语毕,一阵风似走到大厅口,双袖一扬,人腾空而起,就像嫦娥一般,飘然而去。

  众人如梦初醒,白云飞望着她凌空而走的倩影,不觉喃喃道:“是“燕单飞”吗?”

  李福生眼睁睁看雪儿飘然逸去,又急又恨,一转身看白云飞伫立不动,不觉怒道:“云飞,本府问你,你是如何加强戒备的?竟让郭雪儿闯人府邸?”

  “大人,属下惭愧,那郭姑娘从僻静处进入……”

  “难道无人把守?”

  “郭姑娘无声无息弄昏了三个人,属下……”

  李福生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么说,连你也奈何不了她?”

  “大人。”白云飞凝着脸,不徐不急道:“依属下看她的身手,恐怕就是传闻的“燕单飞”。”

  “燕单飞”?李福生亦是一惊:“她就是“燕单飞”?”

  “属下不敢断言,她就是“燕单飞”。”

  “那你还不快追?”李福生惶急道:“抓住她,别让她溜了。”

  白云飞身手再好,哪还来得及追上凌空而去的郭雪儿?刚才看她身子飞腾而起,身手无疑驾乎轻功之上。郭雪儿练的不是普通轻功,极可能是一种超乎轻功之上的“剑侠飞行术”。

  他虽没见过“剑侠飞行术”却听江湖前辈描述过,“剑侠飞行术”要有相当根基才能练。若练成不但本身功力增加数倍,而且能履悬崖登绝壁举目即到,若遇顺风,则可御风飞行。

  如果郭雪儿练的就是“剑侠飞行术”,无可置疑,郭雪儿必是风婆婆的徒弟。

  原因很简单,识得“剑侠飞行术”只风婆婆一人。

  这个夜晚,不但广平府总捕头白云飞坐卧不安,李福生和崔夫人亦愁眉深锁。

  孤灯之下,李福生不住摇头叹息,崔夫人冷眼旁观,万般不悦道:“老爷叹气什么用?想点办法来啊!”

  李福生长叹道:“不想这丫头,只是隔了五年,竟教人刮目相看。”

  “老爷若是无法可行。”崔夫人挪揄道:“只怕项上人头早晚不保罗!”

  李福生眉心一皱,忧心道:“这可如何是好?”

  “先下手为强。”崔夫人说:“找个人除掉郭雪儿。”

  “郭雪儿若是传闻的“燕单飞”,岂不是太棘手?”

  “堂堂一个广平府总捕头,难道没办法?”

  “白云飞与她在伯促之间,只是……”

  “只是什么?”

  “以白云飞的耿直性子,怕是只能防她,不会杀她。”

  “只能防她,不会杀她?”崔夫人频频摇头,眉宇之间忧心重重:“那不成!如果你不取她性命,她就会来取你性命。”

  李福生又脑又急,直搔耳抓腮,嘴里不觉嘀咕道:“当初若非夫人怂恿毁婚,如今怎会……”

  “好了!”崔夫人板起脸,不悦道:“你自己想仔细点,她爹是个犯官,若不毁婚,另结亲家,今日哪能贵为广平知府?”

  李福生颓然叹道:“罢了,为今之计,如何是好?”

  崔夫人沉吟一下,脸上转忧为喜:“有一计或许可行。”

  “且说来听听。”

  崔夫人一笑,起身在门口和窗畔倾听一下,确定无人,便凝着脸说:“附耳过来。”

  李福生见她状甚神秘,想必有好主意,便凝神细听。

  “大盗仇良比起郭雪儿如何?”

  “大盗仇良?”李福生惊奇又纳闷:“他已是一名死囚,马上就要处决了。”

  “那么,你认为大盗仇良,比起白云飞如何?”

  “白云飞能逮住大盗仇良,功力当然高过仇良。”

  崔夫人扬眉灿然而笑,一边缓缓摆头。孤灯之下,李福生注视崔夫人头上的金步摇,只见它随着崔夫人摆头而摇曳生姿。

  李福生明白她有话要说,便缄口不言,静静等她。

  果然崔夫人轻启朱唇,柔声细语道:“那仇良就逮之际,是否有伤?”

  李福生想了一下,说:“有,右足受伤。”

  “那仇良就逮之时,是否清醒?”

  “不,仇良被捕,嘴上犹有酒气。”

  崔夫人笑吟吟道:“这就是了,仇良武功应在白云飞之上,白云飞之所以能逮住仇良,第一,仇良负伤;第二,仇良醉酒,若非如此,一个横行十余载的大盗,岂会如此轻易落网?”

  李福生困惑道:“仇良之事,如今已尘埃落定,提他做什事,犹有未了。”

  崔夫人微笑:“不然。”

  李福生讶道:“如何说?”

  “依我之见,何妨叫仇良去制郭雪儿?”

  “这……”李福生目瞪口呆好半响,才呐呐道:“仇良人在大牢,且即将行刑,如何去制郭雪儿?”

  崔夫人眼中波光闪闪,脸蛋娇笑如花,李福生急急追问:“夫人说仇良去制郭雪儿,仇良一个死囚,如何去制?”

  “妙就妙在这里哇!”

  “夫人是说……”

  崔夫人的眼中寒光一闪,在这一刻,她想起郭雪儿给她的屈辱,不觉咬牙切齿。她恨郭雪儿以发夹射入她发际,害得她众目睽睽之下披头散发。她大半辈子争强好胜,几曾受这种屈辱?心念及此,她脸色一凝,眼中凶光暴射,恨声骂道:“郭雪儿啊,郭雪儿,你如此作贱于我,看我会不会轻饶你!”

  李福生看崔夫人喜怒无常,便轻唤她:“夫人……”

  崔夫人突然站起身,决然道:“趁这时候夜深人静,你我同去大牢!”

  李福生甚是困惑:“夫人是想……”

  “我要去会会那个仇良。”附耳在李福生耳畔说了几句话。

  李福生睁大眼睛直勾勾瞅了她好一会,又拈发沉吟半晌,迟凝道:“这事怕是不成,好不容易擒住仇良,放了他,岂非纵虎归山,黎民百姓若再受害,可是担待不起。”

  崔夫人微愠道:“到了这个田地,还考虑这么多,如今只有仇良能克制郭雪儿,难不成,你眼睁睁等郭雪儿来取你项上人头?”

  李福生仍犹豫不决:“可是……”

  “放心好了,我驭得了仇良,决不会纵虎归山。”

  “……”李福生困惑了:“我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什么。”崔夫人语音轻柔:“听我的话,准错不了。”

  夜深更静,大牢之中,灯光朦胧,两名牢卒正打着盹儿,蓦然有人轻拍他们肩膀,牢卒惊醒,发觉是知府大人府邸的护院王松和陈吉。

  两护院向牢卒作个手势,说:“大人来了。”

  两名牢卒一惊,王松说:“大人要问话,你二人外边守着。”

  两牢卒不敢怠慢,应声“是”,退到外边。

  李福生偕崔夫人悄然而入,崔夫人望了栅栏一眼,吩咐王松:“叫醒他!”

  待决之囚,岂有好睡之理?护院王松、陈吉进来之际,仇良已经醒来,人斜依墙上,半阖眼睛打量来人。听说知府要来,他吃了一惊,以为行刑之前的例行公式。否则堂堂知府大人,岂会降尊纡贵来看一个死因?

  他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盗,但临到要死,不免眷恋人世。这下看知府大人进来,暗暗心惊,再看知府身的美艳女人,不禁一怔。

  正在纳闷着,陈吉沉沉喝道:“知府大人与夫人来了,还不跪下?”

  那仇良自忖必死,早不屑搭理别人,这下听陈吉沉喝,索性将胸前被褥拉起盖住头脸,不再理睬。

  “你这个死囚,大人与夫人来,你竟敢目中无人,你难道……”

  崔夫人举手制止陈吉,陈吉不敢再多说。

  崔夫人笑眯眯款步向栅栏,细柔轻唤:“你——可是仇良?”

  仇良在牢里已待了半个月,每天面对牢卒的冷脸,日子过得烦闷透顶,这下见一个娇艳如花的女人跟他说话,不自觉拉下被褥,站起来,缓步走向栅栏。

  王松见他眼有贪婪之色,便喝道:“夫人在问你话,跪下回话。”

  “不必勉强。”崔夫人嘴笑眉笑:“你可是仇良?”

  仇良看她笑盈盈,甚是和颜悦色,心中有说不出好感,便说:“正是仇良。”

  “你可想要活命?”

  仇良闻言黯然,伤感道:“既已定罪,还能活命吗?”

  “大人若让你活命呢?”

  “大人……”仇良偏头看李福生,万般不信问:“既已定罪,你会让我活命么?”

  李福生凝脸不语,崔夫人却盈盈而笑:“死里逃生,这又何难?”

  “你们——”仇良眼睛睁大,一脸困惑不解:“为何能死里逃生?”

  “因为你有个好身手。”崔夫人道:“放你一条生路,你去杀一个人。”

  “就这么简单?”仇良满脸困惑:“你们要我去杀谁?”

  “就是今日未时,闯入大牢,欲将你杀之而后快那位姑娘,她叫郭雪儿。”

  “好!”仇良瞪直眼睛盯住崔夫人,眉宇难掩喜色:“仇良全任夫人安排。”

  “你要记住,五日之内了结雪儿,事后远走高飞,从此不许出现广平府。”

  绝处逢生,仇良岂有不愿之理?当下几疑置身梦中,惊喜之余,只愿点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福生夫妇走出牢房,一个魁伟汉子迎面而来,夫妇俩不觉脸色一僵。原来那魁伟汉子乃广平府总捕头白云飞。

  夫妇远远就认出对方,崔夫人忙碰碰李福生手肘,李福生会意,故意扬高声音道:“前面何人?”

  “是大人夫人吗?”夜深人静,李福生夫妇出现牢房,令白云飞吃惊不小,他略一凝神,便说:“属下白云飞。”

  “去飞,你来得正好。”李福生一脸凝重:“今日郭雪儿闯入大牢,险些杀了死囚,我不放心,特来看看。”

  “原来如此,大人放心,属下已加强戒备。”

  知府衙门与府邸仅一院之隔,夫妇俩回到府邸内宅,崔夫人脸笼上一层霜,眼露寒光道:“白云飞太精明,那仇良又是他擒来的,刑场之上,怕要露出破绽。”

  “夫人聪明过人,想必有应变之策?”

  崔夫人略一沉吟,说:“自然要将白云飞调虎离山,才好办事。”

  “如何调虎离山?又是如何办事?”

  “先告诉我,仇良何日行刑?”

  “三日之后,五更行刑。”

  “何人监斩?”

  “自然是本府。”

  “好,尽早贴出告示,届时在数以千计的百姓面前,将替身问斩!”

  李福生急急道:“夫人,这使不得,如此一来,岂不让人识破?”

  “老爷,你知道大盗仇良如何作案?”

  李福生思索一下,说:“头戴大笠,作案之后,留下仇良二字,故而广平府人人皆知仇良恶名,却鲜少见其真面目。”

  “如此——”崔夫人娇笑道:“只要瞒过白云飞便可。”

  “可是,那仇良仍是大盗,他的余党若来抢劫,后果不堪设想。”

  “抢劫?那岂不更顺理成章?”

  “夫人,你把我搞糊涂了。”

  “老爷,你且说看看,那死囚斩首之前,要做什么?”

  “游街示众啊!”

  “那不就结了吗?老爷可以以‘为防余党劫囚’为由,宣布取消游街示众。”

  李福生赞道:“理由甚妙!”随又犹豫道:“只是刑场围观着数以千计,难保不被识破。”

  崔夫人轻笑道:“老爷,我笑你太胆小了,正因为围观者数以千计,才不会被疑有诈。老爷可以以‘为防刑场有变’为由,喝令百姓退出三丈之外,谁又能辨出真伪?”

  “只是,若余党将替身劫走,怕是不妙。”

  崔夫人烂笑如花:“老爷又多虑了,替身被劫,那些余党知道事有蹊跷决不敢声张。”

  “若无人劫囚呢?”

  “这就更好办了,将替身斩首,岂不干净利落?我查过了,那仇良无家无眷,断不会有人替他收尸。斩首之后,立刻由官府备口薄棺收埋,如此岂不神不知鬼不觉?”

  李福生疑神谛听,不觉喜形如色,频频点头:“夫人天资过人,本府佩服。”忽又觉不妥:“只是仇良那大盗,夫人真有办法驯他?”

  “仇良那人心急气躁,我料准他应可在五日之内将郭雪儿杀死,五日之后……”夫人神秘笑笑,轻声道:“老爷,五日之后,仇良怕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永不足为患。”

  “夫人,你……”李福生喜得紧紧握崔夫人的手:“你真是我的贤内助,将来官场之上,还要仰仗夫人……”

  “还说呢!”崔夫人一甩李福生的手,娇嗔噘嘴道:“你这广平知府,多半是我替你挣来的,只不过,你如今高官厚禄,得意非凡,我却落个不贤不义的恶名。”

  “谁敢说你不贤不义,我就不饶他……”

  崔夫人蓦然转脸斜瞅他:“你的原配陈家庄的陈氏。”

  李福生一愣,监介搓搓手:“她如今双目失明,已够凄惨的了。”

  崔夫人陡然站起,冷哼一声:“凄惨?她花了五千两银子,要郭雪儿取你项上人头,你还不觉悟,还替她说话?”

  “夫人,这绝非她的主意,郭雪儿言道,是陈家庄陈庄主……”

  “他们姐弟两个,联合起来对付你,你还不知死活?”

  “夫人,当年之事,你我有失厚道……”

  “好了!崔夫人忿忿道:“眼前你都过不去,还提当年!”

  “夫人不是已有万全之策?”

  崔夫人皱眉道:“那郭雪儿十分棘手。”

  李福生讶道:“夫人不是让仇良去制她?”

  “我说刑场之上。”

  “刑场之上?夫人认为她会来扰乱?”

  崔夫人沉吟一下,慢条斯理说:“仇良是她杀母仇人,她分明知道仇良已定死罪,却要闯进大牢杀仇良,可见她手刃仇良的决心,所以行刑当日,她可能在行刑之前,闯入刑场,亲手了结仇良。再者,她对我们李家恨之入骨,你如今贵为广平府,又是仇良的监斩官,如果她在刑场杀了仇良,你难免担起疏怠职守的罪名,这对你的官声,可大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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