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着荒凉的弧度乞求整个饱满的完美,试图用一种圆润的目光接触到温暖,于是阳光顺着空气颗粒流窜到世间的各个角落。我看见一道沟壑,首先是阳光善意的提醒,可是我要说的是,它不同于真正意义上的沟壑,而是喻体的表现,带着某些苍凉悲壮的意味。你可以靠近它,但是触摸不到。它隐藏在年华背后。地上的影子并不因为它的程度而略显地深沉,一视同仁。它在冬日的这个午后晒太阳,它**裸地躺在了人们的视线当中,它的主人并不以此为羞耻,反而带着些满足,手裹在袖子里,眼神中一片灰蒙蒙岁月的痕迹。
我的视线如水,从它上面流淌过去。它成了过往的一个片段,可是带着江南朦胧的缱绻。回溯历史的时候,它未被风化成现在的模样,你可以把它想象成平原,丘林,甚至温柔的小溪。这个时候它甚至和我的视线重叠在一起,都是液态的,流动的,意识的。也许我曾经从它上面抚摩过,当然只是也许。它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并非具象。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江南女子老态龙钟时候的额头,我们一起来看着它。中间隔了一道什么,你可以依然保持自己完美的想象力,兴许是时光,不过那太虚幻了,不妨把这一道什么想成一扇窗。那么好吧,在这个冬日的午后,我们,不止是我们,还有其他人,很多双眼睛,一齐往这个窗口窥探。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哦不不不,首先还是来想想“我们”,而不是你看见的画面。“我们”分为很多类型,大多数时候,同类们总是把其他物种想成同类。打个比方说,狼出生的时候总是把最亲近的物种想象成自己的同胞。那么,暂且把“我们”当作人类来考虑。以历史来划分,人类又生活在各个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之内,那么,你,你再来告诉我,你生活在什么时代?
你为什么微笑而不语?
好吧。既然这样,我只好凭借自己拙劣的想象力来推测。
如果你是生活在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倚翠藏微的宋朝,你是一名词人,有万壑胸襟与气度,你的帽子长长的飘带在冬日微风中轻轻扬起,江南的冬天杨柳还是翠绿色的,虽然带着些枯黄,毕竟仍然在月色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柳树是最缱绻的树,暧昧的树,温柔的树,是江南的树。
那树丛中微微掩着一个窗口,你偶尔从那里路过,假设你留意到窗口后的那个它,呵呵,我想在那个时候,它应该是一道溪流,美丽温柔。它是一个江南女子的额头,你看见她,略带哀愁。她皱着眉,这种表情通常只会让美人更美而丑人儿则更丑。
媚俗的场景是,你轻声唤了一下她,可是你们并不认识。这个女子只是仍旧暗自销愁,她的额头,从小溪变成了山丘,她只是吐气如兰地“哦”了一声,并不多言。张爱玲的散文里有一个场景,同样是这样华美的邂逅,那个女子会说一句“哦,你也在这里的”。
然后你打断我,终于开口。你说你生活在战争时代,炮声轰隆,遍地黄土,整个世界都是颓废的色彩,偶尔亮丽的颜色,也只是又一次生命的换取。我的脑海中便出现这样一幅画面,逼真切实。突然间我因此而崇敬地看着你,你再一次在我的想象中路过那个窗口了,你往里面看,看到是仍然是一个江南女子。她穿着蓝印花布的褂子,头上裹着一块白毛巾,她的额头带着些岁月的痕迹,可是场景中突如其来地多出一件事物,让你我猝不及防。她的怀中抱了一个婴儿,饥饿让这个小家伙显得羸弱和瘦小,他哭闹着在她的怀里吮吸她的**,她的**又黄又小,干瘪地不象样。她的额头上不断向外冒着汗珠。她的眼睛里晶莹透亮的,这个时候它的形象很辛酸,我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你伸出手去,仍然触摸不到这残忍的现实,我顿时领悟过来,你也并非是生长于斯。
时间终于淡忘了一切,流驶过去。轰隆隆的。
我像在几个历史片段中跳跃自如的人,我仍旧是坐在汽车上,隔着窗玻璃向外看,没有“你”这个人物,一切从杜撰开始,又止于杜撰。可是,我觉得我就是“你”,“你”也是我,我们一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区别的只有称谓。
冬日的阳光颗粒状地遍布在各个角落,它们可以穿越透明的物体,它们在我的脸上留下光斑。我眯缝起眼睛。
然后我便看见了它。它仍旧是一个江南女子的额头。
我对江南女子这个字眼有特殊的爱好,可是这个女子已经垂垂老矣,那份朦胧的美丽便象时间一样,流逝掉了。我觉得可惜。可是我还是很分明地看见了她额头好象黄土高原上被风干的一道道深深的沟壑一样,如果岁月有刻刀,那么它们也许会被雕塑家称为刻痕。这个老掉的女子有着这样苍老的额头,她将枯萎像干藤的双手拢在袖子里,她的眼睛灰蒙蒙的,眯成一条缝,好象她旁边绻成一团的猫,她的态度是慵懒而随意的。我看见她的嘴瘪成一个奇怪的样子,然后这一些小小的细节从我的脑海中组合起来,形成一幅画面。汽车从她面前呼啸而过,略起一阵小小的风,她动了动眼皮,眼神像阳光一样,从玻璃窗中透了进来,我们的目光凝视在那一瞬,于是我的意识走失在那个冬日的午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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