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若虹笑道:“这本《三字经》卖得可好了。整个放鹤州几乎人手一本。在流沁坊的长销书的记录上,还没有其他书籍的销售可以与之比肩。”
暗香点了点头。
她虽说去过几次书肆,却对这些细节一无所知。如今看来,做什么都是有一门学问的。
“你从明日起,就要同岚儿习学这些细枝末节之道,也难为你了。”席若虹叹了口气,“原也怪我,不该狠心将岚儿和雨儿送进抱鹤轩去。”她握了暗香的手,“我便把你当作女儿看待,还往你能有所长。”
暗香心下一惊,席坊主的这番话,自然是话中有话。
喜雨的资质,想必她再回娘胎从来一遭,也是比不过的。她从未提笔写过诗词文章,从未研习过句式文法,更别提是在脑海中幻想出一个新的天地,挥毫在这片天地里创造自己的世界了!
席若虹自然是更清楚。于是她只领自己来书肆,教育她怎么做买卖。与人打交道,虽说难,却易入门;与文打交道,虽说易,却难精通。
暗香并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微笑。
席若虹道:“如此一来,实在是委屈姜姑娘了。”
“坊主说哪里话,暗香还要感激坊主的收留之恩。”她乖巧地回应。
在此处不比在抱鹤轩,毕竟席若虹是裴岚迟的亲生母亲。她的心不至于要维持那种随时警戒的状态,可以好好松一口气了。
只是,来到流沁坊已经三天了,她却仍然没有见到裴岚迟一次。她想去追问他,关于报仇的事情究竟有什么对策。
她从他的眼睛里,能够看出他对容宿雾的深深仇恨。
那种仇恨,是除了弑妹之外,另外一种复杂的情绪。
“姜姑娘?”席若虹唤了她一声。
“啊?”她回过神来。
“喝茶,不然该凉了。”席若虹端起一樽上好的青花瓷盖碗,低头啜饮。
“哦。”暗香匆匆饮了一口,却蹙起了眉头。这茶好苦。
“怎么,喝不惯吗?”席若虹道:“是上好的功夫茶。虽说是有些苦,不过我喝了这么许多年,已然习惯了。”她的眼神悠远地看向前方,怅然道:“喝惯了苦茶,即使遇见再难的事情,也会觉得无所谓了。”
她仍然是在为亡女的逝去而难过。
暗香不知为什么鼻尖一酸,她放下茶盏,跪至席若虹跟前道:“暗香自知资质平庸,还请坊主教我习文之道。我想为姐姐和喜雨姐姐讨还公道!”
“习文之道,不可速成。”席若虹将她扶起,“若是你当真有心向学,我自当倾尽全力教你。只是,你可吃得这其中的苦?”
暗香点头:“不会再比这茶苦了。”
席若虹抚摸着她额上的长发,黯然道:“好孩子。别在唤我‘坊主’了。喜雨在世的时候,唤我‘夫人’,你便跟着她这样唤我吧,让我觉得,她仍在我身边……”
“是。”暗香忍不住落下泪来。
裴岚迟在当天晚上终于出现在暗香的面前。
他换了一套崭新的宝蓝色长袍。袖口缝制着暗色的团云花纹,腰间用同样花纹的腰带系了,在外面披了一间薄薄的同色的敞口罩衫。他的黑发仍旧是自额间束起,披在身后,此刻那刻意压制的气息在行走间都有如敏捷的豹,肆意张扬的眉眼更显得俊逸非凡。
他冲暗香微微一笑,上前拜谒了母亲,便坐在暗香的身旁。
“我还未向你道谢。”他斟满一杯酒,敬向暗香。
道谢?暗香明白他是说,整个抱鹤轩能站出来跟着他一道走的只有自己。她举杯饮尽,辣劲之后,竟然是醇香回味。
裴岚迟露出难见的温柔笑意,“从明日起,你便是流沁坊的弟子了。”
“是。”暗香点点头。
“不用如此拘束。”裴岚迟将手抚上她的,“把这当自己的家吧。”话中别有深意。
她觉得有些眩晕,似乎幸福来得太快,让人目不暇接。
暗香的手心热得出汗,正当不知如何答话时,门房内闪出一个小厮,通传道:“公子,门外有一位姑娘,自称是碧如,要求来见公子。”
“她来做什么?”裴岚迟放下酒樽。
暗香心中一动,想起碧如曾经和自己述说过的身世,不由怜悯之情浮现于眼中。
裴岚迟不曾将她的表情遗漏,只淡淡说了一声:“唤她进来吧。”
碧如仍旧是带着一脸纯真的模样走了进来。见到裴岚迟和暗香,不由面露喜色。“碧如拜见裴公子。”她跪下身去,给裴岚迟行了个大礼。
“不必如此多礼。”
碧如抬起身来的时候,不由轻声唤她:“暗香。”
“碧如……你这是?”暗香知道裴岚迟在此时不便问话,便随口问碧如前来流沁坊的原有。
“姑娘去了,锦书也跟着去服侍轩主了,留着我一个人呆在喜雨姑娘的屋子里,其他姑娘们因有了自己使唤惯了的丫头,我便也没了去处。只好前来流沁坊恳请裴公子收留我。”
裴岚迟看向母亲。
席若虹道:“念在她服侍了雨儿一场的份上,就留下她吧。暗香也的确缺了一个帮衬使唤的丫头。”
“母亲不怕……”裴岚迟没有说完,席若虹便伸手阻止了他。
“明日起,便叫她服侍暗香吧。”
“谢谢坊主和裴公子收留之恩,碧如定当涌泉相报!”碧如笑容可掬。
暗香看着碧如的面孔,有些恍然了起来。
那双笑起来明亮无邪的眸子里,蓦然多了一份不甘的心声。
要服侍一个以前和自己一样是丫头的女子,这份心态的变化,还真是难以适应得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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