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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7章

  一大早,沈嘉培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没有多余的说话,只是简单的几个字:“你爸的事,已经上交法院了。”

  嘉培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可是刚放下电话,整个人就懵了,呆呆的坐在床上,不言不语。明明是个早已料到的局面,可是真正降临到你身边的时候还是打了你一个措手不及。好半天,她终于回过神来,打电话给湛鸣,被告之到外面找资料去了,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当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开始慢慢的远离她的身边。她真怕有一天,他越走越远,远到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嘉培放下了电话,就那样,软绵绵的躺在床上,浑身乏力,盯着天花板直看,只觉得那天花板转呀转的,就没个停下来的时候。闭上眼睛,探监的一幕总浮现在眼前,父亲不停的和她说话,可是她就是听不见,张开口想问他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了声音。

  嘉培的舍友见她那样,不免担心。虽然平时和她的交流不多,且又是那样的一个人,但是,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铁石心肠的也会被打动。她的上铺董若杏走上前去,摸了摸她的额头,烫手。推了推她问:“沈嘉培,你怎么了?”嘉培睁开眼,望了望身边的人,动了动嘴巴,然后一把抱住若杏,呜咽起来。

  这么多天的委曲求全,遭受白眼,舆论压力通通借着这个契机,宣泄出来。眼泪也许无济于事,但至少能让你得个痛快。如果对一切都无能为力,那何妨借此脆弱一回。若杏多多少少猜到她失神的原因,什么也没说,由得她趴在自己的肩膀上痛哭。末了,对着和她一起上大课的曹媛说:“向老师请假吧,顺便买点退烧药回来。我上午没课,就留在这里陪她了。”

  曹媛点点头,就出门上课了。整个宿舍就剩下她们俩在此,上课时间的宿舍区,安静得让人能够听到楼外马路上单车驶过的铃声。嘉培的哭声回荡在这空荡荡的宿舍里,像鬼魅一般让人心惊。若杏知道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她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依靠痛哭的肩膀。她不是她的谁,但肩膀并不值钱,借出去用用又何妨。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嘉培觉得累了,才离开若杏,讷讷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若杏笑了笑:“没关系。哭出来舒服点。你有点发烧,先躺下来吧,睡一觉,出一身汗就好了。”

  嘉培想到了什么,又说了一句:“请假的事情,谢谢你。”

  “不要紧,小事一桩,举手之劳而已。”

  嘉培看着她,半天才鼓起勇气说:“你们,是不是很讨厌我?”

  若杏没有想到她会问的这么直接,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没有,没有什么讨厌不讨厌的。只是大家都不熟,你的情况又有点特殊,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去接近你,怕说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

  “我一直以为你们都看不起我,毕竟像我这样的人,出了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其实,这样的事情和我们并没有太大的联系,我们的感觉更多的是好奇吧。你爸爸是怎么样一个人和我们是毫无关系的。”

  “原来我一直作茧自缚。”

  “呵呵,出了这样的事情,换成别人,也是会胡思乱想的。”

  聊着聊着,第一节课结束,曹媛下了课,买了退烧药回来,嘉培吃了之后,在药效的作用下,晕晕沉沉的睡了。

  嘉培一直睡的不安稳,老是发些与父亲有关的梦。若杏为了让她退烧,又加了床棉被在她身上,压的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噩梦发的更加厉害。整个人翻来覆去的,若杏就坐在旁边,一边看书,一边照顾她,帮她擦汗。

  嘉培睁开眼,已经下午了,挣扎着起床,看到身边有个人正在看书。想起朦朦胧胧间,那双为自己掖被擦汗的手,一阵暖流在自己心中流过。

  若杏看到嘉培醒了,冲她笑了笑,问到:“醒了,舒服点了吧?”

  嘉培点了点头:“就是有点乏力。”

  “吃点东西吧,补充点体力。”说完,拿出一包饼干和一瓶牛奶递给了她。

  嘉培睡了一整天,也觉得有点饿了,领了她的好意,说了声谢谢就在床上进食起来。吃完后,嘉培又打了次电话给湛鸣,仍然是外出中。嘉培泄了气,半躺在床上,发呆。若杏见了,怕她继续乱想,赶紧分散她的注意力:“男朋友?”

  “嗯。”

  “联络不上吗?”

  “是啊,为什么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他却不在身边呢?”叹了口气,心情郁闷。

  “所以啊,女人才要独立。”

  “独立?”

  “是啊,独立,试着自己处理问题,解决问题,试着不依靠别人而生活,试着以自己为中心,为自己打算。”

  “以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女人要独立。”

  “那是当然,以前你才多大,怎么可能独立得了?”

  “那你呢?你怎么就这么早觉悟?”

  “我呀,那是因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是家里的老大,家里5个孩子,7张嘴,靠的就是我爸和我妈两个劳动力。农村里的活计不比城里,都是要出蛮力,要花时间的,所以我妈和我爸整天都在田里干活,家里的所有事情就要靠我操心了,我不独立能行吗?”

  “你那不是独立,是早熟吧!”

  “只有成熟了才能独立,明白么?”

  “独立?独立有什么好?”

  “独立的好处就是,你永远都会有一个人可以依靠,那个人就是你自己。”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嘉培面前提到“女人要独立”这几个字。在以前的人生中,嘉培都是依附于别人而存在的,先是父亲,再是母亲和湛鸣,从来没人告诉过她“你要独立”,顶多是告诉她“你要坚强”。而嘉培也从没考虑过“独立”这个问题,她习惯了出了问题痛哭一番,然后找湛鸣倾诉,她甚至无法想象,找不到湛鸣她该怎么办?若杏的“独立”一说,仿佛为她打开了一扇窗户,给她看了人生的另一番风景——原来,女人还可以这样活的!

  试着吧,试着不要去找他,试着自己去承担这一切的苦难,他不可能陪你到永久的。心里一个声音冒了出来。

  嘉培没有去找湛鸣,湛鸣却找上了门来。嘉培听到若杏说:“你男朋友来找你。”时,吓了一跳,直冲出走廊去,俯身往下看,只看到那个人站下楼下抬头望着她,于是,两人就笑了。一瞬间,她当天所受的痛苦,委屈都随着他微笑的一刹那而云烟消散了。爱情就是这样,让你永远只记得他的好,而忘了他的坏,天大的委屈都可以在他宠溺的眼神中找到出路。

  “怎么有这等闲情来看我?”

  “你猜呢。”

  嘉培知道原因,却不想说,转了个话题:“真糟糕,今天我还想着要独立,试着不要去骚扰你呢?”

  “独立?”湛鸣是第一次听到嘉培提到这个词。

  “对呀,要独立,然后甩掉你。”

  “真糟糕,看来我得失恋了。”

  “这个可难说,陆大帅哥即使失恋也很快会有候补的。”

  “那么,我有没有荣幸,陪你相恋到你的生日?”

  经湛鸣这么一提,嘉培才想起下周是自己的生日,不知不觉,又大一岁了。

  “沈大小姐打算如何庆祝这个生日呢?”

  嘉培以往的生日都是大肆庆祝的,每一次活动搞下来,动辄过千的。而现在,那里还有财力搞这些腐败的东西,想起母亲借钱的那一幕就觉得辛酸。再加上现在这个时候,嘉培仍然不想面对院子里那拨朋友,于是,干脆否决算了。“庆祝?算了吧,那里还有心情庆祝,平平淡淡的过吧。”

  湛鸣知道嘉培的难处,没有再勉强下去。

  很奇妙的,经过了上次的失态之后,嘉培和舍友的关系竟然开始慢慢融洽起来了,尤其是董若杏,她的成熟,稳重,独立,坚强,像一块磁铁一样,吸引着嘉培的注意。若是搁在以前,若杏这种山区里出来的下层人民,是绝对引不起嘉培注意的,即使是在开学的那一个月,她也仍然觉得她这样的人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可是现在,嘉培反而喜欢上了这个女生,经常缠着她聊天,开解心事。她从来不过问她父亲的事情,只有在她偶尔提及的时候才会慰藉她一两句。更多的时候,她向她说她家乡里的趣事。比如她的家乡里,番薯的叶子是拿来喂猪的,用铡刀切成一段一段,再用大锅一煮,再掺上人们吃剩的饭菜就是一桶上好的猪食了。比如广西的方言各式各样,桂东说的是粤语,桂北说的是桂柳话,桂西和桂中有说客家的,有说粤语的,最搞笑的是桂南,说的是只有当地人才懂的白话式普通话。“什么捏,靓女,你卖的柜桶好漏野捏。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董若杏带给沈嘉培的,并不仅仅只是伤心难过时的安慰和开解,更多的时候,她的一些观点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嘉培的人生观,价值观。虽然嘉培从来没有说过,但是在她的心底,她一直把若杏当成了她的良师益友,回想起刚开始见到她时她对她的蔑视,她直觉得惭愧不已。玻璃珠子再漂亮又如何,还不是一颗廉价的玩物,唯有那些被丑陋的原石包裹着的宝石,才能让人发出由衷的赞叹。

  如果说若杏带给嘉培的是她日渐开朗的眼界,那么曹媛带给嘉培的就是无休止的反差。曹媛是个粗人,说的都是粗话,一旦遇到不顺心的事,三字经脱口而出,而且还不带重,即使在日后两人混熟之后,嘉培仍然忍受不了。而她随遇而安,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性格,更是和嘉培的敏感和挑剔形成天差地别的对比。嘉培经常对着她那张比男生还要脏乱差的桌子和床铺仰天长叹,从来未有之事,竟出207。终于有一次,嘉培实在是忍受不了了,挽起袖子把她的桌子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整理里了一遍,整理完之后,一直躺在床上睡午觉的曹媛,竟然迷迷糊糊地从枕头底下的袜子里掏出五块大洋,在嘉培面前扬了扬:“来,妞,大爷赏你的。”面对着曹媛如此的举动,嘉培是又好气又好笑,最后脸色一荏,说道:“我才不要你的臭钱。你的袜子就放到你的枕头底下?”

  “嗯,闻不到它的味道我睡不着。”说完翻身打呼噜。从此以后,207的所有人都对曹媛的人民币视为魔鬼,能不碰就不碰,也是从此之后,207的所有人都知道,曹媛枕头底下的袜子是小叮当的百宝箱,里面什么都有。钱,驱风油,面纸甚至牙签。

  至于那个美丽漂亮的莫姒凝,是和嘉培最接近的一个人。她和所有的小女生一样,热衷于逛街买衣服,美容,八卦。她每天最大的烦恼不是学习,也不是太多男生追求,而是脸上的痘痘又生了,要怎么才能把它去掉。但可惜,在207里她的所有关于打扮的话题,都只能和嘉培聊,若杏生性淳朴,从来不打理自己的外表,曹媛天生粗俗,视女性爱美的天性为无聊的小女生把戏,所以,整个宿舍闹来闹去,也只得这两人投契。不过,姒凝的强项并不是打扮,而是八卦。学校里的大小事情,从来没有她不知道的。但凡是听到什么风声,只要跑回宿舍一问她,包准能把来龙去脉都搞清楚。久而久之,在她的带领之下,207的八卦之风日盛,甚至艳名远播,有人给207里的人安了这么几个花名,若杏是红领巾广播站,嘉培是北京人民广播电台,曹媛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姒凝是英国人民广播电台。

  嘉培觉得,在这些新交的朋友面前,她很放松,很自在,不会自卑,也没有自傲。她打心眼里觉得,她们都是平等的,都是这社会中普通的一员,各有各的烦恼,各有各的幸福。这是她以前的朋友所不能给她的。她以前的朋友,都是高官子弟,面子看得比天还要高,那里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失态?委屈了,难受了,失势了都要强撑着装作若无其事,就怕那一点点的失误让人看低了你。所以,嘉培不会也不愿向他们诉苦,至少这样还能在他们面前保留仅有的尊严。而且,言多必失,嘉培不敢保证自己一时的失言会不会传到他们做大官的父母耳朵里去,从而成为父亲的呈堂证供。嘉培并没有发觉,自己正渐渐地和以前的生活告别。

  虽然拒绝了生日当天的大肆庆祝,但是拗不过舍友的威逼利诱,沈嘉培还是在生日的前一个周末带着这帮外地人到全聚德品尝地道的北京烤鸭。

  全聚德还是和印象中一样,生意兴隆,客似云来。四个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点了几道特色菜,就开始了上餐前的漫长等待。

  门口走进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陈瓷他们还有杨清,嘉培有点心虚,移开了眼神,装作没看到。可惜杨清眼睛厉害,远远的就一眼看到了她,直拉着陈瓷的手说:“陈瓷,那个不是沈嘉培吗?”陈瓷听见了,定睛一看,果不其然,于是一群人马上大步走过去,打起了招呼来。

  嘉培逃避不过,只好笑脸相迎:“真巧啊。”

  “是啊,小清模拟考考的不错,请我们吃饭呢。”

  “恭喜你了,杨清。”

  “哪里,托陈瓷的福而已。”

  “唉呦,小清,你真会说话。我都不好意思了。”陈瓷说道。

  “本来就是如此。”

  看着面前一来一往的两人,嘉培心里有点泛酸,虽然还是不想见到他们,但是,看到自己的地位被人取代了,还是有点被忽视的不高兴:“真巧,我也请人吃饭。”

  “呵呵,来这里一般都是请人的了,自己要吃的话都是叫外卖了。对了,听说你生日不打算搞了。”

  “嗯,想一个人静一静。”

  陈瓷没有再多说什么,拍了拍她肩膀,转身走了。

  “谁呀?”曹媛问。

  “一群老朋友。”嘉培淡淡的答道。

  “看的出来挺有钱的,各个都是名牌。”

  嘉培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名牌,是以前买下来的,嘲讽的笑了笑,低头吃菜。

  全聚德的烤鸭果然美味,再多的烦恼也抵消了。四个人吃着这不是山珍海味盛似山珍海味的佳肴,开心不已。嘉培看着一张张满足而幸福的脸,忽然发觉,快乐其实很简单。偶尔,她会看到另一桌的朋友,竟带着一种旁观者的心情。

  吃饱喝足,董若杏拍了拍肚子,满足的说:“老实说,这是我人生中吃的最丰盛的一顿饭。”

  嘉培听了,忽然感慨,这一餐,对于自己来说,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家常便饭,而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却是丰盛晚餐,人生真是不公平。

  “也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如此佳肴了。”曹媛也很满足的说道。

  “也不一定,味道不是金钱所能买到的,有些很简单的玩意也很美味,美味并不需要太昂贵。”嘉培有感而发。

  “快乐也一样。”若杏补充到。

  “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在一边一直不吭声的莫姒凝疑问道。

  “没什么”和若杏相视一笑后,又说:“今天我很高兴,也很放松,谢谢你们!”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知道底细的若杏很得意的说道。

  嘉培生日的那天是周二,她和湛鸣在白天都没空,约会自然放在了晚上。

  嘉培下午下了课,远远的就看到了湛鸣站在教学楼下等她,伸手看了看表,才4点15分。

  “怎么这么早来?那帮老学究肯这么早放你?”

  湛鸣很自然的拿过她的书包,背在自己身上,嘉培看着粉蓝色的书包被他背着,真有点不伦不类,不由得笑了出来:“算了吧,还是我背吧,怪怪的。”

  湛鸣不肯,只牵过她的手说:“帮女朋友背书包有什么怪的?”

  嘉培也由得他了,走到女生宿舍门口,嘉培拿过了书包,说了声:“我上去放一下东西。”就走了。

  说是放东西,其实不过是借口罢了,重点是要打扮。衣服是昨天晚上就挑好了的,白色高领毛衣,黑色及膝长偻再配上同色系的冬裙和长靴,然后再在脸上略施粉黛,整个人便凭添了几分成熟的妩媚。

  若杏见了,不由得赞叹几分:“啧啧,你男朋友真是有福了,今天等了一下午也算值了。”

  等了一下午?心里掠过了一丝疑问,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已经忘却在脑海里了。

  下了楼,看到湛鸣正在百无聊赖的等着她。棕色的风衣,白色的衬衫,黑色的V领毛衣和牛仔裤,棕色的休闲鞋,整个人静静的站在那里,远处天边的晚霞开始隐隐出现,夕阳散发出柔和的光线,微风轻轻柔柔的吹着,那个少年的头发有点凌乱了。路边人来人往,可是眼睛却只关注着他,嘉培看着,竟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湛鸣笑了笑,嘉培就走了过去。

  “我说放书包怎么要这么久,原来是臭美去了。”

  “怎么样?喜欢吗?女为悦己者容嘛!”

  “喜欢,即使你蓬头垢面我都喜欢。”

  嘉培笑了笑,心里乐开了花。

  晚饭是在一家四合院里吃的,湛鸣说那师傅是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厨师,做的一手地道的粤菜,现在退休了,就到北京和儿子团聚,平时在家弄个秘密厨房,专门做给圈子里的人吃,圈子外的人除非有熟人介绍,否则都是不得其门而入的。

  当晚的头菜是雪山菇灵芝老鸡功夫汤,汤底是老鸡和猪骨熬的,用紫砂壶蒙纸清炖上6个小时,再加入灵芝和姬松茸近亲——野生雪山姬菇,一壶足可倒出五六茶盅,连上里面大半壶汤渣,女生吃完都半饱。雪山菇灵芝老鸡功夫汤的菇味浓重而不苦,鸡肉滑而不柴,入口清润回甘。

  然后再来客起片鲃鱼蒸蛋清,鲃鱼就是河豚裸替,鲜美嫩滑媲美河豚,却无河豚的毒性。而蛋白饱吸鱼鲜,滑溜得简直无法在舌尖停留。

  接着是泰柠双椒炒海鲜,用上斤半的爽口海蟮用湖南辣椒和泰国柠檬汁爆炒,酸中带少许辣,那种辣是进口不觉得然后再慢慢辣出来的辣,辣得很舒服。

  然后是上汤凉瓜丸,上汤是奶白猪骨汤,凉瓜颇为解腻。

  一道又一道粤菜呈了上来,每一道都美味知及,可是每一道都不敢多吃,生怕吃多了,饱了,就无缘下一道菜了。也不知道上了几道,直到最后,吃到舌头发嘛,方才罢休。

  胖胖的老师傅看着年轻的小情侣吃得如此尽兴,仿佛自己也年轻了好几岁,于是大手一挥,给了个9折,湛鸣拿过了菜单,看也没看,大笔一挥,在银行卡的单据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嘉培瞄了银行单一眼,好家伙,四位数。想起几天之前的全聚德,若杏那声快乐的感叹,心头一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冒了出来,无端端的好心情,灰了一下。

  吃完饭,两人手牵着手漫步在北京街头。深秋的寒风有点冷烈,可是牵着的手心却是暖暖的,直暖到心头。

  回到学校,已经10点,两人在宿舍门口依依不舍的道别。湛鸣拿出一只绒盒子来:“生日快乐,培培。”

  嘉培拿过了盒子,在湛鸣的示意下打了开来。一颗璀璨的钻石吊坠在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你不是有一条项链吗,把这个坠子系在上面就完美了。”

  嘉培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开口道:“看来我的链子是专门为你的坠子准备的。”

  “链子配坠子是天经地义的。”

  “可是,湛鸣,下次不要这么破费了。”

  “傻瓜,这点钱不算什么。”

  是啊,不算什么,对于你来不算什么,对于以前的我来不算什么,可是对于现在的我来却是好几个月的生活费了。一个晚上,就花了我妈妈半个月的工资,我如何消受得起?本来想对湛鸣这样说的,最后还是忍住了。她,沈嘉培,有她的骄傲与自尊,这骄傲与自尊不因何时何人而改变,即使从天上掉到地上,即使在所爱的人面前,还是要挣扎着给自己面子。尤其是他陆湛鸣,更是不肯低头,在别人面前如何出丑都不能在他面前失礼。她在维系着自己在所爱的人面前的最后的一丝美好形象。这是本性,改变不了。

  第8章

  陆湛鸣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12点了,往常这个时候,陆家早已安然入睡,可是今天却依旧灯火通明,刚走进家门,就看到陆家二老端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湛鸣看到了,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要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陆父首先发话:“这么晚了,到哪里去了。”

  湛鸣不是第一次晚归,陆家家长自然也不会因为他的晚归而在此守侯:“爸,你有什么就直说吧。”

  “我问你这么晚了,干什么去了。”

  “吃饭去了,今天是培培的生日。”

  陆父生气的“哼”了一声,然后大声的说道:“这样的一个时候,你还去找她。你真是谈恋爱谈晕了头了!”

  湛鸣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爸爸,培培需要我,这个时候我不能不在她身边。”

  “需要你,需要你,不但沈嘉培需要你,现在连法院都需要你。我堂堂部长的儿子居然被法院叫去问话,这成何体统?真是无法无天了!”

  “这只是一般的例行公事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没有刁难我。”

  “他们当然没有刁难你,他们敢!”陆父越说越激动,最后是吼了出来:“你说,今天法院那帮人都问了你些什么,你都说了什么?通通给我说出来!”

  “没问什么,只是问我培培向我透露过什么,还有我对沈叔叔的一些看法。”

  “你怎么回答?”

  “我说培培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传到我耳边的更少了,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我知道得也不可能那么仔细。”

  “哼,现在倒是知道是别人家的事了。我早跟你说过,和沈嘉培做个了断,如果你当初肯听我的话,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倒霉的事情!”

  “爸爸,我也早跟你说过,做不到雪中送炭也不能雪上加霜,培培现在是正需要我的时候,我不能离开她,她受不了再次的打击的。”

  陆父听了,气的七窍生烟,嘴里直说:“反了,反了,全反了。”已经找不到其他词语。陆母见状,赶紧接过话茬:“湛鸣,听你爸的话,不要再和她联系,再这么下去无疑惹祸上身。”

  湛鸣摇了摇头,坚决的说:“不可能,爸爸,妈妈,你们从小就教了我无数做人的道理,仁义道德,忠孝正直,却从来没有教过我不忍不义,违背良心的事情。”

  “放屁,什么不忍不义,违背良心,你哪里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情,男女朋友间的分分合合本来就很寻常,没谈及婚嫁,涉及不到道德层面。”

  陆父刚停下来,陆母又马上接到:“不是叫你抛弃她,是叫你暂时不要再和她有联系,现在这个时候,风头火势的,分开一下,对大家都好。等到事情结束了,你们再复合。”

  “爸,妈,你们不要再说了,世界上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心爱的人有难了,自己跑到一边去,等到结束了再在一起,这么凉薄的事情,我做不到,我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陆父听了,狠狠的捶了一下沙发,然后指着湛鸣的鼻子说:“良心,你跟我讲良心,沈嘉培要是有良心的话就不会再缠着你不放,没良心的是她!你是被她鬼迷了心窍,什么都不顾了,你也不想想,这事情要是扯到陆家头上来,会有多么大的影响,你一个人进法院不够,还要我们全家都到法院一趟吗?”

  湛鸣听了,一惊:“爸,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陆母插嘴道:“没事发生,但是要防患于未然,现在中央对这件事情很重视,派了很多人去查,弄得人心惶惶的,各个都怕自己被牵涉上。湛鸣,培培是个好女孩,但是已经不适合我们了,只能怨你们有缘无份吧。”

  “妈妈,人正不怕影子斜,我们没做亏心事就什么都不用怕。”

  “幼稚”陆父说了一句:“莫须有之罪你听说过吧,现在重点不是我们有没有做亏心事,而是我们有没有跟沈家有瓜葛。政治上的事情,立场很重要!”

  湛鸣苦笑了一下,说:“你们大人的事情太复杂,我不想管,反正,我是不会分手的。”说完,转身上楼睡觉。

  “反了,反了,全反了,翅膀还没长硬,就已经想飞了,这是我儿子吗?都不听父亲的话了,还忠孝正直,你是怎么学的!”

  陆父的声音还在楼下盘旋着,但是湛鸣已经无力再去细听。

  次日,沈母正在给学生上课,上到一半,调成震动的手机急促的震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陆母的电话,沈母一惊,不详的预感涌上了心头。丢下正在上课的学生,走到走廊的角落里,听了起来。

  “喂,你好。”

  “你好,沈太太吗?我是湛鸣的妈妈。最近还好吧。”

  “我知道,还是那样,没有什么进展。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与其这样忐忑不安的害怕下去,倒不如自己把这坏事提起。

  陆母听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正色道:“我想,你还不知道,昨天法院的人来找我们家湛鸣了。”

  沈母听了,脑袋“嗡”的响了起来,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件事居然会牵涉到陆家:“对不起,陆太太,我不知道事情会弄成这样,我们都太大意了,给你们造成了麻烦。”

  “沈太太,这不是你们的错,是我们家小子太固执了,不肯听大人的劝告,我们不会怪你。”

  是吗?不是我们的错,可是不是我们的错又是谁的错呢?到底是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人,不可能听不出陆母的真正意思:“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回家我会和嘉培说的。”

  “沈太太,你明白我的意思就最好了。他们还小,我们做大人的要为他们打算。他们瞎起哄,我大人却不能跟着他们瞎起哄。这政治上的事情,站错了队伍是很严重的。”

  “对了,法官没有为难湛鸣吧?”

  “你放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湛鸣是很清楚的,他没有透露半句口风。”

  “那真是多谢了,嘉培的事情,我会做的了。”

  陆母听了,松了一口气,然后想起了往日的情谊,不无歉意的说:“对不起,我们也不想这样,培培是个好女孩,只能怪我们没有福气。以后有什么要帮助的,跟我们说一声吧,能帮的都会尽量帮的。”

  沈母笑了一下,感叹着人情的冷暖,前一秒还在振振有辞的怪罪于人,下一刻却说起了虚假的客套说话:“算了,怎么帮?这么大的罪。我们已经给你们家添了足够多麻烦了,以后就不会再打扰了。”

  “那么,我也不打扰你了,大家都忙,就再见吧。”

  “好的,再见。”

  挂了电话,双方都心情沉重,陆母虽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再和沈嘉培有联系,但是,嘉培那孩子,到底是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了,说没有感情是假的。看到他们家遇难,她也不好受,但是,现在这个社会,都是各家自扫门前雪的,保命要紧,刎颈之交的情谊,只能到古书里找了。而沈母,想到的则是更多,首先,她没有料到事情会牵涉到陆湛鸣身上,现在牵涉上了,自然对湛鸣有几分愧疚。其次,她不知道湛鸣在法官面前都说了什么,自己的女儿在湛鸣面前又说了些什么,这是最重要的,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多一份漏洞,正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照此情况下去,即使陆家同意他们继续来往,她也不会同意了。

  沈嘉培下了课,刚回到宿舍,电话就响了起来,曹媛接过听了之后,冲着她喊了一句:“嘉培,电话。”

  接过来,是母亲,只有简单的四个字:“马上回家。”嘉培听了,心慌意乱的,匆匆说过:“好的。”就冲出了宿舍。

  一路上,嘉培像盲头苍蝇,根本找不着方向,先是走过了公车站,再是坐错了车,然后差点忘了买票。母亲的话虽然简单,但是于其中的严肃凝重却是很少有的,她知道有事发生了,肯定是大事,否则母亲不会这么着急叫她回家。可是是什么事呢?她猜不到。

  回到家,鞋子都没来得及脱,脱口就问:“怎么回事?妈妈?”

  沈母扬了扬手,示意嘉培坐下。嘉培听话,走到母亲身边就坐了下来。沈母看着嘉培,想起往日她和湛鸣在一起时的快乐,再看着现在那张忧心忡忡的脸,不忍心地开口了:“培培,今天法院的人找到湛鸣了。”

  “什么?”嘉培不敢置信地看着母亲。父亲的事,呈到法院才一个星期,法院的人就已经开始找上门来了,万万没想到的是,法院居然会找湛鸣,而且还是先于她们而找。

  “培培,你和湛鸣就算了吧,我们高攀不上,也不能害了他。”沈母艰难的开口道。

  “……”

  “培培,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你需要有个人在旁边扶你一把,可是培培,陆湛鸣太危险了,他一旦和我们牵涉上关系的话,不但他有麻烦,我们也会有麻烦,你和他说的一切,都有可能传到法官的耳朵里,到时候,你爸爸的事情就有难办了。”

  “……”

  “我也知道湛鸣这孩子靠得住,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现在事情这么悬,再节外生枝的话,我们都承受不起。有时候,人不单单只能为自己而活着,你也要为你爸爸,为陆家想一下,我们不比以前了,若是身家清白那还说的过去,但是现在是满身污垢了,还和陆家捻亲带故的,做人不能这么样。”

  “好了,妈妈,你不用说了,我会考虑的。”

  “我不是要你考虑,我是要你答应。”沈母死死地盯着嘉培说道。

  嘉培无奈的摇了摇头:“让我清净一下。”

  沈嘉培没有留在家里过夜,她吃过晚饭之后就回学校了。

  北京的冬天天黑的特别快,6点没到就已经华灯初上,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可惜,这一片繁华景象温暖不了嘉培的心。她一个人茫茫然地走在大街上,神情黯然,漫无目的。她不是没有想过分手这件事,早就在出事之初她就已经有隐隐的预感,可是这么久下来,一直相安无事,即使两人争吵过,埋怨过,逃避过,即使她在他面前开始自卑,开始猜疑,开始无理取闹,但是,两人都没有把分手说出口过。就在她开始安心,就在她开始为两人的未来感到希望,以为她们会避过这一劫的时候,青天霹雳,飞来横祸。母亲说的对,人不能为自己而活着,她知道她现在是个祸水,谁沾上了都不会有好事发生,所以,她得为湛鸣着想,她可以忍受别人对自己的误解和白眼,可是她不能忍受无辜的湛鸣因为自己而受累。分手也许真的是保护他的最好的途径,尤其是他现在正春风得意,学习,实习,生活都一片花团锦簇的景象,她怎么可以成为他的负累呢?她已经毁了,她不能让他也被她毁了,她深深地知道,一个充满希望的人生是多么美好且难得,她怎么可以亲手将之扼杀?她希望他能好好实习,能顺利出国,至于他和她,真的要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吗?可是,要分手谈何容易,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下得了手去抹杀?

  站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嘉培看到了马路对面的湛鸣,虽然知道他不会望过来,但是嘉培还是躲在了广告牌的背后,她开始逃避他了!

  回到宿舍,嘉培马上和衣躺在床上,一直沉默,她以为她会哭,可是她发现没有,她的眼泪一直流下来,她却一直保持木然的神态。舍友都大约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无法安慰,只能随她去了。一整个晚上,嘉培都在不自觉地回忆着与湛鸣的种种,回忆他叫她“傻瓜”,回忆他叫她“长发为君留”,回忆他送她的白猫。她发现,他们之间有无数的回忆,足够她余生的取暖。

  自上次和母亲谈话过后,已经半个多月,这半个月的时间,嘉培都没能下定决心去做个了断。理智在叫她分手吧,情感却在拼命挣扎,好几次,拿起了电话,到最后还是放下。这期间,湛鸣也打过几次电话过来,她都找个借口躲过了,她知道事情总要解决,可是鸵鸟的她总觉得,能拖一天是一天。

  而对于她的逃避,湛鸣也没有起疑心,因为,这段时间他太忙了,实习的事情已经上了轨道,工作越做越顺手,得到了领导的好评,自然任务也加重了。再加上留学的事情,要选学校,要准备资料,要找导师推荐。另外还有论文要烦恼等等等等,一切的一切都扑面迩来,让人应接不暇,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其他事情。不过,自从上次闹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家住过了,他知道他现在和家里是处于胶着状态,需要的是冷静而不是针锋相对,他希望加以时日,家里的两老能够想通。

  这天上午,刚要去上课,法院的人就找了过来,在电话里说了一声:“麻烦你到法院一趟,方便我们调查事情。”就挂了。声音态度,生硬不近情理。沈嘉培刚挂了电话,就马上打了母亲的手机,沈母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嘱咐说话之前要三思,别急着回答问题:“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这样了。”沈母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法院的人不象检察院的人好说话,各个都是神情严肃,一脸凶相的,眼睛直勾勾的毫不留情的盯着你看,仿佛要把你这个人吞噬。说话的语气也是冷冰冰的,像块石头,没有感情。态度更是傲慢,甚至可以说是冷酷。问的问题也是事无巨细的,从最简单,最普通的问题问起,层层推进,逐步深入,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让人分不清真假,轻重,不知道到底哪个问题只是作为铺垫,是无关紧要的,哪一个问题又是重中之重,是案件的关键。沈嘉培想听妈妈的话,多思考一下再回答,可是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只要稍一迟疑,就会有人的说:“为什么不回答?是不是另有隐情?”更别说是撒谎造假了。

  到后来,嘉培干脆说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法院的人见了,也不再问一些深入的问题,直接问些日常生活的问题,比如家里的古董瓷器是什么时候买的,有没有见过发票,发票上标明多少钱。在什么什么时候,有没有见过某某人等等。让沈嘉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一个上午过去了,询问也结束了。那个时候,沈嘉培已经筋疲力尽,头晕脑涨,头皮发麻了。她想起了陆湛鸣也曾经遭受过这样的罪,心里十分内疚,而再想到还在大牢里的父亲,心里更加内疚,她觉得,这样的询问,让她有一种一步一步的把父亲推向了深渊的感觉。

  从询问室里出来,就碰上了不想见到的人——杨清,她正迎面向嘉培走过来,想装做看不见都不行。

  “沈嘉培,真巧啊,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见你。”

  嘉培虚弱的笑了笑:“你好。”

  “我找我爸吃中午饭呢。”话音刚落,杨父就走了过来,看到那个正意气风发的副院长,那求人办事的羞辱的一幕就涌上了脑袋。沈嘉培不想久留,匆匆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许多年后,当一切事成定局之后,她回过头来看她对杨清的态度,那么的厌恶,排斥,原来都是出自于女性的敏锐的第六感,虽然当时的他们还是毫无瓜葛的两人,但是她不得不佩服自己那时的料事如神。但是,输给了杨清,她还是心服口服的,说到底,她已经没有了和人争的资本,输给了谁,她都是心服口服的。

  时值初冬,寒风冷烈,人们走在大街上都匆匆忙忙的,只想赶紧找个地方,逃避这寒冷的空气。只有沈嘉培,一个人慢慢的走在北京的街头上,温度很冷,寒风呼啸而至,像刀子一般,刮到脸上,让人两颊生痛。别人都憎恨这样的鬼天气,独独嘉培觉得这样很好,冷的恰到好处,正好让人能够冷静下来,思考问题。

  陆湛鸣,她最深爱的人,她前半生的见证人,她从前认为的,后半生的参与者,在这一刻,竟然想和他说再见。从出事到现在,短短的半年时间,两个人之间,就出现了一箩筐的问题。首先,她在他面前开始感到自卑,也许平时不会觉察,但是一牵涉到敏感问题,她就会萌生这种感觉,尤其是金钱,权力面前,这种感觉特别强烈,而偏偏,他又是特权阶层,生活就是围绕着这两个词而过的,无论他如何小心,如何避免始终避免不了。如果她不是沈嘉培,她不是那个高傲的沈嘉培,也许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但是,偏偏她是。现在,她还能忍受,日后呢?尤其是父亲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呢?她还能不能如此心平气和?

  其次就是敏感和猜疑,她不是小气的人,但是,在这样的时刻,他的一个无心的举动,无意的说话都会牵引着她的神经,让她紧张半天。他若是无关紧要的人还好,她可以视而不见,偏偏他是她最重要的人,她在意他的感受和想法。她害怕他嫌弃她,害怕他抛弃她,越是紧张,越是猜疑,越是猜疑,越是紧张,她只怕到最后,她会被这敏感和猜疑折磨得失去理智,在他面前变得疯狂。

  再来还有压力,父母的压力,朋友的压力,社会的压力,有些看的见,有些摸不着,但统统都可能是分手的动力。她不能对不起陆家的父母,她不能让自己的父母担心,她无法面对两人昔日共同的朋友。

  最后,亦是最重要的一点,她,不想害他。他还有大好前途,还有灿烂青春,他怎么能栽在这个贪污犯的女儿手上?一次法院已经足够,不能再有下一次了。他这个阳春白雪,终究要和下里巴人说再见。

  天空中不知道何时聚集了大片大片的乌云,可是没有一朵镶着金边。身边一个路人说:“下雪了。”嘉培扬起头,望着天空,真的,一朵小雪花就迎面落了下来,刚落到面上,就融化成水。第二朵,第三朵不断的落下来,脸上就湿湿的了,嘉培低下了头,决定,分手。

  街边的音像店里传来一首歌:相爱以为是你给的美丽/让我惊喜让我庆幸/我有一生的风景/命运插手得太急/我来不及/全都要还回去/从此是一段长长的距离/偶尔想起总是欷虚/如果当初懂珍惜。

  回到宿舍,嘉培坐在电话机旁,闭着眼睛,深呼吸,开始数数:“1,2,3……10。”拿起电话,打给了湛鸣。

  湛鸣刚刚实习完回来,在回来的路上顺便买了款手机,最近有许多事情要和外界联系,手机就是最方便,快捷的方法。其实最主要的是,有了手机,他就可以随心所欲的和嘉培联系了。刚要打电话给嘉培,电话就响了,是嘉培,听到她的声音,他很高兴:“培培啊,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啊,我刚要打给你呢,你就打过来了。我跟你说啊,我买了款手机,我把号码说给你听吧,你记一下啊。”

  嘉培听着电话里欢快的声音,再想到等一下就要跟他说再见,心就绞到了一起,这一刻的他,是快乐的,虽然这快乐已经到了尾声,但是因着他的毫不知情,所以这最后一刻的快乐,也是纯粹而干净的。

  “不用了,湛鸣,我们不用再联系了。”

  湛鸣呆住:“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硬起心肠,再说一次:“我说,我们分手吧。”

  湛鸣强做镇定,只当她是闹别扭,就像平时哄她那样说:“培培,我知道最近疏忽了你,我向你道歉,以后再也不会了。你把刚才的话收回去,分手这事不许乱说。”

  “我知道不能乱说,所以,我是认真的。”

  “培培,不要再闹别扭了,我最近事情的确很多,心情也不好,你再闹别扭我就生气了。”

  “其实你很清楚,我不是闹别扭。我闹了这么多次别扭,可是从来就没有说过要分手。所以……”

  “沈嘉培,”湛鸣终于忍不住,喊了起来“你以为分手很好玩吗?你要玩分手也不是现在,等事情过去了,我们再玩也不迟,你现在就给我乖乖的呆在学校,认真上课,什么也别想!”

  “我可以不想吗?我怎么能够不想?湛鸣,我不能害了你,你还有美好的人生等着你,你不能再把精力浪费在我身上了。”

  “狗屁,狗屁的害了我。是谁?是谁这样说的,谁他妈的胡说八道。”饶是再温文尔雅的人,被逼急了也会说脏话。

  “不是别人说的,我不是白痴,我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你再和我在一起是不会有幸福的。”

  “我不用你来告诉我幸不幸福,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很幸福。”

  “你觉得到法院里被盘查很幸福吗?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的生活已经被我弄的一团糟了。”

  “我愿意,我他妈的愿意过这样的生活。我的幸福的定义不用你来告诉我!”

  “陆湛鸣,醒醒吧,你那么聪明,一定很清楚,我们是没有明天的,分手是迟早的事情。”

  “沈嘉培,我跟你说,幸福不是天给的,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你不去努力,单凭我一个,怎么够?”

  “我累了,湛鸣,这样下去我累了。我不想再分心去管其他的事情,目前来说,爱情对我太过奢侈了,我懒得去争了,就等以后吧,等以后,事情结束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再说吧。”

  “哈哈,你以为你骗的了别人也骗得了我吗?以后,以后是多久?我没有那份耐心去等,我只要现在,我要现在的幸福。”

  “现在,现在我给不了你。湛鸣,再见。我们身前生后,各自安好吧。”说完,挂了电话,顺便把线也拔了。回过头,董若杏就站在旁边,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什么也没说,走过去抱起她来。

  良久:“我是不是很懦弱?连亲自见面都不敢。”

  “不,你很坚强,我以为你不会说的。”

  “我跟你说,我差点就放弃了,在放弃之前我把电话挂了,我不想自己反悔,我更不想连累他,我会害了他的。”

  “这一段路,有他陪着你度过,已经足够,以后的人生,只能靠你自己了。嘉培,我们都不是被命运垂青的孩子,你能够有那么一个人,那么真心的爱着你,为你好,已经是一种奢侈了。以后好好努力吧,即使错过了他,还是会有其他人来陪你走完下半生的。”

  “可是我只想要他。”

  “哎,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害怕自己坚持不住,会冲动的打电话过去跟他说反悔,嘉培匆匆吃过晚饭后就和舍友们去晚自习了。一整个晚上,她都看不进书,只知道坐着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若杏扯了扯她:“嘉培,要关灯了,回去睡觉吧。”然后就被若杏拉着她,行尸走肉般的走回宿舍。

  彼时正是下晚自习的时候,校园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可是,即使灯光晦暗,即使人潮涌涌,嘉培还是于千万人之中一眼看到了站在路灯下的湛鸣,颓废,憔悴,脚底下一地的烟头。嘉培心疼得厉害,真想跑过去抱着他说:“不玩了,我不玩了,我们不要分手了。”可惜,她的理智,死死的扯着她的思想,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嘉培没有勇气单独见他,想拉着若杏壮胆,若杏摆脱了她的手:“无论如何,这是你必须面对的,我们帮不了你。”

  湛鸣也看到了她,马上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二话不说,一把把她抱住:“沈嘉培,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的怀抱很宽厚,他的怀抱很温暖,她曾经以为这样的怀抱是她避风的港湾,可惜的是,这怀抱现在竟然成了她最不愿留恋的温存。她没有伸出手去回抱他,只是强逼着自己冷硬的说:“我要分手。”

  湛鸣听了,不再感到奇怪,只是仍然抱着她:“为什么?难道是我父母?”

  嘉培留恋着这最后的拥抱,也没有去挣开:“湛鸣,你是聪明人,知道我为什么,我说过了,我不想连累你。”

  “去他妈的狗屁连累,才进一次法院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是谁的儿子,他们敢乱来?”

  “这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其他很多因素,湛鸣,我累了,真的累了。”

  “什么因素?说出来,我们共同面对。”

  “不要逼我说出来,让我保留最后的尊严。”

  “你不说,怎么面对?”湛鸣的手开始越搂越紧,他不愿放手,害怕一放手她就跑了。

  “不用面对了,分手了,就结束了,我们都不用费心面对了。”

  “沈嘉培,你太残忍,连分手都不肯告诉我原因。”

  “湛鸣,我有我的尊严,给我最后的尊严好不好。”

  “去他的尊严。”说完就用吻堵住了嘉培想说话的嘴。激烈,残暴,放肆,绝望,仿佛要摧毁一切。嘉培回应着,心里却在流泪,她知道,这是最后的吻别。两人仿佛置身孤岛,世界只剩下他们,完全不顾人来人往的喧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就是天长地久,两人终于停下,湛鸣气喘喘的问嘉培:“给我们最后一次机会好不好?让我们共同面对那些挫折。”

  嘉培摇了摇头:“真有那么多机会的话,我爸爸就不会进大牢了。湛鸣,我们还是相见不如怀念吧,这样对谁都好。”

  “嘉培,你不能抛开我一个不管,你不能那么残忍。”

  她挣开了他的怀抱,笑了笑说:“我残忍也是这么一次了,再见吧,你以后就不会再被我伤害了。”

  说完,转身快速离开,湛鸣没有追上去,他知道,追上去也是徒劳。他就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她消失在宿舍大门口。

  嘉培进了宿舍大门口,就马上躲在大榕树的背后,远远的望着他。寒风凛冽,两个人都不肯挪开脚步转身走,直到宿舍关灯,直到大门锁上,直到他知道她再也不会出来,他才离开。离开的一刹那,她说:“我爱你,可是,对不起,再见。”他仿佛听见,转过身来,回头再望了一眼她宿舍的窗口,然后,消失在人海……

  第二天,嘉培收到了一封信,信上写着:我等你。

  嘉培看了,马上回了一封信:相见不如怀念,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忘掉我,重新来过,对谁都好。

  第三天,又一封信: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在你身后等你,只要你转身,你就会找到我的怀抱。

  回信:你的怀抱很温暖,可是已经不再属于我……人永远只能往前走。

  第四天:我爱你,所以我会一直等你!

  回信:湛鸣,我们回不去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第五天:好了,一切到此为止,这是我最后一封信,不是我要放弃,而是不想再打扰你的生活,当你一切平静下来,所有风风雨雨都已经走过,希望你能回头看看我这个在你身后的人。

  回信:多谢你一路的相伴,只是,再见。

  爱情已经过去,生活仍在继续,表面若无其事,心底空了一块。湛鸣不再有电话,不再写信来,仿佛凭空消失,人间蒸发。如果不是脖子上的钻石吊坠,沈嘉培都快要怀疑陆湛鸣是否真的爱自己,怎么消失的如此决绝。人真的是个奇怪的动物,明明不想再有瓜葛,可是偏偏又希望他能出现,矛盾。

  陆湛鸣自分手之后,就回到了家里住,再怎么不是,也是自己的父母,难不成要为了沈嘉培而闹翻吗?这样对谁好?若是闹翻,日后复合再怎么和家里人相处?那个时候,湛鸣还是相信两人会复合的,他一直以为,只要案件终结了,嘉培就会回到他身边,所以,他一直为嘉培在父母面前美言。他一直坚信,爱一个人,不但要全身心的去爱她,还要为了她处理好身边一切的关系。这期间,湛鸣不再找嘉培,他按部就班的实习,写论文,准备出国,但是,这一切都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案件结束,嘉培回来,这个信念支撑着他的生活。

  而陆家家长,对于两人分手的事也不再说什么,到底不是什么尖酸刻薄的人,沈家沦落至此,他们也不开心。若是普通的贬职,罢官,也许他们也不会插个手进去,但是这是贪污,是大事,儿子扯上了,将是人生污点,爱子心切,只能出此下策。他们,也是逼不得已的。

  次年7月,沈父的案件终于提上法院,那个炎热的夏天,压逼的空间了,座无虚席。沈父以前的领导,下属,家人,朋友都出席了,当然,还有记者。嘉培坐在最前排,吊着个心肝去听律师,检查官发问,一句一句,犀利无比,仿佛拿着一把刀在逼你。最后法官宣判的时候,全部人都来了精神,等了一天,无非就是等这一刻。

  “被告沈志宾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担任……依法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结果其实早已料到,只是那个是父亲,所以,即使有所准备仍然伤心不止。她站在旁听席上,遥望着被告席上的父亲,宣判词读完之后,父亲回过头来,冲着母女俩笑了一下,嘉培亦回以微笑,然后,偷偷的用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审判完毕,众人离席,她回过头,远远的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陆湛鸣。他走了过来,站在她的面前,拉起了她的手。他的手很温暖,她的手很冰凉。这就是我们的区别,她想。她神情哀伤,不想再和他纠缠,轻轻的摆脱了他的手就走。

  “等一等。”他叫道。

  嘉培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身。湛鸣把一封信放在她手上,然后越过她走了。

  回家的时候,拆开了来看:节哀顺便。然后是一组QQ号码和一串E-MAIL地址,旁边标明是出国联系的方式。嘉培看完,顺手放在了抽屉底部。她还没有QQ和E-MAIL,这已经和她无关了。

  死刑在一个月后执行,尸体是母亲和舅舅领的,嘉培没有勇气去看父亲这不堪的最后一面。

  葬礼在殡仪馆里低调的执行着,没有惊动其他人,来的都是至亲,各个神情哀伤。湛鸣也来了,上香,敬礼,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家属谢礼,一切都依礼节进行着,两人并无其他交流。

  嘉培以为湛鸣礼毕之后会走,谁知他竟走到一边静静的坐着。嘉培知道,他要见自己一面,于是转身走到休息室,写下了《致橡树》交给他。

  湛鸣没有马上打开,只是对他说:“培培,我不逼你,我只是来告诉你,我们还有机会,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

  嘉培笑了笑:“物事人非事事休,算了吧,湛鸣。”转身走回家属席。

  隔着缭绕烟雾,那少年的脸,若隐若现,她知道,有些事情,终将过去,有些人,必须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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