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存在我心中三个月的疑惑终于得到解答。
我的新手机号码以前是他的,所以当她拨了这个号码时,
自然会认为是他接的电话。
除非是声音的差距太大,或是想打给男生却听到女生的声音。
何况我和他一样都姓蔡,也都在南科当工程师。
但新的问题来了。
为什么他要放弃这个门号?难道他像我一样想Reset吗?
这不可能。才刚认识她这么漂亮的女生,还想Reset就太欠揍了。
他也不可能想躲她,不然干嘛留手机号码?
那么到底为什么呢?
我迫切想找到解答,比我平时所做的debug工作还迫切。
依照现代人的习惯,第一个想到的最简单方法是网路,我也不例外。
但目前知道的关键字只有:蔡、南科、工程师,顶多再加上solution。
如果上网Google,大概有几千笔资料,但那些资料应该都没参考性。
果然在网路发达的时代裡,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是我Google不到你。
我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工程师,遇到再複杂的问题还是会作系统分析。
我建了个Excel档,整理出南科所有公司,档名叫:solution.xls。
不算高雄园区的话,目前南科的公司有95家,员工总数将近五万人。
扣除生物科技等其他产业,还有76家公司跟电子产业相关。
这76家公司中,如果不考虑作业员和其他行政人员,
也许有将近一万个工程师吧。
这一万个工程师中,姓蔡的有多少个呢?
如果从一万个杀人犯或强盗犯中找姓蔡的人,大概只有几个人而已。
搞不好完全没有。
但如果这一万个是忠厚老实、谦虚低调、待人诚恳又脚踏实地的人,
那么其中姓蔡的一定非常多。
因为姓蔡的大多数是这种人,我也不例外。
唉,他什么不好姓,为什么要跟我一样姓蔡呢?
我先从自己的公司找起,公司有1500位员工,工程师佔了三分之一。
公司裡除了我之外,还有五个蔡姓工程师。
其中一个年纪比我大,一个和我同年,另外三个年纪比我小。
这三个年纪比我小的工程师当中,只有两个年纪在30岁以下。
依她的描述,他的年纪应该是30岁以下,所以我只需要问两个人。
『喂,蔡邦伟。』我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韩英雅的女孩?』
「韩英雅?」他摇摇头,「她是谁?」
『不要问,很恐怖。』我直接走开。
『喂,蔡柏昌。』我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韩英雅的女孩?』
「韩英雅?」他摇摇头,「不认识。不过我认识她妹妹。」
『你认识她妹妹?』我很惊讶。
「嗯。」他笑的很贱,「她妹妹叫韩英晶。」
『马的!』我骂了一声,转身就走。
「等等我啊。」他在我背后大叫,「我还认识她姊姊韩英纯、她哥哥
韩英道……」
这种白目的人怎么也姓蔡呢?真是丢尽蔡氏宗族的脸。
看来可以把自家公司排除了,只剩75家公司。
但要知道别家公司的员工资料,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网路上不会有公司员工的个人资料,只好先打电话了。
『不好意思,请问你们公司姓蔡的工程师有哪几个呢?』
「啊?」接电话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都会很纳闷,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这样的。我弟弟在南科当工程师,我想找他。』
「他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吗?」
『我不确定,所以我才一家一家找。』
「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是这样的。因为他跟我父亲起了冲突,一怒之下便离家出走,甚至
改了名字。所以我只知道他姓蔡,但现在的名字就不知道了。』
「你弟弟几岁?」
『嗯……大概30岁左右,或是30岁以下。』
「你连你弟弟几岁都不知道?」
『是这样的。他跟我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以前不知道有这个弟弟,
现在才知道。你能帮帮我,让我们兄弟团聚吗?』
大致来说,每十家公司只有两家肯帮我查资料,其馀八家不肯。
也难怪他们会戒慎恐惧,因为电子业常发生挖角与跳槽事件,
他们又不认识我,难免会怀疑我的动机。
何况现在的人已被诈骗电话训练得很冷血,我即使说我快死了,
临死前只想找个姓蔡的说些话,他们也不会理我。
虽然打电话成功的机率只有两成,但已经比我预期的结果要好。
因为我只能利用上班时间,找出一点空档偷偷打电话,
所以我总共花了十个工作天打给75家公司,有13家肯答覆我。
我打开电脑,叫出solution.xls,把确定没有他的公司名字调成红色,
并标注某月某日以打电话方式确认了哪几个姓蔡的人并不是他。
算了算,还有62家,路还很长。
手机这时候响起,我直接按键接听,视线还停留在电脑萤幕。
『喂。』我说。
「欧吉桑。你在做什么?」
『欧……』我吓了一跳,『欧吉桑?』
「既然你大我12岁,我叫你一声欧吉桑不过份吧。」
『妳……』我认出了她的声音,惊讶得说不出话。
「怎么了?是不是又想说你不认识我?」她笑了笑,「我想找姓蔡的
工程师,在南科上班,今年35岁。是你没错吧。」
『嗯。』我说,『是我没错。』
距离上次在星巴克见面,刚好满两个礼拜。
这期间没接到她的电话,我以为她不会再打来了。
其实她也没有再打来的必要,倒是我,如果找到他,一定会打给她。
现在突然接到她的电话,我又惊又喜,握住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我在整理Excel档。』我说。
「哦。」
『请问……』我很紧张,『有什么事吗?』
「我想告诉你,我已经辞去餐厅的工作了。」
『为什么?』
「我在餐厅只是打工,现在我毕业了,想找份正职。」她叹口气,
「不过我找了两个礼拜,都没消息。」
『妳才刚毕业,工作较难找,妳不要心急,慢慢来。』
「这我知道。不过……」她顿了顿,「我还是觉得很烦很闷。」
『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柚子,还得再放一段时间,才会更甜更好吃。』
「柚子?」
『嗯。』我说,『妳刚毕业,现在就像刚离开树上的柚子一样,要多等
几天,滋味才会更甜美。』
「我知道了。」她笑了。
『总之妳不要心急喔。』
「嗯。」她说,「我找到工作后再告诉你。先这样,bye-bye。」
『好。』
「你不说bye-bye吗?」
『喔。』我说,『bye-bye。』
「bye-bye。」她又说,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她挂了电话,过了三秒后,我才挂断。
即使电话已挂,耳际仍残留她甜美的声音。
以前刚跟她通完电话后,心裡或多或少会觉得莫名其妙;
但这次挂上电话后,内心却汹涌澎湃,不能自已。
因为这次她是特地跟我这个欧吉桑说话,就是我这个人,不是别人。
我很努力让心情平静,然后把思绪拉回眼前的Excel档。
我得专心思考下一步该怎么找solution?
我决定採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策略。
同事可能认识其他公司的人,我也有几个学弟在其他公司当工程师。
可以透过这层关係拜託他们帮忙。
我在公司裡悬赏,请同事介绍所认识而且也在南科上班的人,
我再跟那些人联络,拜託他们提供自家公司蔡姓工程师的联络方式。
如果因而找到solution,我愿意拿出一个月的薪水酬谢。
这个方法的效果不错,连续五天,每天都有同事回报消息。
每当有消息回报,我便打电话甚至去碰面,确定是否是solution。
星期六到了,我一整天都在打电话,同时也更新solution.xls。
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是一组号码,我无暇多想,直接按键接听。
「欧吉桑。你在做什么?」
『我在……嗯……』我脑子裡空空的,只得说:『跟妳讲电话。』
「哦。」她问,「吃过饭了吗?」
『午饭吃过了。』
「我问的是晚餐。」
『还没。』我看了看錶,7点半了。
「这样不行耶。」
『我待会就去买个便当。』
「嗯。」她问,「今天有去哪裡玩吗?」
『我今天没出门。』
「你大概除了上班外都不出门的吧。」她说,「那么明天出来玩吧。」
『我……』我毫无心理准备,整个人傻住,不知所措。
「我什么我?如果你明天有事就要快说哦,不然我就当你没事。」
『我明天没事。』
「那么明天陪我骑单车吧。」
『单车?』
「嗯。」她说,「就是自行车或脚踏车。」
『单车我当然知道。』我说,『问题是我没有单车啊。』
「去借一辆不就得了。」她笑了笑,然后跟我说碰面的时间和地点。
『早上6点?』我叫了一声,『有没有搞错?』
「没有搞错,就是6点。」她说,「先这样,明天见。bye-bye。」
她挂了电话。
我赶紧打电话给同事借单车,没想到借单车比借宾士车还难,
几乎没有人有单车这种东西。
好不容易有个同事说反正明天放假,他儿子的单车可以借我。
这位同事才大我3岁,但儿子已经唸国一了,
而我竟然还在跟20出头的女孩子相约骑单车。
真是令人感伤。
我大概从断奶以后就没在早上6点以前起床,
但我今天却在5点起床,10分钟后便出门。
因为骑单车到约定地点大概至少得45分钟吧?没骑过不晓得。
天才濛濛亮又是假日,路上几乎没人,气温也适中,骑单车很舒服。
我到了约定地点,她还没到。看了看錶,刚好6点。
「嗨,欧吉桑。」她骑向我,跟我挥挥手,「早安。」
『早安。』我也挥挥手。
现在很流行骑单车,骑士们一身配件,头盔、头巾、手套、护具,
还有专门的衣裤和车鞋。
但她的穿着很简单,就是牛仔裤加T恤,跟平常没两样。
「走吧。」她说完后,便骑车向前。
我原本跟在她车后,但骑不到半分钟,便发觉这样很危险。
她穿的是低腰牛仔裤和短T恤,随着骑车时上半身前倾,
T恤和裤腰间便露出一小段白皙的皮肤,臀沟也若隐若现。
我下意识捏紧鼻子,怕会喷鼻血。
『让我骑前面吧。』我加快速度,跟她并排。
「大男人唷。」她说。
『喜欢走在前面的未必是大男人。』我说,『像非洲有些超级大男人
的国家,男人都让女人走前面。』
「为什么?」
『那些国家由于长年战乱,很多地方埋了地雷,不容易发现。』我说,
『让女人走前面,可以踩地雷。』
她笑了起来,单车手把便晃了晃。
他说的没错,她不适合当啤酒促销小姐。
或许pub裡晕黄的灯光会让她显得千娇百媚,
但在早晨的阳光下绽放笑靥,才是她最美丽的容颜。
我们乾脆并排骑车一路往西,边骑边聊,反正路上几乎没有人车。
最后沿着安平堤顶自行车道,一直骑到盐水溪出海口。
我们把单车停好,并肩坐在堤顶上,吹吹海风,看看河海交界。
「欧吉桑。」她转头笑了笑,「骑单车很累吧。」
『我从国一开始,一直到国三,每天都要花40分钟骑单车到学校,
回家也是。』我说,『所以我还满习惯骑单车。』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嗯……』我想了一下,『从23年前开始。』
「刚好是我出生那年。」她笑了,「我果然可以叫你欧吉桑。」
我也笑了起来。
「我叫你欧吉桑,你不介意吧?」她问。
『这是事实啊,我干嘛要介意?』我说。
「你心胸很大哦。」
『哪裡哪裡。』我说,『我也只剩下心胸了。』
她又笑了起来,我陪着她笑,我们都很开心。
「虽然你大我12岁,但25年前我可能比你老多了。」她说。
『25年前?』我很纳闷,『那时妳还没出生啊。』
「嗯。」她笑了笑,「25年前你10岁,但我还在上辈子,而那时的我
可能是70岁的老婆婆。所以25年前我整整大你60岁。」
『妳这只是单纯的唬烂?还是妳相信轮迴?』
「单纯的唬烂。」
她说完后,我们同时笑了起来。
『妳很喜欢骑单车?』笑声停止后,我问。
「其实还好而已耶。我也是从国中毕业之后就没骑单车了。」她说,
「这辆单车前几天才买的,今天第一次骑。所以我要谢谢你陪我。」
『不。』我说,『这是我的荣幸。』
「唷。」她笑了笑,「这么客气。」
我也笑了笑,但我真的觉得很荣幸。
『妳为什么又开始骑单车?』我问。
「我以前的日子过得有些荒唐,浪费了很多年轻的时光,所以我想
重新开始认真过日子。」
『这跟骑单车有关吗?』
「我想看看清晨的阳光,然后在清晨的阳光中骑着单车御风而行。
也许这会让我觉得人生充满希望而且光明。」
『那妳现在觉得呢?』
「人生果然是充满希望而且光明呀。」她笑了起来。
『很好。』我也跟着笑。
「人生有时就像用毛笔写英文字一样,如果写出来的英文字不好看,
而且写起来也彆扭,到底该怎么办呢?」她说。
『那就不要用毛笔写英文字,改用原子笔写。』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她说,「换了笔,写出来的字就不一样了。
也就是说,只要改变过日子的态度,人生就会不一样了。」
『妳确定妳才23岁?』我很惊讶,『妳这种想法很成熟耶。』
「真的吗?」她也很惊讶,「这么说的话,我很成熟囉?」
『嗯。』我笑了笑,『果然在25年前,妳是70岁的老婆婆。』
「我要把这句话当讚美哦。」
『我本来就是在讚美妳。』
「谢谢。」
『不客气。』
「走吧。」她站起身,拍拍屁股,「去吃蛋饼。」
『嗯。』我也站起身。
我们往回骑,骑到一家据说很有名的蛋饼店。
吃完蛋饼后,我们便道别。
「欧吉桑。」她刚跨上单车,回头说:「晚上一起吃晚饭,好吗?」
『当然好啊。』
「那么等我的电话吧。」
『一定。』
「bye-bye。」她挥挥手,骑走了。
我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感动得快哭出来了。
我再骑一个钟头的单车才回到家。
回家后先洗个澡,洗完澡后觉得全身酸痛,直接到床上躺平。
醒来后大约下午两点,泡碗麵充当午餐,吃完泡麵后立刻打开电脑。
还有很多资料要整理,也还有很多人要联络,我得抓紧时间。
手机放在我伸手可及的距离内,以确保我不会漏掉她打来的电话。
整理完资料后,用室内电话询问了几位蔡姓工程师,然后手机响起。
「欧吉桑。」她说,「晚上去吃贵族世家吧。」
『好。』我说。
「依你的身份地位,吃贵族世家会不会侮辱你?」
『不会。』我笑了,『我平常都只吃便当而已。』
「那就好。」她也笑了。
我们约七点在餐厅门口碰面,这次我当然是骑机车过去。
这算是间平价的排餐店,用餐不必太讲究,很符合我的风格。
我把机车停好后,只等了两分钟,她便出现。
「欧吉桑。」她向我招招手,微微一笑。
我点点头,很自然也很开心的笑了笑。
她的穿着仍然很轻便,早上那条低腰牛仔裤加上一件新T恤。
虽然早上才刚见过面,但我觉得那好像是上个礼拜的事了。
「欧吉桑。」点完餐后,她突然问:「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
『不是不交。』我说,『是交不到。』
「你以前有女朋友吗?」她又问。
『曾经有过两个。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哦。」她说,「那你一定很久没单独跟女孩子一起吃饭了。」
『让我算算有几年了。』
我伸出右手,扳了一根手指,两根,三根,四根……
扳了第五根手指后,我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怎么了?」她问。
『完了,五根手指头不够用,而且再算下去的话会掉眼泪。』
她笑了起来,我却只能苦笑。
「可惜我没有姊姊,不然我一定介绍给你认识。」
『是啊,真可惜。』
「不过我姑姑只大你三岁,她很漂亮哦。」
『是吗?』
「可惜我有姑丈了。」
『喂。』
「我有时开玩笑没分寸,请你别介意。」她说。
『对我这种年纪的男生而言,如果有20出头的女孩子肯跟他说话,
他只会感动得痛哭流涕,不会介意。』
「真的吗?」
『嗯。』我点点头,『每次妳跟我说话时,我都会想哭。』
「那是因为我白目吧。」
『这倒也是。』
我们同时笑了起来,越笑越开心。
「你会希望我这年纪的女孩当你的女朋友吗?」笑声停止后,她问。
『这……』我突然觉得脸颊发烫。
「这什么这,说说看嘛。」
『对我而言当然好,但对妳这年纪的女孩就不好了。』
「为什么?」
『因为我可以耐心等她长大,但她却不忍心看我变老。』
「欧吉桑。」她看了我一眼,说:「你好理智。」
『哪裡哪裡。』我说,『我也只剩下理智了。』
「你早上才刚说你只剩下心胸而已。」
『喔,那我修正一下。我只剩下心胸和理智而已。』
主菜端上来了,我和她一起用餐,边吃边聊,随性而自然。
以前跟女孩子第一次相约吃饭时,总是食不知味。因为吃饭不是重点,
让对方留下良好的印象以便日后可以继续约会才是重点。
为了吃那顿饭,得随时留意自己的仪容、穿着、吃相、谈吐,
并得事先准备笑话以免场面很冷。但我通常讲了笑话以后场面更冷。
所以那顿饭吃起来很彆扭,或许对方也是。
但跟她一起吃饭时,我并不会觉得彆扭或不自然;
即使已经很久没单独跟女孩子一起吃饭,我也不紧张。
我不必装绅士,也不必表现出潇洒或帅气,就是平常吃饭时的样子。
她似乎也很自然,没有额外的衿持与客套。
于是吃饭就只是吃饭,吃饭可以只是一件简单而快乐的事。
如果她以后可以常常跟我一起吃晚饭,那该有多好。
我觉得我跟她好像认识很久了,但扣掉跟她通手机的那三个月,
从第一次看见她那天算起,到今天才三个礼拜,也才只见三次面。
或许只是因为我很寂寞,或许只是因为她既年轻又漂亮,
或许只是因为我太渴望赶紧找个异性的伴陪我吃晚饭,
或许只是因为年近中年的单身男子难免会迷恋青春的肉体……
我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我很喜欢她啊。
如果她可以成为我的女朋友,那该是多么幸福而美好的事啊。
可是对她而言好吗?
「你在想什么?」走出餐厅后,她问。
『我可以耐心等妳长大,妳却不忍心看我变老。』
看了看她年轻而美丽的脸庞后,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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