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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翠湘

  夏绘溪单肩挎了个不算小的棕色牛皮包往办公室走。

  一波波的学生从她身旁匆匆经过,或者去自习或者去教室,她脚步轻快,配着清朗悦耳的黄昏校园广播,一派学院气质的明朗。

  她快步走到楼层门口,保安同她打招呼:"夏老师,今晚加班吗?"她笑着点点头。既然今天所有的事都一团乱麻地涌了上来,她索性用繁忙的工作来结束这糟糕透顶的一天。

  插上U盘,夏绘溪找了那个软件出来,把一大堆数据放进去。因为处理数据需要时间,她又觉得有些闷,就把门打开了。隔壁房间有学生在值班,见到她在,进来打了个招呼,又问:"夏老师,明天有空吗?我们班搞活动——山顶烧烤。"

  她向来喜欢参加学生活动,当即答应下来,又和学生闲聊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时钟已经指向了9点。电脑叮的一声,提示数据处理完毕。

  这么迅速真是叫人意外。足足帮她省了两天时间,她是不是应该给苏如昊打个电话说声谢谢?夏绘溪的大脑一边在检查数据,一边纠结地权衡。直到最后锁门离开,她的勇气还是软软地堆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一点都提不起来。

  她往宿舍走,终于借着路灯把手机摸出来,好歹编了条短信:明天我们班学生有烧烤活动,要不要一起来?10点多的时候夏绘溪下楼,看见苏如昊十分守时地站在楼下等她。他身型高挑,将那件条纹的纯棉T恤穿得清爽好看又有朝气,一眼看去就像是个英俊的大男孩。

  她招呼他:"走吧,我们去蹭吃蹭喝,其实我也是借花献佛。"

  苏如昊忍不住驻足微笑,又伸出手去要接过她的背包:"我来背吧?"夏绘溪忙摆手:"不用,又不重。"

  正说着,那群学生浩浩荡荡地来了,还自带了烤炉、鼓风机。见了他们,纷纷打招呼,叫得乱七八糟,有叫老师的,也有叫师兄师姐的,总之是活泼得不可思议。男生们都被分配负重,大家嘻嘻哈哈的就往山上爬去了。

  这座山就在南大的后门附近,所谓山其实就是南方的一个小土丘,因为山顶有一块相当平坦的空地,那里就被誉为了烧烤圣地。

  经过一个盛夏,植物和灌丛茂密得像是一蓬乱乱的长发,羊肠小道颇有些难走,不时有学生被勾住了衣服或头发。夏绘溪走在苏如昊后边,他手里提着鼓风机,可还是极体贴地替她拨开那些枯枝乱草,回头告诫她要小心。

  夏绘溪专心致志地走路,心里松了一口气。苏如昊似乎忘了昨天对她说的话和发的短信,那些暧昧仿佛是电脑里用不着的文件,一下子被彻底删除了。这样很好,本来她邀他来一起烧烤的时候还有些惴惴,生怕他会以为自己有所暗示,不过……既然他忘了,她也乐得这个结果。

  到了山顶的时候,夏绘溪一下子无所事事起来。那批能干勤劳的孩子们只要看她要做什么,总有个人抢过来说:"老师我来,我来。"

  几次三番之后,有女生大声地笑:"夏老师,他暗恋你,全班都知道。"

  最殷勤的那个男生马上红了脸退开了,全班哄地大笑起来。

  夏绘溪也有些不好意思,转了身,又拍拍手:"那我就等着吃了。"

  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俯看山下,整个城市的繁华在瞬间被敛入了眼底,喧嚣和浮躁瞬间都被沉降为婉约的轻柔,而她坐在这里,心旷神怡。

  苏如昊也在她的身边坐下,随便折了一片叶子在手里搓揉,青草的香冽在指尖弥散开。他忽然说:"人就是要在高的地方站着,才会有错觉。"

  夏绘溪微一诧异,可转念一想,这错觉不就是渺小么?只有在高山之巅,整个世界都一览无余了,才发现自己或许比芥尘还微不足道。

  可他淡淡地说了下去:"只有站在高的地方,才能把整个世界踩在脚底。"又顿了顿,"英雄情结。"

  他的一句话指向两个完全相反的看法。

  夏绘溪感到迷茫的时候,常常不自知地张大了眼睛,而眸子像水晶一样璨璨闪亮,不再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女学者,倒像是个孩子,隐约透着纯真和淡然。

  她有些困惑地摇摇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幸好他转了话题:"圣彼得堡的学术会议我已经回复了彭教授,我会去。"

  夏绘溪皱了皱眉,又叹口气:"我要去的话还得申请停课两周,挺麻烦的。"

  苏如昊的神情有些紧张,随即又觉得自己未免想多了。不过是一个学术会议,去或者不去,于她而言,只是和学习工作相关。

  "今天早上我发了邮件给彭老师,也向教务处申请停课了。"夏绘溪微微笑起来,似乎有些期待,"想到能趁机偷个懒,就觉得很幸福。"

  他的目光蓦然间亮了亮,有难掩的光芒折射而出,片刻后,苏如昊站起来:"走吧,我闻到香味了。"

  他们一加入,阵营明显的分开了——女生都爱往苏如昊那边凑。叫人想不到的是,他烧烤的技术相当好。经他手烤出来的鸡翅啊,香肠啊,嗞嗞地冒着油,散发着肉香,没有半分烤焦的痕迹。苏如昊还不忘告诉周围的女生:"我以前就是露营高手。"一时间受到追捧无数。

  夏绘溪环顾着吃得不亦乐乎的一群年轻人,问班长:"咦,于柯呢?她没来?""她长假回家去了。前几天还给院里打了电话,说是家里有些事,又多请了几天假。"

  夏绘溪若有所思:"她家是在哪里?"班长摇摇头:"她是本省的,不过好像也挺远的,不知道在哪里。"

  因为说着话,夏绘溪吃东西就有些不小心,长长的铁签子在嘴唇上触了一下,那是刚从架上拿下来的,烫得像是烙铁,夏绘溪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苏如昊比任何人都早注意到,很快地走过来蹲在她面前,轻轻地抬起她的下颌,小心翼翼:"让我看看。"

  夏绘溪却只看见他的那双眼睛,有浅浅的莹柔光彩折射出来,带了些心疼,又有些薄责。"怎么这么不小心?"他问。

  她回过神来,觉得有些窘,挣开了他的手,有意笑嘻嘻地说:"没事没事。"

  其实看起来也不过有一个红色的印记,并不严重。夏绘溪已经适应了唇上的炙痛,还能镇定自若地喝上一口水,用眼神驱散了不远处窃窃私语的女生。

  因为不想扫兴,加上不过是一点小烫伤,夏绘溪顶着越来越明显的水泡一直坚持到野炊结束。和学生分开后,苏如昊一直闲然的语气却变了变:"走,我们去医院看看。"

  她摆手:"不用,我家就有烫伤的膏药,自己涂一涂就好了。"

  他却很坚持,二话不说,拖了她的手就往校医院走。

  这个牵手让夏绘溪的心漏跳了一拍,和以往女生之间手拉手的感觉完全不同,他的手干燥而温暖,连那一握都带了果决。她轻轻挣了挣,几乎同时,他也察觉了,一怔后放开了手,语气温软如水:"对不起。"

  一时间有些尴尬,谁都没有说话。

  明明是白天,却因为是周末,校园安谧得不见丝毫的嘈杂。

  这是秋桂绽开的季节。息间总萦着些香气,空气中夹杂着昨晚雨后的清润湿意,一切都很清疏明淡。仿佛有人在铺开古卷,画里是漫天细雨,有人倾身去俯看路边青石板缝隙中的草丝。

  唇边还有痛,可是此刻夏绘溪的心情却莫名地舒展开了。

  在医院里简单处理了下,又配了些药水,苏如昊送她回去。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夏绘溪遇见了于柯。

  于柯提了一个淡蓝色的牛仔大包,一旁还打了两个补丁,但却出乎意料的整洁,就像她这个人的气质那样,眉清目秀,不穿时髦的衣服,衣服的款式甚至有些老土,却叫人觉得干净清爽。

  小半个月不见,于柯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眼眶下一片乌沉沉的青色。

  夏绘溪心照不宣地向她眨眨眼睛,笑盈盈地问她:"回家去了?"于柯点点头,说:"夏老师,我给你带了些特产,都是老家的东西。"

  她蹲下身开始在包里翻找,最后拿出一个扎得很结实的塑料袋:"野生的菌菇,晒干的。"

  夏绘溪心里滑过浅浅的感动。这个小姑娘人很朴实,上次聊天之后,已经把她当成了亲近的人,才会这样时时记着她。夏绘溪伸手接过,又拍拍她的肩膀:"谢谢你。"

  于柯又伸手去拿行李。她的人薄得像是一片纸,风一吹就倒的样子,提那包东西也实在有些费劲。忽然旁边有人伸出手来,轻松自若地接了过去。

  苏如昊提着于柯的行李,对夏绘溪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送她回去。"

  于柯有些局促地看着他,连连摇头:"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夏绘溪想了想,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这是自家师兄,不用和他客气。"她又点点自己嘴唇上的伤:"你看,我要是没负伤的话,我们就一起送你回去了。"

  她顺口说了"我们",自己毫无知觉,可是苏如昊听见了。他嘴角轻轻一弯,想笑又很快地转过脸,招呼于柯一起走了。

  夏绘溪走出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修长,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有一种叫人心折的透亮明澈。

  夏绘溪再一次和于柯谈话是在期中考试后。

  还有10分钟开始考试。因为是开卷考,大家都很放松地和周围的同学聊天。于柯在走廊上打完电话,踩着铃声进来。夏绘溪特意提醒她:"记得把手机关了。"

  她的脸色很差,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夏绘溪开始发答题卷:"好了,都不要说话了。"

  十分突兀的手机铃声在教室里响起来。她有些不悦地扫视一圈:"谁的手机还没关?趁巡考老师还没来,赶紧关机,不然算作弊。"

  故意和她作对似的,坐在角落的一个女生急匆匆地就拿着手机站了起来,边往门外走边接电话:"喂……"夏绘溪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只见巡考官走进教室,和于柯擦肩而过。

  她认出这是教务处长,于是压低了声音解释:"考卷还没发。刚才这个同学家里临时出了点急事,我同意她接了个电话。"

  巡考的处长接受了她的说法,环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夏绘溪发完了考卷,才见到于柯怯生生地站在门口,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快去考试。"夏绘溪向她点点头,语气很平淡:"考完留下来我们谈谈。"

  考完试,于柯很自觉地站在走廊上等她出来,见她出来,就赶紧跟上她的脚步。

  夏绘溪提了一包考卷,走出几步,忽地回头说:"于柯,其实我早就想找你谈谈了。"

  于柯还有些恍惚,踉跄着停了一步:"什么?""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在课上魂不守舍,今天考试还要出去接电话,你知不知道要是被当成作弊会是什么后果?"夏绘溪扶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上次和你说的你全忘了吗?"于柯很快地扬起头看了夏绘溪一眼,脸色苍白得仿佛一卷上好的宣纸,瞳仁更是黑得幽深,但她还是低下头,欲言而止。

  这时苏如昊打电话来:"考完没有?一起吃晚饭吧?"夏绘溪拒绝:"我和学生一块儿呢。"

  苏如昊意想不到的聪敏:"是不是于柯?那一起来吧,我请你们吃饭。"

  她捂着听筒,低声询问:"苏师兄请吃饭,一起吧?"见于柯并没有反对,她就做主约了时间和地点。

  两人边走边聊,于柯犹豫着说:"夏老师,我回了趟老家,出了点事。"

  于柯的老家是本省偏北的一个偏僻村庄——翠湘。夏绘溪曾听说过这个名字,一回神记起来,是在某个摄影论坛上,有摄影爱好者上传了很多幅照片。

  她忍不住插了一句:"我知道那个地方,很漂亮啊。"那个小村庄仿若世外桃源,最叫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大片的油菜花,宛如上好的波斯绒地毯铺在了青山绿水间,那扑面而来的热烈色泽,即便是看照片,也可以将人从所处的现实世界抽离出来,仿佛置身飘渺震撼的云霞之间。

  于柯眼神有些复杂,声音嘶哑:"那是以前。"

  这个偏僻贫穷却山清水秀的小山村像其他的村落一样,大多数青壮年人背井离乡去了大城市打工挣钱。村里只剩下老人孩子,互相扶持着,生活平静,又充满着期待。

  前两年镇上招商引资,成立了经济开发区,一窝蜂建起了数家化工厂。延绵的一片工厂,就盖在了翠湘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一条活水上游的空地上。最初人人欣喜,因为年轻人不用离开家乡就可以寻到一份糊口的工作。然而伴随着经济的略微好转,恶果也随之而来。

  原本清澈的溪水凝成了白色黏稠的液体,山上大片的树木枯死,村民们接二连三地患上了严重的呼吸道疾病。

  夏绘溪惊得说不出话来:"你……家人也得病了?"于柯摇头,眼眶红了:"我家好几年前就迁出了县城,家里人都没事。但很多我小时候的玩伴,都得病了。"

  这么小的一个村庄,癌症的发病率却是全省平均水平的数10倍,先后有几十个人因为恶性肿瘤而去世。村民不停地上访,终于在层层阻力下将恶劣的环境污染事件曝光。化工厂被勒令停产,受害者也得到了相应的赔偿。

  "那些得病的人呢?""有的在医院治疗……还有的没有发病,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于柯颤抖着唇说,"这件事在我们那里人尽皆知,我还去医院看了他们……真是……"她说不下去了,倔强地别开脑袋,冷静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刚才的电话是我一个朋友打来的。她只读到初中就不上学了,结婚也早,现在她和她老公都在医院里……她得的病会很疼,我走前和她说,要是难受了就给我打打电话。"

  最后于柯喃喃地说:"我很高兴自己读的是心理学,至少还能帮着开导。这或许是他们这辈子最后的时光了。"

  她们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已经迟到了20多分钟。夏绘溪一眼认出了那辆车,苏如昊倚着车门,很是悠闲的样子,嘴角扬了笑意等她们走近。

  他们去吃城里很流行的海底捞火锅,车里的气氛却意外的安静。

  下车的时候,夏绘溪拉了于柯走在后面,轻声却很坚定地说:"我想过了,关于这件事,我们能做的可以更多。"

  一直以来,灾难之后,人们重视的往往是身体和物质上的补偿。直到最近,大众才开始注意到了心理援助和干预。

  夏绘溪一直坚定地认为:生理和心理,是两个平行的系统,任何的缺损都不可能是单方面的。也就是说,对于那些已经得病的、或者暂时是健康的村民,其实都需要一些心理上的辅导和帮助。

  坐下之后,夏绘溪又把前后原委和苏如昊说了一遍。

  他专注地听着,眸子漆黑,泛着异样的神采,最后说:"我知道这件事,前几天在电视访谈里也报道过。"他脱了外套,只穿一件衬衣,几盏小射灯的光落下来,刻画得他侧影坚毅,英气勃勃,"你说得对。对于这些弱势群体,除了医疗救助之外,心理援助也很重要。或许,我们可以把这个活动组织得更大、更规范一些。"

  侍者正在往沸腾的汤锅里下牛滑,动作娴熟。热气氤氲起来,于柯看看夏绘溪,又看看苏如昊,脸颊有些粉红,目光中隐隐有了一丝光亮。

  夏绘溪回到家上网一查,才发现像翠湘这样的事真是不少。手机震动了一下,电视台的编导发来短信:新的稿子已经发给你,请确认。

  她点开邮箱,收件箱里有一份新的"剧本"。

  夏绘溪心底泛起一股不深不浅的厌恶感。拿着不菲的收入,光彩照人地坐在演播厅里,陪着广告商一起"上演"所谓的"悲欢离合"——这究竟算不算成功?她的专业,她所学的那些东西,是不是可以为这个尚不完美的世界付出更多一些呢?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她又能做些什么呢?一个主意冒了头,就仿佛是在心里植下了一粒种子,悄无声息地,一直在生长。夏绘溪在南大的心理系学习工作,是组织这类活动很好的先决条件。大地震发生后,系里就组织过赴灾区的心理援助。

  人手和热情,在校园里,从来都不缺乏。可空有一腔热情总是不够的。他们需要的,还有资金。

  夏绘溪也对苏如昊说过自己的担忧:"我们随时可以组织起一支队伍去翠湘做一次心理援助。可是心理干预需要反复地巩固效果,难道要志愿者们每次都自掏腰*****去吗?还有,如果以后再出了类似的事,我们拿什么来保证每次都有人记得去这样做?"当时,苏如昊看着她,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更衬的一双眸子如珠似玉。他建议说:"去问问彭教授,看他有没有好的渠道可以办一个固定的组织或者慈善活动。"

  夏绘溪一拍脑袋,她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她很快就去找彭教授简单谈了谈。彭老对她颔首说:"今天中午你和我一起去吃个饭,这件事我们到时候再谈谈。这样的事,学院这里绝对是支持的。"

  饭局是研究院和CRIX的。几个对方的高管一见到夏绘溪,就认出了她:"这不是夏博士吗?"又有人说:"就是啊,真人比电视上还漂亮啊!"夏绘溪没想到自己的知名度已经到达了这个水平,有些尴尬地打了招呼。彭老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颇为意味深长地举杯:"来来来,第一杯我敬大家。"

  酒过三巡,大家也都吃得差不多了。

  彭泽说:"最近我们学校有一个活动,是小夏负责的。要不,小夏,你来给大家讲讲?"夏绘溪喝了一杯多红酒,脸颊微红,头脑却依然明晰,暗自佩服导师的用心良苦,于是简单明了地将前后经过讲了一遍,矜持地省去了缺乏资金的部分。

  她刚讲完,立刻有人说:"哎,这是好事,慈善活动啊。"

  夏绘溪认得那是李海峰,分管CRIX的宣传和公关。他的眼神中滑过一闪而过的亮光,似乎是发现了无限的商机:"夏小姐,这件事很有意义。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再详谈。"

  她端起高脚酒杯,浅浅抿了一口,按捺下心里的激动:"可以啊。"

  夏绘溪想不到,事情这么快就有了回应,而且是以这种方式。

  那天她坐地铁去电视台录影。车厢里人挤人,她一手抱资料一手拉扶手,很吃力地保持平衡。悲哀的是,手机还响了。她实在腾不出手去接听,只能由着铃声自生自灭。

  好不容易等到下车,她将手机摸出来,一下子愣住了。

  地铁里人来人往,雾气沉浮,她看着那个电话号码,却有淡淡的寒气从心里浮起来——这是裴越泽的电话。

  而那串数字有感应似的活了过来,一亮一亮的,在屏幕上跳跃。

  夏绘溪接了起来:"裴先生你好。"

  他的声音不咸不淡:"中午有空吗?一起吃个午饭吧?"夏绘溪轻轻笑了笑:"裴先生如果还是为了上次的事情,那么就不必了。我还是那句话,抱歉。"

  "唔,并不单是为了上次的事。我听说你们有意向要办一个心理援助的慈善组织,我十分乐意参与。"

  夏绘溪走到了地铁出口,呼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好像才能够扑灭心中灼灼的火焰。

  "好,中午哪里?"裴越泽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愉快:"我会派车来接你。"

  导演给夏绘溪看前几期的录影,又指着她出现的镜头说:"小夏,你可以适当地多笑笑。"

  镜头里的女子确实不苟言笑,总抿着唇,目光有些森冷。夏绘溪心里默默说了句:你可不可以不要让摄像大哥老给我的镜头啊。不过她没敢说出口,最后还是笑容可掬地说:"好的,我会注意。"

  导演笑了:"你最近很红啊。我看快要有粉丝团了。"

  她有气无力地笑笑,清艳的女主持人刘菲若有若无地往给她递过来一个眼神,似小刀一样锋利。最近的节目间隙,刘菲的态度越来越不和善了。就算不学心理学,她也知道这种情绪叫做嫉妒。夏绘溪觉得额角一突一突地疼起来,有些困惑她在嫉妒自己什么。

  她俩一道走向演播室的时候,刘菲杏眼微微一眯,语气似乎有所指:"小夏,刚才你和百大的林总聊得很开心啊?"夏绘溪并不否认,微微一笑:"是啊,随便聊聊。"

  "哦,真不错。"刘菲矜持地点点头,又转了眼光打量她,"看不出来,其实你还挺健谈的,节目里倒是惜字如金。"

  一语双关。夏绘溪没接话,其实已经开了小差在想自己的心事。

  她确实开始有意识地和现场的商企名流拉近关系。彭教授牵的线很好,可裴越泽的电话让她觉得十分不舒服。她不喜欢这种被胁迫的感觉,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自己再试试别的方向。

  或许是因为今天有几位企业家都不约而同地表示出对慈善项目的兴趣,夏绘溪在电视台门口坐上裴越泽的车时,前所未有的气定神闲。

  车子出了城,绕来绕去开到一处宅院前。她打量这个黑瓦白墙的大院,朱红的大门打开,走进去,里边溪水潺潺,蜿蜒流淌。一直在下的秋雨,庭院里撑着一把黄色的厚帆布遮阳伞,堪堪遮住一处地方。一个漆黑的八仙桌就这么摆在院子当中,桌边的人正举着一盅茶,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司机掌了伞送夏绘溪走过去,她道了谢,坐下来,眸子黑白分明,微笑着说:"裴先生真是好兴致。"

  他缓缓理了理袖口,态度温和:"还是要谢谢你抽出时间来。"

  菜一道道端上来,可是两人似乎都没什么胃口。

  "上次的事,夏小姐考虑得怎么样了?"夏绘溪放下手里的青瓷茶盅,轻轻笑了一声:"我以为裴先生找我来是谈公益慈善的活动。"

  他狭长漂亮的眼睛微微闪烁着光泽,有些期待又有几分从容,不动声色地强调:"是同一件事。"

  夏绘溪歪了头,很有些费解:"同一件事?我并不这么觉得。如果上次我的表述还不够清晰,那么我再说一遍:对不起,我并不愿意。"

  他饶有兴趣地往椅子上一靠,语气懒散:"是吗?那么,接下来的事,我们也不用谈了。"

  夏绘溪伸手抚了抚发箍,指尖触到了自己柔软的额发,她的心也安定下来:"贵集团的李先生在和我联系的时候表现出了非常大的兴趣。并且这个项目如果开展起来,对CRIX在社会上的影响会大大加分。"

  "好听的名声之类的东西,对于CRIX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相反,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心里咨询医师,对我来说,那是雪中送炭的事。我一向以为,这个要求并没有不通情理之处。"他用娓娓道来的语气劝告她,"夏小姐,这是双赢。另外,我想提醒你,这个世界上,让一个项目流产的方法有很多,你尽可以试试。"

  他的威胁讲得云淡风轻的,可却有一种不容置辩的强势。

  夏绘溪有些沉不住气了,脚尖顶着柔软的黑色小羊皮单鞋:"我只想问一句,你为什么非要我答应这个条件?我并不是最好的心理咨询师,经验也不丰富。如果是因为看了我的节目,那么我告诉你……"裴越泽摆了摆手,目光里带着一种奇妙的洞悉感,落在她的脸上数秒,最后说:"没有为什么,就是非你不可。"

  夏绘溪有口难言,神情复杂地看着那副俊美的脸孔,僵硬地摇了摇头:"对不起。"

  她起身要走,裴越泽的声音从身后慢慢追来:"我不会介意你后悔,你随时都可以再来找我。"

  为什么死咬着牙关不答应呢?夏绘溪坐在车里冷静地分析自己。

  在心理学上,咨询者和被咨询者的关系相当微妙。大抵来说,一旦做了某位咨询者的心理顾问,实际上两者之间便建立一段牢不可破的联系。若是医生本身对咨询者的经历产生了共鸣,互相分享,那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就是所谓的"交感"。

  因为交感而导致病患关系陷入极为可怕境地的,在经典案例中举不胜举。

  有的医生不愿意放走病人,有的病人从此上瘾一般依赖上了医生,有的是双方一起癫狂……那个诡异的梦一直在提醒夏绘溪,她也察觉出了自己面对他时那种萦绕不散的紧张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比任何人都相信直觉。

  而直觉告诉她,裴越泽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司机将她送到了南大的正门口。夏绘溪下车后,她身后不远处的一辆车忽然摁了喇叭,声音有些刺耳。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苏如昊。他的车窗半开着,缓缓驶到她身边的时候,他声音平静地说:"上车。"

  她这才想起来,他们已经说好了,下午去翠湘实地看看。夏绘溪体会到了有个战友的好处,尤其当他比她还细心的时候。

  苏如昊处事妥帖,从联系翠湘的政府和医院,再到在学校组织志愿者,无不打点得周全。有时,夏绘溪听到他在办公室有条不紊地打电话,就暗暗地下定决心:即便找不到资助,那么这样一次次地坚持下去,也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夏绘溪回了趟宿舍,匆匆提了一小包行李就下来了,坐进他的车里:"走吧。"

  一分秋雨一分凉,苏如昊抬手开了空调暖风,不经意地说:"我看你好几次坐那辆车了。"

  夏绘溪心里数了数,无辜地叹口气:"哪有好几次?每次CRIX那边有事找我,才能借光坐坐名车。"立刻又觉得不妥,"也不全是。比如最近认识了你,也能常常坐名车了。"

  他微见紧张的神情略略放松,微笑说:"谈得怎么样?"夏绘溪只说了一句:"不行。"

  听出了她话语中浓浓的失望和落寞,苏如昊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夏绘溪的头靠在车门上,阖着眼,微卷的睫毛正轻轻地颤动。这一刻,车厢里的空气仿佛是蘸了某种柔化剂,飘飘摇摇地触到了他的心底,令他几乎脱口而出一句话。

  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雨水落在了玻璃上,密密的一点点一滴滴。

  车子一路开去,苏如昊不时分神看看熟睡的夏绘溪。她的呼吸很柔很缓,宛如一曲悠扬的乐章,一寸一寸地清洗他的回忆,让他的心中安宁得不可思议。有片刻的时间,他萌生出一股冲动:就这么抚上她的脸颊,什么都不想了,什么都不计较了,什么都不去做了,就这么一直下去,驶向未知的将来。

  车程大约有3个小时。

  他们先去找了县委里相关的负责人,因为之前已经联系过了,对方很热情地先安排他们住进了招待所,明天再去医院和翠湘考察。

  招待所很简陋,连空调都没装,偏偏这一晚,凄风冷雨,浇得气温骤降。

  夏绘溪盖了两层薄被,又压了一条毛毯在身上,还是冷得不行。最后扛不住了,便叫服务员多拿床被子。

  服务员一脸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没有多余的被子了。"

  这时住在隔壁的苏如昊开门出来。他只穿了一件单衣,皱眉看了一眼夏绘溪,说:"很冷吗?"他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头发凌乱地落在肩上,衣服的领口还有些歪,隐约看得见一侧的锁骨,整个人都显得单薄,踩着招待所的纸拖鞋,脚背的肌肤看上去白皙滑嫩如绸缎。

  他二话不说,转身回屋拿了一床被子和一条毯子给她。

  夏绘溪一急,就拉住了他的手:"那你怎么办?"苏如昊微怔,她柔软中带了沁凉的手,让他十分受用。他索性朗朗一笑,大方地反握住她的手,捏了一下:"冻得手这么凉了,快去睡吧!我不冷的。"

  夏绘溪回房间关了门,刚才还泛着青色的苍白面孔,一下子却如火般烧了起来。

  被子的厚度足够了,逐渐地暖和起来,夏绘溪翻了个身,终于蓄起了些许的睡意。

  人的感觉只能保持很短的时间,可是为什么躺下了这么久,他那一握手的触感,却栩栩如生地保留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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