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休息区的玻璃看到很多孩子在老师的指导下练习着旋转,洛枳有点出神,反应过来的时候盛淮南已经穿好了冰鞋,正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她连忙坐下,把白色的花样刀放到脚边,开始脱鞋子。
因为被他注视着,洛枳很紧张,勉强把左脚穿好,系鞋带的时候把结打成了死结,开始穿右脚的时候,突然盛淮南半跪在了她面前。
“你确定你当年不是走后门上的大学?”
洛枳停下手,还没有咀嚼清楚话里面带着的暧昧的责备和挖苦,他已经低下头接过她手里的鞋带开始穿鞋孔,动作顺畅利落。
系鞋带的时候,盛淮南的头抵着洛枳的膝盖,她清楚地能闻到沙宣的味道,还有围巾上面的碧浪洗衣粉的味道,做梦一般,多年不变。
恍恍惚惚中已经和他牵手滑行在透着凉气的冰场中,连他嘲笑自己三脚猫的滑冰水平时都没有反驳,反而真地像只小猫一样温顺害羞地低下头去。
重新坐在场边休息的时候,她突然很想知道,许多年之后如果自己回忆起今天,究竟会是什么心情。
那心情,取决于回忆的时间距离现在有多遥远,更取决于,他们两个人最终的结果。
“想什么呢?”
洛枳瞥他一眼,慢吞吞地说,“你不是比一般人都厉害吗,给你机会施展读心术。”
“你都活了二十年了,我才认识你两个月,你总得给我一段时间啊。”他递过来一支巧克力味道的可爱多,自己撕开一支草莓味道的吃起来。
“你喜欢草莓的?”洛枳很想笑,突然想起洛阳说过的,你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草莓味道的啊。
“我不喜欢啊,”他咽了一口冰淇淋,“买完之后才想起来你喜欢巧克力不喜欢草莓,所以这个我吃喽。”
聊天时候无意间提到自己喜欢巧克力味道的冰淇淋,洛枳想起来,眯起眼睛笑,对他说,“谢谢你。”
“对了,你的期中也都考完了吧。”
“恩,包括法导的期中论文在内,都结束了。”
“不过,期末也快要到了。”
“是,很快。”
“以后一起去自习吧。”盛淮南突然提议。
“好啊。你一般都在哪里上自习?”
“图书馆喽,你呢?”
“图书馆总是需要占座位,空气流通又不好。不过有一点好处是,桌子很大。我一般都去一教,破旧了点,但是人很少,不用特意找座位。”
“怪不得我总能在图书馆遇到各种同学,但是始终没有见过你。”
“我平常也很少去借书。”
“你不是很喜欢看书的吗?”
“是啊,不过我比较喜欢买回来看。我喜欢新书。图书馆的书被很多人碰过,脏兮兮的,摸着都发烫。”
盛淮南突然笑得贼兮兮。
“怎么?”洛枳不解地问。
“幸亏你不是男生……”他收住了话头,继续笑。
洛枳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也笑起来,“处女情结?少来了,重点不在这里。即使是图书馆的新书,我也不喜欢。”
“那又为什么?”
“因为迟早有一天要还回去。一想到有天它不属于我了,我就特别心慌。我一定要买到手里,捧着它看,一边看一边做摘抄,把它保存得像新的一样,让它乖乖地呆在我的书架上面。不过,书架上早就放不下了,有一大箱子都在床底下呢。”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占有欲太强,安全感太少?”
洛枳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心理学是这么简单的学问吗?”
盛淮南居然吐了吐舌头,她突然觉得耳朵发烫,赶紧把头偏过去。
“不过图书馆里面有时候真的能看到有趣的事情,比如电影中的那种一男一女无意相撞,书散了一地,然后……”他又开始笑了,“真的挺俗套的,大一的时候张明瑞每次说累了要离开座位去书架转转,都会很随意地撞一个,他自己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撞大运——可惜,每次撞到的都是四眼钢牙学术机器,没有长发飘飘的白衣妹妹。”
“他应该去古典文学一类的区域撞大运啊,这种东西要看各院的女生基数的吧?”洛枳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张明瑞嬉皮笑脸的样子,忍不住也开始笑得贼兮兮。
“不过,虽然我理解他的心理,但是仍然觉得还是真正的‘无意撞见’比较有感觉啊,回忆起来会有点缘分天注定的感觉。”
盛淮南的话让洛枳有点沮丧,是啊,我何尝不知道,她默默地想,没有说话。
“当年,我喜欢叶展颜的时候,”他开口,洛枳忍不住惊异地扭头看他,盛淮南原本自然而然的一句话被她吓得停顿了一下,“怎么了?”
“没,就是……话题转换得太快了。”
他在她面前提起叶展颜,用这样随意的口气,毫不掩饰。她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之前郑文瑞的一句话和游乐场里面的短信而引发的猜测不攻自破。他已经可以这样平静地提起她,不是吗。
“当时我喜欢上她,所以对于去食堂吃晚饭这样的无聊活动就多了很多期待,或者说,对所有走出教室的活动都多了期待,如果这样遇见会感到很高兴,但是绝对不会特意跑出去到处晃荡。很多人可以在下课或者午休晚饭的时候刻意在走廊里散步,就是为了增加和心里的某人遇见的机会。但是,如果努力限制自己的行动,让生活保持平时的状态,却多了一个期待,那样感觉会很不一样,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好像像是缘分是自己跑过来,而不是你故意寻觅来的。”
“你比我简练多了,”盛淮南做了一个嘴角抽筋的表情,“真是丢人啊。”
洛枳没有理会,“难道,就一点不同之处都没有吗?一丁点特别行动都没有?”
她不知道期待得到的答案是什么。
“不过还是会有点小变化,说出来也许你会笑呢。”
“说吧。我想听。”
“那时候,我知道她晚饭之后喜欢在操场上面和好朋友们一起边聊天边散步,喜欢在升旗台旁边坐着,所以每次吃饭之前都会跑去占场地,就占到升旗台旁边的那个篮球架,我有哥们看出来了,后来他们就帮我去占地方。有时候偶尔在走廊里看到她,擦肩而过,我会突然间和旁边的哥们开玩笑,故意笑得很大声很开朗,有时候我的朋友都觉得我在那段时间里面间歇性抽风。”
你也会有这样的表现?洛枳笑出声来,“不过,你不会觉得很别扭吗?比如说,害怕自己出糗?我知道男生一起打球有时候会很野蛮,爆粗口啊什么的,虽然这些都是必要的玩笑,但是不会因为她在而觉得表情动作都不自然吗?”
“啊,会的。不过,就算别别扭扭,投篮的时候越想进球就越不稳定,不光没出风头还经常出糗,可是,想想,那种感觉倒也不坏啊。”
盛淮南笑得很爽朗,洛枳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他们的爱情都那样坦荡。
“但是我好像高中真的没见过你。”
“是吗?”你见过,只是没注意。洛枳觉得讨论下去也没意思。
“一定是一个宅教室的人吧,总是不出门。我们对门2班有几个男生女生挺显眼,天天在走廊里面转,有一次连着几天出教室去厕所都没碰见这几个人,我都怀疑他们是不是集体失踪退学了。”
他们显眼,所以几天不见你就以为人家失踪了。我就是天天在你们班门口蹲着,也等于从来没有出现过。洛枳笑,说,“还是呆在教室里面比较舒服,下课可以继续看小说看漫画,当然我上课也看。”
“多读书是很好的,”他点头,“可以在别人的教训里面吸取自己的经验。”
“其实,看书在更多的时候没有什么指导意义,不过就是发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比我倒霉或者出色的人有的是,不会觉得太孤单。”
他认真地看着她,“你会觉得很孤单吗?”
“你不是说我心事多吗?忘了三轮车上谁说我活的孤独了?”
“难道没有很好的朋友吗?”
洛枳歪着脑袋想了想,其实根本不用想,只是她不希望她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会显得很生硬,“没有的。但是我有很好的哥哥,不过不是朋友,是家人。”
“所以看书?”
洛枳不知道怎么解释,她害怕盛淮南认为她冷漠怪癖——然而转念一想,为什么要隐瞒,她的确如此。
“那如果觉得困惑,有想不通的事情,不跟朋友交流怎么办?书里面会有答案吗?”他问。
“应该没有,不过至少会让你知道,从古到今跟你有同样烦恼并且同样在寻找答案的人有很多,你不孤单。而且,前人的经验的确很多值得借鉴。”
他又笑起来,洛枳才发现他脸上有很微小的酒窝。
“是吗?比如,曾经山盟海誓,爱的难舍难分,后来为什么变得乏味透顶?书里面有答案吗?”
她从他的话里硬是嗅到了几分带有戏谑的悲伤。她猜到了原因。
“加缪说,”她慢慢地回答他,“爱,可燃烧,或存在,但不会两者并存。”
盛淮南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说,“恩,我爸说的对,多看书是有好处的。比那些婆婆妈妈的家伙讲的道理深刻简单得多。”
其实很多时候读到这样让她有共鸣的句子,往往在兴奋的同时也觉得疲惫。她好不容易零零星星积聚到些微灵感,蓦然抬头,却发觉前人早已将之发扬光大,做得好过千倍万倍。
“我们被日常生活琐事逼迫出了一点生活智慧,这并不假。只是我们想尽办法去阐释和描绘的的东西,前人早就把它说的通透,没有发挥的余地了。所有的事情,都不是空前绝后。”
他伸了一个懒腰,重新靠回椅背上,“你就是这样感觉到祖先们的存在,然后就不孤单了?”
话说得有几分戏弄,洛枳并没有生气。
书,除了让她沮丧于自己的粗鄙之外,也曾经给过她许多快乐。在她寂寞而卑微的少年时代,当对那些光鲜亮丽的青春渐生羡慕的时候,另一种优越感同时升腾起来,好像一个老人俯视着不识愁滋味的小孩子一样。而这些优越感,全部来自那些书。
自然也来自于她的贫穷和沧桑。
她没有反驳,站起来,把冰淇淋的包装纸扔进附近的垃圾桶,说,“我去滑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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