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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第二二一回

  灵药难求仙女儿飞驰红凤岭

  佛光解禁痴上人遁走白犀潭

  霞儿师徒去后,妙一真人对门徒说道:“现在尔等已领了口诀心法,只要照道书勤习,以后不难参悟。只是各人所有法宝,好些多是新近传授,不久山下就许应用,如不事先习练精纯,遇见强敌,冒昧取用,就许被其劫夺,此事关系各人安危。照师祖仙示,铜椰之行尚有数日,先期赶往,无益有害。尔众弟子正宜乘此时机,往太元洞内各觅一间静室,先照道书目录上用法习练,期能随心运用。如有未尽之处,也可来此请益。这数日内,除诸葛警我、岳雯、郑八姑、齐灵云、金蝉、石生、癞姑、林寒八人分作两班,轮值前殿外,尔等不奉呼召,无须来此。只等红玉坊前钟声齐鸣,再行齐集前殿,等候起程便了。”众徒齐声应命,退出殿去。

  话说那小神僧阿童,原是白眉禅师门下小沙弥。久听大师兄朱由穆说起峨眉门下近年人才辈出,个个仙根道器,英俊灵秀;仙府景物,又是如何灵奇清丽,心早向往。无如老禅师功行圆满,飞升期近。念他以童婴入门,居然从小向道心诚,能持苦行戒律。禅门妙谛虽多精悟,尚未传他降魔法力,他年在深山之中独居修炼,难免不受那邪魔外道侵害,为此加意传授。阿童灵慧,极知自爱,闻命大喜,认作异日修行成败所关,每日勤习法术禅功,苦无暇暑。难得这次师父竟命他独自下山,所去之处,又是参与两个仙人斗法,最后还落得到峨眉仙府小住些日,自然喜出望外。及至一见这些门人,果如师兄所言,只有过之,一心想要亲近。众中只英琼一人见过,因是初出面嫩,对方是个女子,不便交谈。正想少时另寻人言笑,游玩仙府全景,嗣见众人由左右两洞脱险飞出,全部奉命习法,往太元洞走去。心方失望,忽听妙一真人留下八人轮值,内中一个金蝉,一个石生,俱是年轻灵慧,平日闻名,是最向往的人。恰巧二人和癞姑、林寒又是第一班,时正无事,各在殿外平台之上聚谈,正好前往亲近。便假作玩景,走了出来。

  妙一夫人因他初来,心想游涉仙景,正要开口唤人陪往,朱由穆暗使眼色止住。妙一真人夫妇俱知用意,笑问这样不太简慢吗?朱由穆摆了摆手,微笑不语。瞥见阿童招手,将金、石二人引往长桥,直到走远,朱由穆才笑答道:“小师弟只是童心未尽,人却机智非常。这是初次下山,巴不得交几个小友。他和金蝉、李洪、石生三人,本有夙缘。这样由他们自行交往,异日用到他时,必争面子,格外尽力,免去许多推倭。否则,他见事情太难,便难保不藉故躲开了。近年家师见他年纪最幼,向道精诚,能持苦戒,甚是怜爱。又以自身功德圆满,不能长久照看,为恐异日妖邪欺侮,除传授护身降魔诸法外,再有年余,连那根降魔锡杖和八部天龙宝藏,都要赐与他了。异日金、石、甄、易诸人,开建别府,多一助力,岂不是好?”妙一夫人终觉不是款待嘉宾之道,回顾灵云,命往仙厨取些各种珍果仙酿,送往所去之处,令金、石二人好好地陪侍。灵云领命去往仙厨,用玉盆托了好些果酒出来,正遇袁星,说是小神僧和二位小师叔,同往松风坪看完寄生兰,便去鱼乐潭波香水谢中,畅谈乙真人与天痴上人岷山斗法之事。小师叔现命弟子来取果酒,送往待客。灵云便令袁星代捧果酒,随在后面,经绣云涧、鸣玉峡右,转入香兰径,越松风坪,由双幽谷口外朱重径穿出,横渡青溪赤栏桥,再由朱桐岭侧涵虚洞通行过去,不远便是鱼乐潭了。

  袁星见灵云沿途都在浏览,走的却是去鱼乐潭的捷径。笑问道:“师伯如若图快,飞行前往,岂不晃眼就到?走这小路则甚?要去迟了,小师叔才又怪我懒呢。”灵云笑道:“你哪知我心意。这里仙景本来灵秀,自从开府重建以来,益发风景无边,移形换步,各有各的好处,令人耳目应接不暇。如非奉命行道,实实不忍舍去。偏我事情又多,虽有这三数日恩假,哪里观赏得够?何况同门叙别,互相常有正事商谈,并无许多闲空,只结伴游行了两次,也无异走马看花,只觉得眼花缭乱,兴会无穷,终不能尽情领略。眼看行期已迫,这次下山,全视各自修为,并无一定时限,知道何年月日重返仙山,再作畅游。说也好笑,连日我只要抽得一点空,便多观赏一些。现在值班,回去不能太晚,只好择那风景最佳之处,抄近路沿途观赏过去。我知你是想听小神僧说白犀潭斗法之事,想我快走,是与不是?”袁星笑道:“师伯料得不差。弟子本在殿台下候命,因师父出来告知弟子,说是奉了师伯之命,去往太元洞练习法宝,命听钟声,并去殿台侍立待命。因有好些时间清闲,想约米、刘二师弟去仙籁顶后面僻静之处学棋。忽见小神僧来寻两位小师叔,弟子知他三人必要谈说白犀潭斗法之事,暗中拉了米、刘、沙、米四人,借用他们的隐形法,尾随在后,直跟到波香水榭,一同隐伏在侧偷听。正听得热闹有趣,不料刘遇安听了沙、米两小人的鬼话,与弟子作耍,将隐身法撤去,现出原身。其实当尾随时,小神僧早已看破,因知是末代弟子,没有行法点破。经此一来,就连他们四人隐身法全给破去。小师叔说弟子领头鬼祟,要加重罚。小神僧却怜爱弟子,讲情解免,命弟子等五人全在一旁随听。石小师叔说弟子爱热闹,偏给遣开,命往仙厨取来果酒,待客赎罪。刚到那里,正遇师伯出来。小师叔原令弟子步行来往示罚,不过要是弟子一人单走,也早到了。”说时,二人已走到潭边。

  那鱼乐潭是个大约四五十亩的圆形小湖荡,通体恰似一大片完整的羊脂美玉。当中挖一圆槽,下面灵沙作底,碧草参差,绿波粼粼,青山倒影,疏落落种着小半潭红白莲花。波香水榭便建在潭的中心,曲槛回栏,轩窗洞启,平台曲水,玉柱流辉,锦鳞游泳,暗香时闻。沿潭玉堤远近,不是瑶草琪花,便是青山红树。端的是一尘不染,无限芳菲,清绝人间,无殊天上。灵云边走边笑道:“你想广听闻不难。我到那里,请小神僧从头说起,你不也听见了吗?”袁星正在喜谢,忽见沙、米二小由水榭的长堤上跑来,到了潭边方都飞起,神形似颇匆速。瞥见灵云同行,便没言语,双双躬身行礼,叫了一声“师伯”。灵云问:“是两个小师叔命你们来催袁星的吗?”二小恭答:“正是。”灵云方说:“他是因我慢的。一同去吧。”忽听金蝉在水榭外面平台上遥呼:“姊姊快来!”灵云点头答应,飞身凌波而渡。袁星和沙、米二小紧随在后。到了水榭平台之上落下,先朝小神僧阿童行礼,致了来意。阿童虽然法力颇高,自幼随师苦修,戒律谨严,以前所食,多半山粮野蔬,偶得鲜果,也只山中野产,如桃、李、梅、杏、榛子、松仁、黄精、首乌之类,几曾吃到过这类珍果仙醪,自是高兴喜谢,每样都尝了些,极口夸好。先恐破戒,不肯饮酒。后来灵云力劝,说:“来时已问过采薇大师,说此酒乃是甘露酿成,与凡酒不同。大师和李叔父俱曾畅饮,决无妨碍。”阿童闻说朱由穆和李宁都曾饮过,仍然捧酒恭谨跪祝,果然心灵未有警兆,方始入口。众人见他向道尊师,如此诚敬,好生赞佩。阿童这一吃开了头,却是口到杯干,饮之不已。金、石二人贪听下文,重又询问。阿童正要说前事,灵云见袁星悄立金、石二人身后直递眼色,方想开口请其重说,阿童已经觉察,笑道:“袁星往取果酒,为我跋涉,前文他和令姊均未听过,待我从头说起好了。”于是一面饮啖,一面述说。灵云本想稍坐即回,嗣听阿童说得热闹,估量殿中不会再有甚事,如有使命,母亲自会传声相召,也就听了下去。

  原来阿童自奉白眉和尚之命,去往岷山途中寻朱、李二师兄,依言行事。那地方及岷江下游,地名青林岗,石山峭拔,连岭排云。岭头上为石地,亘古无人,虽然平整,因为上下艰难,草木不生。除临江一面半腰崖上若断若续有几处僻道外,亘古无人行走。乙休算计这里是天痴上人必由之路,在岭上共设了十几处埋伏,用意多半是和天痴上人恶作剧,使其沿途受挫,折伤羽翼。以天痴上人的法力,只要事前知道底细,便可无碍。惟独青林岗中腰一处和快到岷山一处,乙休除用极厉害的禁制外,并还各设一座旗门,具有极大威力。敌人任有多大神通,一经入伏,要想脱身,也须受伤。随行诸弟子若道行浅一点的,更非失陷在内不可。另外还有三处埋伏,专截敌人退路,须等归来时始行发动,更是神妙莫测,一处比一处厉害。尤其是最后一关,地面设有摄形之法,一经主持人发动禁法,哪怕不由当地飞行,只在横断千里以内的上空越过,形影必为阵中神光所摄。主持人再将阵法略一运用,立将敌人陷入伏内,便能冲逃出网,也极费事。同来门人,却一个也休想脱身回去。这前后五处紧要埋伏,如非白眉禅师预遣门人一一相机破去,双方定成不解之仇无疑。其中有两处,还不能先给破去,必须有人手持灵符守候。阿童寻到朱、李二人时,朱由穆早照师命,一一施为停当。

  阿童领了机宜,送走两位师兄,在青林岗上守候了一些时。暗忖:“久闻乙休、天痴二人得道多年,俱是能手,此来必有一场恶斗。现有师父佛法妙用,埋伏有的破解,有的减去威力,除归途二处尚等化解外,余者无一完整,乙休尚未觉察。前半埋伏,天痴上人过时,见了大师兄所留金字警告,必能从此破去,无甚可看。最热闹还是岷山白犀潭口。大师兄为防我到时多事,另生枝节,才命在此守候。实则中间这处埋伏,威力已减去一半,天痴到来,不过小有梗阻,决能通过。师传佛门心光遁法,飞行神速,顷刻千里,又有灵符在手,少时回破归途二处埋伏,决赶得上。何不去至岷山左近,守候天痴师徒,助他们破那末一道禁制,省得到时两头紧赶,就便观战,岂不是好?”想到这里,便往岷山飞去。到后一看,白犀潭深藏后山一条暗谷尽头。作法人想因山有僧寺民居,惟恐凡人误入,那最末一道埋伏,便在暗谷口外,相隔只有十来丈远。两面是险崖,下面是盆地,林木茂翳,蓬蒿没人,地极幽僻。就这样,还恐有人无知闯入,两条可通樵径的瞪道,都有云雾封锁。阿童隐身谷左崖腰磐石之上,左对天痴上人来路,举手便可将埋伏破去;右对谷口,可以观战:地势再妙不过。先以为乙休沿途设伏走来,照理应该先到,必是隐身在内。探头遥望谷内,只见里面景象阴森,静悄悄的,一点声息皆无。

  等了一会,忽见谷口有一极小人影一晃。定睛一看,那小人竟小得出奇,身量宛如初生婴孩,可是神情动作矫捷如飞。衣饰更是华美,身白如玉,头挽抓髻,短发斜披,两肩后各插一支金光闪闪的宝剑,长才数寸。短衣短裤,赤足芒鞋,相貌甚是英悍。说是道家元婴,又觉不像。知道韩仙子潭中收养不少异类,疑是怪物炼成,身上又无邪气,心甚奇怪。那小人先是探头向外四望,渐渐试探着走出谷口,似要往前面设伏之处走去。快要走近伏处,倏地一道光华起处,现出一个矮胖大头的麻衣少年,迎着小人,直比手势。一会,又手指谷内,作出问讯之状。小人也用手势比划,两人好似相识。这才知道,这末一处埋伏,还派有人在守候。正在端详那小人是何精怪幻化,少年猛似吃了一惊,一面将手急挥,令小人退回谷去;一面侧耳略听了听,慌不迭地一纵遁光,迎面飞来。阿童心疑踪迹被他看破,觑定来势,正想躲开,少年已落在附近磐石之上,手掐灵诀,只一晃身便隐去。忙即运用师传法眼,细一察看,原来那少年也和自己一样,选中这片磐石,意欲隐身观战。那隐形法颇高,虽用法眼观看,仅依稀辨出一点人影;如是寻常之人,休想看出。既然避人,只不知他又怎会由伏处出现,而无动静,又和小人相识?好生不解。

  微一迟疑,俯视下面小人,已经退回谷中,藏起不见。随听来路远处,风雷大作,约有顿饭光景,才行止住。紧跟着破空之声由远而近,抬头一看,遥空云影中飞来十余道光华,人飞得高,光细如丝,目力稍差的便难看见。晃眼飞近白犀潭上空,光已大长,宛如十余道白虹当空飞舞。看神气,似知下面有险,又不甘示弱,等查看出端倪,再行下降之状。知是天痴上人到来。白犀潭峡谷两边危崖交错,中通一线,已由主人行法禁闭,并且约定登门,本该先礼后兵,叩关而进,其势不能一到便即深入,非由谷口叫阵不可。但是埋伏厉害,只要落地,立生妙用,将他师徒一齐困住,甚或受伤,都在意中。阿童不敢怠慢,忙把白眉禅师所赐灵符取出等候。那十余道剑光,电掣也似在空中盘旋了三五圈,突然一齐下降。眼看离地不远,倏地一蓬五色彩烟,由伏处潮涌而起。为首一道白光,拥着一个白衣老人,满面俱是怒容,将手一扬,便是震天价一个霹雳,朝彩烟中打去。阿童知道那彩烟后面还有无穷变化,见天痴上人发出太阴元磁神雷,不等下面旗门现出,立即乘机手指掐诀,将灵符往外一扬,一片金光像雨电也似随着雷火打入阵内。跟着连声迅雷过去,彩烟消散,现出五座旗门。天痴上人面上立现惊喜之容,将手朝天一拱,忙要收时,那旗门似有灵性,光华连闪两闪,便破空飞去,一晃不见。天痴上人师徒也同时落到地上,白光敛处,各自现出身形。

  阿童见那天痴上人相貌清秀,童颜鹤发,长髯飘飘,一身白衣,外披鹤擎,极似画图上的古仙人打扮,周身俱有青气环绕。随来弟子十二人,各着一件白短半臂,下穿白色短裤,长仅齐膝,赤足麻鞋。手内分持着一两件法物兵器。只有两人空着双手,神情也颇沮丧。余者都是道骨仙姿,英仪朗秀,除法物兵器外,各还佩有葫芦宝囊之类。六人一面,左右雁行排列。上人先朝谷内略看,冷笑道:“驼鬼不羞!我师徒应他之约来此,事前防他狡赖,并还通知。如今人不出面,反把牢洞峡谷重重封锁,是何缘故?既然怕我师徒,为何沿途又设下许多诡计埋伏,难道暗算人不成,一缩头就了事吗?”说完,不听回应,又用目四顾,好似未看出什么征兆,越发有气。便喝:“楼沧洲过来!”上首第六人应声走过,躬立于侧。上人怒道:“我原知驼鬼之妻因恨驼鬼无义,杀她娘家弟兄,以致应誓遭劫,恨同切骨,一向隐居在此,不与相见。驼鬼约我来此,又在沿途闹鬼设伏,不是想借此引起同仇,以便圆他旧梦;便是想移祸江东,使我与这里主人成为仇敌,他却置身事外。我本不难破关直入,但是这里女主人已与驼鬼恩断义绝,不是夫妻,双方素无仇怨,岂能视同一律,中驼鬼的奸谋诡计?是否同谋,必须先行辨明,才能定夺。并且女主人是否闭洞出游,或在潭底清修,也未知悉。我师徒光明磊落,人未出面问明,决不作那无耻鬼祟行为。现在命你入谷探询,到了谷尽头处,便是白犀潭,不必下去,只在上面问询。先问女主人在否,如在潭底清修未出,你便说驼鬼约我来此斗法,问她是否与驼鬼一气?驼鬼是否在内潜伏?如与合谋,便出相见。如说并未合谋,可向主人道声惊扰,致我歉意。我自另寻驼鬼算帐好了。”楼沧洲道声:“遵法旨。”将身一躬,退行三步,回头便往谷中走去。

  阿童见状,暗忖:“大师兄说这条峡谷除却重重禁制外,还有两种厉害埋伏。天痴本人入内,尚还十分勉强,这门下弟子怎走得进?”念头才转,楼沧洲已纵遁光,缓缓往里飞入。刚进谷口不过三两丈远,忽听有一极小而清脆的口音喝道:“来人慢进,你不怕死吗?这是什么所在,也敢来此撞魂。”紧跟着,两道金光成斜十字交叉在谷径中心。同时金光下面现出一个小人,将路拦住。楼沧洲知今日所寻敌人脾气古怪,不通情理,而且机阱密布,说吃亏便吃亏。来时路上,已连番遇阻,如非有人暗中相助,就许不等到此,便丢了大人。料想师父也是进退两难,哪怕日后再行报仇,已寻到敌人门上,好歹总该见上一阵,才能回去。必因自己平时精细谨慎,又有护身法宝,才以探敌重任相托。尽管双方对敌,照理不伤来使,到底不可大意。一见金光阻路,有人呼斥,立即停住。定睛一看,见是一个比乳婴还小的小人,话却那么难听,他也和阿童一样,疑是潭底精怪幻化,幺幺微物,初炼成形,所以如此小法。身入重地,料定对方决非虚声恫吓,只得忍气答道:“我乃铜椰岛主门下第六弟子楼沧洲。家师为践乙休前约来此,日前还有飞书相告。先料他必在此相候,谁知他不顾信义,只在沿途设伏闹鬼,到了地头,不见本人。家师因闻女主人久已与他断绝,不愿无故惊扰,命我去至里面白犀潭请问明白,以定行止。不想遇见小道友在此把守,正好请问……”

  楼沧洲还待往下说时,那小人本是睁着两只亮晶晶的小眼,面现鄙夷之容,扬头静听。及听来人称他为小道友,好似触了大忌讳,勃然大怒,喝道:“无知蠢牛鼻子,不要说了,你老鬼师父说那一套,我早听见,无非先在沿途中伏吃亏,到了这里又几乎丢个大人。走吧,还不甘愿服输,想闯进去寻我师父,又害怕。始而用激将法,自己捣鬼,说了一阵没人理。知道我师父神通广大,念动神知,假着命你入谷问询,实则借此探我师父心意,看看和老师公同心不同。万一两位老人家仍是反目,便借此下台回去,省得得罪一个已惹了祸,到处丢人,又惹下一个更厉害的对头。哪知说了半天,仍没人理,只得令你硬着头皮来滚刀山。却不想韩仙子门下最心爱的徒弟大玄在此看守门户,如何容你走进?我念你是师命所差,不由自主,不难为你。可出去对老鬼说,我师父两老夫妻和美不和美,没有相干。反正我师父的话,自她老人家隐居在此,除却一两位多年好友,或是事前许他们登门的不算,余者谁来都得一步一拜,拜将进去,没有一个敢在这里撤野的。他在那里鬼叫,便犯了这里规矩,就他想缩头回去,也办不到。不过我师父正在神游入定,暂时懒得理睬罢了。时候一到,她老人家自会出来,要老鬼好看。至于我乙老师公呢,适听人说,本是在此等候收拾老鬼的,偏遇有人寻他,同往神羊峰顶下棋去了。他老人家根本没拿你师徒当回事。下完残棋,自会前来,你们要不怕死,等在外面,决等得上,晚点丢人也好,这般心急则甚?”

  原来这小人便是凌云风在上回给韩仙子送去的僬侥玄儿。因是生来灵慧胆大,向道之心又极坚诚,韩仙子大是宠爱,虽然为日无多,颇得好些传授。乙、韩夫妻反目,韩仙子事隔多年,已早明白丈夫昔年所为,情出不得已,并非太过。自己实是偏私,只为生性太傲,又把话说绝,认定丈夫的错,急切间转不过脸来罢了。及至乙休想起了多年患难夫妻,眷恋旧好,知她灾劫将满,命司徒平往白犀潭投简之后,韩仙子为至情所感,心已活动。这次乙休约了天痴上人来此斗法,杨姑婆赶来送信,韩仙子明白丈夫深心,为想夫妻复和,不惜身试奇险,树此强敌。又经良友劝说,决计与丈夫言归于好。乙休沿途埋伏,韩仙子也早在暗中布置准备应敌。峡谷内外设有好几重禁制埋伏,所以天痴上人在外面,遥见徒弟入谷不远,便有金光小人阻路,手舞足蹈,说个不休。却和阿童一样,只见双方对话,一句也听不出。楼沧洲人极持重,想把话听完,再作打算,强忍气忿,静听下去。后来玄儿越说越难听,楼沧洲便是泥人,也有土性,忍不住喝道:“无知小妖孽,是何精怪幻化,敢如此放肆?念你异类小丑,狂妄无知,不屑计较。可速唤乙休夫妇出来见我师父。”玄儿把小眼一翻,望着沧洲,突然呸道:“瞎了你的牛眼,连人都不认得,说是精怪,还敢出来现世。我师父不到时候,决不会出来。你有本事,打得过我,我便代你请去。”

  楼沧洲心细,见玄儿人虽细小,二目神光足满,身上不带一丝邪气;又以谷中主人明知大敌登门,却令这等人不人怪不怪的幺幺小人把守要路,口出狂言,必有几分厉害。初次见到,拿不定他深浅,万一动手吃亏,岂不给师父丢脸?略一寻思,冷笑答道:“似你这类小幺幺,怎配和我动手?你不过狗仗人势,在此发狂罢了。你家主人未出以前,我不便登门欺小。有胆子可随我到外面去,我也决不伤你,只教你见识一点人事如何?”玄儿骂道:“你当我怕老鬼不敢出去,在谷里头有禁法倚仗,才欺负你吗?我要擒你,易如反掌,里外一样。无论到哪里,我手一指,便把你吊起来。不信,你就试试。”楼沧洲正因师父在外面不曾发话,以为谷口有甚隐法,不曾见此小人。一听受激,答应出去,心中暗喜。乘机答道:“如此甚好。我先走了。”玄儿骂道:“不要脸的牛鼻子,你自管滚!离谷三步,不当老贼的面将你吊起,我不是人!”说时,楼沧洲见他将手向后一挥,口中吹了一声哨子,似在招呼同类神气,却不见有形迹。暗中却也颇戒备,自往前飞。回顾小人,也纵遁光追来。方想到了外面,禀问师父,此是什么精怪幻化,如此灵慧?忽听小人喝道:“这牛鼻子,敢来我们白犀潭放肆。老金,快些把他吊了起来再说。”说时,楼沧洲身刚飞出谷口,自觉出了伏地,又当师父的面,万无失陷之理。闻言想看看小怪物到底闹什么花样,如此狂法。忙即停步回看,待要发话,猛觉头上雪亮,匹练也似当空撒下百十道银光。楼沧洲自恃法力高强,带有护身法宝,又炼就元磁真气,这类银光多半是五金之精炼成的法宝飞剑,一点也不发慌。不但不避,忙即一面放出本门神木剑,一面放出元磁真气,准备双管齐下,总有一着,哪知全都无用。手中青光刚刚飞出,耳听师父大喝:“此是妖物,徒儿速退!”心方一惊,待要飞遁,已是无及,那一蓬百十道交织如网的银光,来势急如电掣,已连人带青光一齐网住。当时只觉周身俱被银光粘缚,越挣越紧,连运真气,施展法宝,俱失灵效。晃眼被裹成一团,缩进谷口,高高吊起。

  当天痴上人到时,发觉当地埋伏乃道家最厉害的太乙分光有相旗门,便知敌人不怀好意。所设埋伏,一处比一处来得厉害。不禁又惊又怒,把初来时骄矜之念,减去大半。无如势成骑虎,欲罢不能,恨到极处,把心一横,正打算豁出损伤法宝真元,下来硬拼。不料又是一片佛光自空飞堕,竟将旗门暗中破去;与沿途所遇暗助自己的行径一样,只是不肯露面。对付敌人,也是适可而止,只为自己解围,并无伤损,心中感激。因在青林岗入伏遇助时,也是这等情景,自己连声称谢请见,连个回音俱无。这次破那旗门时,更和自己神雷同时发动。隐身之法又极神妙,在敌人眼里,决看不出有人暗助。分明有所避忌,不愿显露行藏,一再请见,也是无用,徒遭敌人耻笑,只得举手示意,暗中称谢。想收旗门,已吃敌人收去。落地以后,一查看谷中形势,禁制险恶,严密异常,迥出意料之外。越知十九讨不了好,凭自己法力道行,大亏固然吃不了,随带十二个弟子,却没有一个人能是对方敌手。来时,因众弟子同仇敌忾,踊跃请行;又值元身初复,劲敌当前,不欲多耗真元,带了门人,颇有许多用处。不料反成了极大累赘,其势又不能中途遣回。敌人偏又诡计多端,故布疑阵,到此一人不见。事已至此,或胜或败,总须有个交代,始能回转。故意取瑟而歌,连发了两次话。敌人终不现身。没奈何,只得以假为真,令楼沧洲入谷探询。

  天痴上人知道敌人夫妻不通情理,什事都做得出,爱徒就许失陷在内。正盘算应援之策,忽见楼沧洲和小人争论了一阵,先后飞出。看神情颇似追逐,两下里又未交手,谷中禁制也未发动,那小人更看不出他深浅。想等爱徒返回后,再行查问。晃眼楼沧洲飞出谷口,忽然面现怒容回视,方觉出爱徒是在诱敌。猛瞥见谷口崖顶上撤下一蓬银光,天痴上人何等眼力,定睛一看知道不妙,忙喊:“徒儿退回!”但已被网住,往谷内卷进。一时情急,厉声大喝:“妖物敢尔!”手一指,便有一团栲栳大的青霞,朝那银光打去。眼看飞到谷口,似被什东西一挡,震天价一声巨响,炸裂开来。当时烟光迸射,地塌山摇,附近山石林木,纷纷倒塌折断,沙石残枝,满空飞舞,半晌方歇。谷口以内,却是原样,连草也未见摇动一根。再看爱徒,已被那白光交织的光网,低低悬在两边危崖当中。那小人遥向自己,不住拍手大笑,手舞足蹈,嘴皮乱动,似在尽情笑骂,并还作出种种淘气侮慢动作。由不得怒火中烧,喝令左右门徒分出八人,连同自己,各按九宫方位,齐走向谷口外,戟指怒喝:“乙休驼鬼鼠辈,韩三无耻泼贱,速出相见!”喊骂几句,不见回音。一声号令,师徒九人,一齐施为,各取一面三角小幡,掷向空中,立分为九幢五色奇光,将峡谷上空围住。再同把手一搓,朝光幢上一扬,便有九股彩烟,由光幢上蓬蓬飞起,宛如怒涛飞堕,眨眼将全峡谷一齐笼罩在内。天痴上人大喝道:“驼鬼夫妻,再不放我徒弟,缩头不出,我略一施为,你那满潭中的精怪生灵,连你水中老巢,全都化成沸浆了。”谷中仍无应声。

  天痴上人急于要救爱徒出险,免得吊着难堪,见对方始终不理,气得两道寿眉一竖,口喝声:“疾!”师徒九人一同运用玄功,把手一指,千寻彩烟立化成五色烈焰,将峡谷围罩,燃烧起来。初意这两极神光炼成的真火,何等猛烈,敌人禁制尽管神奇严密,时候一久,也必难以支持。就说本人不怕,手下徒众和白犀潭水宫老巢,岂不顾借?并且此火见缝就钻,由心运用,楼沧洲也善此法,只要有一丝空隙,穿将进去,便能发生妙用。爱徒虽然被困,法力尚在,运用本身所炼真火一引,里应外合,这峡谷纵不烧熔成汁,也必被雷火震坍。一经发挥威力,多厉害的禁法也禁不住。至不济,人总可以救出。哪知韩仙子心高气傲,立意非挨到丈夫到场,方始出援。敌人如何攻法,早已防到。所藏异宝又多。除却谷中禁制外,上面还蒙有一层宝网,罩得水泄不通,如何攻得进。

  天痴师徒合力围攻了一阵,枉自烈焰熊熊,声势猛恶,连左近山石林木,好些俱被波及,不是烤焦枯死,便是碎裂崩塌,独那条峡谷依然纹丝不动。天痴上人羞恼成怒,把心一横,怒喝一声:“且住!”将手一招,收了彩焰灵旗。去至谷口外,回手囊中取出一件形如梭的法宝,手掐灵诀,待要往地上掷去。忽听远远空中厉声大喝:“痴老儿作此无赖行为,不怕造孽太大,遭天劫吗?”声到人到,跟着一片红光,比电还疾,由远而近,晃眼飞堕,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红面驼背老者。天痴上人屡受挫折,因爱徒久困,敌人始终不理,实在难堪,意欲施展毒手,由谷口外面禁制不到之处,攻入地底,勾动地火,将岷山后山白犀潭一带毁灭。明知此举伤害生灵大众,有犯天诛,也是一时情急,迫不得已。一见仇敌飞到,忙即停手,收了法宝。

  乙休原是隐身神羊峰顶遥望,欲候老妻出谷,与天痴上人斗法之际,再行现身。等了好一会,不见动静。暗忖:“老妻已是回心,敌人寻上门来,哪有不出之理?”嗣见敌人业已放火烧山,谷中仍是无人出敌,可是峡谷并无伤损,也未被敌人攻进。这条通白犀潭的峡谷,平日本就禁制重重,不经主人默许,休想擅越雷池一步。敌人不敢走进,尚无足奇,这么厉害的火攻,怎也置之不理?运用慧目定睛一看,全峡谷山石上面,依稀似有一层极淡薄的烟痕蒙住,才知蒙有老妻的至宝“如意水烟罗”。此宝乃天府奇珍,老妻昔年为了此宝,费了十年心力,才得到手。乃是一面宝网,不用时,折叠起来,薄薄一层,大只方寸,弹指展开,大小数百千丈,无不由心。妙在是与别的法宝不同,毫无光华,也无甚形迹。多好的慧目法眼,也只依稀辨出一片薄得几非目力能见的烟痕;任多猛烈的水火风雷,均攻不进。自己旧游熟地,识得山石颜色,心中又有成见,故能看出;另换人地使用,便难看出。老妻昔年遭劫时,便仗它保全法体原身,珍爱如命,向不轻易使用。今竟用以对付敌人,可知同仇念切,未忘前好。分明来时料错,又以爱妻怨气未必全消,必在潭底行法,颠倒阳阴,使自己算不出她心意,因此未再推算。实则和自己同一心意,都是想令对方先和敌人交手,然后出面。方才体会过来,瞥见天痴上人忽将灵旗烈焰收去,降落谷外,待下毒手,毁灭后山。再如迟往,一则灵境可惜,二则老妻不舍白犀潭水宫被毁,势必不等自己到达,便即出斗,岂不是有违她的初意?忙纵遁光,赶来阻止。

  天痴上人见敌人到来,也觉此举徒害生灵,却伤害敌人不了,有些无聊。收宝以后,正待喝问,乙休不等发话,朝谷口内用手一指,解了禁法,看了一眼,笑道:“小鬼头真个淘气。痴老儿惹厌,与他徒弟什么相干,把他吊起示众,徒叫痴老儿发急,有甚意思?还不叫金蛛收丝,放他下来!”说时,玄儿已在谷内跪倒行礼。闻言恭答道:“这牛鼻子吹大牛,和弟子打赌,才吊他的。本想连他师徒一齐吊起,因他是来寻师父师公的,怕师父怪罪,没有敢动。他那徒弟不老实,差点要被金蛛吃了呢。”乙休和玄儿尚是初见,看他如此灵慧口巧,也颇喜爱。笑道:“凭你也配?说得痴老儿太不值钱了。快去请你师父出来吧。”玄儿忙答:“弟子遵命。”刚往里去,谷顶银光撤处,楼沧洲已被松开,自觉丢人太甚,忙纵遁光便往外面飞去。禁法一撤,乙休和玄儿的这些问答,天痴上人听了个逼真,虽是修炼多年,也按捺不下火性。只因爱徒困在人手,敌人还未和己对话,不得不装大方,忍气等候。待楼沧洲方一脱网飞出,乙休刚转身向外,便戟指大骂:“驼鬼无耻!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素无仇怨,上次无故多事,为人门下走狗,乘我不备,暗用诡计将易家两小孽种劫走。又不敢和我明斗,只吹大话,欲仗悍妻护符,约我来此斗法。照理就该光明相见,比个高下。你却只在沿途闹鬼,遍设埋伏,俱被我破去。你妻又将峡谷封锁,避不出面。我知你那悍妻久已与你反目,不欲无故伤人,好意命门人入谷询问,谁知泼妇与你一般无耻。缩头不出,也就罢了。自来两国相争,不伤来使;何况你夫妻也算修道多年。不该暗令门下妖孽,将我门人用妖丝网陷住。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辱我?实则是你夫妻行事鬼祟。休说自命散仙一流,便旁门左道妖邪,也无这等无耻行径。我只当你夫妻长此缩头,不出来见我,原来也怕我毁却老巢。现已相对,总须见个高下。我素来光明磊落,决不鬼祟行事,任是如何比斗,由你挑选,只要说出来,我便奉陪好了。”

  乙休由他怒骂,只微笑静听,不插一言。等他说完,才答道:“当初我救走易氏弟兄,只能怪你自己法力太差,略施障眼法,便将你引走。如此不济,如何能是我对手?当时因是受人之托,与你无仇无怨;又怜你在海外多年,修为不易;又居一教宗主,未便当着许多令徒,使你过于难堪;加以和小友岳雯残棋未终,不欲为此扰我清兴。这才没有与你计较,只给你留话:如若不服,可来此问寻我。满以为你有自知之明,必不敢来,一直没把此事放在心上。目前闻你要来寻我,心想本无大怨,真要对上手时,我脾气不好,出手太辣,伤了你,不过世上少一狂傲无知的妄人,但留下许多令高徒无所依归,被一般妖邪引诱了去为恶,岂非自我造孽?为此随便设了几道关口,欲使你稍受挫折,退缩回去,免致多年苦修功行,好容易走火入魔,才得炼复形体,又遭杀身之祸。哪知你仍不知进退,非来送死不可。自来兵不厌诈,你既敢寻我,难道不知我夫妻的厉害?头次遇伏,还可说是骤出不意。以下还有十余处埋伏,你也自命修道之士,难道你会看不出一点朕兆?自不小心,法力太差,亏你不羞,还说我们行事鬼祟。你说我的禁法均为你破,这原近情,不然,你师徒怎能全体来此?不过适才我在神羊峰顶遥望,你师徒己将入我伏中,因有一片佛光,随同雷火飞下,才将我旗门破去。凭你万无这样法力,路道尤其不合。分明有人恐你难堪,暗中相助,你却往自家脸上贴金,岂非无耻之尤?我如怕你,早不如此施为,也更不会约你来此。只为有人约我对弈,又料定你无甚伎俩,山妻如若空闲无事,早就将你打发回去。否则,你也不能入谷一步。让你多候片时,煞了火性,容我一局对完再来,也是一样,因此迟到。我人在此,怎说避而不见?至于令高徒奉命探询原可,为何欺小,自寻苦吃,打的甚赌?我适遥望,分明他已出谷,小徒才将他擒回吊起,并未依仗埋伏,在谷中下手,怪着谁来?你眼见徒弟被擒,尚不解救,还吹大牛,要我出题斗法,班门弄斧,岂非荒谬?莫如还是让你占点便宜,由你先行施为。如真胜得过我,我从此避入深山,永不出面;你如不胜,力竭势穷,无计可施,我并还随你往铜椰岛去,看你有甚神通施展,免得你死不甘服,说我依着家门欺人。你看如何?”

  天痴上人不料乙休反唇相讥,倒被挖苦了个淋漓尽致,益发怒不可遏。大喝:“驼鬼,只耍贪曙薄舌,有甚用处?你是此间地主,我先下手,反怪我上门欺人,如今让你一步,怎不知好歹?”乙休哈哈笑道:“痴老儿,你当我不知你的鬼心思吗?你不过因在沿途吃亏,当着门人不好看相,自恃有铜椰岛地层以下数千年凝聚的阴秽之气,以为我那法宝飞剑均是五金精英炼成,当我不知底细,取出施为,你收去一两件,好装装面子。如能连我一齐困住,更是称心快意。却没想到我老人家对别人不敢自负,似你这样老蠢物,再有十个八个也奈何我不得。我向来对敌专一投桃报李,敌人不动,我决不出手;何况我约你来,好歹远来是客,更不能不让你占先。你所炼秽气,如真厉害,我身边现有两件飞剑法宝,俱是金铁之质,不如吸了去,让我见识见识。何必我先动手呢,难道隔了一层衣服,便无所施其技吗?”天痴上人原知乙休道法高强,机诈百出,自料今日败多胜少,报仇之事,只能留为后图。又知乙休脾气古怪,逞强好胜,所用飞剑神妙无穷,对敌时必取应用。这类道家法宝飞剑,多半金质,可以用元磁真气吸取上来,先给敌人一个小挫,再乘机激怒,引他去至铜椰岛入网。哪知乙休道妙通玄,有通天彻地之能,不特法力甚高,经历见闻更极广博。日前又在峨眉凝碧仙府听得妙一真人微露先机,知道铜椰岛之行决不能免。嫌怨已结,敌人反正不能善罢甘休,早晚必要约往铜椰岛去,不如先占他一个上风。不等对方开口,自己先就说去,一切早有成竹在胸。加上韩仙子一个劲敌尚未出面,无论凭法力,凭口舌,暂时均非二人之敌,白白听些讥嘲,毫无用处。当下见乙休一味挖苦,说什么也不先出手,只得愤怒答道:“这是你说的,我只好先得罪了。”说罢,两肩摇处,四十九口神木剑,化成四十九道冷冰冰的青光,虹飞电舞而出。紧跟着双手一搓,往外一扬,又是无数太阴元磁神雷,发出碗大一团团的五色奇光,齐朝乙休打去。

  乙休早已料到此着,知这一雷一剑相辅而行,厉害非常。一用金铁制炼之宝去破神木剑,立被元磁真气吸收了去。如用五行禁制,也是顾于此,必失于彼。对方如非断定自己是个劲敌,别的法宝无可施为,也决不会一上来便使出独门看家本领。正待飞身空中,行法抵御,说时迟,那时快,当这来势迅急,不容一瞬之际,猛听当空有一女子声音喝道:“何方老贼,敢来我白犀潭撤野?今日叫你知道泼妇厉害!”话未说完,那青光神雷本来一是夭矫如龙,出即暴长,一是飞出不远,即发出震天价的霹雳,爆裂开来,两均猛烈。忽然全被隔住,同停空中,此冲彼突,不能前进一步。同时,二人面前飞落下一团青烟,簇拥着一个面貌清秀的道姑,凌空而立,朝着天痴上人戟指喝骂。乙休忙道:“山妻来了,怪你在她门前放肆,必有处治。我夫妻素不喜两打一,这里又是她洞府,她是正主人,我不能越俎代庖,只好暂时下来。等候被山妻打跑时,我就随你往铜椰岛去,捣你老巢,就便开开眼界,看你那地肺秽浊之气凝炼的玩意,到底有多厉害好了。”说罢,身形一闪,便落在阿童和那矮胖少年隐身观战的峰腰危石之上。阿童见他立处相隔不过丈许,落地先朝自己这一面笑,跟着转面点手,矮胖少年的模糊人影便纵了过来。

  乙休笑道:“今日本想叫痴老儿丢个大人,把他的门人全数扣下,片甲不归,只剩他一个孤身逃回岛去。不想有人暗中作梗,处处给敌人方便。他虽一番好意,只给痴老儿解围,不曾与我为难,但毕竟有些欺人,并还大胆来此观战。依我脾气,本实容他不得。不过看那行径,颇似我认识的两个老和尚所差,知我素来不和后生小辈一般见识,特意派了个小和尚前来代他行法,使我不好意思计较,用心也忒狡猾。为此气他不过,我不似痴老儿一双近视眼,只看出你隐身在侧,还误认是暗中帮他忙的恩人,别的毫未看出。如不稍微给他看点颜色,他必得了便宜卖乖,以为只他佛家法力厉害,他就在我面前都看不见。现有柬帖一封,你可拿到去峨眉的云路中途等候,照我所说行事,给那小和尚一个厉害,替老和尚管教一回,免他年幼狂妄,不知天高地厚,异日遇上,又与师命相违,惹出别的事来。”说罢,也未听那胖少年回答,只见身形一俯,好似行礼,跟着人影一闪,便即不见。

  阿童原知神驼乙休是师父朋友,久闻此老法力道行均高,甚是难缠。大师兄部署完毕,立即避去,不与先见,便为不肯惹他。照此神情语气,自己行藏定被看破。心想:“那矮胖少年不知何人?既能代他主持埋伏,当非弱者。现奉他命去至中途相待,必是算准自己要往峨眉,半途埋伏,给点苦吃。自己虽然学会好些佛门防身御敌之法,要斗乙休,决斗不过。不去峨眉仙府,径自回山,固可无事;不过好容易得此胜游,大开眼界,为此失却,心又不舍。悔不该不听朱、李二师兄叮嘱,行法时太近,被此老看破。否则,凭自己目力,再远百倍也能看见。那破旗门的灵符,更是隐现随心,多远都有灵效。乙休为人好胜,如在远处行法,必当自己怕他,即便看出,也不会计较。偏要一时高兴大意,跑到他面前潜伏,自然触怒。初次离师下山,便遭挫折,自己难堪,还给师门丢脸。此老又是师执尊长,不能和他硬碰,再说也未必硬碰得过。”阿童越想心越烦恼,正在犯愁。忽见烟光万丈,照耀崖谷,风雷之声,震撼大地,战场上业已分出胜败。

  原来天痴上人的元磁神雷能发能收,能散能聚。对方如不能敌,中上固是形神皆灭;如与五金之宝相遇,立即由分而合,化为元磁真气,将它吸收了去。深知乙休有太乙真金炼成的飞剑,乃神木剑的克星,与本身元神相合,威力至大,不遇劲敌当前,平日轻易不用;又精五行禁制之术,玄功变化,奥妙非常。因此故意把四十九口神木剑全放出来诱敌,同时发动元磁神雷,以便破那飞剑。此剑一破,敌人不问结局胜败,真元均须受伤。二宝有相生相辅之妙,胜虽不可全必,当无败理。主意想得不是不好,偏生才一出手,迎头便遇见克星。也没见对方有什法宝出现,好似在空中突然悬有一堵坚强城壁,凭空便被阻住。只见青虹电舞,雷火星飞,上下左右,任怎冲突,总是冲不过去。妙在是形影皆无,看不出一丝迹兆。同时耳听空中清叱,那比乙休还要难惹的有名女魔头韩仙子,已随着喝骂之声,飞落面前。乙休立即托词退下,说完两句俏皮话,往右侧峰腰上飞去。天痴上人越想越是气,又看不出敌人用来阻挡磁雷、飞剑的是何法宝异术。韩仙子说话神情,和乃夫一般狂傲强横,听去刺耳。情知敌人夫妻合谋,更不好惹。平日在岛清修,一意炼复原身,不与外人往来,不问外事。起初以为乙休夫妻二人,成道年岁和自己差不多,同时修为,路道虽各不同,但对方法力功行,俱都深悉,彼此不相上下。即便比己略高,也不至于挫败。何况自己既有元磁真气凝炼之宝护身,可收敌人飞剑法宝,又与同来十二弟子练有混元一气阵法,玄机奥妙,非比寻常。并且铜椰岛上,还设有好几重埋伏禁制和一座极厉害的阵图,万一不能取胜,还可将敌人引去,诱使入网。

  谁知多年不见,敌人竟有偌大神通,棋高一着,闹得满盘皆输。深悔不该一时疏忽,轻敌躁进,自取其辱。随来弟子,适才已有两人入伏受伤;一个又被人吊起,刚放回来。这时因听敌人口出不逊之言,俱都义愤填胸,怒容满面,各自暗中准备,大有与敌一拼之势。自己尚且胜败莫卜,门人自更不行,惟恐又有伤折,徒受敌人耻笑侮辱,于事无补。百忙中,一面摇手示意,不令门人妄动;一面准备答话对敌。韩仙子竟比乃夫性急得多,声到人到,发话完毕,也没容他开口,便先发动。手臂往上一扬,立由袖口内飞出十余道形如玉钩的碧色寒光,往天空飞去,直没入天际密云之中,不知去向。正不知是何用意,晃眼工夫,重又在云层中出现,光已增强长大,宛如十数条青虹,蛟龙剪尾,不住屈伸掣动,发出极大的破空之声,自天飞堕,由天痴上人师徒身后左右,每道光华各认一人,分三面环抄上来。这才明白,敌我之间果有一层阻隔,连敌人的法宝,也须经由上空越过,不能穿行无阻。因来势太急,未容多作寻思,除受伤二徒外,各把一口神木剑放起抵御;同时暗运元磁真气吸收,钩光依旧电掣虹飞,毫不为动。仔细观察,竟不知是何物所制,只觉变化神奇,精光强烈。众弟子各运玄功全力抵御,仅仅斗个暂时不分高下,不禁大惊。那钩光因人而施,共是一十三道,中有一道光尤强烈。幸这十二弟子俱是天痴上人门人中上选,各得有本门真传,一人对付一道,勉强可以抵敌。可是中间两人已在途中受伤,遇上这么神妙莫测的法宝,便不能再勉为其难了。

  天痴上人觉出此宝厉害,未可轻敌,只得将当初成道时所炼与心灵相合的镇山御魔之宝,今已多年未用的一口飞剑飞起应战,仍是觉得吃力。暗忖:“先放出去的四十九口神剑,已吃敌人阻住,不能上前。何不撤将回来助战,免得众弟子势弱费力;并还可效敌人故智,将磁雷留在空中,与那无形之宝相持。同时拼着受点损害,默运玄功,把葫芦中未发完的元磁神雷,出其不意,也由高空中越过,予敌人来个重创。好在此雷由那太阴元磁真气凝炼,隐去形迹,本极容易。所居铜椰岛乃元磁真气的母穴所在,此宝炼得最多,即便为敌人所破,全数损失,再炼亦非难事。”想到这里,正打算招回飞剑助战,忽听韩仙子喝道:“老贼不要发慌。我的碧斜钩,乃水宫神物,地阙奇珍,通灵变化,向来出去以一敌十。既然你带的徒弟有两个废物,待我收回两柄,免你师徒手忙脚乱如何?”随说,手指处,那和天痴上人对敌的三道碧光,忽有两道突然伸长,横空剪尾,往回飞去。

  天痴上人不知敌人藏有深意,加以急怒攻心,愧忿交集,求胜心切,灵智已乱,以为这一来,正可将计就计。也不顾再收神木剑,竟将余存的元磁神雷暗中发出,意欲尾随两道碧光之后,潜追过去。心想:“空中阻隔,目所不见,只要敌人碧光能过,便能尾随过去。”匆迫之中,却不想碧光初发出时,既由高空飞越,过了当中阻隔,然后下落,木剑、磁雷仍滞空中,可知阻隔未去。那么碧光收回时,怎会由平面横飞,不由上空飞起?碧光来去,势均神速,稍乱心意,粗细两道碧光已如经天长虹,钩头向外,先是两头平伸,突往空中略收,径朝那阻滞空中的剑光、雷光兜截上去。天痴上人这才看出形势不佳,想收神木剑已是无及。只见两道百十丈长的青虹,将那四十九口飞剑光迎住一截,便即合流,如群龙戏海,略一腾挪,便似被什东西扯紧,横竖七八纠缠一起。连那些未发的磁雷,也一窝峰似朝对面敌人飞去,烟光变灭,两三闪过去,便同失踪不见,始终没看出空中法宝是什形状。

  原来韩仙子一上来,便看中这四十九口神木剑,立意收它们下来。但知此剑神奇,与敌人身心相合,又是四十九口成数,不可分拆,差上一口便要减去若干灵效威力,并且得了也保守不住。必须一齐收去,不令有一漏网。暗中想好主意:先用宝网将它阻住,隐在空中。跟着放出十三柄碧斜钩,故意从高空之上飞越过去,引逗敌人暗算。却把两柄最厉害的雌雄一双主钩,借词收将回来,就势把四十九口神木剑归路挡住。同时暗中运用玄功,将那隐在空中的宝网,再急速兜将上去。动作神速已极,便无异宝相助,敌剑也难逃脱,何况有这两道经天碧虹迎头一挡一逼,自然全数落网。略挣扎掣动,便吃韩仙子行法制止。连那空中残存未发的神雷也一并收去。此剑乃天痴上人心血所炼,焉能不又急又恨,气得咬牙切齿,须发皆竖,厉声喝骂:“驼鬼、泼妇,今日有我没你,与你拼了!”说罢,将手一扬,飞起一团红光。到了空中,一口真气喷将上去,立即暴胀,约有亩许大小,红光万道,耀目难睁,比火还热十倍。才一飞起,还未下落,附近山石突起白烟,所有林木花草全都枯焦欲燃。眼看泰山压顶般由上而下,正往对面敌人当头打下,猛瞥见韩仙子冷脸微微一笑,也没回答,只把手一扬,袖口内接连飞出金碧二色两团光华,精芒四射,光甚强烈,却不甚大,金光在俞,只有丈许大一团,疾如流星,首先对准红光中心打去。双方势子都急,一下撞个正着。先是叭的一声,金光深陷红光以内,包没不见。红光只略停了停,仍往下打来。第二团碧光出手较慢,相继迎击上去。

  天痴上人毕竟目力不比寻常,见敌人金光虽吃红光包没,并未消灭下落,也无别的异兆。与平日对敌,任是何等法宝、飞剑遇上此宝,不是炸成灰烟,便被烧成汁液,化为红雨飘散的情景,迥乎不类。正觉有异,未容仔细观察,就在这金光陷没红光以内,碧光快与红光对撞的瞬息之间,猛听红光中炸音密如贯珠。刚觉不妙,紧跟着好似霹雳怒发,一声极猛烈的巨响,红光忽然爆裂,化为万千团烈火,当空散将开来。同时敌人金光也自碎裂,化为无数金芒箭雨一般,夹在烈火丛中四散下射。天痴上人因此火熔石流金,奇热且毒,又是神木剑的对头,众弟子身带法宝、飞剑,都是晶玉神木所制,一个躲闪防备不及,立受重伤。慌不迭待要行法抵御,哪知敌人早有成算,当碧光快与红光撞上时,反向后略退。等到红光爆裂,将手一指,碧光突往平面展开,寒光凛凛,往前一逼。同时再发出一股极猛烈的罡风,当头的烈火遇上便即消灭,化为青烟,被风一吹即散。下余的,直似飓风之卷黄沙,朝前涌去。

  天痴上人枉用多年苦功炼成此宝,平日随心运用,一旦为人所破,再用极厉害的法术和相克之宝一摧动,化为千百丈无情烈焰,随着罡风猛扑过来。虽然法力高强,急切间也来不及制止。知道再不见机遁走,自己无妨,随带诸门弟子多半不死必伤,决难幸免。没奈何,把脚一顿,大喝:“众弟子,随我速退!”忙由袍袖内飞出一片黑光,略阻火势。同时运用玄功,连随行十二弟子一齐摄起,纵遁光破空遁去。因是恨极仇敌,怨毒已深,无可发泄;又见烈火如潮,劫云滚滚,势不可当,那黑光略一阻挡,便吃碧光罡风荡开,依旧光焰万丈,漫空乘风,电驶追来。知道自己飞遁神速,已经率众脱险,再难追上。百忙中,一面收回黑光,一面手掐灵诀,并将适在谷口叫阵时取而未用的一件法宝取出,等要施为,本意反风回火;一面仍用前宝由地底攻入白犀潭,引发地肺真火,毁去敌人巢穴,连后山一带全给烧成劫灰,稍泄胸中忿恨。

  谁知韩仙子早有杨姑婆事前报警泄机,深知天痴上人虚实底细和法宝功用,以逸待劳,一切均有应付。所用法宝,无一不是对方克星。上来几下,便即打闷,使其莫测高深。大挫之余,心气先馁,又带着爱徒累赘,诸多顾忌,好些未容施展,枉自怨毒,怒火填胸,除了败退回岛,更无良策。这时身后漫空烈焰,已被碧光逼紧,反为敌用。那碧光乃千万年凝寒之气,为乾天罡气所迫,日积月累,凝炼成一团奇寒气质,经一前辈仙人费了百年苦功,炼成此宝,名为寒碧珠。后来成道飞升,传与了玄龟殿散仙易周。为破天痴上人两极阳精合炼之宝,使乙休到铜椰岛对敌,灭却一层危害;又知乙休好胜,不肯借助于人,特令杨姑婆带来交与韩仙子,如法使用。并告以连日虔卜先天易数所得玄机,请韩仙子适可而止,略微惩创,稍去日后骄妄,使其心服已足。不可穷追,挫折太过,致令情急拼命,闹得仇无可解,两败俱伤。其元神凝炼,法体原身尚未恢复,只凭神游。铜椰岛之行,尤不可随乙休同往。韩仙子性虽有点刚愎,生平只信服妙一夫人和杨姑婆两位好友,言听计从。虽未下那绝情毒手,但恨对方,人还未见,先已出口伤人,所以还在驱火追逐。此宝与郑八姑雪魂珠相比,一个是水到渠成,年久天生,已经成形,到了火候,才经宝主人加功紧炼,使与本身元灵相合为一,成为旷古奇珍,无穷妙用;一个只具精气,未到炉火纯青地步,经人收去,加功紧炼,始成法宝,只是气质功候稍差,如论对敌时的威力灵效,多半相同。尤其抵御真火,因附乾天罡煞之气,独具专长,更不在雪珠以下。收发运用,更是无论相隔千万里,无不由心。韩仙子本定破敌以后,即将此宝经由空中发送回去;这里如法摧送,宝主人心灵相通,立即警觉,自会收去,万里相隔,片刻即至。除却佛门心光遁法和道家的灵光飞行,谁也追它不上。

  天痴上人哪里知道,反风驱火之法不特无功,身后烈火光芒反被罡风催动,来势更急,竟快被它追上。这才死心息念,忙催遁光,加紧飞逃而去。总算知机,免了葬送一件法宝。正纵遁光急驶,猛听头上有破空之声。天痴上人师徒飞本极高,一听声出己上,定睛一看,一道碧光挟着一溜其长经天的红光,正由头上极高空的云层之上飞渡,往自己去路一面飞去。分明身后追逐的烈火和那碧光,竟比遁光还快得多。回头固是无颜,火光忽越向前面,不知敌人又闹什玄虚;绕路遁回,又大丢人,只率硬闯。边飞边寻思,方觉进退两难,遥望对面山头上立着一人,手指自己大喝道:“痴老儿,莫害怕,我那山妻是不会追你的。前面我还为你设有一关送别,只稍微低头服输,便能无事过去,否则难说。如无人救你,令高徒们也许屈留些日子。”说时,天痴上人已经飞近,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大骂:“千年压不死的驼鬼!自己缩头,不敢和我对敌,却指使泼妇出头,只闹鬼祟行径。像你这等无耻,也配称作修道之士?你当我真个败了不成?”

  乙休闻言,一点也不生气,哈哈大笑道:“痴老儿,难为你,偌大年纪,还收有这么许多徒弟,自称一教宗主。这不是铜椰岛上,由你一个人的性,关上门当山大王,作威作福,由你称尊,无人敢惹。要和人斗法,得凭真实法力;单是恼羞成怒,真个成了骂街泼妇,无非自失身份,有何用处?适因白犀潭乃山妻主人,故此由她给你一点颜色。知你嫌我未和你交手,有些难过,故来此相候。怎说不肯见你?实对你说,今天我为戒你骄妄,有心怄这闲气,看看你到底用甚么法子向我报复。因要见识见识你那先天混元一气大阵是什样儿,我只臊臊你的面子而已。只管放心,此时决不会伤你,迟早放你回岛,不过令高徒们却须留此,作个押头罢了。”

  天痴上人原是急怒攻心,恨敌入骨,口中喝骂,暗地施为,准备一对面,便师徒合力,一齐夹攻。能伤得敌人,略出怒气,固是快事;不能,也不再恋战,就此拿话激将,诱往铜椰岛,使其自投罗网,决一死战。当初发现乙休时,两下相隔约有三数十里,因飞行神速,就这彼此传声对答之际,按理早该飞到。及至互相嘲骂了一阵,天痴上人似觉飞近了些,却总飞不到前面峰顶。猛然警觉,知已陷入埋伏以内。敌人为人,决不只说大话了事。自己虽不怕,这些门徒实是可虑。如真全数被陷在此,自己一人遁回岛去,日后便能报得此仇,也是生平的奇耻大辱。身在伏中,初见时打算已无用处。并且一经施为,妙用立即发动,脱身更难。估量乙休兼用移形换影,借地传声之法,真身必隐一旁,对面山头,只是旁处移来的虚影,就能施展法力,赶将过去,不是上当便是扑空。

  念头一转,一面暗嘱门徒小心戒备,不可稍微忙乱,也不可离开自己一丈以外,一任敌人辱骂,不可动火轻敌,务随自己行动。一面忙把遁光停住,先辨明了真正子午方位和五行向背。再把盛怒平抑下去,舍却对面峰头,或照心中揣测,和自己易地而居。隐身之处,面向西北,冷笑道:“驼鬼无耻,只使用鬼蜮伎俩,还敢说是和我相对吗?不必再鬼头鬼脑暗算我门人,今日老夫误中诡计,甘拜下风。你夫妻真有神通,敢去铜椰岛相见,我便从此退出此岛,隐居大荒,永不出世,你看如何?”说完,果听西北方乙休哈哈大笑道:“痴老儿,总算难为你,居然识得我这移形换影之法,虽还不能脱身,到底少吃一场苦头。居然也肯输口,服我了吗?我早料定你不过黔驴之技。至于请我老人家去捣巢穴,卖弄你窃据多年的一点家私,作那孤注一掷,我不是上来就和你说,答应准去的吗,何必再用这激将之法则甚?至于我那老伴,这多年来,只不许人到她门前扰闹,如有本领,十次八次尽可上门找她,什时都在等你,决无虚约,但照例不肯上门欺人。尤其像你这等老而无耻之人,不得不加驱逐,以免灾害岷山左近草木。想她上门寻你,如何请得她动?就我驼子一个,已够你受用的了,如再把她请去,她的性情是除恶务尽,便不能似我这样好说话了。我本心是稍和你开点玩笑,把令高足们屈留在此,等我回白犀潭向我老伴略叙阔别,再亲身来护送他们回去,免得路上遇见对头,你无力照顾。别人不似我好说话,令高足们有个七长八短,不能保他们长命百岁,追本穷源,说是事由驼子而起,更添抱怨。现在念你尚有自知之明,我驼子一向宽宏大量,伸手不打笑面人,只要肯低头服输,百事皆了,决不再难为你。不过话已说出,总该应个景儿,免你回去又向门人吹大牛,说我埋伏被你识破,我计无所施,不得不放你走。如是晓事的,自己一人先行回去,由东南方煞户飞出,以你法力,虽有一点阻碍,足可脱身。令高足们也只屈留二日,我便亲来护送,无多停留。千万不可携带同行,否则,便是白害他们吃苦。万一再连你屈留此地,等我一齐护送,就更不是意思了。好话说完,信不信由你。我和山妻一别多年,她前此对我颇有一点芥蒂,多谢你的成全,今日才得相见。亟欲回去叙阔,恕不奉陪了。”说罢,便没声息。

  天痴上人闻言,自是愧愤难当,又无法还口。情知所说多半实情,偏是敌人禁法神妙,急切间直看不出一点虚实迹象。连喝两声:“驼鬼少住!”不听答应,料已飞走。留既不可,行又可虑,为难了一阵。照敌人所说,独自遁回,日后如何见人?万无此理,说不得只好硬着头皮,先把禁制引发,再行相机应付。想了又想,把随行门人聚齐,遁光联合,先放起太乙元磁精气和身带两件最得力的法宝,将师徒十三人全身护住。然后由自己向前开路,不照乙休的话,径直往回路前飞。扬手一神雷发将出去,哪知乙休行时已将埋伏发动。因他来时途中埋伏全被白眉和尚命人破去,格外加了功力。一声霹雳过去,立时烟岚杂沓,天地混茫,上下四处,沓无涯际。跟着五行禁制一齐发动,光焰万丈,一时金刀电耀,大木云连,恶浪排山,烈焰如海,加上罡风烈烈,黄尘滚滚,一齐环攻上来。虽仗法力高强,五遁之术皆所精习,又有元磁精气至宝护身,未受其害。无如敌人禁法神奇,五行相生,循环不已,破了一样,随又化生一样。暗中又藏有乾坤大挪移法诸般变化,玄妙莫测。竭尽全力,仅可免害,脱身却难。况又未照所说方向出伏。阵中禁制全被引动,有自己在无妨,只要一离开,众门人不只被困,还要受伤。师徒十三人正在咬牙切齿,痛恨咒骂,无计可施,猛瞥见身后现出一大圈佛光,悬在空中,四外五遁风雷只要近前,便即消灭。仔细一看,正与初来时沿途所遇佛光金霞相助脱险一般路数,知道仍是那人暗助。看此佛光出现在后,分明走了相反方向,一不小心,就许引往岷山敌人那里,更是奇耻。连忙向南称谢,率领门人飞身过去。那佛光立即将天痴师徒环在阵中,疾逾闪电,转了两转,忽往斜刺里飞去。敌人狡猾,竟在远处行法遥制,频频运转,瞬息百变,并不专指一处。如无佛法相助,再有片时,非被引往白犀潭敌人门上不可。当时惊喜交集,如释重负,对于暗中助力之人,感谢已极。暗忖:“乙休最不喜人干预他事,此人这等行径,无异向他挑战。出此大力,怎又不肯相见?”那佛光护送出阵,立时隐去。天痴上人方在回头,欲向那人致谢,猛瞥见左侧危崖上有一小沙弥,人影一晃,跟着一道金光,迅疾如电,往峨眉后山那一面飞去,年纪既轻,又是从未见过。乙休法术厉害,岂是常人能破,这样一个小沙弥,竟有如此神通。看那飞遁情景,功力虽也不弱,如说高出敌人之上,却绝不似。可是此行除每遇厉害埋伏,必现这类佛光金霞外,更不见别的迹兆。难道有师长随来,仔细观察?宛如神龙见首,微现鳞爪,一瞥即逝,更无端倪。只得感谢在心,加功急驶,往归途赶去,自打复仇主意。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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