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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驻足在老板的办公室前,以往我进入这间办公室,都是一种轻松的心情,老板对我从来没有架子,还允许我将这间办公室当作吸烟室使用(因为公司内部不许抽烟,抽烟只可以到楼梯过道,那里条件太艰苦,连张椅子都没有,只能坐在台阶上,而老板这间吸烟室,有沙发、空调、饮料……)。老板自己戒烟三年,但是还会在右边第一个抽屉里摆一包价格很高的好烟,而这个抽屉从不上锁,并且嘱咐过他的秘书,即使他不在的时候,我也可以自由出入这个房间,这就是我的待遇,也是为什么我没有选择跳槽的理由之一。但是今天不同,老板没有在我一进门的时候,给我一个善意的微笑。
“陈哲,你觉得我们公司目前发展的如何?”我刚坐下,老板就抛给我一个很大的问题。
“我觉得公司发展得不错,由一间小公司发展到今天拥有几家子公司的集团公司,应该算是一个不小的成绩。”
“那你觉得目前公司有哪些不足的地方?”
“我觉得公司目前应该算是到了瓶颈期吧,目前公司在管理上好像有不少的问题,对于今后的发展方向也没有特别明确的目标。”
“恩,那你对于公司有什么不满?或者你觉得公司对你是不是有什么安排不合理的地方?”这个问题听上去有些刺耳。
“没有啊,我觉得公司对我很好,老板你对我也很好。”
“胡晓卓(公司黄埔一期的另外一个元老)现在去了子公司当老总,你觉得怎么样?”
“那小子应该能行,他社交能力远强过我,人比较活泼,八面玲珑,而且对于人事方面也比我经验丰富。”
“你呢,想不想也去子公司当个一把手?”
“老板,你饶了我吧,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能照顾大局的人,我比较适合专一的做一件事情,当老总,方方面面的事情太多,我应付不来。”
老板用平静的眼神注视着我超过三秒钟,以确定我说话的真实度,然后露出了往日的微笑:“要不要来根烟,来杯咖啡?”
“那我不客气了。”我也总算舒了一口气。
老板从右边抽屉拿出一包烟丢给我,又叫秘书送杯咖啡进来:“我还出去有事,你小子别乱翻我的东西。”
“我什么时候乱翻过你东西?你的抽屉都上锁。”
“你没翻过,怎么知道我抽屉上锁?”
一万三千八百元,这是自从我工作以来被”红色炸弹”袭击造成的经济损失,尤其近两年,随着我周边的人挺进传统意义上的适婚甚至晚婚年龄,我受到的轰炸越发猛烈。其中最为猛烈的火力来自于同事,不知道是谁开了这么一个先例,在那之后,公司员工结婚都会给总监以上级别的员工送上一份请柬,两年前我升任总监的时候,正好是这条”规则”开始实行的时刻,起初我还为能够受到如此”礼遇”而颇为得意,可是之后的日子……
礼金理论上是个有来有往的东西,我付出多少,等我大婚的时候,理论上可以拿回同样的数量,如果计算通货膨胀和行情看涨,我应该还可以获得额外的盈利。可是这一切仅仅是建立在理论基础上。事实上,那些曾经收取我礼金的同事,有超过40%以上已经不再为本公司服务,大多数根本就失去了联系,按照公司的人员流动比例来看,要是我再迟三年结婚,我可能只能收回不到20%的成本。
今天的“红色炸弹”比较特别,来自一个网友的婚礼,因为在这几年流行的一种”杀人游戏”中结识了不少同道中人,多数是通过网络结识。”杀人游戏”是一个逻辑推理性质的游戏,游戏的方式促使许多人可以围坐在一起,增加不少沟通交流的机会,久而久之,相互之间虽然依旧用网名称呼,但是却结下了不错的友情。这对网友是在”杀人游戏”中相识相恋走到今天的,所以有着一定的特殊意义,所以众多的”杀人游戏”同行都被邀请参加他们的婚礼,虽然我已经“放下屠刀”戒杀两年多,我还是被盛情邀请来参加婚礼。
我揣着数百大元的红包来到我们这座城市一家著名四星级酒店的门口,再向前三十米,这数百大元将不再属于我,这个时候,我再次看到那个越来越熟悉的身影。我用眼神专注地注视着美女老师超过二十秒钟,我和她的眼光终于触碰在一起。如果说一次是偶然,我在书店遇见她,两次是巧合,她居然是菲儿学校的老师,那么这第三次怎么说都应该是缘分了吧。她看着我的眼神由惊讶慢慢转变成喜悦,脸上也逐渐绽放笑容。正当她想要开口和我说话的时候,一辆车缓缓驶向她的身边,而我注意到她身边有一滩下雨过后积留下来的污水。
“小心,车,水。”我不知道美女老师明不明白我的话,但是我觉得我的动作做得非常明确:我指了指车又指了指地上的水,然后在脸部呈现一个很夸张的表情。以一个正常人的反应速度,有足够的时间向一边躲闪,避免被车辆驶过溅起的污水溅到,可是美女老师看了看车又看了看地上的水之后,对我作出一个无奈的神情,居然站在原地不动。
我不理解她的这个行为是什么意思,总不会这样给我英雄救美的机会吧,我本能的冲了过去,在车辆行驶过来之前将她拉到一边。
“你为什么不躲?”
“不是我不躲,是没法躲。”美女老师很无奈地说到,眉头微微皱起,呈现一个很可爱的表情。
“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倒霉,总是遇到不好的事情,有倒霉的事情来的时候,我是躲不掉的,躲了可能会有更倒霉的事情发生。”
“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啊?!”看着美女老师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哪有这样的人,因为经常倒霉,就养成遇见倒霉的事情都不躲的习惯。
“你不相信啊,你想想那天我花了六个多小时都没能达到你们公司,你就知道我有多倒霉了。”美女老师实在太可爱了,如果真有这种事情发生,看来老天爷还算公平,给了她一个如此美丽的外表和纯净的内心,趋向完美的时候另外配送了一个倒霉的运气。
“你没去找个老和尚或者老道士,给你指点指点?”
“如果我说有,你会不会笑话我?”那是一定会笑的,不过在心里,脸上我绷住了。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参加人家婚礼的。”
“该不会是门口站着的那两个人吧?”
“对啊,新娘是我的同学,你呢?”
要不是范伟的那句台词太土了,我真想借用一下:“缘分啊。”
我们俩刚准备向酒店门口走去,就听见一声布匹被撕裂的声音,我四处张望,判断声音的来源。
美女老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对我摇摇头:”不用看了,是我的裙子被勾住了。”
我仔细看才知道我刚才把美女老师拉到一边的时候,她的裙子勾在路边花坛唯一一根伸出来的勾子上。美女老师的裙子被长长地撕裂一直到根部,如果不是美女老师用手将两片已经分开的布拉在一起,俨然变成了高开叉的旗袍。
“我说的吧,躲开一件倒霉的事情就会有更倒霉的事情来。”
“没关系,这个没有刚才那个倒霉。”
“怎么没有啊,刚才那个溅一点污水,我去卫生间擦擦,说不定就可以了,现在这个怎么办?”
“那,这样行不行?”我脱下自己的外衣,系在美女老师的腰间,我的外衣和美女老师裙子的颜色还挺搭配,有点情侣衫的味道。美女老师给了我一个感激的笑容和赞许的目光。
“老和尚和老道士没给你点有用的建议?”
“有啊,老和尚和老道士说,我这个倒霉的运气一直要等到遇见一个男人才可以改变。”你说这美女老师真是的,你说就说吧,眼睛干嘛盯着我看,这不是逼着我把自己幻想成那个男人吗?弄得我心跳加速,局促不安。
“你说真的?”
“当然是假的了。”
和数百大元大钞拜拜,以及和新郎新娘合影之后,按照流程前往签到台前签名,因为我们因网络而结识,所以我们一直就以网名相互称呼,虽然我现在有资格参加他们的婚礼,但是如果我没有看到酒店大堂里面三米高的巨型照片上的名字,我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名。他们同样也不知道我的真名,所以我在签到簿上签下我的网名”我是熊宝宝”。一般人练习自己的签名都是练习真名,而我却特别练习过我的网名,原因是我小时候美术课唯一一次及格就是画了一只小狗熊,我觉得不把这点特长展示出来实在有些浪费,所以根据这个特长起了这个网名,再为这个网名设计签名。所以我的签名不仅有文字,还搭配了一幅图画,当然就是小时候画过的那只熊,不过经过这么多年不断地修正,现在这只熊比以前那只起码要可爱300个百分点。
我得意地签完我的名字才发现美女老师一脸笑意地看着我:”你是熊宝宝?”
“我不是熊宝宝,我是‘我是熊宝宝’。”
“那有什么不一样?”
“这个……”
美女老师笑着从我手中接过笔,写下一个名字:“藤井树”
“这是我的网名。”她微笑着回应着我。
“你又不是她们网友,干嘛写网名?”但我的确觉得她长得很像岩井俊二拍摄的电影《情书》里,那个由中山美惠扮演的藤井树。
“你能写网名,我为什么不行?”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秋香的女人对一个叫唐伯虎的男人笑了三次,结果这个叫唐伯虎的男人就把自己卖了,去追求叫秋香的女人,成就了一段佳话。藤井树和我见面不止三次,笑应该也不止三次,我也一度萌发了辞职去她们学校当一名”卧底”追求她的想法,可惜现实和故事的差距在于故事里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做,现实中许多事情无法达成。我不仅仅没有去追求藤井树的时间,甚至连照顾菲儿的时间也受到了严重的挑战。
也许是老板的刻意安排,我将和乔灵共同负责一个重要的项目,这个项目最大的特点就是任务重,时间紧,所以在只有两个星期的前期工作当中,我必须面临大运动量的加班工作,甚至可能通宵,所以我决定将菲儿再次送回我老爸那里。
回到家,我就向我们家小公主菲儿殿下禀报了这件事情,希望能够得到公主殿下的谅解和支持,可是菲儿在听完我的禀报之后,没有说话,转身去了楼上。当我跟上楼的时候,看见菲儿在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虽然她非常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但是眼眶里已经闪现着一种晶莹透亮的液体。
“怎么了,菲儿?”我立刻慌了手脚,把菲儿抱在怀里,我不明白为什么这小丫头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是我知道倔强的菲儿一个人偷偷哭的时候,是她最伤心的时候。
“爹,你是不是不喜欢菲儿,不要我了?”
“傻瓜,爹怎么可能不要你呢,爹最疼的就是你了,只是爹这几天确实太忙了,没法照顾你,不能接你放学,不能给你做饭,不能帮你检查作业,不能在睡觉前给你讲故事。”
“那我可以自己放学回家,可以自己做晚饭吃,我自己会检查作业,自己会乖乖的洗澡睡觉,我自己会……。”菲儿停住了话语,倔强地咬着嘴唇,用力睁大眼睛,希望那种晶莹透亮的液体不从她的眼眶中滑落。
“可是你年纪这么小,你一个人在家,爹怎么可能放心呢?你就去爷爷那几天,爹一忙完就接你回来好不好?”菲儿不说话,努力的在和地心引力做着斗争,但是满眼的泪水已经不是她所能够负荷。
“爸爸妈妈总是说工作忙,就不要菲儿了,菲儿一直以为爹最疼菲儿了,现在爹也说工作忙,也不要菲儿了,菲儿已经很听话了,菲儿每天都自己起床,自己穿衣服,菲儿乖乖地吃饭从不挑食,好好上学好好做功课,放学了,别的同学都回家了,菲儿一个人在学校乖乖地等爹来接我……。”泪水终于像断线的珠链大颗大颗的从菲儿的眼眶中落下,菲儿趴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她的话击碎了我的心脏,有一种被穿透的疼痛。
我紧紧的把菲儿抱在怀里,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堂哥堂嫂的行为,竟然给菲儿造成了如此大的伤害,五年的时间都以工作忙为借口将菲儿放在我老爸那里,只是在周末才会来看菲儿,有时候工作忙起来,经常一两个月才来看菲儿一次,接菲儿同住的这一年,不仅依旧会经常将菲儿送回我老爸那里,还经常为了谁负责照顾菲儿而争吵。前几个月的一个晚上,我接到过菲儿打给我的电话,电话里哭着对我说,爸爸妈妈又因为谁来照顾她的问题吵架了,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什么,现在我明白菲儿的感受,那种被人推来推去的感觉已经给她带来了一个极大的阴影,而在菲儿的心中,我是她的希望,我怎么可以再用同样的理由,同样的方式来伤害菲儿呢?
“菲儿乖,不哭了,不哭了,菲儿不走了,菲儿哪都不去,就一直陪着爹好不好?”
“真的?”菲儿一边抽泣着一边又用还带着泪水、透明闪亮的眼睛看着我。
“嗯。”我很用力地点点头。
今天下午和乔灵制定了工作计划,看来今晚加班是在所难免了,我准备下班先去学校接菲儿,然后带菲儿来公司一起加班。我赶到学校却被告知菲儿已经自己走了,这小丫头一定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从今天起她都要自己上学放学。我回到家中却没有看到菲儿的身影,是在路上贪玩还是去了同学家,又或者……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不好的设想,我冲出家门。我在学校到家的路上来回奔跑,询问路上每一个店铺的老板,过路的行人,打探着菲儿的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我把菲儿弄丢了。
电话响起,是乔灵的来电。
“你今天不是应该加班的吗?我还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加什么班,今天不加班了。”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不见了菲儿,我哪还有心情加班。
我又一次扩大搜寻的范围,继续寻找着菲儿,死丫头,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你爹我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要是你不见了,你爹我会精神崩溃的,你知不知道你和我一起生活了五年,你不是爹的侄女,根本就是我的女儿。我在路上寻找了三个小时,依旧没有菲儿的消息。我抱着一丝期望,再一次返回家中,希望打开门的时候看到菲儿乖乖地坐在桌子前写作业。
才到楼下,我遇见了藤井树,虽然能够第四次巧遇藤井树应该是非常高兴的事情,但是现在我却连打招呼的心情都没有。
“你是怎么做父亲的?”虽然我没有主动和藤井树打招呼,但是她却直冲着我过来:”你知不知道叫菲儿这么大的孩子一个人放学是很危险的事情,你知不知道现在社会上有很多坏人?工作忙也不能不照顾菲儿呀,要加班就把菲儿一个人丢下,菲儿要是出了事情怎么办?不会照顾孩子就不要生啊。既然生了……”我第一次看见藤井树这种愤怒的表情,和以往总是轻声细语的她有着巨大的反差,但是我却觉得很好看。
“你等一会再骂行吗?”我伸手示意藤井树暂时停下绵延不断呵斥我的语句。
“你还想反驳?”
“不是,我是想问你知道菲儿在哪?”
“我当然知道,菲儿放学说你不来接她了,以后都是她自己放学,我就带她去吃饭了。”
“那现在菲儿在哪?”
“在家啊。”
我终于可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你不要打岔,我还没有骂完呢。”
“在你骂之前,可以让我解释一下吗?”
“嗯……你说吧,那你先解释吧。”
“可能是我和菲儿的理解上出了偏差,我没有不去接菲儿,我一下班就去了学校,但是你的同事说菲儿已经走了,我回到家没看见菲儿就一直在找,现在回来就是想看看菲儿是不是自己回家了。”
“你的意思你去接菲儿了?”
“对啊。”
“你现在才回来不是因为加班,是因为到处找菲儿?”
“对啊。”
“那我骂错你了?”
“应该是吧,不过也不全错。”
“对不起,是我带菲儿去吃饭,害的你以为菲儿丢了,你一定很着急,还耽误了你加班的时间。”
“怎么又道歉了,我应该感谢你帮忙照顾菲儿才对。”
“可是我觉得很愧疚啊。”
“你不用愧疚啊的,真的,你做的都没错。”
“不行,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好吗?”
“什么要求?”
“以后你要工作忙,让我帮你照顾菲儿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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