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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5章

  第43章

  管家已经备好了车,将外套递给陈绥宁,一边低声说:“先生,路上小心。”佳南走过他身边,阴差阳错,看到老人脸上的表情,有些担忧,又似乎有些不屑——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往常的面无表情,几乎让佳南觉得这是错觉。

  司机平稳地开着车,陈绥宁坐在佳南身边,脸色如常。车厢里静静的,又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压力,迫得佳南心跳有些失律。

  许彦海终于还是醒过来了,佳南电话里几乎哽咽,可是这一路上,心下却又开始忐忑——父亲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简直难以想象一向要强的父亲,知道了之后会是什么态度。

  “管家是不是……很讨厌我?”仿佛是为了纾解此刻的压力,佳南只能找他说话。

  “怎么会?”陈绥宁斜睨她一眼,似乎有些探究,“你在发抖。”

  佳南勉强笑了笑。他便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声音低沉:“你等他醒来,不是等了很久了么?”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佳南不禁抬眸看他,他也抿了唇望向自己,眸色中隐约竟有几分嘲讽。

  然而这个时候,什么都不重要了,佳南仿佛没有听见,下车的时候遇到沈容,便一起上楼。病房里医生护士还在忙碌,因为许彦海刚醒,身体虚弱,并没有允许家属探望。一直到翌日清晨,佳南在沈容的催促下去外边吃了早餐。她等了整整一晚,步出医院的时候只觉得头晕眼花,才记得打个电话给陈绥宁。

  “我……还在医院。”她坐在麦当劳里,小口的啜饮咖啡。

  “嗯。”对方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

  “你昨天没有等到很晚吧?”

  陈绥宁轻轻笑了声:“你以为我一直在等你?”顿了顿,又说,“我今天去H市开会。就这样吧。”

  喝了整整两杯咖啡,才起身回到医院。

  医生示意她可以进去看病人,佳南深呼吸了一口,慢慢走向里间病房。

  浮生若梦,所有的一切都开始于那一晚,开始于父亲昏厥的那一刻,没有人保护自己,没有人在意自己,她只能独自一个人,在暗夜中前行。

  这几步路走得异常艰难缓慢,直到看见苍老而疲倦的父亲:“爸爸……”佳南坐在床边,握住许彦海的手,勉强让自己露出笑容。

  “小囡。”许彦海抚了抚女儿的手背,声音还有些断断续续,“别哭,爸爸没事。”

  她原本竭力忍住的眼泪,此刻扑簌簌的掉落下来。

  “和爸爸说说,这段时间小囡做了些什么?”许彦海咳嗽了一阵,目光却望着佳南身后的沈容。

  佳南的手一僵,有些慌乱的抬起头:“爸爸,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别的事。”

  许彦海皱起眉头,良久,才对沈容说:“你来说。”

  沈容踌躇了一会儿,走到许彦海身边,省去了那些在翡海传得沸沸扬扬的绯闻,低低的将收购的事情说了。

  “许佳南,你过来。”或许是病后的许彦海思维还有些涣散,足足想了好久,他才一字一句的说。

  佳南屏住呼吸,走到沈容身边,低头看着父亲。

  “沈容,扶我坐起来。”许彦海慢慢的说,一边看着女儿,“你说,陈绥宁为什么会答应这么苛刻的条件?”

  佳南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咬住了下唇,不说话。

  “说啊!你不是很能干么!”许彦海重重的咳嗽了一阵,直直的看着女儿,“他陈绥宁不是傻子,为什么答应这样的条件?”

  佳南几乎将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来——知女莫若父,父亲分明已经一眼看出了背后的猫腻,她还能辩解什么呢?

  “先生,你别激动……”沈容连忙半拦在佳南和许彦海之间,示意佳南先出去。

  “爸爸,对不起,对不起。”佳南喃喃地解释,却不知道盛怒之下的父亲听到了没有。她很想说“我没办法”,却又忍住了不说——这句话会显得自己太懦弱,太没用,他的爸爸,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女儿呢!

  许彦海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挣扎着坐了起来,一手指着女儿,断续说:“你说,你……是不是还和他,在一起?”

  佳南低着头,不敢看父亲苍老的脸。

  时间被放缓了脚步,房间里静得可怕。

  突如其来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音。

  这一掌掴在脸上,重,且狠,大约是许彦海用尽了力气。

  佳南捂着没有知觉的脸颊,呆呆看着父亲,然后一偏头,看见窗外漫天的雪花。

  “你出去……我,没有这样的,女儿。”

  许彦海情绪激动,心跳猛然加快了。沈容连忙叫来了医生,一把将佳南拉到外边,低声说:“你先回去休息。我再和先生好好说一说。他……不知道那时候的情况。”

  其实佳南此刻浑浑噩噩的,并没有听清沈容在说些什么,眼前似乎也只有他焦急地表情,心底却有些茫然的想: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呢……明明,爸爸不要的人,是我啊……

  于是顺从的被带进电梯,直到楼下。佳南似乎回过神来,对沈容说:“你去陪着爸爸。有什么事给我电话。”

  声音异常的镇定平静,倒让沈容觉得心底一寒。

  “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去吧。”佳南微微仰起头,苍白的脸上,指印清晰。她甚至还笑了笑:“今天真冷,你看,还下雪了呢。”

  真的开始下雪了。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密密匝匝的落在身上,发间,衣上,却不觉得凉。她穿着高跟鞋,走下台阶的时候甚至还滑了一下,从门口走向那辆车,不过十多米的距离,竟走了整整十分钟。

  最后司机替她拉开车门,佳南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许小姐,回去吗?”司机从后视镜中看到她的脸颊,目光有些好奇。

  她胡乱应了一声,并没有掩饰什么,只是呆呆的坐着。

  车子最后开到陈宅,佳南走进去,看到管家等在门边,同样是微微震惊的表情。

  她猜他一定是以为,这一巴掌是陈绥宁打的。陈绥宁怎么对待自己,在荷兰的时候老管家不是没有看到过。

  如果以前,自己一定会觉得尴尬吧?可是现在,她觉得有这样一层误会在,其实也不错……她的生命里,剩下的东西本就很少,她不想让人知道,连最后一样都已经失去了。

  她的父亲,她最后想守护的一个人,她都留不下来。

  “我去找些药膏。”管家给她递上一块冰凉的毛巾,“先敷一敷。”他又看了她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不用了。”佳南却不接,眯起眼睛看着渐渐变得素白的后花园,“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陈绥宁接到林管家电话的时候,会议恰好进行到茶歇。会议室里还有些闹哄哄的,他便拿了手机,站到窗边去说话。

  “许小姐回来了。”

  陈绥宁嗯了一声,隐隐觉得不对劲:“她怎么了?”

  “她是她,她父亲是她父亲……”管家字斟句酌,说得婉转,“我总觉得先生对她,太苛责了。”

  陈绥宁怔了怔,微微蹙起眉:“她怎么了?”

  “从回来到现在,她就一个人坐在花园里,一动不动,也没有吃饭。”

  “你让她听。”

  电话那头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隔了许久,他隐约听到管家的声音在说“先生的电话”。

  然后便安静下来,他能辨识出她的呼吸声。

  “许佳南?”他叫她名字。

  没有丝毫反应。

  “许佳南,你给我说话——”电话倏然被挂了,陈绥宁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脸色铁青。直到管家的电话重新打进来,他深呼吸了一口,才说:“别让她出事,我尽快回来。”

  柏林回到会议室的时候,陈绥宁已经不在了,留下了助理小孙告诉他:“陈总临时有事回翡海了,随时电话向他汇报。”

  “什么事这么要紧?”柏林揉了揉眉心,半开玩笑,“要是这次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助手也只是笑了笑,并没看到眼前这个数日未睡的年轻人,脸上一闪而逝的轻松表情。

  秘书订了最早一班的机票,陈绥宁走进机舱的时候还在打电话,随手便将大衣放在邻座上。飞机起飞前,有很好听的女声说:“请问这件衣服是你的吗?”

  陈绥宁说了声抱歉,便将衣服取了过来。

  “你是陈绥宁先生么?”女声很温柔,

  他便看她一眼,是个年轻女孩。一张小脸不过自己巴掌大小,化着精致的淡妆,明眸灿灿的望向自己。

  他礼貌的笑笑:“是。”

  “我们在上次翡海的慈善晚宴上见过,赵悦然。”她伸出手,笑得异常柔媚,“陈先生不记得了吧?”

  他确实不记得了,此刻也没工夫去记得,只说了句幸会,便径自低头看文件。

  赵悦然表情有些僵硬,又很快神色自如。她没有再寻找话题,偶尔眼角看到他英俊的侧脸,总是忍不住想起八卦小报上的那些标题,总是说起他重新拾起“钻石王老五”的称号。

  这……真是一个好看的男人呢,尤其微微蹙起眉,专注地工作的时候。心底痒痒的,似乎有蚂蚁爬过,赵悦然在飞机降落后,看着他离去,忍不住将自己的助手叫到了身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因为下雪的缘故,机场到市内的高速限速行驶,陈绥宁回到翡海家中,天色沉沉。大雪却一刻未歇,片片都有巴掌大小,落下来的时候还有簌簌的声响。他连大衣都未脱下来,只是沉着脸问管家:“她还在那里坐着?”

  “是,怎么劝都不说话。”管家查看着陈绥宁的表情,小心的说,“早上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吃。”

  陈绥宁大步走向花园,第一眼就看到佳南坐在木椅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一动不动。幸而头顶还撑着巨大的遮阳伞,不至于成为真正的雪娃娃。

  “许佳南!”

  他走过去,每一步踏在雪上,都是嘎吱作响,直到站在她面前,俯身看着她。原本满腔怒火,却在触到她脸颊上青紫色的伤痕时,蓦然消散了。

  佳南似乎极为艰难的转动了眼珠,才看清身前这个人是谁,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穿了一件不算厚的羊毛大衣,嘴唇早已冻得没有丝毫颜色,似乎想说话,最后却只是发出了暗哑的声音。

  他看着这样的她,一点点的心软下去,终至轻轻叹了口气,蹲在她面前,低声问:“冷不冷?”说着伸出手,将她的双手握在自己掌心。

  她呆呆的点头,冰凉的手掌蓦然触到温暖,反倒有一种尖锐的刺痛感。或许是被这刺痛给惊醒了,她的眼神亦渐渐清醒起来。

  陈绥宁穿着深灰色的粗呢大衣,轻柔至极地将她拉进怀里裹起来,一手环着她的背,一手掸去她发丝间的雪片:“怎么了?”

  他的大衣里是一件V领羊绒线衫,触感柔软温热,佳南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上边,只是不说话。

  其是陈绥宁看到她脸上的指印,只要稍稍一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想说,他便不提,只是温和的笑了笑:“好,我陪你在外边坐一坐。”

  就这样抱着她,站在伞下,大雪纷纷,两人的影子却这样紧紧贴近着,被灯光拉得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佳南在他怀里,踮起脚尖,有些怯怯地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

  这是他逼她回到自己身边之后……她第一次这样主动的亲近他,就像以前一样,贪婪地汲取温暖。

  那一瞬间,陈绥宁只觉得浑身僵了一僵,旋即是惊喜——她又小心翼翼地将脸动了动,贴在他颈侧最适宜的那截弧度中。他的大衣恰好完全将她裹在怀里,两具身躯因此也越发的贴合。

  “陈绥宁……我很冷。”她喃喃地说,伸手将他抱得更紧一些。

  “我在这里。”他像以前那样安慰她,一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爸爸不要我了……”佳南的声音嘶哑,“连他都不要我了。”

  他怔了怔,低头去吻她的发丝:“我在这里。”

  “可是……我没有办法啊……”她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慢慢的说,“我真的没有办法啊……”

  寂静的雪夜,怀中是自己心爱的女孩,她一句句的重复“我没有办法”。陈绥宁只觉得她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磨在自己心上,却始终……无能为力。

  她开始哽咽,小声的哭泣,直到最后哭得喘不过气来,却听到抱着自己的男人,一字一句的说:“小囡,你还有我在。”

  她曾经以为,全世界都抛弃自己了,可眼前这个人不会。

  可是后来才明白,自己错得离谱——所有的爱,在眼前这个人心里,抵不过一个恨字。

  她仰起头,笑得异常苍凉,脸色白得像是素白的雪:“陈绥宁……你,你很久之前,就已经不要我了。”

  他的双手在她身后握成拳,眸色凝黑如同此刻夜色,深呼吸良久,才说:“我先抱你进去。”

  她却紧紧拉住他的袖子,执着的说:“我讨厌这场雪,我讨厌看到雪。”

  天气预报说,这场雪来势汹汹,或许会持续数日。陈绥宁微笑,俯身在她冰凉的唇上烙下一个吻,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孩子:“那我们离开这里,到没有雪的地方去。”

  他的眼神,仿佛历尽千山万水,看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

  心底的一个角落倏然塌陷了,千亿年的冰川,在此刻亦悄悄的融开,时光倒流,回到那一刻,彼此间没有伤害,没有隔阂。佳南定定地看着他,刻意的不再想起他们即将会经历的那些——报复、真相、裂痕——那些暗黑且坚硬的,直插人心底的东西。

  许佳南垂眸,隐约有些泪水沾湿长睫,只放纵这么一次,不论真假,由着他用自己的方式去爱,而自己,只要以假作真。

  第44章

  前往机场的路上,陈绥宁吩咐司机将车子的暖气开到最足,摸了摸她手,依旧是冰凉的。

  “还冷么?”他低头,有些心疼的揉揉她的头发。

  佳南唔了一声,有些任性的将手从他衣摆下边伸进去,贴在他的腰侧,舒服的叹了口气:“这里暖和。”

  他并不制止她,隔着衣服抓住她不规矩的手,低低的笑:“你是想怎么样?”

  佳南笑得将脸埋在他胸口,手指在他腰侧不依不饶的挠了挠:“你说呢?”

  他索性松开手,由着她胡闹,只是将下颌搁在她头顶,闭上眼睛,唇角的微笑自然而温和。

  入了夜,因为这一场大雪,高速上只有寥寥几辆车辆,且速度缓慢。从市区到机场,足足开了近两个小时。佳南靠着他的肩膀,双手渐渐捂得烘热起来,沉沉入睡。

  陈绥宁动动她的身子,让她靠了一个更加舒服的位置,忽然想起在欧洲的时候,她也这样睡着了,自己却伸出手,毫不留情的将她推开——如今回想起来,那是一段不可思议的时间。他亲手在她生活中布下阴霾,却不曾想到,这些阴霾,如今,沉淀到了自己眼底。

  这一怔忪间,车子停了下来。陈绥宁叫醒她,自己先下车,眼神掠到后面数辆车子,将手递给佳南:“出来吧。”

  佳南甫一下车,几乎便被他揽进怀里,快步往入口处走去。

  身后响起一阵喧哗声,佳南在陈绥宁怀中踮起脚,向后边张望了一眼。

  好几辆车追着一辆保姆车也在不远处停下来,闪光灯晃动,似是狗仔追着明星的场面。

  陈绥宁蹙眉,手中的大衣盖在佳南肩上,低声说:“没什么好看的。”

  他倒不怕无意间被记者扫进照片里,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他不想此刻的佳南再受到刺激。

  身后有几声脚步,似乎是有人追了上来。陈绥宁面色沉静,右手微微用力,将她的脸更深的埋在自己胸前,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说:“别抬头。”

  他自己却转身,望向来人。那位记者显然没有预计到陈绥宁会回头直面镜头,拿着相机的手便举在那里。显然因为认出了陈绥宁,有些吃惊,讪讪的向他笑了笑。

  陈绥宁面无表情,漠然看着那个年轻人:“你信不信,哪怕拍得再清楚,也没人敢登。”说完竟不再顾忌什么,径直搂着佳南进了机场。

  记者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同事经过身边,推了他一把:“愣着干嘛?赵悦然进去了!”

  他将相机的显示屏给同事看:“我拍到陈绥宁了——”

  同事将信将疑,仔细看了一眼,当机立断:“不跟赵悦然了!那女人是谁?他在哪儿?没助理?”

  那人回想起陈绥宁留下的那句话,刚才捕捉照片的本能热情便冷却下来,叹了口气:“算了——只怕又是和上次一样,稿子一送上去,没下文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有些垂头丧气,只能跟着大队人马进去了。

  此时的佳南并不知道外边的喧嚣正盛,她低着头,静静坐在候机室里,手边捂着一杯热茶。陈绥宁就在她身边站着,压低声音打电话,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仿佛为了确认他是不是还在自己身边,却莫名的觉得安心。

  “陈先生,真是巧呢。”

  陈绥宁将电话放下的时候,一道女声适时地插进来。他微抬眉梢,想起曾在中午的飞机上见过这个年轻女人,便笑了笑:“张小姐,又见面了。”

  赵悦然脸上露出微微尴尬的神情,而他似乎没有注意,只看着佳南——她仰头看着他,有些惊讶的“咦”了一声。

  “怎么?”他伸手拨拨她的额发。

  有旁人看着,佳南有些不自然的别开脸。

  赵悦然的目光落在佳南的脸颊上,落落大方的颔首笑了笑,便坐到了候机室的另一边。

  “她不姓张吧?”佳南轻声问陈绥宁,“不是赵悦然么?”

  “是么?”陈绥宁略有些心不在焉,“你现在人脉比我还广。”

  “不是,她是滨海的VIP,翡海的名媛。”佳南看到纤细的身影,坐在不远的地方,“你不认识?”

  陈绥宁凑近她的耳朵,微微一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什么人?小明星,模特,名媛,陈先生身边还缺女人么?”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明晃晃的,仿佛是一池清水,还带着些恼意,看得陈绥宁心底轻轻一痒。他勾起唇角,薄唇几乎触到了她的耳垂,“小囡,我有洁癖,你不是不知道。”

  他的眼角弯起的时候,视线如同墨蓝深邃的海,佳南莫名的有些脸红,轻轻哼了一声,不再接话。

  陈绥宁笑了笑,还想说什么,却被手机铃声打断。

  “陈总,雷天最新消息是和我们撞车的研发已经完成,下一季新品就上市……”那边的声音轻而急,显然是小心翼翼,“我们……我们不可能抢在他们前边了。”

  “这么说,我们遇到瓶颈的时候,雷天那边传出的研发进度,一直是迷雾弹。”陈绥宁心情一沉,“柏林呢?”

  “柏总的电话打不通。他……半个小时前接到通知的时候,说了句‘知道了’,就没下落了。”

  天才的通病,总觉得世上只有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被的别的研发团队抢了先,一时间无法接受,只能逃避。陈绥宁早就预料到了一旦失败,柏林的反应会是如此,倒不意外。

  “董事会中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了,现在电话都转到了我这里。剩下的,明天只怕也都知道了。陈先生,你是不是先召开个紧急会议,先安抚各位?”

  陈绥宁却比助手想象得要平静,他并不提开会的事,只说:“不急,雷天的发布会出来之后,我们再做出反应也来得及。”

  挂了电话,手机界面跳出一封邮件提醒。

  柏林的辞职信,信中说明了,以OME研发团队的进度,若要真的达到雷天公布的进度,只怕还要半年时间。并坦承此次研发失利,自己应该负全责。

  他淡淡看着那封邮件,直到佳南拉了拉自己的衣袖。

  她显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说““陈绥宁……登机了。”

  他说了声“好”,牵了她的手走向登机口。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没有。”

  而他们身后,一道目光始终萦绕在陈绥宁修长挺拔的背影上,直到他们离开视线,赵悦然接到助手的电话:“许佳南……原来是她。”

  这个城市四季如春。空气温暖湿润,从酒店的窗口望出去,四处青青郁郁,佳南赤着脚走到客厅,陈绥宁正漫不经心的看着电视。他习惯早上洗澡,从浴室出来,便只穿了浴衣,头发湿漉漉的,几缕落下来,显得侧脸愈发英俊,线条隽然。

  佳南站在沙发后,和他一起看完了这条新闻,然后诧异的问:“OME不是也在……”这句话并没有说完,她有些不确定,此刻的陈绥宁愿不愿意听到自己的评论。

  OME投下巨大精力和财力进行的这项研发,进行之初,便是力排众议。因为雷天已先于OME开始研究,先天劣势的存在让一众投资者持观望态度,董事会也意见不一。但是执掌OME至今,陈绥宁早已证明了自己的决断力和洞察力早,他既然下定了决心,旁人再有异议,也都被压制了下来。

  只是现在看来,这世上并没有所谓的百战百胜——这一步,陈绥宁还是走错了。

  佳南看着他的目光有些错综复杂,似是担心,又像是叹惋,有些冰凉的手指放在他的颈部,无意间抓紧了一些。

  陈绥宁知道她就站在身后,伸手拍拍自己身侧,示意她坐过来。

  她刚起床,穿着睡裙,一头长发还乱糟糟的落在肩上,阳光自窗外落进来,更显得肌肤晶莹,一双漂亮的眼睛肿,还有些难以言明的情愫。

  他小心的摸摸她的脸颊,轻轻舒了口气:“不肿了。”

  “陈绥宁——”

  他看着她的表情,低低笑了笑,却堵住她要说的话,慢条斯理的说:“小囡,我身边有很多人都喜欢赌博,可是我不喜欢,知道为什么吗?”

  佳南的表情明显有片刻的迷惘,微微张开嘴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眼中含着笑意,淡淡说,“有些事的胜负,远比输赢的刺激更强烈。”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佳南心跳倏然失律,掩饰般的别过了脸。

  “比如这次,输给对手的感觉真是不愉快。可是我之前还很自信的认为自己不会输——你看,一得一失,也很刺激。”

  他似乎察觉出她的紧张,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膝上,将头埋在她的颈侧,微微的笑起来:“对了,刚刚翡海来的消息,你爸爸已经在协议上签字了。”

  佳南身子僵了一僵,点头说了句“哦”。

  “丫头,看起来你不是很高兴……”他笑着摸摸她的头,“好了,既然不愿意,就不提他。我们出去走走吧,天气不错。”

  他将手机扔在旁边,顺势揉揉她的头发,催她:“快去洗脸。”

  佳南走进浴室,用凉水泼了泼脸,简单理了理头发。

  镜子里的女生微微弯着唇角,脸颊苍白,昨日的红肿已经退去了,显得下巴有些尖俏。她想起陈绥宁刚才对自己说的话,那种感觉很微妙。

  有些不安,也有一些……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的敬佩。这个男人远比旁人想象的坚韧,也远比别人快的,接受了这次失败。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意有所指。她并不能确定,他……察觉到自己做的一切么?

  有一瞬间,佳南前所未有的不自信……可她很快摇了摇头,强迫着告诉自己:不会的——他以为自己“掉了孩子”的时候,那样的眼神,陈彻骨髓的哀凉,和那种隐忍的、永远都不会说出的悔意,这些骗不了她。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信也好,不信也罢,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早已没有退路可言了。

  第45章

  和此刻翡海的冷肃截然不同,春城的天气极为适宜,空气湿润温暖,隐约漂浮着淡淡一层香甜,穿一件T恤,再加上软软的开衫,足以御寒。

  十字路口的对面是一家金饰店。

  “后来那枚戒指呢?”佳南驻足,随口问他。

  陈绥宁却不动声色的说:“什么戒指?”

  戒指的事是舒凌告诉自己的,陈绥宁自己却从未提起过。佳南不想让他知道舒凌找过自己,背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勉强笑了笑,才说:“你和舒凌的结婚戒指啊。”

  “你要是喜欢,我们再去看看有没有更漂亮的。”陈绥宁深深看她一眼,语气却是轻描淡写的,他一低头,看到她的脖子空荡荡的,V领领口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忍不住笑:“去选条项链吧。”

  陈绥宁很喜欢她戴珍珠银链,与她的肤色相称,润泽光滑。可佳南却站在戒指柜台前,微微俯□。

  他站在她身后,见她看得认真,便问:“看到喜欢的?”

  她含糊的“唔”了一声。

  售货小姐显然已经打量过两人的衣着气度,热情的取出了柜台钥匙:“小姐,喜欢哪一款?”

  顾客并不说话,她便笑盈盈取出了一枚钻戒:“这枚怎么样?是很经典的款式呢。”

  佳南指了指那枚钻石:“我不喜欢。”

  小姐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年轻男人,他简单清爽的衬衣休闲裤打扮,只有腕间隐约露出的手表显示了身份,此刻正带着纵容的笑意看着女友。她笑得愈加灿烂,信心十足的说:“小姐,我们店有克拉数更大、切割更好的款式,您想看看么?”

  “哦,不用——”佳南静静的说,“我不喜欢钻石。我想看看这个。”

  一对异常朴素简洁的白金钻戒,连一粒碎钻都没有。

  她回头看着陈绥宁:“好看么?”

  陈绥宁认真看了看,评价说:“挺好,像是易拉罐的那一圈拉扣。”

  佳南忍不住莞尔,不理他,坚持说:“就是这只,我想看看。”

  小姐有些不情愿的拿出来,递给佳南,却转而对陈绥宁说:“两位是挑选婚戒么?”

  陈绥宁还没开口,佳南却已经抢着说:“是。”

  她的语气淡泊宁静,仿佛在说一件在寻常不过的事,陈绥宁却怔住了——哪怕昨晚,接到项目失败那个电话时,他的表情都不如此刻的僵硬。

  佳南转身,唇角柔和的勾起来,在他耳边说:“我接到沈容的电话,协议已经签好。现在换我履行承诺了。”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狭长黑亮的眼中滑过一道难以掩饰的喜悦,声音却是竭力镇定平静的:“你确定要这么做?”

  那一瞬间,仿佛能感知到他的欣喜,佳南心底竟有一丝恍惚的被融化了,似乎真的是一对年轻情侣,刚刚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甜蜜却忐忑。

  佳南回过神,笑得眉眼弯弯:“是啊,还是你反悔了?”

  “你……确定要这么简单的么?”陈绥宁淡淡的笑了,取过她指尖的戒指,轻声问道。

  “我们这里有一种说法,钻石越大,丈夫对妻子的爱就越深哦。”小姐适时的推介。

  佳南却只是抬头,慢条斯理的说:“是么?我见过很大颗钻石的婚戒,可是……他们的结局并不好。”

  小姐有些尴尬,陈绥宁却轻柔的握住佳南的手,将那枚银色的戒指,缓缓的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丝丝入扣,不大不小,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纤细皎嫩的指间,原本银色朴素的戒身,莫名的显得奢华低调,清容内敛,即便是一直在推销其他款式的小姐,也不禁惊呼:“真好看。”她不禁又抬眼看看这个年轻的女孩——肤色白皙如雪,从容婉约,气质清雅,的确不需要一枚钻石来证明些什么了。

  而眼前这个俊美的年轻男人,显然是爱极了自己的女友,那丝笑从心底泛出来,润润的,似是情难自己,径直吻了吻她的手背,低声说:“就这一对吧。”

  人群熙熙攘攘,陈绥宁牵着她的手,走到街的拐角处,像个孩子一样,笑得异常开心。

  “等等。”他忽然拉住她,有些蛮横的说:“帮我戴上。”

  他将自己的戒指递给她,佳南伸出手,却又迟疑了一下,极快的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他的声音渐渐冷却下来。

  她抬头嫣然一笑:“我只是在想,是哪一只手?”

  他没有说话,神情显然是松了一口气,淡淡的握着她的手,扣着她的手指,将她指尖的那枚指环,放置在了自己左手无名指前。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整齐,静静的等待着,那个代表彼此承诺的圆环。

  佳南的指尖有些颤抖,可她极快的镇定下来,稳稳的替他戴上,笑靥如花:“好了么?”

  他深深的看着她,眸色深处有云翳轻浮,却只是笑了笑:“好了。”

  所有人的都是在他们身边快速的走过,似乎只是背景,他俯身抱住她,用低沉、情愫未明的声音说:“小囡,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佳南的双手垂在身侧,垂眸想了想,低低的说:“我不想让很多人知道。”

  他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好。”

  “我爸爸不会同意……”

  “他不会知道的。”

  “OME怎么办?”佳南忽然没头没脑的说。

  他放开她,眉梢轻轻扬起,无端让人觉得意气飞扬。他带着笑意,一字一句的说:“哪怕OME破产,我也养得活你。”

  佳南忍不住皱了皱眉,此刻她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却莫名的觉得,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些疲倦,又仿佛是在期待解脱。

  “陈绥宁……”

  他低头,在她唇上浅尝辄止,喃喃的说:“小囡,我们以后住在一起,工作不用太忙,然后要一个孩子吧?”

  她的身体微微一僵,声音冷淡下来:“医生说过,以后我怀孕的机会不大。”

  他却只是轻松的放开她,带了笑意说:“好,那我们随缘。”

  与他们此刻的云淡风轻相比,OME却是陷入了一场自陈绥宁执掌门户以来、最为严重的危机。

  雷天的发布会之后,OME股价大跌,又有传言说因为以高于市场价格、高于实际价值的资金收购了许氏,集团内部资金周转极为困难。人心浮荡,董事会元老们纷纷要求一个解释的时候,陈绥宁却迟迟不出面,直到某日,一家小报在刊登某名媛机场照时,有读者细心的发现了照片的一角,有两个身影。其中那个男子的侧脸,像极了OME总裁陈绥宁。

  “当年唐玄宗从开元盛世到安史之乱,唐朝中落,不过转瞬。”

  “……以往是有OME的老臣子保驾,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来,陈绥宁似乎无意挽救颓势,面对雷天的步步紧逼,他似乎完全没有招架之力。柏林已经辞职,紧急董事会议召开后,只怕他也要离开这个商业帝国了。”

  这样的评语出现在某商业杂志上,没有人看好从巅峰跌至谷底的陈绥宁,甚至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人,扔了手机,关了电脑,悄然躲在春城,仿佛外界的一切,与他无关。

  “啊啊啊,陈绥宁,你怎么不告诉我这汤这么烫?”

  这里有闻名全国的过桥米线,据说酒店里的就很正宗。佳南一闻到香气,哪里忍得住吹开上边那层金黄色的油,挑了一筷子,冷不防被烫到了。

  他忍着笑递凉水给她,看着她灌下去,才慢悠悠的说:“张开嘴巴,我看看,烫伤没有。”

  佳南乖乖的张开嘴巴。

  陈绥宁看了看,忽然暧昧至极的笑了笑,然后掰过她小小的脑袋,深吻了下去。她的舌滚烫,他的却是凉的,纠缠在一起,仿佛是中和了彼此浓烈至极的温度。

  “还烫么?”陈绥宁不怀好意的舔了舔她的舌尖,低声问她,手指却已经解开她睡袍的衣袋,衣襟便松松散散的掉落下来。

  陈绥宁微微俯身,将她打横抱起,一脚踢开了卧室的房门。

  欧式的大床上被褥凌乱,佳南午睡之后还没有人来清扫过,却让这里平添了一份风情。他小心的将她放下,柔软的浴袍间,露出一具属于她的,纤细、皓白的身躯。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深得不可思议,伸手阻止了她急迫间想要拉起衣襟的手,只是看着她平坦洁白的小腹上,一道尚算新鲜的疤痕。

  修长的手指从一头滑至另一头,引得她轻微的颤抖起来。

  陈绥宁俯身,已经变得炽热的双唇,代替指尖,一寸寸、一厘厘的亲吻下去,似是怜惜,或是不可言说的,忏悔膜拜。

  最终还是将跪在她身侧,双手支起上身,用低喑的声音述求:“佳南,可以么……”

  她全身上下早已没有任何遮蔽,于是静静的转过头,或许意思便是默许吧。

  激情到达顶峰的时候,佳南双眼迷蒙的看着这个男人,知道他在努力的让自己欢愉……可他还记得么,半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怎样的低声恳求,他……却始终冷笑着,直到如愿以偿。

  这一场欢爱如此的尽兴,以至于佳南半夜起床的时候,陈绥宁的头抵着枕头,毫无察觉,睡得极沉。

  她走至客厅,倒了杯水,从行李箱中找了一片药,仰头吞下了。又蹲在地上良久,再站起来的时候,身后却是修长的身影。

  陈绥宁就这么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她吓得将手中杯子打碎了,后退了两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站着别动。”他平静的走过来,低头看了看,果然,她并没有穿拖鞋,赤着一双脚,因为紧张,洁白如玉的小巧脚趾紧紧的蜷缩起来。

  怕她踏上一步踩上玻璃,陈绥宁将她抱起来,小心的跨过茶几边,淡淡的说:“我知道你心里害怕,不想要孩子,就直接告诉我。”

  她将脸埋在他胸前,低低“嗯”了一声。

  “睡吧。”习惯性的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他没在说什么,闭上了眼睛。

  翌日,佳南被陈绥宁叫醒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听到他还在说话。

  “小囡,真抱歉,只怕我们要回去了。那边好像要闹翻天了。”

  她有些不悦的睁开眼睛,似乎是试探了下外部的光线,很快又闭上了。

  他忍不住笑:“丫头,不过没关系——翡海没有再下雪。别怕。”他到底将她抱起来,靠着床坐着,轻轻的说,“我保证,那边,已经不冷了。”

  佳南终于睁开眼睛,□的肩上还有昨晚留下的痕迹,她一眨不眨的看着陈绥宁:“真的要回去么?”

  他早已穿好衣服,深灰的衬衣,清贵逼人,此刻却笑得有些暧昧,凑过去在她胸口吻了吻,微痒的气息让她觉得战栗:“喜欢这里的话,等我处理完那里的事,再回来。宝贝,我保证很快。”

  “我要把爸爸送到国外去治疗。”她被他撩拨得有些气息不稳,微微挺起了身子,急促的说,“现在……他应该在飞机上了。”

  他的动作停了停,却忍不住一笑,她……似乎越来越会选时机说话了。

  “很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佳南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脖子,“你……不会怪我吧。”

  陈绥宁眼中的□迷离似乎已经褪去了,他在她唇边触了触,淡淡的笑了笑:“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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