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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市政府的紧急电话通知迅速下发到各部门、各单位。通知指出:“为贯彻落实中央、省、市加快棚户区改造步伐的指示精神,加快国际大都市建设进程,市政府决定,采取切实措施强化拆迁工作……公职人员本人在拟拆迁棚户区内的,要带头签订拆迁安置协议。逾期不签,停薪停职;没有公职人员的拆迁户,由区政府安排本区的公职人员承包动员(即包户),动员不成,停薪停职。拆迁户属低保户的,如不配合拆迁,将停发最低生活保障……”

  紧急电话通知还要求,本通知精神要内部掌握执行,可以传达到基层单位一把手,但不许行文,也不许公开宣传。

  望海区政府的补充通知还规定,离退休公职人员也要提高认识,积极投身到拆迁工作中去,承担相应责任,分担包户任务。如不完成任务,将受到处罚,担任过领导工作的,要全面调查其任职期间存在的问题……

  望海区医院手术室护士陈芳,市卫校毕业至今,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八年。一天前,医院领导亲自找她谈话,要求她立即实现工作重心转移,动员母亲签订拆迁协议,尽早迁离棚户区。陈芳的组织观念很强,始终很听领导的话。可是,这次领导交给她的任务实在太艰巨了,她没有完成的把握。

  陈芳骑着自行车,神情黯然地回到母亲家。“进屋就上炕,”,母女俩亲亲热热地坐在炕上唠家常。29岁的陈芳是母亲余大姐的养女。28年前的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下夜班的矿工陈大山,顶风冒雪往家里走去。路过一间废弃的草屋时,他听到了一个婴儿的哭声。尽管又冷又饿,陈大山还是停下了脚步,寻声音走进草屋。一个婴儿躺在一堆稻草上,裹在身上的碎花棉被上,飘落了一层雪花。心地善良的陈大山心疼不已,赶忙把婴儿抱了起来。怕婴儿冷,他揭开了自己棉衣,让婴儿在他的怀里取暖。陈大山在草屋里等了三个小时,因为他不能断定,是不是婴儿的父母因为有急事去办,暂时把孩子存放在这里。长时间的等待后,他才明白这是一个弃婴。如果再守在这里,他们俩都会冻死在雪夜里的。无奈之中,陈大山抱着婴儿,拖着疲惫的身躯,艰难地回到家里。

  陈大山和余大姐虽然结婚多年,但始终没有生养。女婴的到来,给这个贫寒之家增添了无尽的欢乐。后来,儿子出生了,陈大山和余大姐心满意足。儿女双全,是普通老百姓对幸福的最大追求。虽然日子依旧清贫,常常为一日三餐奔波操劳。

  儿女渐渐长大了,小屋实在容不下一家四口了。陈大山在百般无奈之下,住到矿上的工棚。为了多挣点钱,他常常一个班接着一个班下井挖煤,想攒点钱,买间大点的房子,换换窝。这是他多少年的梦想,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拼死拼活地努力着。可是,一次井下塌方,陈大山和六名矿工兄弟被夺去了生命。人们在扒出陈大山尸体后,发现他用粉笔在自己的矿工帽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个“家”字。很显然,这个“家”字是陈大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写下的,但是,他终其一生渴望的有一个大一点的“家”的愿望,却始终没有实现。人们都知道,陈大山目不识丁,更不会写字。奇怪的是,他竟然在闭上双眼前,写下了一个“家”字……

  陈芳卫生学校毕业后,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选择丈夫的标准不高,但其中有两项硬指标不可改变。一是要有房子。不求高楼大厦,有一间比“进屋就上炕”的家大一点可以了。二是不嫁矿工。

  陈芳嫁给了一个锅炉工,名字叫王刚。锅炉工也是平民子弟,家里有一间12平方米的平房。漂亮的陈芳很满足了,因为她是棚户区的姑娘。棚户区的姑娘即使再漂亮,身价也是低廉的……

  听到棚户区改造的消息后,母亲和陈芳都很兴奋。母亲说,日子总算熬出头了,可惜你爹没有福气,没等到住大房子这一天。陈芳说,俺爹在九泉之下,知道咱家有大房子,不用“进屋就上炕”,一定会高兴的。街道干部拿着“拆迁协议”,要余大姐签字的时候,同样不识字的她求人叫回了陈芳。陈芳告诉母亲,根据“拆迁协议”的规定,他们家要搬到市郊的大山沟里。并且,新居的居住面积30平方米,要交“新旧房补差”5万元钱。陈芳还了解到,那个“幸福家园”回迁楼盘,建筑质量很不好,交通又不方便,医疗、商业等生活设施缺乏。各种疾病缠身的余大姐,常常会在深更半夜发病,而发起病来,必须马上去医院抢救……

  “能不能就地回迁安置?”陈芳问。

  街道干部回答得倒是挺爽快:“可以原地安置。但是,准备建的住宅是豪华型的,房价每平方米1.8万元,户型最小的180平方米。”

  余大姐摇了摇头拒绝,因为,家境贫寒的她手无分文,根本拿不出那天文数字的购房款……

  这一次,陈芳接到领导交给的任务后,马上回到家里。坐在炕上,说到拆迁,母女二人抱头痛哭。陈芳觉得,即将开始的棚户区改造,本来是件好事,却因为拆迁政策不合理,使他们这样的贫困户雪上加霜。

  “妈,要不,找舅舅帮帮忙?”陈芳小心翼翼地问。她知道,舅舅是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是大官。可是,大官舅舅生性谨小慎微,从不敢越雷池半步。

  “找你舅?别难为他了。他官虽然不小,可是每月就靠那么几个死钱,家里的日子也挺紧巴的。你弟弟上大学,吃的喝的花的,都是你舅管的,他活得挺累,我知道。”母亲难过地回答。

  走投无路的陈芳,只好如实回单位向领导复命。

  第二天早晨上班后,陈芳接到医院人事科下达的通知,要求她和另外三名同事从今天起停薪停职,全脱产回家做工作。如果一周内完不成任务,就永远不要回医院上班了。医院领导也有难处,如果陈芳他们几个完不成任务,区卫生局要罚医院的钱,还要追究领导责任。回到自己家里的陈芳,越合计越觉得窝火生气。陈芳想,作为出嫁的女儿,她已经不和母亲在一起居住。可是,这一次市里动迁棚户区,根本不听取老百姓的意见,采取强硬的手段逼迫居民搬迁。在遭到老百姓抵制后,又搞起了“株连”政策,实在是没有道理。陈芳心里清楚,眼下就业十分困难。她这一待业,岗位很快便会被顶替。很有可能,她的饭碗就此便被打碎了,没有了。

  陈芳决定给舅舅打电话,把母亲面临的困境和她已下岗待业的情况告诉他。尽管她知道,舅舅从来不为亲戚的私事动用手中的权力。

  电话接通后,陈芳一口气把要说的话说完了。电话那头,舅舅意外的沉默无语。这些年来,学习、工作中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陈芳偶尔也给舅舅打一两次电话,述说自己的苦闷和困惑。父亲不在了,母亲又没有文化,陈芳对舅舅很依恋。舅舅常常开导陈芳,凡事要从长远处着想,要依靠自己的努力去工作和生活,要相信组织和领导……可是这一次,舅舅却沉默无语。

  虽然舅舅什么也没有说,但是,陈芳还是感觉到舅舅的为难和痛楚……

  听说棚户区拆迁户们从北京请来两名律师讲解《物权法》,陈芳便跑去了。在一家企业的会议室里,50多位拆迁户聚精会神地听律师的讲解。突然间,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公安干警冲了进来,将会场上所有人员带回公安局调查。几位出面邀请律师的,还被处以行政拘留15天的处罚。陈芳因为“态度不好,认识不高”,“享受”了同等的待遇。

  陈芳的丈夫王刚得知妻子被行政拘留的消息后怒不可遏。当天夜里,他偷偷地溜进已被封锁的“难民部落”,找到了苗强。

  “哥……哥们,我老婆被抓走了,关起来了!”王刚沮丧地说。

  苗强和王刚是哥们,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听说好朋友的老婆被公安局抓走了,苗强很同情王刚,却又无能为力,没有办法帮忙。

  油灯下,苗强拿出一个塑料桶,把桶里60°的老白干酒倒进两只破碗里。他又找来两根冻得冰棒似的大葱,和王刚一人一根当下酒菜。

  “干!”

  “干!”

  哥俩啃着大葱,喝着老白干,倒着心里的苦水。

  苗强陪伴着奶奶的遗体,艰难地坚守在“难民部落”。像他这样在“难民部落”坚守的,共有109个哥们,比梁山英雄好汉还多一人。

  “临海市被一帮贪官污吏把持着,我们老百姓没有说话的地方,申冤雪耻都没有指望了。”苗强说。

  “天下乌鸦一般黑,哪还有老百姓说理的地方?”王刚说。

  “我们哥们商量好了,要到省委去找讲理的地方。省委如果不管,就进京告御状!”苗强喝了一大口酒,握紧拳头,“抬棺上访,抬着我奶奶的遗体上访去!”

  王刚认识苗强的奶奶。这位老太太90多岁了,年轻时参加过“支前”。那时,解放战争进入艰苦卓绝时期,很多解放军战士负伤,被老百姓从阵地上抬下来,抬到自己家的热炕头上。还有一些地方干部受了伤,老百姓同样把他们抬到自己的家里,拿出家里人舍不得吃的鸡蛋,给干部们补身子。把家里仅有的被子,拿来给干部们盖。而他们自己,宁愿钻进稻草堆里御寒。一次,区里一位年轻干部被敌人的子弹打穿了胸部,伤势很重。苗强的母亲守着区干部三天三夜,昏迷中的区干部终于苏醒了过来。区干部乞求的目光,分明是在说他很饿,想吃点东西充饥。可是,因为伤势太重,饼子和饭他都咽不下去。正值哺乳期的奶奶,毫不犹豫地解开衣襟,把自己的乳汁挤到碗里,然后一勺一勺喂进区干部的嘴里。在奶奶的精心照料下,区干部的伤渐渐好了起来,又回到了前线。奶奶用自己的乳汁救治区干部的事迹,被一位战地记者写成了文章,登在报纸上。于是,又一位“红嫂”的故事传开了……

  “苗强,众人拾柴火焰高!我参加你们的上访,一定要讨个公道!”王刚说。

  这时,一辆宣传车路过。高音喇叭在播放市“棚改办”通告。

  “……根据《国务院关于解决城市低收入家庭住房困难的若干意见》的精神和要求,为加快我市棚户区改造步伐,改善人民群众居住条件,提高城市环境质量,市政府决定加速推进‘大改造’和‘大开发’,举全市之力,打一场棚户区改造的攻坚战和歼灭战……凡有拆迁任务的部门和单位都要高度负责,谁家的孩子谁抱走。拆迁户主及其家庭成员有工作单位的,由所在单位负责,没有工作单位的,由所在地街道办事处负责……要加大领导力度,‘一把手’是第一责任人。要采取有力措施,确保拆迁任务的如期完成。广大干部群众要提高认识,做改革发展的促进派,坚持与各种错误思潮和阻碍棚户区改造的错误现象作斗争。要依法严厉打击一切蓄意破坏棚户区改造的人和事,对各种违法犯罪活动决不手软……“

  “他妈的,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了?!”苗强愤怒地吼叫着。

  “当官的说的比唱的好听,办起事来却坑老百姓!”王刚也火冒三丈。

  不时有人走进苗强的“家”,和他耳语,商量着什么。苗强像一位帐中元帅,有条不紊地调兵遣将,排兵布阵。

  也许是酒喝多了,苗强突然跪倒在奶奶的遗体前。七尺男儿,竟然如孩子般哭了起来。

  “奶奶,我父母死得早,是你一把屎一泡尿,一手把我拉扯大的。家里日子过得穷,您含辛茹苦,抚养我长大成人不容易。可是,孙儿我没有能耐,没有让您过上一天好日子。您一辈子住在窟洞一样的破房子里,却常常念叨着什么时候能有一间像样的‘窝’,给孙儿娶一个媳妇。可是,老天不公啊,我们不仅没盼来一间像样的窝,破烂不堪的家也被人家给强拆了。您又和孙儿一起,支起个窝棚守在这老地方,等着和政府干部讲理、讨个公道。谁知道,当官的就是不让我们老百姓活下去,一把火烧来,您把老命都搭上了。孙儿不孝啊,至今没有机会让您老人家入土为安。我知道,您心有不甘,死不瞑目啊!奶奶,您心里一定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老百姓的命这么苦,不明白如今当官的怎么和当年不一样了。奶奶,临海市没有天理,咱另找个地方讲理去。也许,你会见到当年你救过的区干部,让他评评这个理儿,看看他怎么说……”

  王刚受苗强的哭诉影响,心里也猫抓狗咬般难过。

  天亮了,宣传车的喇叭声又传了进来。

  “最后通牒,最后通牒!望海区政府警告仍滞留在拆迁地的居民,你们的行为,已严重地阻挠了太阳广场和商务区工程建设,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限你们24小时内从这里撤离,否则,一切后果由你们自己承担……”

  冰天雪地,寒风刺骨。

  苗强发布了命令,和弟兄们抬棺上访!上访队伍浩浩荡荡从“难民部落”出发,苗强和王刚抬着装有奶奶遗体的棺材,走在队伍的前面。

  从“难民部落”出发时,上访队伍不过200人左右。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到达省委大院门口时,这支队伍已经有两三千人之众。上访群众还算有秩序,整齐划一地坐在空旷的马路边。担任指挥的一位小伙子,不时地领着大家呼喊口号。口号的内容也都是精心策划好的,什么“坚决拥护改革开放大政方针,坚决反对政绩工程!”,“棚户区改造要维护老百姓利益,反对坑害老百姓!”,“坚决要求省委采取果断措施,查处纵火‘难民部落’的犯罪分子!”“要吃饭,要住房!”……一阵口号后,便是合唱《社会主义好》、《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

  苗强奶奶的棺材前,有人点燃高香,烧起纸来。

  王维太率领成百上千警察赶来,把上访群众紧紧包围起来。双方产生了严重对峙,事态一触即发。到底该如何处置面对的危急局势,王维太不敢擅自做主,他要请示郭醒世定夺。可是,郭醒世正在大院内的省委办公楼里,参加省委常委会。

  今天的省委常委会,专题研究全省棚户区改造问题。会议由省委书记钟兴邦主持。根据会议议程,先由省建设厅通报全省棚户区改造进展情况。

  省建设厅厅长介绍,建设部关于推进棚户区改造的2005178号文件下发以来,全省棚户区改造工作即拉开了序幕。近三年来,各市虽然做了些工作,但总体来看进展缓慢。全省共有应改造的棚户区建筑面积5200万平方米,涉及居民78万户。到现在为止,仅完成拆迁改造120万平方米,安置居民2968户。致使这一工程建设迟缓的原因,一是部分地区“棚改”指导思想存在偏差,重商业开发,轻群众安置,致使干群矛盾加剧,影响工作进程;二是,工作作风粗暴简单,次生矛盾和问题不断发生,对和谐社会建设和社会稳定产生不良影响……

  省建设厅通报情况后,省委常委们开始发言。依惯例,省长曹仲伯首先发言。

  “同志们,棚户区改造工作,中央有明确指示,老百姓热切期盼。但是,这项工作在我省进展不快,效果不好。出现这种情况,省政府有直接领导责任,我这个省长更是要负主要责任。我向常委会和全省人民检讨。”曹仲伯的开场白,态度很诚恳。接着,他话锋一转,“兴邦书记、各位常委,我认为,全省棚户区改造工作之所以偏离了方向和轨道,成为我省当前社会矛盾的焦点,激化了政府和市民的矛盾,并且冲突和对立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我想,关键是我们决策层思想没有统一,认识还不够端正。比如,有的领导是在‘经营城市’的理念指导下,去开展‘棚改’的。棚户区改造工作,本来是一项旨在改善城市低收入家庭居住条件的民心工程,属于微利、不盈利项目。但是,放到‘经营城市’中去一经营,性质立刻发生了变化,民生工程变成了少数开发商的盈利项目,成为他们的摇钱树,财源滚滚的新增长点!”

  曹仲伯的发言,虽然比较含蓄,但却让与会领导感到震撼。因为,大家都听到了弦外之音,那就是他意有所指的,是临海市和郭醒世。向来以稳重、平和著称的他,也许是内心里压抑太多了,终于有了一吐为快的机会。郭醒世听了曹仲伯的话,心里一愣。他万万没有想到,曹仲伯能够在常委会上首先跳了出来,并且把矛头直接对准了他和临海市。大家都知道,郭醒世是“经营城市”理念的倡导者,并且将其作为“治市方略”和执政兴市的法宝。

  “同志们,我们这一届省委常委和以往有所不同,其中一个显著的特点,是大家都受过高等教育,知识层次比较高。我们这个执政团队的理论素养是一流的,大家对‘经营城市’观点的内涵是十分清楚的。我的理解,如果城市真的可以经营,那么,政府的一切行政活动,其终极目标就是最高效地提高市民的福祉水平,‘以最小的市民负担,获取最大的市民福祉’。可是,在一些城市管理者的心目中,所谓的‘经营城市’,就是把城市当做企业来经营,按照市场化和资本化来运作城市。对‘经营城市’理论,说句实话,我不敢苟同。对此,我有三问。一问谁是经营主体,也就是谁是经营者?任何一项经营活动,都必须要有经营主体。严格意义上讲,城市的全体社会成员是城市的主人,政府只是城市的管理者,并不拥有对城市进行经营的权力。但现实中,城市经营的主体就是政府,卖什么、建什么,都是城市的领导说了算。这不仅违背了政府的职能,也违背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意愿;再者,就市场经济来讲,政府既是政策的制订者,也是市场经济秩序的监管者,现在又是市场经营者,多种角色兼而有之,这是对市场公平竞争原则的否定。二问经营什么?又能经营多久?作为经营活动,肯定是要生产产品,而且还要是竞争力强的拳头产品。城市政府的职能,是运用市场经济手段对城市的自然资源、基础设施资源、人文资源等进行优化整合和市场化运营,实现资源合理配置和利用,促进城市功能完善,提高城市素质。在实际经营中,大多数城市经营者,把经营城市的经营内容,主要定位为经营城市资源和资产,主要经营城市土地,而这些资源和资产,都是一次性、不可再生的,这样的产品有可持续的竞争力吗?一卖永逸,这样的经营活动能够长久吗?三问经营目的是什么?是以盈利为目的还是造福人民群众为目的?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只要是经营,不论是经济组织还是个人,都可以也应该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而城市经营,政府不能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只能以城市的社会效益为目标和尺度,力求实现城市整体经济效益、环境效益和社会效益等方面的最优结合。再者,就经营效益讲,政府经营是不计成本的,这样的效益又怎么算得清楚?同志们,也许有的同志会觉得我的发言太学究气,是就理论探讨理论的。其实不然,我认为,这既是个理论问题,又是个实践问题。这个问题解决得不好,我们在工作中就要走弯路,给党和人民的事业带来巨大损失。省委是全省的‘统帅部’,我们这些人肩负的责任,要求我们必须是马列主义理论家,必须有清楚的政治头脑……”

  曹仲伯的发言结束后,会场上一时沉默了下来,出现了少有的冷场。这在以往的省委常委会中,是绝无仅有的。

  “兴邦书记,我请求发言。”郭醒世静默了一会儿,觉得有必要申明自己的观点。他认为,曹仲伯对“经营城市”观点的指责,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从理论上彻底否定他,进而抹杀他的政绩,对他予以致命一击。郭醒世不会坐以待毙,他一定要奋起反击。

  钟兴邦见郭醒世要求发言,便点头同意了。

  “同志们,大家都了解我郭醒世,我确实文化程度不高,如今在仕途,大学学历实在微不足道。所以,我始终认为自己是草根学历,草根干部。理论功底嘛,也谈不上有多高多深。我是在实干中不断总结经验,不断摸索前进的。经营城市的理论,在国内市长中,是我先提出来的。对于这一点,我不想隐瞒,也没有必要回避。但是,说实话,这一理论不是我发明的。城市能不能经营?答案是肯定的,也是被实践证明完全可行的。也就是说,我们的城市必须经营。也许是理念的差别,也许是我们长时间处于农业社会,总之,我们的城市经营理念不如西方。记得多年前看到一篇文章,说的是英国人在规划一片城区时,公共服务和配套设施走在前面。排水系统最先建设,而且空间很大。随后的各类管线均可沿排水系统的墙壁而布,从而减少了后期的破坏。我们则不。我们的公共服务系统是跟在地面建设的后面,况且有许多更是远远落后于建设的进度。一个小区,居民已经入住多时了,各项服务设施还未到位。以至于今天你挖开路面处理排水,明天他又挖开处理供水,后天我再挖开处理管线……总之,我们的城市就像一个大拉链,谁都可以随便打开,从不考虑是否给生活在这里的居民带来了不便。我就不明白了,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由于国家贫穷,花钱得有计划,有一分钱才办一分钱的事,在处理问题时难免留下后遗症,不得不今天建明天修。而今呢?今天的决策者恨不得这一任花光下一任的预算。为了政绩,怎样豪华怎样来,但为什么对公共设施的投入还是跟不上?为什么还是前面建后面挖呢?当然,这种情况不只是某地特有,这在我国应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一天不见挖沟反倒觉得不正常了。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主要有三条:一是建在地下的公共设施,人们看不见,显不出决策者的政绩;二是投资者舍不得投入,政府只好修修补补过日子;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的城市经营理念不同,其出发点和落脚点没有真正建立在为居民着想这一点上,没有顾及人的利益,在城市建设上只注重物,却忽视了活生生的人。因此,我们的经营理念必须改变,要以人为出发点,首先考虑人的方便。只有如此,才可减少‘扒路军’的存在,才可以杜绝今天建明天挖现象的发生。”

  说到这里,郭醒世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经营城市,就是从与国际市场接轨的角度,从市场经济的观念出发来看待城市。城市的决策者和管理者,要像企业家管理、经营企业那样,把整个城市的资本要素转让或者出售给经济实体,以实现城市、社会和环境效益的最大化,促进城市功能完善,提高城市素质。这就是经营城市的概念,是我在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理论认识。当然,曹省长理论水平比我高,希望能够得到你的指正。至于棚户区改造,大家都很清楚,我们临海市的任务最重。如果有的人出于其他目的和政治原因,想借否定经营城市理念,进一步否定我们把棚户区改造纳入临海市整体建设规划,实现‘高起点设计,高标准改造’的目标,将是徒劳的,也是不会得逞的!”

  郭醒世观察了一下大家的表情,见钟兴邦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常委们表情都很严肃,以为他的发言引起了与会者心灵的震撼,便紧接着说道:“我们临海市棚户区改造的指导思想和政策措施,是对历史负责任的。如果一味地迎合老百姓的心理,完全从满足老百姓的眼前利益和需要出发,其结果,只能是拆除了破烂不堪的棚户区,又建新的棚户区。并且,用不了几年,我们还要开始新一轮棚户区改造!”

  郭醒世的发言结束后,省委副书记顾国卿开始发言。他开门见山,毫不隐瞒地表明自己观点,认为“经营城市”观点给偷换概念了,说穿了,其实是拆房子倒地皮的代名词。他表示,“经营城市”理论上不成熟、不成立,实践中更是变相的“新政绩工程”和“新形象工程”。顾国卿早就看不惯郭醒世的老子天下第一作风,对他长期热衷于做表面文章、追逐政绩的做法也非常反感。只是,一年来关于郭醒世将出任省委书记的传言盛行,顾国卿了解郭醒世的为人,知道他一旦大权在握,会毫不留情地排斥异己,铲除与他###者。于是,顾国卿明哲保身,小心翼翼地避免和郭醒世发生正面冲突,在一些重大问题上更是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模糊战略,有时候也随波逐流。可是,今天的形势已发生了根本变化,钟兴邦已经走马上任,天下已定。顾国卿认为,在新的省委书记面前,他必须旗帜鲜明,立场坚定,负起省委副书记的责任。与此同时,也借此机会狠狠打击郭醒世的嚣张气焰,出出心中憋闷已久的恶气!

  省委常委、副省长胡清泉陷入了矛盾之中。担任省委常委五年来,胡清泉还是第一次经历省委常委会发生如此尖锐的正面交锋。他面临着艰难的选择。要么站在曹仲伯一边,对郭醒世坚持的“经营城市”和棚户区改造工作进行抨击,以示和他划清界限;要么替郭醒世的观点辩护,对他在临海市的工作以及棚户区改造充分肯定,高度评价。左右为难的胡清泉,崇尚“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至理名言。因此,他不想在这大是大非面前,表现得过于功利,放弃多年盟友郭醒世。

  致使胡清泉犹豫不决的另一个原因,是钟兴邦的态度如何。作为省委一把手,他对“经营城市”观念有什么评价,对全省棚户区改造工作有什么意见,胡清泉并不清楚。长期的官场历练,他深知一把手在决策中的重要性,在副职和下属政治命运中的决定作用。因此,轻易表达自己的态度,将要承担的政治风险实在太大……

  突然间,正要发言的胡清泉双目紧闭,面部痛苦地扭动着。

  “清泉同志,你这是……”坐在胡清泉对面的钟兴邦,关切地问道。

  胡清泉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朝钟兴邦摆了摆,却说不出话来。

  “清泉省长有心脏病,一定是犯心绞痛了。”郭醒世说着,心里却在骂道,这个老滑头,挺会演戏的。见真刀真枪开战了,他却想法子要临阵脱逃。

  余德见状,对正在做会议记录的常委会秘书喊了一声:“快叫医生!”他快步走了过来,轻轻拍打着胡清泉的后背,想尽量使他的疼痛状况减轻些。

  正在省委常委会会议室不远处房间值班的医生,迅速走了进来。在给胡清泉口服了速效救心丸后,把他抬出了会议室。

  经历了一阵骚动后,会议室里又恢复了平静。没有发言的几位常委继续发言。

  省委办公厅由继林主任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和余德耳语了一番。余德神色凝重,思考了几分钟后,低头写了一张纸条,递给钟兴邦。

  钟兴邦接过低条,只见上面写道:

  兴邦书记:

  据省委办公厅报告:一小时前,省委机关大院门口聚集了3000余名抬棺材上访的群众。上访群众来自临海市,主要反映该市在棚户区改造工作中严重损害被拆迁户利益的问题。以“难民部落”为主体的上访群众,还对其“难民部落”火灾原因提出质疑,并认为棚改幕后存在权钱交易、行贿受贿等腐败现象。临海市公安局已派出警力,在现场维持秩序,省信访局也启动应急预案,到场听取群众诉求。

  钟兴邦把纸条上写的内容反复看了两遍后,递给正在注视着会议室天棚,目光有些迷离的郭醒世。

  郭醒世看后,神情有些紧张。他急急忙忙在一张纸上,写了一纸命令,交给常委会秘书,让他设法迅速送达临海市公安局副局长王维太。郭醒世的命令只有一句话:“维太同志,请市交通集团配合,迅速将省委门口上访群众带离!”

  郭醒世觉得,这些上访群众此时到省委上访,无疑是火上浇油,让他难堪,使他腹背受敌。他相信王维太是理解他的苦衷的,也是会忠诚地执行他的命令的。用不了多长时间,王维太和张牧臣会紧急调来一批市交通集团的大客车,强行将聚集在省委大院门口的上访群众“迁”走……

  省委常委们的发言结束后,钟兴邦开始作总结讲话。

  “同志们,这次省委常委会,是我主持省委工作以来正式召开的第一次会议。之所以将这次常委会的议题,确定为专题研究棚户区改造工作,是因为这项工作事关老百姓的切身利益,中央十分重视,全省上下非常关注。刚才,各位常委都发表了意见。总结大家的发言,我想,尽管认识有所不同,思路有些差异,但总体上看,大家对进一步做好全省棚户区改造工作,认识是统一的。大家都认为,‘棚改’工作涉及民生,影响广泛,任务艰巨,必须提到各级党委的重要议事日程,集中力量抓紧抓好。”

  讲到这里,钟兴邦稍微停顿片刻,观察了一下各位常委的表情。他觉得,正在低头记录的常委们,大都表情严肃,尽量不与他进行目光交流,似乎因对他将要继续的讲话内容捉摸不定,而有意予以回避。

  “同志们,也许有的人会认为,省委常委会不是理论研讨会,没有必要涉及一些理论观点。比如,今天我们就围绕着‘经营城市’这一理念,各自发表了意见,有的意见明显不统一。现在,我相信大家一定想知道我对这一观点的看法。我理解同志们的心情,但我要声明,我不是理论家,不是裁判员,我和大家一样,仅仅是省委常委会中的一员。那么,到底我对‘经营城市’观点态度如何?是赞成还是反对?我可以坦率地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同意仲伯省长及大多数常委的意见,我认为‘经营城市’作为一种执政理念,是缺乏科学的理论基础的,也是不符合现阶段国情的。如果按照这一理念指导棚户区改造工作,必将使棚户区改造这一新中国成立以来规模较大的惠民工程,偏离了方向和轨道,成为一场伤民、害民的大灾难。那样,后果是极其严重的。我们很有可能将就此失去多年建立起来的执政基础,失去广大人民群众的拥护。也许有的同志会认为,新任省委书记上任伊始,第一次常委会过分重视理论问题,是不是过于务虚?我认为,持有这种观念的同志,对新形势下省委常委会的功能,一定缺乏与时俱进的认识。从政为官,职务到了我们这个级别,要对涉及全省改革开放和几千万人民群众的重大事项拍板决策,责任和使命要求我们必须是马列主义理论家。我们是决定全省经济社会发展大政方针的,不是具体贯彻落实的县乡干部!

  “我认为,棚户区改造工作不能再拖下去了。从现在开始,省委、省政府要把‘棚改’工作放在重中之重的位置,作为全省第一号民心工程,集中力量抓紧抓好。总的原则是,要相信和依靠群众,把温暖送到老百姓的心坎上,以他们满意为最高目标。我建议,会后由省委办公厅印发一个通知,要求各级党和政府科学规划,精心组织,加快推进‘棚改’工作。各市要对已制定的规划方案认真研究,坚决杜绝用‘经营城市’理念指导‘棚改’,防止出现不切实际的所谓借机打造城市名片,营造国际化大都市景观现象……

  “同志们,我在这里还要强调干群关系问题。我发现,现在我们有的干部习惯于浮在机关、住在城里,热衷于迎来送往,忙碌于文山会海,深入群众少,联系群众更少,对老百姓的事总是躲、推、拖。一些干部甚至把‘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异化,变成了‘为老板服务’,‘保驾护航’。这种淡漠群众利益、只为既得利益‘护法’的事再也做不得了。我们的部分领导干部与企业之间,长期以来存在着错综复杂的经济利益纠葛,个别干部与企业打得火热,有的坐着企业提供的豪华越野车,有的在企业入股分红。我国正处在体制转轨和社会转型的关键时期,社会经济成分、组织形式、就业形式、利益关系和分配方式日益多样化,引发出一系列城乡之间、不同地区之间、不同社会群体和社会阶层之间以利益为核心内容的复杂矛盾。目前一些群体性事件的发生,都是因为不能够妥善协调和处理好各方面的利益关系导致的。在处理各种经济主体的利益时,一些党员干部往往摆不正位置,立场、感情没有站在大多数群众的利益上,不能做群众的主心骨、代言人,屁股很容易坐到比群众强势的既得利益群体一边。现在交通工具发达了,领导干部与人民群众的心理距离却疏远了;通信工具先进了,领导干部与人民群众的交流沟通却困难了;领导干部的文化、学历提高了,但做群众工作的水平并未‘水涨船高’、反而降低了。这一现象值得深思。”

  钟兴邦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的讲话是意有所指的,郭醒世不糊涂。他其实是对以“经营城市”为指导思想,开展棚户区改造工程,予以彻底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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