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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这样人要提起来,咱清水公安局就完了

  (2000年8月28日至31日)

  1

  为免夜长梦多,周一上午,林荫就主持召开党委会,在会上提出,按照公安机关领导岗位交流有关规定,三个副局长重新调整分工,原分管刑侦的副局长牛明分管常务,分管常务的周副局长分管治安,而原来分管治安的副局长黎树林则分管刑侦。

  林荫原以为,牛明会有异议,甚至会跳出来吵闹,可事实让人意外。他非常诚恳地说:“我管刑侦好几年了,成绩也一般,换换有利于工作。我没意见!”

  在牛明说话的时候,林荫注意了一下他的表情,又诚恳又谦虚,不象假装的。这反倒让人有点不安起来。

  倒是黎树林有意见,但他没有在会上提出,而是会后找到林荫:“林局长,我可从来没管过刑侦哪,这方面牛明比我强!”

  林荫严肃地说:“重要的不是经验,还有思想品质。什么事都有第一回。我相信,只要你脚踏实地工作,调动起弟兄们的积极性,一定能把刑侦工作搞上去!”

  黎树林:“这……工作倒还好说,关键是这么一来就把我和他拴上对儿了。我知道他,一向把刑侦当做自己的领地,今天这么一调整,他……对,今天他是怎么了?很反常,这里边好象有什么事儿,让人生疑!”

  这和林荫想的一样,可没有表露出来,而是说:“你不用考虑那么多,马上进入角色吧!”

  黎树林离开后,林荫思考了一会儿,也想不出牛明今天的表现怎么回事。或许,他觉得自己不便出面,而是让某些领导替他出面,那会找谁呢?估计还得是万书记。对,一定是他。可调整分工是公安党委的职权,无论谁出面,自己也要坚持,绝不能改变已经形成的决定!

  然而,一天过去,没有任何人出面说这件事。自来清水后,林荫已经习惯了阻力和困难,对这件事更做了充分的准备,现在风平浪静,反倒觉得不正常、不习惯了。

  刑警大队的弟兄们知道黎树林分管刑侦后,都很振奋。当天下午,秦志剑和黄建强来到林荫的办公室,脸上都挂着由衷的笑容。秦志剑说:“林局长你等着吧,这回我们大队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开展工作了,到年底,要是破案绝对数不越超过去年一倍半,我不姓秦……对了,按照局里的部署,我们最近对全市黑恶势力活动情况做了一下调查。建强,你汇报一下吧!”

  黄建强虽然和秦志剑是挚友,性格却完全不同,总是保持着一种难得的平静,说话慢声拉语的。他先把一张挺大的白纸摊在桌子上让林荫看,然后再配上条理分明的讲解,林荫很快明白了本市黑恶势力活动的严重程度。

  整个白纸上写的都是人名。最上方最高处有六个字。前三个字就是郑光军,紧挨着他的三个字用括号括上了,那是郑华军的名字。

  在弟兄二人的下边,并排着八个人的名字,那是他们的中层属下。而且,这八个人的名字旁边还分别标有粮食、工商、交通、酒类、矿山、建筑、建材、托运等。在八个名字靠边的地方,还有一个已经打叉的名字,那是已经被抓起来的“偏头”。他名字的旁边标着的是“乡霸”两个字。所以打叉,可能是因为已经打掉的缘故吧。不过林荫知道,这个“偏头”虽然已经抓起来了,斗争并没有结束,检察院在苏检的主持下,顶住干扰压力,依照程序起诉到法院,可法院迟迟不做判决,最近传出风来,说偏头不够处,顶多也就判个缓刑,因为一些证人到法庭都改了口,原来坚定的口气或者变得含糊起来,或者不出庭作证,甚至有人说公安局办案质量不高,有逼供嫌疑。

  黄建强继续汇报着:“各种迹象表明,这是一个分工明确,有组织、有首领、有骨干,并渗透到党政司法机关的黑社会组织,最起码,也具有黑社会色彩。可是,目前还缺乏有力的证据。我们在调查时,人们都不敢说实话,少数人说也是私下里,一旦我们拿出笔来做记录,他们立刻闭上口,央求我们保密!”

  秦志剑补充说:“这一切的症结就在大军子身上,他要不抓起来,群众就不敢站出来反抗,可他又不好动,根子硬,保护伞厉害,本身又是市人大代表,如果对他采取强制措施,还得市人大批准。这恐怕很难办到!”

  林荫听着听着眉头皱起。然而,虽然深感为难,决心却没有动摇。他说:“打黑当然难,不难也早就打掉了,可邪不压正。我看,你们再抠抠‘老刀’,力争从他身上打开缺口。”

  秦志剑和黄建强离开后,林荫的思绪又转到牛明身上。一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什么动静,牛明的表现还是那么“正常”。从前那股一贯的牛劲儿不见了,少有地现出谦虚的笑容,各个办公室走动,跟这个打招呼,给那个甩烟,还主动找自己研究常务工作,提出争取经费的想法。

  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他真的愿意主管常务?真的愿意放弃刑侦?一般来说,常务副局长是第一副局长,可在公安机关来说,这是个挨累不讨好的角儿,一般人都愿意搞业务,不愿意干这个。视权如命的牛明现在是怎么了?

  不正常的不止牛明一个人。

  下午上班不久,林荫斜对门的办公室突然爆发了激烈的吵嚷。

  “……我还是不是办公室副主任?我连这点权力都没有了?谁主管谁负责,我分管事务,我就说了算,你要是管,今后把这一摊都归你,我啥也不管了……”

  是郝正的声音。声音很大,而且还有拍桌子的声音。吵嚷的另一方好象是罗厚平,但是,声音很小,听不清楚,听到的只有郝正一个人的声音:“咋的?欺负人还能欺负到啥样,还想把人整死咋的……”

  还是没听到罗厚平的声音,可一个女声代替了他:“郝主任,你要干什么呀?到底谁欺负谁呀?有话好好说,这么吵干什么,叫大伙听听,到底是谁整人,谁欺负谁……”

  “嘿,我郝正真是人熊货孬,谁都能踩上一脚了……小苗,我劝你离远点,你刚来,知道什么?别瞎掺和……”

  “谁瞎掺和了,我是看不下眼。你这么大吵大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办公室出什么大事了呢,你是副主任,是咱办公室的领导,你们这么干有损咱办公室的形象……”

  说话的是苗雨。她刚调来时间不长,居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郝正当然不服,吵嚷声更大了:“他妈的,我在办公室没法干了,墙倒众人推,谁都可以踩鼓我……我告诉你,别觉着有仗腰眼的就横行霸道,我姓郝的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世道的事变得快着呢……”

  “你……你什么意思?我仗着谁了?你把话说清楚……”

  成何体统?林荫忍不住走出门,见几个办公室门口有人探头探脑观看,发现自己又缩了回去。

  林荫走进办公室主任室,见郝正和苗雨正面对面争吵着,罗厚平坐在办公桌后边,气鼓鼓地不说话。见林荫走进来,吵嚷的声音小下来。林荫问怎么回事,苗雨一指郝正和罗厚平:“你问他们吧!”然后脸色红红地扭身走出去。林荫转向罗郝二人,郝正抢先回答:“怎么回事?明摆着整人吗!我主管事务,购买备品,签字却不好使,说花钱多了。现在是市场经济,人家商家就要这价格,我能往少写吗?写少了我自己搭上啊?我在办公室干了这么多年,还从没碰到过这种事呢……林局长,我可是正式向你提出来了,我郝正在公安战线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能受这个气,这个办公室副主任我不干了,请党委考虑一下,要是有合适位置就给我安排,没有我就退二线,当调研员!”

  郝正说完走了出去,林荫又问罗厚平怎么回事。罗厚平的厚嘴唇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事情说明。原来,自他办公室当主任后,郝正一点也不配合,还处处找别扭。因为他没来之前,后勤一摊基本郝正说了算。他来后,有大事周副局长总是和他商量,报销票据也由他签字。他为了节省资金,又制定了很多财务管理上的规章制度,更使郝正感到不舒服。罗厚平还对以往的财务支出情况进行了清理,发现购买的很多物品都价格偏高,每年报销的饭费也过多,局里的饭局多在郝正儿子开的饭店安排,价格也较高。

  “我估计,每年他儿子的饭店至少赚咱局里几万块。”罗厚平说:“其实谁都明白,那个饭店他儿子只是应个名儿,真正的主人是他。这样长此下去能行吗?所以,我就严格控制,安排的饭局少了,也不再去他家的饭店,他就有了意见。不过今天事情倒不大,他买了两包纸,每包比别的商家贵十块钱,我在签字时指出了这点,他就借机吵闹起来!”

  说完这些,罗厚平气鼓鼓地说:“我不知道他怎么回事,这点事根本不值得吵,可他就要这么干,这不,闹得满城风雨,牛局长也不过来管管……局长,看来我们办公室的班子真得调整,要不,我也不好干!”

  林荫没有明确回答,转身走了出去。

  一回办公室,苗雨就闯了进来,脸色仍然红红的,可见余怒未消。“林局长,郝主任他怎么回事,这里边有问题,你得认真对待,要不,这办公室就乱套了……”

  这里边确实有问题。第二天下午一上班,问题就明了啦。

  林荫是最先从苗雨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

  2

  苗雨调入公安局后,发挥了很好的作用。公安局特别缺乏能写文章的人,办公室目前只有一个秘书,文笔也不很成熟,她的到来,一定程度地弥补了这个不足。更可贵的是她当过记者,善于给报社电台电视台写稿。初来乍到,对公安局的一切都有一种新鲜感和亲切感,发现数不清的报导素材,因此,清水公安局的名字就经常出现在省、地以及国家的一些报刊上,电视屏幕上也时有清水公安局的镜头。为此,她不但在本局名声大振,而且引起地区公安局的注意,谷局长和张主任就有意调她到地区公安局宣传科工作,可不但林荫不同意,她本人也一口拒绝,说到了地区局就坐机关了,她要亲身体验公安一线的生活。

  不过,林荫很快发现,苗雨虽然擅长宣传,可写文章也有不足,那就是在写一些报告、总结等材料时行文不够规范,总是加进较多的文采,感情色彩也较浓。这不符合机关文章的风格,就经常向她指出,她虽然注意了,可一时难以彻底改掉。不过,暇不掩玉,她的作用是别人不可替代的。苗雨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有自己的观点,对一些坏人坏事尤其看不惯,在给领导起草讲话稿时,也经常体现出来。比如,对一些素质较差民警的批评啊,对一些人作风不严谨,损害公安机关形象啊,批评得十分严厉,不得不稍加缓和后才使用。可是,从这一切中也可以看出她的为人:坦率、正直、热情,和秦志剑倒有几分相似。她的工作效率也很高,几千字的稿交给她,往往是两三个小时就出来了。她走路也快,在局里给人的印象总是:手里拿着一个本和一支笔,象旋风一样忽而刮到这里,忽而刮到那里,等你看不见她的时候,就是埋头在哪儿写文章呢。因为办公室和局长室是斜对门,所以,她写好文章后,经常风一般刮进来,高高兴兴地大声说:“林局长,你看这稿写得怎么样?”然后就凑到身边,把稿放到你面前让你看,还经常用手指点着某一段说:“你看,这几句这么说行不行……”那时,她会不自觉地与你挨得很近,一股青年女性的气味就会传导过来,让你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你提出意见,如果她不赞成,也会不客气地与你争论,绝不会轻易妥协,如果你的意见有道理,她又会脸一红,脱口而出一声:“哎呀,你说得对!”然后拿起稿子匆匆跑出去,改完后又会跑回来让你看。由于她的出现,林荫每天上班后有一种别样的感觉,要是有一天没见到她,还真觉得缺点什么似的。

  今天也如此,一上班,她就风一般刮进来,有点气喘吁吁地说:“林局长,你听说了吗?市里要来考核牛局了,说是要提拔……”

  什么?

  林荫急问:“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呀?!”

  苗雨:“从哪儿听来的你就别管了,绝对是真的,不信你问问市领导……”

  没等问,电话铃响了起来,是方政委的声音:“林荫,听说了吧,牛明要提拔了,明天市委考核组就下来!”

  看来,这是真的了!林荫问:“你从哪儿听说的,提拔什么呀?”

  方政委:“上班路上我碰到组织部王部长了。他还说,一共考核两个人,另外一个人是于海荣。这不,陈副市长调走了,倒出一个副市长的位置来,又管常务,又管政法,于海荣本来就是副处级,自然是重要人选,估计,牛明是顶于海荣的位置!”

  听到这个消息,林荫的心蒙上一层阴影。首先,他对于海荣没好印象,一事阴阳怪气的样子,他要提拔当政法副市长,更是“领导”了,肯定不会支持自己的工作。而牛明如果提拔为专职政法委副书记,从名义上也是自己的“领导”,他要是和于海荣联手给自己下绊子,那可真不好办了。

  这时,他才深深体会到,陈副市长被整走损失有多大。

  方政委猜到了林荫的心思,安慰他说:“不过,他虽然提拔了,可离开了公安队伍,也是一件好事,最起码,他不直接捣乱了,咱党委班子也纯洁了!”

  这话也有道理。别看政法委副书记级别高,名义上是领导,可主要起协调作用,如果牛明真的提拔到那里,局里真的少了个祸害。不过,牛明能习惯没有实权的日子吗?啊,对了,这是个台阶,将来还可以提拔吗,没准儿,过个一年半载,还要来接自己公安局长的班呢!

  可是,方政委电话放下不一会儿,许副书记又打来电话,而且传来一个更让人震惊的消息:“林荫哪,有点思想准备吧,牛明的提拔的不是政法委副书记,而是你们公安局政委!”

  什么?林荫觉得遭到沉重的一击,下意识地声音高了起来:“这……怎么会这样?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当政委?他当政委,方政委怎么办?我坚决不同意!”

  许副书记的声音也很沉重:“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据说,市委一开始确实想要牛明顶替于海荣的位置,可牛明听说后不干,又活动一番,才改任政委的。你可能不知道,于海荣和牛明这二年为了提拔没少活动,年初你来之前的公安局长人选就是他们二人,公安局长虽然没当上,可他们活动的效果还是有的……至于方政委,安排得还可以,他到政法委顶替于海荣的位置……对了,这只是考核,一切还在未定中,所以你不要急于告诉方政委,也别表现出什么来!”

  林荫的心情一下变得十分恶劣。

  林荫没有告诉方政委,可现在哪有保密的事?市里很快风一般地传开了这个消息。方政委自然很快就知道了。晚上下班前,他走进林荫的办公室。

  林荫不知说什么才能安慰他,闷了好一会儿,才言不由衷地说:“去政法委也挺好,能替咱公安局说说话,那里工作也较清闲,对你的身体也有利!”

  方政委苦笑一声:“要是为了清闲和养身体我早退二线了。说心里话吧,我五十多岁,参加工作三十多年,可真正觉得活得有价值,干了点实事的,就是你来之后这不到一年时光。本想和你一起干上三年两年,把咱清水公安局的面貌改一改,退下去也心间里舒服,谁知……我要一走,牛明提成政委,那你可不好干了,咱们公安党委班子也就难以稳定了!”

  方政委指出了要害,林荫沉默下来。是啊,政委是党委副书记,二把手,也属于主要领导,其作用和副局长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这成为事实,那自己就太难了。而且,这里边好象还有别的意味,政委距局长只有一步之遥啊……

  方政委离开后,林荫挂通了谷局长的电话。谷局长显然已经知道这事,他说事前没征求地区公安党委的意见,安慰林荫不要想那么多,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也要尽力干好工作,做到问心无愧。最后还说了句:“这只是考核,一切还没有最后确定!”

  一切都明白了,怪不得牛明在党委会上那种表现,怪不得他忽然变得谦虚诚恳起来,怪不得努力搞好与同志们的关系,原来是为这个呀!

  消息很快传开,局里民警很快都知道了,下班铃一响,秦志剑就闯进了林荫的办公室,脸阴沉着道:“这是真的?”紧接着又是一句:“这样的人怎么能当政委……妈的,他也别臭美,不还得考核画票吗?等着,我给他串连串连,考核组来了,我还得好好谈谈!”

  这可是非组织活动。林荫急忙制止:“志剑,千万不能这么干,你找考核组谈可以,可不能串连,那会授人以柄,千万别这么干……”

  “怎么不能?”秦志剑说:“不许别人串连,他自己怎么串连呢?这两天,老是找人上饭店喝酒,郝正也欢儿起来了,找这个那个谈话,给他拉票,说什么他是老公安,内行,上去能给公安民警说话……对了,这回你看出郝正是什么东西了吧,他绝对是个小人。他从前也恨大军子他们,因为老曾那时把局里的饭点安排到皇朝大酒楼,顶他家开的饭店,他就怀恨在心。这回他们有了利害关系,就凑到一起去了。今后你一定要小心他……对了,我听说他昨天跟罗厚平干起来了,那肯定是早就心中有数了,借机泄愤!”

  秦志剑说完气哼哼的走了,临走时留下的还是那句话:“别高兴得太早,还得考核呢!”可林荫知道,考核多数是走过场,是履行个形式,其实一切早都内定好了。这也是一些不良分子得以混上来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中国干部制度的一个弊端吧!

  3

  第二天,市委考核组果然来了,带队的是市委组织部干部科邵科长,成员有市委组织部有关科室的人员,还有市委政法委的同志。考核前,先召开全局民警大会,邵科长先做了动员讲话,要求大家以认真负责的精神画票,有什么问题也可以主动找考核组谈。

  接着就是画票,看来,画票的做法比前两年还算有进步,没有提出具体人选,只是要求划票民警从本局现有正科级干部中推荐一人为副处级岗位。但,有年令、任职时间限制。一是年纪不超过四十五岁,二是任正科级满三年以上。这样一来,也就剩下牛明一个人了。因为,几个正科级副职当中,只有牛明未超过四十五岁。

  划票后会议解散,考核组开始找有关人谈话。主要是局党委班子成员,第一个自然是局长、党委书记林荫。

  林荫很为难。他内心深处对牛明非常憎恶,不但认为他不能提拔,而且连警察都不配当,可是,对考核组他不能这么谈。因为,这是决定一个人政治命运的时候,必须对自己的话负责。你如果说他有问题,那就要拿出证据来,可是这很难。譬如,他和大军子的关系,在侦查破案中立场不稳、跑风漏气等,问题明摆着,可不好往外端。因为,尽管公安机关认为大军子是黑恶势力,有重大犯罪嫌疑,可表面上他还是市人大委员,是清水的名人,市领导与其关系非同一般,还很可能和某些更高层的领导有关系,你敢跟考核组说他是黑社会吗?如果大军子没问题,那牛明和大军子的关系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呢?再说了,这年头哪有保密的事啊?考核组中有地区政法委的人,谁知他跟何大来是什么关系?你现在跟考核组说了,很可能明天就能传到牛明耳中。再说了,做为一把手,如果对副手说太多的坏话,会给人以不容人的印象。

  所以,不能这么说。

  不这么说又怎么说呢?考核组邵组长让他谈谈牛明的工作成绩,也就是政绩如何。这对他多少有了点启发,努力用客观的口气说:“如果说工作成绩,还不是很令人满意。我到任后分析了一下去年的刑侦工作,全局破案绝对数太低,有很多大要案没破,而且还存在严重的立案不实,有案不立,不破不立问题,给今年的工作造成被动。”

  邵组长对这件事很重视,认真记录后又详细了解了情况,然后又问:“立案不实这种事是不是刑侦副局长一个人说了算呢?是不是应该他一个人负责?”

  林荫实事求是地说:“当然不是,局长也要负重要责任。”

  邵组长“嗯”了一声,又问:“你刚才说的是去年的事,今年他表现得怎么样?有没有改进?”

  这又让林荫为难。今年的破案绝对数和破案率同上年相比,都有明显提高,可这和他牛明基本没有关系,是调整刑警大队领导班子和实行聘任制的结果。可他毕竟是刑侦副局长,你怎么能说这和他无关呢?林荫尽管努力、客观地说清这件事,可自我感觉,没起到什么作用。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就开门见山地说:“邵组长,牛明同志长期分管刑侦工作,我建议你们再找刑警大队一些同志谈一谈,他们可能比我更了解他……同时,我希望你能把我个人的意见反馈给市委领导。我觉得,我们清水公安局领导班子目前的搭配很好,特别是方政委和我,配合得非常好,全局工作呈明显上升势头。刚才说到的刑侦破案情况就是证明。牛明同志当副局长,搞业务还可以,当政委要抓队伍建设,要做思想政治工作,恐怕不太适合。如果市委一定要提,能否提到其它岗位上?”

  邵科长看着林荫,淡淡地一笑说:“你谈的有道理,如果时间允许我们一定找刑警大队有关人谈一谈,也一定把你的意见反馈上去,不过……”

  邵组长没有再往下说,这个“不过”让林荫闹不清是什么意思,也没好再往下问。

  牛明的情况就谈到这儿了,邵组长把话题转到于海荣身上,要林荫谈谈看法。林荫对于海荣也没有好感,可是,有种种顾虑,只能轻描淡写地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作罢。

  谈完话,林荫觉得心里发堵,觉得要说的话没说出来,有点后悔,可又有点担心,因为自己终究没有美言,怕被添枝加叶传到他们的耳中。

  考核组和班子成员逐一谈完后,又找了罗厚平、秦志剑、江波等人谈了谈,在公安局的考核就结束了。下面,他们要分别和市里有关领导谈了。

  林荫和方政委交换了一下情况。方政委叹口气说:“能谈什么,谈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走形式。再说,有些话也不好谈。我只是说他自我要求不够严格,在带队伍方面有差距,不适合当政委。也只能说这么多,还担心传过去呢……”

  林荫略有安慰,毕竟局长和政委都没说好话,都认为他不适合当政委,应该能起点任用吧!

  秦志剑事后也找林荫谈了情况,他说:“我主要谈了三点,一是政绩平平,破案不行,还嫉妒他人。二是有过就推,有功就争。三是自律不严,榜样作用发挥得不好……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说,可一想,没有证据乱说不行,只好憋在肚子里了,不知谈的效果咋样,恐怕会留下个人成见的印象!”

  人同此心。

  考核组很快结束在清水的工作返回,考核的大致情况也很快传出来了。倒让人有几分振奋,牛明的测评满意票还不到半数,个别谈话的效果也不是很好。不但局里有人提了不少意见,市领导层反映也不一。

  晚上,许副书记给林荫打来电话说:“林荫哪,我这回成了陈副市长了,考核组找我谈的时候,我是没保留哇,据说,洪市长谈的也和我差不多,最后结果就不知道什么样了!”

  林荫反问许副书记:“根据你的经验,这考核结果顶不顶用?”

  许副书记叹口气,沉默片刻说:“怎么说呢?说不顶用,有时也顶用,如果拟提拔的人没有什么过硬的后台,考核就起了关键作用。相反,如果被考核人的后台硬,就另当别论了……反正,咱们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事就听天由命吧。你安慰安慰方政委,自己也做好迎接困难局面的准备吧!”

  4

  考核后,清水市公安局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氛,局机关更为明显,一些人无心工作了,经常三五个扎堆低声议论着什么,刚刚形成的那种紧张向上的工作气氛明显降低了。人们都在观望什么,等待什么。而且,林荫感觉到,有的人见到自己的表现也和从前不同了,尊敬和客气中,带有一种疏远的意味。

  牛明则继续保持着那种谦虚沉稳,没事就守在办公室里,间或走进哪个办公室,也是主动甩烟,说话也非常客气。有的人已经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开始称他“牛政委”了,而每听到这话,他都要严肃地制止:“别乱说,市委只是动议,最后啥结果还难说呢……上不上我不在乎,说实在的,我更愿意当副局长,搞业务,当政委要抓队伍建设,担子太重。咳,不论当什么,我牛明都是牛明,忘不了弟兄们!”这些话往往换来一番称赞。

  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天下午一上班,秦志剑就气冲冲走进林荫的办公室,愤怒地说:“妈的,我要告他,非告他不可,太不象话了,他真要当上政委还没有别人活路了呢!”

  原来,秦志剑因为和几个弟兄办案耽误了午饭,进了一家饭店,却碰上牛明在和几个社会人喝酒,可能是借着酒劲儿,装了几天的谦虚沉稳不见了,变得格外张狂。席间到几个刑警的饭桌喝酒时居然说:“妈的,我干了这么多年刑侦,学的就是侦查,谁啥样我心里最清楚,有的人借着考核的机会整我。可我牛明交得广,市委地委都有人,想整我,那是瞎了眼……来,咱们都干,我看谁敢不干?!”

  他的话把几个刑警弄得很尴尬,后来,几个刑警都干了,秦志剑却坚决不喝,牛明把酒杯当时就摔了,说了句:“咱们走着瞧!”回身而去。

  秦志剑说完仍然气愤难平,大声说:“我要告他,一定要告他,这样人要提起来,咱清水公安局就完了?好人更没活路了……”

  林荫听了这话也很气愤,可任公安局长后的挫折使他变得成熟多了,此时,他比秦志剑考虑得深一些。他已经体会到官场的滋味,很多正常的东西往往被看成不正常,不正常的东西却反而会认为正常。如果秦志剑真的向上级反映牛明的问题,效果不一定好,反而会被人说成是受谁指使鼓动的,甚至会牵连到自己,牵连到局党委,就会适得其反。因此,他竭力阻止他这么做。

  秦志剑很难说服:“不这么做怎么做?你想过没有,他真要当上政委,首先遭罪的是你,依我看,还不如早采取措施,不让他上去!”

  林荫知道秦志剑说得对,可心里还是不通,摇头不止。秦志剑无奈地离去。

  对局里的这种气氛,林荫一时也没有办法,只能等待最后的结局。不过,方政委已经开始悄悄收拾办公室的东西了,林荫不知怎么宽慰他才好。

  可是,想不到,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考核组离开的第三天早晨,还没到上班时间,林荫在小食堂吃过早饭,回办公楼路上,见有三个人从楼上走下来,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江波还在后边招手送别,嘴里说着:“再见,谢谢你们了,谢谢!”

  三人男子与林荫走了个碰头,其中一人穿着警服,是幸福乡派出所的黄所长,另两人城不城乡不乡农不农商不商的样子。黄所长看到林荫,急忙报告:“林局长,我们抓个上网逃犯,交给刑警大队了……这两位是兴旺村村长和治保主任!”

  这么一介绍,两个男人急忙上前握手,谦恭而又亲热,村长还掏出“中华”香烟递上来。林荫一边拒绝一边打量二人,村长四十来岁年纪,是个车轴汉子,自我介绍叫薛怀礼;治保主任二十七八,长得五大三粗。黄所长介绍说叫李大兴。介绍完,黄所长又进一步报告说:“逃犯叫徐子民,原本是村里的会计,贪污几十万元,为毁灭证据又放火把帐本和村办公室给烧了。已经逃跑一年多了,昨天晚上在村里露面,今天一早就被薛村长和李治保抓住了,我一听,也不敢耽搁,就和他们一起送来了!”

  林荫听了介绍很高兴。因为逃犯很难抓,自九九年全国追逃斗争开始,公安部推出了网上抓逃的新举措,将全国各地公安机关的逃犯资料全部录入光盘发下来,督促抓获。而凡上网逃犯,都是比较重要的,抓获一个,公安机关就减轻一分压力。清水的逃犯也不少,尽管林荫上任后抓获一些,可仍然有很多负案在逃人员。自林荫上任以来,群众抓获网上逃犯,送到公安机关还是第一次,因此非常感谢。薛村长却非常谦虚,紧握着林荫的手说:“没关系,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兴旺村一向支持公安机关工作,林局长来了,更要加倍支持……林局长,这个逃犯非常狡猾顽固,还会撒谎,千万不要上他的当,好在案子已经定了,您指示手下尽快处理就行了!”

  林荫又说了几句感谢话,薛村长才松手告辞。林荫把三人送到楼外,见他们上了一辆新型“桑塔那”离开,又返身回到楼里,走到二楼时,忽然想见见这个网上逃犯,就顺腿就拐向了刑警大队。不想刚一拐进走廊,就听审讯室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叫嚷声:“我没有犯罪,我是冤枉的,他们诬陷好人,我要见你们局长,见林局长……”

  林荫闻声急忙走过去,又听江波的声音从室内传出来:“局长是你要见就见的?你把问题交代了,见谁都行,不交代,谁也不能见……你也真够厉害的,贪污不说,还纵火毁证……!”

  男人的声音:“我没有贪污,没有纵火,那是他们陷害我,我是冤枉的……”

  “你老实点,没贪污,没纵火,你跑什么?”

  “我没有逃跑,我是去上告,我已经告到了国务院,我是回来揭发他们的,我没贪污,没纵火……”

  “嘿”江波讥笑的声音:“你还成好人了,你告到国务院能证明什么,国务院怎么回答你了?说你无罪了吗?告诉你,你告到哪儿也得先过清水公安局这一关,你唯一的出路就是老老实实交代问题!”

  “我不跟你谈,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我要见局长,见林局长……”

  听到这里,林荫开始敲门。

  一个手拿纸笔的年轻刑警打开门,林荫一眼看到江波坐在对面审讯台后边,背对窗子,脸对着门,逃犯徐子民正相反,面向江波背对门。江波看到林荫走进来一愣,急忙起身走过来,低声道:“林局长,这是个逃犯,案情重大,黄所长他们刚送来的,态度很不老实,等我们审透了向你汇报!”

  逃犯虽然背对着林荫,却听出了什么,没等江波说完就叫起来:“局长?你是局长吗?是林局长吗?你别听他的,我不是逃犯,我也没犯罪,我是冤枉的,我给你打过电话,你还记得吗……”

  什么?打过电话,给自己?!

  林荫顿时重视起来,急忙走到徐子民对面。看面相,也就四十岁左右年纪,可鬓角已经花白,消瘦的身材,风尘仆仆的面庞,长着大火泡的嘴唇,一双倔强的眼睛。他看到林荫,更加急促地叫起来:“你是林局长吗?我要和你谈,我没有犯罪,他们诬陷我,我是听说你是个清官才回来的,可刚回家就被他们抓来了……你忘了吗?我给你打过电话,是你抄了皇朝大酒楼之后,你还问我是谁,是哪个兴旺村的,我说是幸福乡的……”

  林荫想了起来。对,是有这回事,当时话说半路电话就撂了。自己还向黄所长了解过兴旺村的情况,黄所长说那里没什么事。后来因为太忙,就把这事忘了。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打电话的人。

  徐子民说着,眼睛里有了水光:“林局长,你一定要给我作主哇,我没有贪污,没有纵火,我打人也是被逼无奈失错手了,他们都是坏人,薛怀礼是个腐败分子,李大兴是他的打手,他们是村霸,你一定要管管哪……”

  江波走上来喝止:“你别说瞎话了!”对林荫:“林局长,你别听他的,上次抓到他,他已经交代了,贪污、纵火、伤害,都承认了……”

  “那是你们逼的!”徐子民高声道:“你们不让我睡觉,还打我……林局长,我要和你谈,我确实是冤枉的呀……”

  林荫感到这里边有问题,决定认真和徐子民谈一谈。看到他被手铐扣在审讯椅上,就让江波打开,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徐子民对面,盯着他说:“好吧,有什么话,你跟我说吧!”

  徐子民揉着手腕,却欲言又止,不时瞥一眼旁边的江波。林荫看出问题,让江波离开。江波迟疑了一下,只好走出去。

  江波离开,负责做笔录的年轻刑警也要出去,被林荫拦住:“你别走,做好记录!”

  再次催促后,徐子民才开口说话。于是,林荫听到了一个真实的、不敢相信的故事。

  5

  徐子民说,他曾是兴旺村的会计,工作负责,帐目清楚。薛怀礼是村长,干了很多年,村里的钱财没少贪。可是,因为他薛家是村里的大户,村委会多数是薛家人,薛怀礼本人又交得广,乡里、市里都有人,一手遮天。加上光听轱辘把响不知井在哪儿,老百姓惹不起,只有忍气吞声。徐子明当上会计后,发现了一些问题,虽然看不惯,也不敢说什么。可去年村里卖了几十亩地给南方一家企业办厂,得了三百多万元,薛怀礼他们以投资办企业为名把持着,实际上已经被他们个人占有了,村里群众一分没得到。徐子民实在忍不住,就写了匿名揭发信给有关部门,也包括公检法机关,可一直没人管。后来,薛家不知怎么搞的,看到了信,从笔迹上看出是他写的,就开始报复他。先把他的会计撤了,换上薛家的人。还组织人打他,说他是内奸叛徒。他在愤怒中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说他们的问题都在帐本里记着呢,他要公开检举揭发,可当天夜里,村委会就着了火,把帐本和房子全烧光了,而他却成了纵火嫌疑人,薛家人抓住他要往派出所送,他激愤中奋起反抗,操起一根木棍打中了薛怀礼弟弟的脑袋,致其倒地不起。到了公安局,薛家不但指控他纵火杀人,还说他贪污,把他们自己干的事都推到他身上了,而且说他纵火就是为了毁灭证据。他喊冤没人听,还把他当重犯人对待,重压之下,最终承认了指控的罪行。

  他意识到自己落到人家手心里,难逃噩运,在逼问贪污钱款去向时,就谎说埋在承包田里了,等带着他去搜查时,他却借着青纱帐逃跑了,就这样成了网上逃犯。一年多,他四处流浪,开始投奔几个亲属,后来怕连累人家,就靠打工为生,这里干两个月,那里干十几天的,最狼狈时还要过饭。实在混不下去了,听说市里来个公安局长是清官,把最有势力的皇朝大酒楼都收拾了,就大着胆子打了电话,等林荫问他是谁时,又害怕地撂下了。后来,又听说薛怀礼的弟弟没死,听到很多林荫的传说,有了希望,就在昨天晚上就回了家,准备到公安局投案,把一切说清楚。可想不到被薛家发现,一大早就闯进家中给绑了起来,送到派出所,又送到公安局。

  讲述中,徐子民激愤悲伤所致,几次哽咽,眼泪也流出来。林荫的心则被渐渐打动,呼吸也粗起来。他不敢也不想相信他的话,可又无法不相信,就反复问一些细节。

  “你说,他们诬陷你纵火,总得有点证据吧,什么证据没有怎么能说是你放火,公安机关怎么能把你当成嫌疑人呢?”

  “咳,别提了,火被救灭后,现场发现了一个柴油桶,是我家装柴油的,可我平时就把它扔到院子里,谁知道它怎么跑那儿去的?肯定是他们偷去扔到那里的,要不怎么说他们陷害我呢?”

  “可是,到了公安局你为什么还承认呢?”

  “我不是说了吗?他们逼的,打我,不让我睡觉,我实在受不了啦,才不得不承认……瞧,这还有手铐印哪!”

  徐子民抬起手,手腕上果然有手铐留下的疤痕,他边让林荫看边说:“他们把手铐扣得非常紧,手都青紫了,那个姓赵的还用脚睬,还让我脸冲前紧贴墙站着,不许动,那可难受了,我实在受不了啦,才不得不承认!”

  姓赵的?林荫问:“是姓赵的……打你了,哪个姓赵的?”

  徐子民:“我也不知道啊,好象叫什么‘军’,个子不高,挺粗的,可狠了……妈的,他什么警察,纯粹是法西斯……”

  林荫没听完已经知道是谁。而且一听是这个人办的案子,心里就知道这十有八九是冤案。

  林荫忍着激动气愤又问:“审讯你时还有谁?”

  徐子民:“还有刚才那个同志,他姓江吧。不过,他没有打我,每当姓赵的要动手时,他就离开了……”

  “妈的!”林荫差点骂出声来。强忍愤怒又问:“除了他们俩,还有别人没有,局领导就没过问吗?”

  “有,就牛局长一个人接触过我几回。可他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就是逼我承认,还跟我说:‘你知道刑警的刑怎么写吧,就是一个开字加个立刀,也就是开刀的意思,如果你不交代,就得拿你开刀,受罪的是你自己。如果你承认了,可以按坦白交代从宽处理。哪次都是他一走,姓赵的就开始收拾我……林局长,你到兴旺村去调查一下,看我徐子民家祖宗三代就没有犯法的?你再看看我们家的日子,如果我贪污,有了钱,能过这种日子吗……”

  听完了徐子民的叙述,林荫心潮难平。可是,事关重大,不能轻举妄动。离开审讯室后,立刻把江波找到办公室。

  6

  江波是个聪明人。开始他还否认徐子民的话,可在林荫的追问下,很快就改了口,并极力开脱自己:“这事和我无关,我是奉牛局之命办案,反正我没搞刑讯逼供!”

  话里有话。林荫追问:“你没搞别人搞没搞?赵铁军搞没搞?”

  江波:“这……我不知道,我也没看见。”

  林荫目光变得严厉起来:“江波,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我现在是信任你才跟你这样谈话,否则就不会找你了!”

  江波支吾起来:“这……我真的没看着……可赵铁军他……有时,他把我支走,自己留下干什么了,我就不知道了!”

  林荫更加严厉:“你再说一遍?你是谁,他是谁?你是副大队长,他只是一般民警,是你领导他还是他领导你?他能把你支走?告诉你,他的事也是你的事,你脱不开干系!”

  “不,”江波急忙辩解道:“这真和我无关,名义上我虽然是副大队长,可他跟牛局关系铁,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一开始,是牛局让我离开,让赵铁军一个人对付徐子民,后来,我觉得不对劲儿,就主动闪开身子,一看他要动手,就找借口离开了!”

  林荫完全明白怎么回事了,又继续逼问:“那你说,在徐子民这起案子上,到底存在不存在刑讯逼供,徐子民的案件到底能不能成立?”

  江波又躲闪起来:“这……我说不准,因为我确实没看到赵铁军动手,而且,从案卷上也看不出问题来!”

  林荫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让江波离开,并嘱咐他保密,不要把这事对别人说起。

  江波离开后,林荫陷入沉思。

  看来,这十有八九是一起冤案,而冤案的制造者就是牛明和赵铁军,或者说就是牛明。

  按道理,应该认真调查,把案情真相搞清,如果真的是冤案,就应该解脱徐子民,追究有关人的责任。

  那么,这个有关人都有谁呢?

  有那位薛村长及亲友,有那位李治保,还有赵铁军,还有牛明。

  可是,谈何容易?

  薛村长他们自然不会承认,赵铁军更不会承认。这小子被公安局清退后,不但没受到什么追究,反而进了税务局,可见其社会关系之厉害。他已经不是公安民警,你再找他,能有好态度吗?能轻易承认吗?牛明就更不可能了,他搞了这么多年刑侦,什么经验没有,谁能拿下他的口供。

  何况,又有谁来办这起案子,谁来对付他们。如果真是冤案,又有刑讯逼供,那就要检察院介入,可如果把这件事反映给检察院,不但会败坏公安局的名声,而且还会连累自己的名誉,会有人说你整牛明。这年头就这样,坏人整好人没人说啥,要是好人整坏人,却往往遭来非议。那就等于自己整自己。何况,案子如果真的查清,还牵扯到给徐子民平反,赔偿什么的,市领导恐怕也会有看法,尤其万书记……

  可是,难道就这样算了?就让徐子民冤下去?就让这些制造冤案的人平安无事、逍遥法外?

  这时,他需要和人商讨,需要认真的建议。于是,他离开办公室,走上四楼,走进了方政委办公室。

  方政委已经有种无官一身轻的感觉了,可是,听了林荫的建议后,眼里却闪过一道亮光:“有这种事?如果……”可是,眼神马上又暗淡下来:“这事可不好办,要是不认真对待,你是帮着制造冤假错案,如果认真对待,又很难查清,即使查清,也涉及到方方面面,后果难料,而且,恐怕对你自己也有不利影响!”

  方政委想的和自己完全相同。

  “可是,难道咱们就视而不见,就让这冤假错案继续下去?”

  面对林荫的提问,方政委垂下眼睛,慢慢说:“当然不行,如果这样,今后再出问题就是你的了,你不能替他们抵罪。说实在的,对牛明这样的人我是反感极了,如果再当上政委,不知还会干出什么事来呢……关键是想好办法,不能直来直去地查,而且要保密,暂时不能让牛明知道,不过恐怕很难做到这一点!”

  方政委说得没错,当林荫回到办公室时,发现牛明正在门外等着,见到自己十分热情地迎上来,谦虚地说:“林局长,你忙什么去了,我得向你汇报一下工作……”

  进屋后,牛明先说了一会儿现在主管的常务工作,谈到经费紧张的情况,说他已经和财政局协调了,年底前能追加一些经费,又谈了事务管理上的一些打算。可是,从他闪烁的眼神和不时扭动的身子上,林荫知道这都是前奏,他要谈的绝不是这些。

  果然,牛明实在没别的话可谈了,转到了正题上:“林局长,我听说徐子民抓住了,太好了。这小子是个重要逃犯,罪行也很严重,还非常狡猾顽固,一般人对付不了他,原来这案子是我带人查的,案卷基本完善了,就差点尾巴,我看还让我办吧!”

  林荫已经有了充分准备,既然他不说明,也没有必要点破,也就虚与应付:“啊,不用了,案子也不是很复杂,常务这一摊你又刚接手,事情又多,就别操这么多心了!”

  牛明:“这……为了工作,累点没关系,我觉得,原来这案子是我经手办的,怕别人冷丁接手查不明白,还是我办好一些!”

  林荫仍然拒绝,牛明一时说不出话来。屋子里静下来,牛明的脸也拉了下来,刚才的热情和谦虚也不见了。片刻,他麻搭着眼睛说:“我知道有人怕我当政委,找茬整我,可我不怕,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谁要想整我牛明,那是瞎了眼!”

  说完,站起来就走,连个招呼也没打一个。

  林荫被牛明的态度激怒了,为难和犹豫在一瞬间一扫而光,立刻拿起电话招来黎树林,要他从刑警大队抽调得力人员重新调查徐子民案件。黎树林问明白怎么回事,沉吟片刻道:“林局长,这可是敏感问题呀。不过,你既然定了,我无条件执行,也顾不上许多了!”

  秦志剑听说这事后,心里很不痛快,找到林荫报怨道:“这案子我早知道,是牛明亲自带着江波、赵铁军他们办的,不让别人插手。不是都查清了吗?怎么还要查?现在我们正忙着,需要人手,还得给他们擦屁股,煮夹生饭了,谁查也不好查……”

  秦志剑一向这样,牢骚归牢骚,干归来。当天下午,他就派黄建强和高翔去了幸福镇兴旺村。可是,还没等他们调查出什么来,就有人找上门来向林荫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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