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周然中午发来的短信只有四个字,林晓维看到时已是两小时之后。
那时晓维刚从电影院走出来,手机不知何时停了电,而情绪尚未从伤感的结局中恢复。她换上电池重新开机,这条消息便和一堆垃圾广告一起跳了出来。
周然出差才半个月,可晓维觉得这名字之于她已经有些遥远了。她把电话拨回去,连接信号不好,长久的等待之后,电话那端只响起一个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晓维把手机往副驾座一丢,驱车离去。
傍晚,淡色夕阳自云中慢慢消失,天边的云层越积越厚。看起来快要下雪了。
晓维换了一件黑色裙装,面料柔软又下垂,像居家服又像晚装,深V的领口,窄窄的腰身与长长的裙摆边缘都镶着宽阔的银边。晓维像模特一样在更衣镜前灵巧地转了个身,环顾了一下自己的新衣服,然后她一边走出更衣室一边熟练地把头发挽成一个髻。
周然的电话仍然关机。晓维把电话拨给周然的助理:“……请他今天务必回家吃饭。……晚一点没关系,我等他。”
几分钟后,晓维坐在梳妆镜前化妆,一下下,很仔细。梳妆台旁摊着一本时装杂志,翻开的那一页上,纤细的女模特妆容冷艳,神情倨傲,衣饰发型与此时的晓维颇为相似。醒目的大标题跨越了两整页:“一个人的精彩”。
城市的另一端,酒店的华丽包房内烟气缭绕,纸牌撞击声不时响起,墙上的欧式挂钟敲响六下。
周然把手里的牌一丢:“运气不好,又输了。”
“你手头那新项目如果成功,到时候要撑死你,还不赶紧放点血?再来再来!”牌友叫嚷。
周然把偎依在他身旁一下午的柔弱无骨小鸟依人的妙龄女子像拂灰尘一样拨弄开:“对不起了各位。晚上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奉陪,你们继续。”
一片声讨中,他边作包涵手势边把身前筹码统统推到桌子中央:“饶我一次,晚上饭局算我的。今天是结婚纪念日,夫人在家等着。助理提醒两回了。”
“伙计们瞧瞧人家周然,大家小家一把抓,这就是成功男人的样板啊。咱们都得学着点!”
“别消遣我了。”周然在一片哄笑声中摆手离开。
室内暖气很足,室外气温极低,而周然的大衣很单薄。他刚走到酒店门口,迎面被冷风一吹,立即打了个喷嚏。
这喷嚏来得突然,他只来得及伸手半掩住嘴。站在门口的迎宾小姐抿嘴偷笑。
周然从容地掏出面纸拭了拭唇角和手指,转身往弃物筒里扔废纸时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那姑娘低下头,脸慢慢地红了。
周然在车里吸了一支烟,他觉得累。昨天,确切说是今天凌晨,他陪一个难缠的客户在酒吧里拼酒到两点钟。大清早赶飞机,回来后直接去了公司,正打算回家补眠,就被朋友叫到这里了。名义上是给他介绍关系,实际上是拉他过来陪玩兼付款。周然不情愿,可他有求于人,只能强打精神赴约。
刚毕业那会儿,周然也曾踌躇满志,对那些每日以陪酒搓麻打球洗澡为主业的投机分子很瞧不上。可到了今天,他不得不承认,他的专业知识与工作能力远没有他的好酒量以及输赢自如的好牌技更具创收价值。
他翻查关机一下午的手机,一堆未接来电中,有两个来自林晓维。晓维有他只对家人与助理公开的私人号码,却几乎不拨。
“今晚务必回家吃饭”。她委托他的助理通知他。
阴霾的天空飘下第一朵雪花。周然想起七年前的今天,他坐在车上去迎娶晓维时,天空也像现在这样飘着雪。
那天路上很滑,司机小心翼翼,车开得很慢,迎亲的路程格外漫长,两人都有些无精打采。两对伴郎伴娘尽量讲笑话逗他俩,结果他俩还是睡着了,从行程的一半一直睡到目的地。
其实周然不常回想往事。大概是此情此景勾起了他稀缺的诗意,又或许因为他很久没和林晓维一起吃一顿像样的饭了。近几年,每每他回家时她睡了,她起床时他走了,偶尔他不回去过夜,大概她也不知道,即使知道她也不问。已经持续了很久一段时间,两人连共同话题都找不到,唯一的交流或许就是上床,频次很低,无甚激情,敷衍了事。
他们从何时起变成这种相处模式的?他记不清了。
周然到家时已经七点半。他象征性地按一下门铃,自己用钥匙开了门。
屋里一团漆黑。周然摸到墙上的电灯开关,想了想又收手,借着手机的光亮换下鞋。再抬头时玄关处幽暗的夜灯亮起,晓维站在他身前,晦暗的光只隐隐勾勒出她窕窈的身形,看不清面容。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互相打招呼的习惯。“你回来了?”“我回来了。”这种面对面的对白太罕见,此时的沉默才是常态。
周然无声地递给她一束花,刚才顺路买的。傍晚的花总是不够新鲜,但包得精致又昂贵。亲手送花这种事他做得极少,动作不太自然。
晓维接过花,停了停,拈脚在他脸上轻轻碰了一下:“谢谢。你去换一下衣服,五分钟后开饭。”她转身走开。刚才她接花的动作也有些生硬。
周然换过衣服洗了脸。洗手间内光华满室,而外面的客厅与过道重新陷入一团漆黑之中。
周然摸黑走进餐厅,那里有微薄而温暖的光亮。微光之处,林晓维正将白色蜡烛一支支点燃。宽大的方桌上,一群小天使造型的黄铜烛台火光跳跃。桌上有水果蛋糕与鲜花,整桌菜都是他喜欢的清淡口味。烛火闪烁,林晓维微低着头,半垂着眼,表情不分明。
周然笑了笑:“你以前不喜欢这一套。”
“今天的日子比较特别。”晓维也抬头一笑。她是那种不爱笑的女子,但笑起来却很灿烂,以至于周然忽觉眼前一花,搞不清那是烛光还是她的笑容。
看别人玩这种浪漫把戏,周然会觉得幼稚。但玩游戏的人换成他的妻子,他只觉得惊悚。因为林晓维对浪漫情调从来没什么兴趣,何况他刚刚发现,她穿了一身与她平日风格迥异的衣服,戴着夸张的耳环,还化了一个令她的脸显得很陌生的妆。
即使周然心存疑惑,但这顿饭吃得与往常也没什么不同。他们吹灭蜡烛,喝了红酒,吃得很少,偶尔交谈。
“你们公司还顺利吧?”这是晓维对周然最常用的客套话。周然很清楚她并非真的想知道他的工作近况,所以他千篇一律地回答:“还好。我们不会挨饿。”随后补上一句他对晓维最常用的客套话:“你最近有想买的东西吗?”
“没有。”晓维不出意外地回答。周然所说的“东西”,当然是指很贵的、超出她信用卡额度的东西。晓维似乎很喜欢购物,屋里总堆着未拆封的盒子,可她没有奢侈爱好,很少买名牌,也不买奢侈品,所以也花不了太多钱。
简短的客套话结束,他们继续吃饭。
周然一碗饭吃完,晓维起身要给他添饭,周然婉拒,称他已经吃饱。
“菜不合口味?你吃得很少。”
“菜很好。只是今天午饭吃到很晚。”
“哦。”晓维把他的碗放下。
“你自己下厨?陈嫂呢?”
“她休假。尝得出是我做的?你很久没吃过我做的饭了。”
“是很久了。有好几年了吧?”
简短的客套话再度结束。
林晓维系上围裙在厨房里洗碗。
“要帮忙吗?”周然问。
“谢谢,不用。你去忙吧。”
周然在几米外回头看到林晓维的背影,腰肢纤细,脖颈修长,结婚多年非但没胖,倒比初嫁时更清瘦几分。她洗碗时背挺得很直,动作过分仔细,像在擦拭古董。
周然还依稀记得多年前的场景。那时他们刚结婚,在狭小的厨房里,他做饭,她洗碗。其实周然很不喜欢下厨,可是刚结婚时的林晓维只会熬稀饭和煮面条,并且闻到油烟味就想吐。
后来她终于学会了做饭,做得相当好,可以独自承办小型家宴。他们搬了两次家,厨房越来越大,厨具越来越贵,周然回家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少,晓维也越来越少下厨,最后这里就成了钟点工的专属地。
林晓维不知自己正在被观察,继续耐心地以她曾经清洗实验器材的严谨程序洗着碗碟。几绺发丝垂落到她的后颈,她觉得痒,又满手是水,便轻轻转着脖子,试着将那些讨厌的发丝赶走。
大概刚才喝的红酒与中午的白酒发生了反应,周然心神不宁地走上前,替她轻轻挑开发丝,将指尖停留在她的后颈。晓维洗碗的动作停住了。
接下来的事情并不完全在林晓维的计划之中,她最初的用意只想给双方创造一个温暖和睦一点的气氛好谈正事罢了,所以她短暂停顿之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洗碗。周然的手指却顺着她的后背曲线轻轻滑到她的腰窝,随后他另一只手也贴上来,双手松松地环着她的腰,仿佛在测量她腰围的尺寸。
一把钢制勺子掉到地上,轻脆的响声延绵了很久。晓维弯腰去捡,本欲借拾勺动作不着痕迹地摆脱他的碰触,不想周然的手随着她的弯腰动作自她腰间滑上肋骨再顺理成章地兜住她胸前柔软的两团。他的动作那么自然,不像他在挑逗,倒像晓维故意引诱他。晓维一边试着直腰一边用湿辘辘的手去拨他的手,周然却突然拢紧了手指,双唇也贴到她的后颈上。
一秒、两秒……几秒钟过去,林晓维在周然怀中猛地转身,仰头直勾勾地看向他,眼神让周然有些难解。当周然的呼吸再度靠近她,她突然勾下他的脖子,比他更先一步地吻住他的唇。
他俩在厨房里唇舌交缠了许久,晓维手上的水一滴滴落下,洇湿周然的高级衬衣,晓维的裙子则紧贴流理台被水浸透,她感到湿冷的寒意。当周然的手探进她的上衣下摆,触到她□的肌肤时,晓维用力推开他。
“我去洗澡。一身油烟味。”她丢下没洗完的碗,匆匆离开厨房,穿过餐厅和客厅,快步走向主卧室。
周然在卧室门口追上她,握住她的手腕:“一起。”
周然和林晓维在床上撕扯纠缠,做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激烈。她用力咬着他的肩膀,抓着他的后背,咬出一圈深深的齿印,抓出明显的红痕;他则一次次用力把她撞向金属雕花的床栏,撞得她头晕目眩,紧紧地抓住冰冷的栏杆,指节泛白。他们又比以前任何一次都默契,林晓维反常地热情又配合,周然则在她又一次闷哼之后,将手掌覆到她的头顶,替她挡住床栏的碰撞。
周然的汗沿着额头和面庞滑下,滴落在晓维的脸上,像几滴泪水。她微微张嘴喘息时,那几滴汗便悠悠哉哉地滑向她的唇角。晓维半阖着眼帘,无意识地轻轻舔去。她那宛若孩子的稚气动作令周然的大脑“轰”的一下,四肢百骸顿时犹有电流击过,他扣住她的手,压住她的唇。在一阵近乎粗暴的撞击下,晓维也撑至极限。她仿佛看到礼花在瞬间炸裂,碎成一片片,纷纷扬扬从高空坠落。
四周寂静,只有心跳声。
晓维背对周然躺着,被子裹在腰间,肩背□在空气中。她的皮肤很白很细,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激情的余温未褪,她在微微颤抖。
周然替她扯上被子后又改了主意,将被子丢开。他的手再度抚上晓维光洁的背,指尖滑过她的腰窝,轻轻揉捏着她柔软的小腹,试着重新挑起她的欲望。
晓维按住他的手,拉上被子掩住自己,一直掩到腋下。她翻身坐了起来。
周然也坐起来,俯身去吻她,被她轻轻躲开。
晓维与周然拉开一点距离,一直看到他的眼睛里。周然有不好的预感。
晓维说:“周然,我们离婚吧。”
林晓维独自一人开着车在街上游荡。刚才周然穿上衣服甩门离去。她睡不着,肚子却饿了。
一整晚精神紧张,吃得少,又消耗了过多体力,所以她开车出来觅食。夜半十一点,城市主干路上的车辆依然来来往往,不知大家是在为生计奔波,还是如她一般空虚无聊。
晓维打开电台,丁乙乙的“闲言淡语”节目正在直播,又是热线时间。正在电话连线的女人哭哭啼啼,哭声通过电波传到城市的每个角落:“乙乙,我丈夫出轨了。我该怎么办?”
主持人丁乙乙还是一惯的没心没肺没同情:“我的意见嘛仅供参考,对你未必有用:A、忍着;B、离婚;C、跟他摊牌。”
“我不能忍受,可我也不想离婚。如果摊牌的话,恐怕我们连表面的和平都没有了。”
“每样都行不通,那可怎么办。”乙乙的口气真假莫测,“要不,你也出轨吧。”
女听众号啕大哭。
“这位女士,别哭了,这么个哭法,伤心又伤身呀。要不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后面接连两个热线听众依然是情感受害者,把自己的伤口狠狠地撕开来给全体听众看。乙乙也不负重望地往他们的伤口上小撒了一把盐后再分给他们一颗糖。
丁乙乙的这台节目以言辞犀利而闻名,尽管播出时段已近深夜,但仍深受欢迎。尤其是热线部分,是电台收听率最高的时段之一。积极拨打热线电话的听众心甘情愿地一边大倒苦水一边被丁乙乙毒舌,另一些听众则心态诡异地听着别人的隐私与笑话,比如林晓维。
她自己刚刚把生活搞得乱七八糟将遭巨变,却在听到其他人的哭诉与纠缠时,忍不住笑出来。
十一点半,丁乙乙的直播结束。晓维拨电话给她:“下节目后请你喝茶?”
“有事?”
“没事。我正好在外面,随便坐坐。”
“真的没事?没急事的话就改天吧,一会儿我可有大事要做。都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家吧。”
“是啊,都这么晚了,马上要到明天了,还能有什么大事?”
“终身大事!”
当“夜未眠”咖啡馆里的老式挂钟敲完第十二响,丁乙乙恰好走到沈沉面前。
“你好,我是丁乙乙。甲乙丙丁的丁,甲乙丙丁的乙。”
“沈沉。”长相端正的年轻男子替她拉开椅子。
十分钟后,他们将对方的身份证明和健康证明检查完毕。
“你跟照片不太像。”丁乙乙看看护照,再看看他的脸。
“我剪了头发,刮了胡子。”沈沉给她看驾照,“这张像一些了吧?我刚听了你的节目,很有意思。”他指指放在桌边的播放器。
二十分钟后,他们签署了结婚协议。
“你为什么急着结婚?”乙乙问。
“总部想把我调回去,而我希望在这里再多留两三年,得到本地子公司技术总监的职位,把手边的项目跟进到投产。我跟你提过的,这里是我的出生地。但除非我是已婚身份,否则我三个月后就得回美国。所以我需要一位妻子。而且,我也希望在这里有一个人,合法的那种,可以一起作伴,有些事情也方便些。”沈沉说完后意识到最后那句似有歧义,略带尴尬地补充,“我是指……有些手续什么的,会方便一些。”
“我明白。”乙乙本来没往那一处想,他一补充反而让她想歪了。“我呢,我今年三十岁了,突然想结婚了。就这样,没什么别的原因。”
“这么简单?”
“好吧,还有点别的。我的长辈留给我一小笔财产,规定我必须是已婚身份时才能动用。现在我想用它,所以我也需要一张结婚证。”
“那是你的婚前财产,我不会有别的想法。”沈沉诚恳地撇清。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说这么多。我也只是需要一个丈夫而已,不需要你帮我拿到什么绿卡。”乙乙也撇清。
“我明白,你一开始并不清楚我的国籍。我从没多想过。”沈沉继续撇清。
“既然我俩都对彼此没有其他的企图,那么我们做正事,做正事。”乙乙从包里拿出文件递给他,“我们之前已经沟通过。你核对一下?”
白纸黑字,标题醒目:婚前协议书。文件内容有理有据有原则:财产分清、费用AA、交友自律、家务共担、周末相聚,诸如此类。
“再加一条,对方若要离开不得强求。”乙乙说。
“没问题,但婚期不能少于两年。”沈沉说,“在我们公司的文化里,婚姻只能维持很短时间的员工会被视为行事轻率,不负责任。”
“可是,如果你打算提前离开,不需要已婚身份了呢?”
“那也不妨碍我们维持婚约呀。”
“如果在这期间你爱上了别人,想和她结婚呢?”
“我尊重婚姻道德。”
“那可难说。感情的事儿……”乙乙摊摊手,“好吧,随便你。”
“等几年后我在本地的工作结束,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不想,我不喜欢美国。而且,我从来不觉得我的婚姻能维持到三年以上。”
丁乙乙与沈沉虽然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但若是说到相识,算起来也有七年了。乙乙曾一度混迹于国内某论坛,与一个常年潜水的低调家伙相遇,因为对某事件的见解不同而长篇大论言辞激烈地争辩过,也曾为了捍卫祖国的尊严与网特并肩战斗过,帮对方解过疑,替对方解过围,偶尔ID相遇时会互相问好,逢年过节时会互赠电子卡片。
后来他们都渐渐淡出,失去音讯。再后来,他们竟在真假莫辨的征婚版块里再度相遇了,于是便有了先前的这一幕。
咖啡馆外,空中又飘起雪,密密实实,被风吹得凌乱,在路灯的光晕里看上去很迷幻,打到脸上却很痛。
沈沉用大衣替乙乙挡着风雪,扶着她的手,一直送她到车门前。
乙乙手指冰凉,而沈沉掌心温热。当他松开手,那一点暖意也消散。乙乙心念一动,突然说:“喂,今晚要不要到我那儿去?”
沈沉站在原地不动。
“或者我到你那儿?”乙乙又问。
“为什么?”
“我们婚前是不是应该提前考察一下某方面是否彼此合得来?专家说婚姻的构成元素是性与爱,我俩既然没有‘爱’,总该在“性”上合拍一些吧。现在考察好过以后实践,万一太不和谐,在正式手续办理前还来得及反悔。”
沈沉的脸色在路灯的光晕下变得迷离,使得乙乙几乎以为他要恼火而去。但沈沉只是笑了笑:“说的也是。到我那儿去吧。”
丁乙乙躺在床上,呆呆望着沈沉卧室里高高的天花板。沈沉躺在另一端,研究着她的脚趾的形状和脚心的纹理。
“丁乙乙,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我以前叫丁雅凝。雅致的雅,凝结的凝。我小时候不是好学生,总被老师罚写名字,一百遍,两百遍。跟我一起犯错的同学们早就写完回家了,我才写了一半不到。这名字成了我的噩梦,后来当我有了自主权,立即就改了。”
“这名字你自己取的?”
“我喜欢名字有三个字。在三个字的中文名字里,你再也难找出比‘丁乙乙’笔画更少的了。”
“为什么不叫‘丁一一’?那个更简单。”
“‘一一’这名字太没曲线美了。”
沈沉大笑。
“沈沉是你出国前的本名吗?这名字也很奇怪。”乙乙说。
“对,据说是我亲生父母给我取的,平时没什么机会使用。”他停了半晌,“我对我的亲生父母完全没印象。”
乙乙从沈沉的掌心里抽出自己的脚,爬到他这端,轻轻抱住他的肩膀:“我们一样。我妈妈十年前就过世了。”她迟疑了一下,“我也没有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