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7日。
连日来,海水不停地拍打木筏护墙板,高高的浪头不断地溅到平板上来。
有些水手的腿脚常常浸泡在海水中。欧文这个聚众闹事的罪魁被绑在木筏前面,现在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在我们的请求下,还是给他松了绑。桑东和伯尔克身上有些地方已经被咸咸的海水蜇得不轻。我们都呆在木筏的后面,那儿海水不容易溅进来,所以大伙的身上没被海水伤着。
今天,大块头已经饿不堪忍了。他疯了似的扑向桅杆,一把抓住帆布,硬要把它往嘴里塞。我听见帆布被利牙撕得哧啦作响。他太不幸了,是饿逼得他发起了疯劲。他不顾一切地要往肚里填点什么东西,好让紧紧贴在一起的胃壁能够稍稍地松驰一下。他急不可遏地四处乱撞,摸摸这个,又碰碰那个,可木筏上已没什么东西可以下咽了。他的目光天上地下的扫来扫去,忽然盯在了某个地方,原来捆绑平板木柱的绳子中有一条是皮的。这是一条真皮绳!他慌忙地把这条皮绳解下来,像饿狼一样乱啃乱咬,没多会功夫就把它全部吞进了肚里,这时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家随之从惊愕中清醒过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慌乱,因为人人都急着要学他碰碰运气。有人发现一顶礼帽是皮制的,还有一顶大盖帽的帽舌也是真皮的,大伙用水把它们都煮着吃了。木筏上所有的皮革制品都成了果腹之物。这是一种动物本能,人人都受着它的支配,谁也无法抗拒。在这种生死关头,我们好像变成了野兽,人的本性似乎已经迷失。这种人兽不分的处境,真使我刻骨铭心。
尽管人们的饥饿感远未消除,但腹内的断肠裂胃之痛一时缓解下来。不过我们中有的人死到临头还人性十足,他们适应不了这种兽食般的吃法,没过多久就开始恶心呕吐。
请不要责怪我不厌其烦地把细枝末节都写了出来!我不想对大臣号受难者所遭受的一切磨难作丝毫隐瞒。这不是描绘,而是真实的记载。读者可以从我的笔下看到人类在精神上和肉体上所能承受的最大苦难。这本日记就是受难者的泣述!我要讲出一切!但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最令人发怵,最使人触目惊心的事还没有发生!
我曾经提到过,我对膳食总管奥尔巴特疑心重重。他还是哼哼唷唷地叫个不停,而且故意把声音抬得很高,听他这么叫唤,看他那副痛不堪忍的模样,还以为他已经饿得要死了。而只要稍加留心,就会看出这其中一定有诈,因为他并不像大伙那样,饿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这个狡猾的家伙是不是私下克扣了我们的食品?我一直都在暗暗地查找,可什么也没发现。
天气仍然又闷又热,要不是海上不时地刮过几阵风,人真得会被蒸腾的热气烘死。本来水就发得很少,酷热之下更显得微不足道,但饥饿磨钝了人们对干渴的感觉。如果说缺水比缺吃的更加折磨人,那么凭我自身的感受,我不相信这是真实的,至少这在眼下是难以想象的。然而,这种难以想象的东西又常常是真实的。上天大概不愿看到我们在精神上陷入到绝望的境地,才玩了这套真真假假的把戏。
可能是我们命不该绝吧,在雷暴降临时被撞破的那个木桶内还保留着几品脱淡水,另外一个盛水的木桶还是完好无损。木筏上的人数已经减少了,可船长还是缩减了每人每天的淡水配给量,有人表示反对,但命令总得服从。
我却认为船长这么做很有远见。
我们的那一小桶葡萄烧酒现在只剩下四分之一加仑,它放在木筏后面的一个安全可靠的地方。
今天已经是1月7日了,傍晚约莫7点30分,我们中间有一个人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瓦尔特二副是躺在我的怀中死去的。奥尔贝小姐和我都竭尽所能地照顾他。但病魔最终还是夺走了他的生命……他再不会受干渴的折磨了。现在木筏上还有十四人活着。
瓦尔特临死前用低微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对奥尔贝和我表示感激,然后又说:
“先生,”说话时,一封皱巴巴的信从他手中滑脱下来,“这是……这是我母亲写给我的信。我没力气……这是我能收到的最后一封,最后一封来信了……!母亲对我说‘我正等着你,孩子!我多想见到你呀!’见不着我了,母亲,你再也见不着我啦!先生……这封信……把它放在……放在我的嘴唇上……嘴唇上,对,嘴唇上!让我在走的时候能贴着它……母亲……天啊!……”我把瓦尔特二副的那封信放到他凉凉的手心中,然后把那只攥着信的手放在他的嘴前。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我们仿佛听见他在轻轻地亲吻她母亲写给他的那封信!
他就这样死了,瓦尔特二副!让他的灵魂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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