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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开国卷 第58——60章

  卷二:六国卷第五十八章宫怨

  乾元五年三月末,在围城长达一个半月后,一直对南闵围而不战的西梁使反间计,命人散布水镜尘与西梁早有勾结,将要里应外合杀大王献都城的消息,使因为身世背景缘故,疑心病极重的南闵王安天庆对上善家族心生疑忌,一应军国重务都避开水镜尘,又不顾水镜尘劝说阻扰,起用自己的姻亲,大司马聂子遐作为主将,聂子遐在南闵朝中号称“儒将”,文人出身,最出名的是曾将一部《兵论》背得滚瓜烂熟,可惜的是纸上谈兵是高手,实战对阵却是白痴,第一次对战便将步兵齐齐拉出,方阵推进,被西梁铁骑以狂飙之势冲散,阵脚大乱之际西梁以步兵掩进,杀了个大浪淘沙。

  聂子遐经此惨败却不认为自己的战法有问题,拒绝了水镜尘连续三次的飞马传书,将他的书简拆都没拆就扔进了篝火,还将水家来使棒打一顿逐出营门,继续整兵秣马雄心勃勃的要和西梁对阵。

  据说水镜尘闻知,不过平静一笑,在城内最高的君山山顶弹了一天琴,末了推琴而去,笑道:“竖子不足与谋,天下将再无难民矣。”当日率上善家族退出大衍城。

  聂子遐对此则嗤之以鼻,“危言耸听!”三次上表劝说打算换将继续守城的安天庆,称最初那一败不过是偶有失误,再给他一次机会定可大败西梁,指天誓日得恨不得洒狗血,光是“精妙阵法”就推演了四种,每种都“足以将西梁鼠辈毁灭”,安天庆被他的信誓旦旦所动,令他戴罪立功,聂子遐这次“吸取教训”了,特意命钦天监推算了休咎吉日,确定三月二十九日晦日为当月最为不吉之日,此时擅动刀兵万事不祥,三月三十日却是个黄道吉日,好得不能再好,遂决定三月三十日出兵。

  不想三月二十九,在那个他所认为的最倒霉,无论谁都不会出兵的日子,西梁悄没声息的攻城,当时软枕高卧,还给将领们轮休好明日备战的聂子遐毫无准备,援军抽调不及,城头守卫也比往日薄弱,而攻上南闵大衍城城头的西梁士兵,不仅带来了染血的刀剑,强悍的投石车,巨木礌石等杀人利器,居然还在每人的衣服上画上了南闵赤螭神教的图腾,当那狰狞三足火色巨蛇扑入眼帘时,很多同样身为赤螭教徒的士兵立刻诚惶诚恐的跪下,满怀虔诚的信仰礼拜大神,然后被西梁毫不客气的俘虏。

  兵败如山倒。

  当城楼被占,城门被破,西梁铁甲洪流源源不绝的冲入南闵都城,并迅速包围南闵王宫时,大势已去的安天庆怒杀聂子遐,欲待号召全宫侍卫太监拼命死守,却被单绍悍然下令烧宫,火光熊熊而起,满宫惊惶逃窜,陷入疯狂绝望状态的安天庆爬上高台挥舞腰刀,勒令大家抗御来敌,却被大太监鹿成一把退下高台,摔成肉泥,随即首级被割去请赏,尸身在乱军中不知去向。

  南闵,灭亡。

  “一个国家,从内川典图上永久消失了。”秦长歌面色无波的看着掌中最新军报,现出一抹毫不意外的笑意,“恭喜陛下。”

  “这非我一人之功,对南闵的计策,本就是咱们三人一起商定,”萧玦朗声一笑,“你大可不必谦虚。”

  “让安天庆起用聂子遐,倒也不是我的本事,多亏了非欢掌握了灵通的消息,并早早未雨绸缪,在南闵国主身边和朝中聂家都伏有内线,再加上这次机缘巧合,玄螭宫也元气大损,不然那些奇怪玩意用出来,咱们的军队难免要吃亏。”

  “不知道水镜尘现在在哪里?”萧玦皱眉恨恨道:“我的明霞剑还在他那里呢。”

  “要么去了东燕,要么就和玄螭宫一样,转入山林……”秦长歌慢慢浮现冷笑,道:“阿玦,你相不相信,现在想杀我的人,一定很多。”

  萧玦嗤笑,“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秦长歌笑着摇头,“阿玦你像个土匪更甚于像个皇帝。”

  萧玦抚了抚她滑亮的长发,轻声道:“你觉得谁会杀你?各国王者?”

  “那是自然,不过原因未必相同,”秦长歌笑笑,“我已发令凰盟注意近期京城动向,京城善督营加强京城防务,并调派京西驻军进京,与九门提督麾下十六营换防,无论是谁,我要他来得去不得。”

  她突然有点好笑的看着萧玦,“京中大约各国密探都有,有几国走的是高官路线,我已经制定了制度,朝中诸般公务,但有泄露者,必有重惩,枢密副使何安先,你知道的,罢职的真正缘由就是这个……说到这里,当初恶少姜川允身边那个使计撺掇他给你灌药的师爷,我们查出来了,你猜是谁?”

  萧玦脸红了红,想了想道:“水镜尘?”

  “是!”秦长歌冷笑,“黑查山泼风寨剪径毛贼出身的胡师爷,在吏部尚书府中投身报效,做个被人看低的小小清客,多么滑稽的身份,和那个绝世圣人,神山之雪般高贵圣洁的水家公子,真是天上地下般不着调啊。”

  “居然真是他……他到底为什么不惜亲自执此贱役,潜伏西梁?”

  “我还在寻找原因,”秦长歌沉思,“彩盅教原先是玄螭宫派出的密探,后来大约是因为蕴华反而爱上了……萧琛,以及后来的我叩阍时间,彩盅势力撤回,却被黄雀在后的水镜尘趁其孤身在外,杀了个七零八落,但是水镜尘到底是因为看见作为玄螭宫的一支重要势力的彩盅教落单,趁机下手,然后推到西梁身上,想引起玄螭宫和西梁的矛盾呢,还是另有深意,一时还没查出。”

  她大约想到了那晚萧玦的狼狈样子,微微露出笑意,萧玦脸又红了红,一伸手抓住她的手,轻轻道:“长歌,我可从未对不起你过……你可知我寂寞了多久?”

  龙章宫烛影摇红,映着他俊朗眉宇,目光里满漾情意,丝丝摇荡。

  秦长歌心中一跳,不防这大胆家伙光天白日的就提出这暧昧问题,这个……要怎么回答?

  “我不知道你寂寞多久了。”?

  不成,万一他说,“现在让你知道下可不可以?”岂不完蛋?

  “我知道你寂寞多久了。”?

  还是不成,万一他说,“既然你知道,成全我吧……”,那更糟糕。

  “你寂寞多久不关我事。”?

  那个……太生硬了吧?

  一旦碰上情事就开始智商为零的秦长歌,龟毛而抓狂的思考这句话该怎么回答,最后决定,顾左右而言他。

  “那个……我要下班了。”

  萧玦却已经笑着揽住她,道:“就知道你会说这个……长歌,你还会因为我而脸红,我已觉得很开心。”

  秦长歌抿着嘴,手抵着他胸膛,抗拒着他的狼爪,笑道:“为什么不会?我是正常女人,看见帅哥都会脸红的,这是生理反应。”

  “不懂你在说什么,”萧玦摇头笑,“我不管,你别想逃,别拿什么你现在男儿装扮来搪塞我,你穿什么,你长什么样儿,我都不在意,我只记得你是长歌。”

  他叹息的抱紧她,低低道:“每一步都如此艰难……大约我曾经欠了你几辈子,所以要这辈子反反复复的还。”

  “我倒觉得是我欠你的,死死生生兜兜转转总没个清静。”秦长歌呜呜噜噜的答。

  萧玦微笑轻轻道:“谁欠谁的,也不必计较了,都是命……”

  “让我进去!!”

  尖利的女声,穿透龙章宫内外沉静温暖的空气,带着勃然的怒气,传入两人耳中。

  秦长歌抬头一笑,挑挑眉,“看,我说没个清静吧。”

  萧玦已经怒道:“龙章宫守卫干什么吃的?不是说任何人不许打扰么!”

  “你要人家怎么拦呢?”秦长歌瞟他一眼,“你的宠妃,你的尊贵的老婆要来见她的丈夫,不管不顾要向里冲,侍卫们都是男人,怎么好伸手去拦?触及你的美人们的玉体?用兵器自然更不可能,你的宠妃一句大不敬,他们便吃不了兜着走了。”

  萧玦眉开眼笑的转首看她,“长歌你在吃醋吗?”

  无奈的望天,秦长歌只好装煤听见自恋皇帝的问话,“陛下,你海斯河想好怎么安抚人家吧,瑶妃的父亲昨日因为贪贿被罢职,她一定要来求情的,你们夫妻闺房之淑,我怕看见长针眼,告退先。”

  她也不待萧玦应允,起身便走,身后萧玦恨恨道:“我废了她们。”

  秦长歌无所谓的挥挥手,施施然向殿外走,出了龙章宫殿门,前方哄闹处突然虹影一闪,啪啪几声脆响,瑶妃何静瑶已经各自甩了几个侍卫耳光,柳眉倒竖的向里奔来。

  秦长歌姿态谦恭的避到一旁。

  瑶妃神色愤怒匆忙,看也不看秦长歌一眼,匆匆擦肩而过,娇呼着便要奔向萧玦。

  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狐疑的回首,看了正待溜走的秦长歌一眼,怔了怔,又看了一眼。

  随即眉宇间涌起怒色,娇喝道:“站住!”

  秦长歌背对着她站住,皱了皱眉,想了想,对守卫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退下。

  龙章宫守卫是知道太师大人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的,俱都沉默施礼退去,秦长歌叹气转身,瑶妃已经冷笑着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秦长歌,傲然道:“赵莫言?”

  秦长歌弯了弯腰,“是,参见瑶妃娘娘。”

  水红双鸾衣,宫髻金步摇,一身华贵的瑶妃双眉带煞,盯着秦长歌,目光若利刃般射过来,厉声道:“好个不知礼教的野人,这是你参见本宫的礼数?给我跪下!”

  秦长歌挑眉,一言不发退后一步,乖乖做出要跪的姿势。

  有些惊异,不想她竟然真肯跪,瑶妃生出几分得意之色。

  秦长歌双膝弯了一弯,弯到一半时突然摇摇头,自动站直,笑吟吟道:“娘娘,我刚想给你跪来着,想想,又怕你消受不起,你不过一个二品宫妃,我却是超品太师,我跪你无妨,但我好怕你折寿。”

  “你!”

  瑶妃气得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垂珊瑚珠金步摇在精致的灵蛇髻上不住与双凤海水纹青玉长簪碰撞,发出细碎丁玲声响,她银牙咬紧,话从齿缝里一字字迸出,“赵莫言,你果然狂妄,我父亲罢职,是你的首尾吧?你这媚上欺下,卑鄙无耻的佞臣!”

  不待秦长歌回答,她上前一步,指上珐琅镶碎金七彩护甲划出一道斑斓的弧线,恶狠狠往秦长歌脸上抓来!

  “我今日毁了你这以色媚军的龙阳君!”

  “住手!”

  萧玦快步自殿中奔出,扬眉怒喝。

  原本他知道瑶妃不认识秦长歌,以为秦长歌已经安然离开,在龙章宫中批奏章,等那女人来发作,不想等等也不来,心知不好赶紧出来,便看见了泼妇打架的经典一幕。

  “你这个迷惑君王的弄臣!”

  瑶妃却十分聪明的只管自己拼命尖叫,装作没听见身后萧玦怒喝,恶狠狠继续抓向秦长歌的脸。

  她心中怨毒积蓄已久——早就听说陛下最近迷上了那个小白脸太师,整日和他同进同出,下朝后还要在龙章宫单独召见,后宫以前偶尔还能看到他影子,如今却是半年一年的不得见君王面,诸家妃子愁云惨雾,少人照应,连自己父亲被罢免,家族失势,还是千辛万苦花了多少体己才打听得来的消息,听说这是也是这个小白脸太师的手脚,此怨此仇,当真恨海难平。

  事到如今,她也算死了心,陛下是不可能回心的,想依靠他实现家族荣威,实现自己凤仪天下的梦想,都真的只能是梦,既然梦都破了,还在乎什么?

  顶多打入冷宫,可现在整个后宫,不就是一个超大的冷宫?

  还怕什么?

  她目光里燃着怒火,誓要将这张她已经诅咒了无数次的脸抓裂!

  长长的护甲宛如十柄小剑,风声呼呼的抓来!

  秦长歌皱眉。

  笑话,人皮面具要是被你抓下来,我还混什么?

  单手一推,手一伸便抓住瑶妃,秦长歌温柔的笑着,手指用力,“咔嚓”一声。

  瑶妃尖叫立止。

  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张嘴僵在那里。

  她的下巴被秦长歌给卸了。

  嫌恶的看了看手指瞬间染上的脂粉,秦长歌温和的笑着,反手在瑶妃织锦精绣的华裳上慢慢拭干净,轻声道:“娘娘,你好吵。”

  她笑得温柔,“你吵得连陛下旨意都听不见了,我只好帮你安静点。”

  瑶妃目中闪过恨绝之色,忽地抬腿便踢!

  直直踢向秦长歌在南闵断掉,还未完全痊愈的左臂!

  “咚!”

  “啊!”

  秦长歌愕然看着几颗雪白的门牙飞上半空,看着瑶妃捂着鲜血淋漓的嘴惨呼着倒下去。

  大怒正待出手将瑶妃踢开的萧玦,也怔在当地。

  两人齐齐回头,只觉眼前花里胡哨影子一闪,隐约还有金光闪烁,肥肥短短的小影子一阵风般的突然出现,大骂着冲了过来。

  “我#¥%……&××&……%##@@¥……&×&¥……”

  西梁大帝和太师面面相觑,再各自扭头无语望天。

  儿子骂人的本事,实在太牛叉了……

  不忍卒听啊……

  萧玦想了想,瞪向秦长歌,用目光控诉,“一定都是你教的!”

  秦长歌恶狠狠瞪回去,“我都骂不出这么词汇饱满层次丰富色彩多样花样翻新的词儿来!”

  包子却不管老爹和臭娘正在为自己的教育状况互相推卸责任,只管抓着自己的小弹弓,拼命的踹捂着嘴痛得珠泪滚滚的瑶妃。

  “这里你也敢打人?太子爷我罩着的地方你也敢动手?你们这些女人活得太好了是不是?还叫?还叫?叫一次敲一颗牙齿!”

  他嘿嘿阴笑着,将手中金弹弓在瑶妃嘴前移来移去,不住比划。

  瑶妃立即呜呜着闭嘴,嘴却迅速的肿了起来,望去一张如花娇容又是血又是泪又是肿如山包的上唇,实在惨不忍睹。

  却也只敢流泪,再不敢出一声惨叫。

  这叫什么?恶人自有恶人磨?

  秦长歌对萧玦看了看,这里可不是她教育儿子的地方,萧玦会意,一伸手将儿子逮住,怒道:“你也够了!”

  包子霍得地一下跳起,大怒,“你帮你小老婆打抱不平!”

  他瞟了秦长歌一眼,大叫,“找太师,你今天受委屈了,请回去先,太师府有人在等你喝茶喝酒谈心赏月,记得好好玩,玩开心点。”

  萧玦的脸立时黑了。

  这个臭小子,什么叫有人等你喝茶谈心?你这是在报复,血淋淋的报复!

  秦长歌笑眯眯的看着包子,用嘴型轻声道:“牛人,惹是生非本领超群,我好崇拜你。”

  包子打了个抖,委屈的瘪瘪嘴,老娘,你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人家不是为你出去嘛,你笑得那么阴,好打击我脆弱的小心肝。

  甩甩袖子,秦长歌已经懒得理无聊皇帝彪悍太子泼妇后妃了,一个礼施下去:“陛下,微臣谨遵太子谕旨,回府喝茶喝酒谈心赏月去了,陛下万几宸函,诸务操劳,还请务必保重。”

  操劳两字,尤其咬得重些。

  萧玦悲愤的看着她的身影离去,衣袖一挥,“来人,把瑶妃送回燕台宫,禁足三月!”看也不看地下翻滚哭泣的妃子,一伸手搂住拔腿想溜的宝贝太子。

  “溶儿,咱们爷俩进去谈谈心,讨论下,什么叫胳膊肘儿往外拐!”

  出了宫城,坐轿回位于东安大街的太师府——秦长歌又搬家了,这回搬到东安,这里本就是西梁超品以上王公贵族的集居地,很不幸的,新建的太师府,和尊贵的静安王爷对门。

  秦长歌对玉妖孽向来很有提防之心,要是依她自己,那是绝对不想和玉妖孽这样的极品对门住的,但是西梁规矩在那里,而且建造太师府的时候她和萧玦都不在西梁,玉大王爷自己跑到负责王公大臣赐宅建造的内务府那里,自说自话的表明,新任太师很愿意和他做邻居,托他带话交代,房子一定要建在静安王府附近,以促进两家和平友好交流,打到敦亲睦邻的美好效果。

  内务府哪敢不听玉霸王的话,点头如捣蒜,碍于隔壁实在没有位置了,便在静安王府对面为太师建造了府邸。

  秦长歌回来看见,十分悲催,但也回天无力,甚至还小小庆幸了下,幸亏静安王府隔壁没位置了,不然每夜保不准都会遇见红灯美男妖艳爬墙,或者一觉睡醒看见美男裸卧身侧——美则美矣,只是于心脏功能只怕大大有损。

  为了避免麻烦,秦长歌十分低调的早出早归,尽量不喝晚出晚归的玉王爷碰上,并命令门房家政,时刻竖着耳朵听着,但凡听见对面宰相们兴奋咆哮了,或者红灯飘摇了,咱们就关门。

  玉王爷已经上门拜访过很多次了,没一次见着秦长歌,为了更好的拒客,秦长歌特意给门房列了张表,列出七种理由,每天一换,每七天为一个轮回。

  星期一,“太师上朝。”

  星期二,“太师晨跑。”

  星期三,“太师拉肚子。”

  星期四,“太师郊游。”

  星期五,“太师逛街。”

  ……

  唔……今天算起来是星期几?西梁历自然是没有现代历法的,但不妨碍秦长歌按自己的来,今天的理由,好像是拉肚子?

  因为经常“拉肚子”,静安王府送来的治疗痢疾和腹泻的名贵中草药已经堆满了一屋子,秦长歌在考虑办个药房,或者高价卖个风满楼萧老板做药膳。

  大轿在府门前停下,正在将近期凰盟的一些信息消化思考的秦长歌,心不在焉的伸手去掀帘子。

  手突然顿住。

  现在给自己掀帘的手指,看起来好像不是那些下人们的粗糙手掌啊……

  秦长歌偏偏头,隐约看见如玉肌肤后红色衣袖一闪。

  某人如此执着,令人无比悲伤。

  天光一亮,轿帘掀开,某个衣服穿得有伤风化的妖孽,一身艳红里雪肌隐约,斜斜倚着轿身,似笑非笑水色流光的瞟着秦长歌,昵声道:“太师大人,小的来给您侍候下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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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几宸函:万几指帝王日常处理的纷繁的政务,宸函指帝王墨迹,简单的说,就是:陛下你很忙。

  卷二:六国卷第五十九章布局

  笑吟吟的看着他,秦长歌好谦虚的答,“岂敢岂敢。”

  “没事没事。”玉自熙好温柔的伸手,居然向来牵她。

  “不成不成。”秦长歌袖子一缩。

  “无妨无妨。”玉自熙笑得更加甜蜜,够不上袖子就去够她脖子。

  “这个这个……”

  “挺香挺香!”

  在玉自熙的滑腻肌肤即将腻上秦长歌脖子那一刻,秦长歌刷的一个侧身,从他身侧一步跨出了轿,顺手反推,将倾了办个身子入轿的玉自熙推入轿中,随即呼的放下轿帘,喝:“起轿!”

  轿夫立即将轿抬起。

  秦长歌快速挥手,表达依依惜别之意,自己脚一滑已经进了太师府门。

  关门的那一刻,想着这狐狸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推他进去就乖乖的听话了?忍不住回头,却见轿窗帘子被掀起,玉自熙宜喜宜嗔的绝艳面孔笑吟吟的看着他,很欢喜的吩咐:“既然太师借轿子给我,那自然要好好坐一阵子,只抬到对门太可惜了,来啊,送我去风满楼。”

  秦长歌默然。

  好像溶儿今天有说要去店里?

  让溶儿和这个狐狸单独对上,她可没把握不穿帮。

  微笑着下阶,秦长歌慢吞吞袖起袖子,做出随时要回府的样子,漫不经心的道:“风满楼最近倒是推出了些好菜品,吃起来很有风致,吃法也特别,王爷可别忘记品尝了。”

  “吃法特别?”玉自熙立即双目放光,喜滋滋道:“那倒一定要去尝尝,走,我请客。”

  “不好吧,”秦长歌假惺惺退让,“怎好意思要王爷破费?”

  “来嘛来嘛,”玉自熙出轿来拽她,“你得教教我吃法,万一吃错,岂不丢咱们西梁王族的面子?”

  秦长歌半推半就的上前,嘴中犹自谦虚,无意中一转身却见楚非欢自后廊匆匆而来,看见她和玉自熙,面色一变,做了个手势。

  秦长歌眉毛一挑,用眼光示意自己知道了,一转身砰的撞上一个高挺的鼻子。

  玉自熙不知什么时辰已经突然到了她的身后。

  他越过她肩头,探头探脑的向府门内张望,“喂,你看谁这么深情的?姘头?”

  府门却突然砰的一声关上。

  秦长歌微笑挽住玉自熙,“王爷,我只对愿意花钱请客的冤大头深情,来,咱们去吃海鲜。”

  “冤大头?”

  “就是指那些最喜欢倒贴的人种,比如现在王爷你的动作……啊,王爷,你手感真不好,要不要去隆胸啊?”

  “这就是海鲜?这是茹毛饮血!”风满楼陈设精致,每间只要坐一坐就得花上五百银子的雅阁内,玉自熙难得的睁大从来都半眯半睁无限风情的媚眼,愕然盯着盘子里的花蛤,用特制的小夹子拨了拨,壳里立刻流出血水。

  玉自熙夹起花蛤,仔细的嗅了嗅那滴出来的红色液体,看样子很怀疑那是花椒水,然后海鲜独有的淡淡腥味令他挑高了眉毛,斜眼看着对面秦长歌手法熟练的撬壳取肉,大块朵颐血淋淋的花蛤肉,姿态优雅神情平稳,嘴角优美的留下一点狰狞的鲜血。

  玉自熙咝的倒吸一口气,夹子上的花蛤当的一声掉在盘子里。

  秦长歌尔雅微笑,甜蜜的提醒,“王爷,小心些,盘子十两银子一个,夹子五十两银子一个,加起来够普通百姓一年的生活费。”

  玉自熙立刻掏出一叠银票,最上面一张面值一千,一张张摊开垫在盘子上,斜眼笑觑秦长歌,“这下还用不用小心?”

  秦长歌肃然,将盘子一起推了过去,“请,请砸。”

  玉自熙再次对着那堆盘子里的东西抽气,转目四顾,外间大堂十张桌子有八张桌子的吃客在对着形貌狰狞古怪的海鲜无从下手,还有两桌则和秦长歌一般若无其事操刀霍霍向花蛤,看来这就是新客和老客的区别了。

  “吃,吃啊,王爷,怎么不吃啊?”秦长歌微笑布菜,将血水淋淋的花蛤叮叮当当往玉自熙盘子里扔,溅得血花四散,“快船从离国海运,用巨型冰块保鲜,三千斤到了西梁,能吃的只有三百斤,现今在风满楼独家一份,三千两银子一桌,限量供应,你不吃,首先三千两银子就白费了,再者外面那许多等着翻桌的人一定会揍你——听说有人已经等了很久了,我还是揍后门才搞到这一桌的。”

  玉自熙趴在桌子上,下巴搁在盘子前,气色惨淡,奄奄一息的道:“生的啊……”

  “生的才爽啊,”秦长歌一摆手,“何况,这菜名字还美,这个,”她指着一碟蛏子,“这个叫惊艳一枪。”

  “……哪里惊艳了?”

  “咱们要看实质不看修饰,蛏子长长的,勉强算个枪嘛。”

  玉自熙咕哝,“枪要长这个样子,咱们一定打一场输一场。”

  秦长歌当没听见,又指花蛤,“这叫沧海血月明。”

  “别侮辱我最爱的血月。”

  “抱歉,那叫沧海红月好了,”秦长歌继续指身鱼片,“这叫小雪初晴。”

  玉自熙翻了翻眼皮,有气无力的道:“好冷啊……”

  抬眼看她鲜血滴滴的介绍这些拥有优美名字的变态的菜肴,再对着自己盘子里血水里的花蛤愁眉苦脸了半响,从齿缝里咝咝道:“我宁愿吃烧熟的人肉!”

  秦长歌立刻一摆手,“上人肉!”

  “来罗,”包子掌柜亲自端盘,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肉奔上来,脚一踮,手一挥,一个极其拉风的姿势,大声道:“此菜名:‘龙生九种,种种不同!’”

  玉自熙俯身看了看那没什么异常,香气还有其浓郁些的肉,一时不能确定是什么的肉类,问包子,“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人肉?”

  “你别听她吓唬,这肉是东燕奇宝‘地龙’肉和中川名菜‘竹香’混合烧制而成,重金购得,希世难求!”包子眼珠一转,笑嘻嘻做广告,“王爷,这可是熟的,今天刚运来的,全郢都头一份,您这么尊贵的身份,最适合给这肉开苞了,请,请!”

  秦长歌咔的捏碎了一个花蛤的壳——你这小流氓!跟谁学的这话?等下收拾你!

  玉自熙却已经被包子捧得眉开眼笑,眼见那肉确实是熟的,放心夹了一块。

  “嗯,好!”

  “细腻香滑,鲜美醇厚!”,刚咀嚼了一口的玉自熙忍不住大赞,一边频频下筷一边神采飞扬的问包子掌柜,“地龙?竹香?都是什么东西?”

  包子笑嘻嘻的看着他,目光纯善,表情温良。

  “地龙,就是蚯蚓,竹香,就是竹鼠,简单的说,就是蚯蚓和老鼠。”

  郢都最亮丽的风景线,郢都最鲜艳的妖魅旗帜,郢都最嚣张最邪肆向来都是他赶着人家跑自己从来都优雅淡定笑看他人狼狈的玉自熙玉王爷。

  突然如被狗咬着了屁股或被人烧掉了裤子一般,刷的一下窜了出去。

  大堂里的人只感觉到一道火焰呼的一下卷了过去,下一眼人已经消失无踪了。

  “哇塞,静安王今天轻功发挥超常!”包子鼓掌。

  秦长歌怜悯的放下筷子,叹气道:“估计找哪疙瘩去吐了……真是暴殄天物。”顺手抓了几个蒜头吃了,狠狠瞪包子一眼,“叫你上海鲜,你居然上全生的,我要的了痢疾你这风满楼我就没收!”

  她匆匆起身,想着先前楚非欢赶过来的手势——有危险,心里有些微的不安,勒令包子,“你回宫去,这里不要呆了。”

  包子哀怨,磨磨蹭蹭不肯走,秦长歌对他咧嘴一笑,道:“你不回去,明天油条儿就会彻底失踪,那句开苞,是他教你的吧?”

  包子立即鼠窜而逃,速度几可比拟狂奔的玉王爷。

  一边跑一边回头喊,“衡叔叔今天没来店里,说是病了,他最近在西府大街那里新买了宅子,据说还……嘻嘻,你要是路过那里,给看下吧?”

  祁繁离开西梁后,祁衡并没有跟着离开,他已经习惯了西梁的生活,北堂鸣儿子那么多,不差他一个,何必回去做不受重视的王府公子之一?所以仍旧留在郢都,除了凰盟的生意,有时也顺带帮包子打理下风满楼。

  祁家兄弟都精明内敛,秦长歌对他们一向看重,听说祁衡生病,当下便决定要去看看。

  身后有帘子掀动的声音,是一直在大堂默然守候的楚非欢进了雅阁,他细细打量秦长歌,轻声道:“要去哪里?”

  听秦长歌说祁衡生病要去探望,遂道:“我陪你一起去看。”

  “不用了吧,”秦长歌微笑,“我知道你大约有点不祥预感,可是你看,玉自熙已经走了,而溶儿提起祁衡完全是偶然,没有人能事先预计到,祁衡又不会武功,又是咱们熟悉了已久的绝对信得过的老人,能有什么问题?要出事,也不在那里。”

  她看了看包子消失的方向,看见一群便装打扮的侍卫很快的跟了过去,想了想道:“非欢,你的感觉准确吗?你只是有些不安是不是?那会不会是溶儿?”

  楚非欢怔了怔,仔细想了想道:“你也知道的,我的预感并不十分准确,而且很模糊,是不能确定到底是谁有危险的。”

  “那么我觉得,也许是溶儿,”秦长歌道:“这样吧,非欢,劳烦你跟着溶儿护他回宫,我担心那些护卫不济事,我去看了祁衡就回头找你,还有些事想和你商量。”

  楚非欢皱皱眉,犹豫半响道:“看完祁衡就回来,哪里也不要再去,我送溶儿回宫后就立即来找你。”

  “放心吧,”秦长歌对他展开笑靥,“我身边一直有凰盟护卫跟着呢。”

  她嫣然的笑意绽放在楚非欢眼底,看得他微微一个怔神,恍惚里那年秋水芦苇里白鸟般的女子飞近,惊动了他平静心湖,引起不断涟漪,再一次次飞掠出他的生命。

  如同此刻,她步伐轻捷的,步出他的视野。

  西府大街八角巷,好巧不巧就住了八户人家。

  祁衡买的新宅子,就在最里面一户,也是房子最为精致的一户。

  隔着院墙看过去,一枝桃花斜斜的曳出来,在青黑屋瓦上探出一个精美的弧度,一直垂到黑漆大门边,枝上桃花繁茂,红瓣粉蕊,明霞般鲜艳灿烂,衬着门上明亮黑漆,金黄铜环,艳丽喜庆,逼人眼目。

  秦长歌顺手采了一朵垂到自己颊边的桃花,笑道:“看不出祁衡这小子,这么会侍弄花朵,人家的桃花都谢了,他这里居然还开得这么热闹。”

  她身后,几个凰盟护卫互望一眼,露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

  秦长歌却没看见,轻轻敲响门环,不多时响起脚步声,声音听来却甚轻盈。

  挑了挑眉,秦长歌向后一退,吱呀一声门扉开启,一张娇嫩的小脸探出来,垂双髻着彩衣,有点害羞的看着门外来人,却是个看起来不过及笄年纪的小婢。

  她不认得秦长歌,却仿佛熟悉她身后的护卫,连忙一一微笑招呼让客,秦长歌看了看她,又望了望齐整轩敞的院子,啧啧摇头,“满苑桃花动春色,一袖彩妆喜客心……祁衡这小子,会享受,好福气。”

  一挥手道:“你们几个看样子也是常来常往了?那就前院里先歇着吧,等我召唤。”

  众人笑应了,秦长歌抬腿就向里走,那小婢上前想拦,被一个护卫悄悄扯住,也就罢了,吃吃笑着,给众人奉上茶果。

  一个护卫笑道:“老爷子呢?他不是喜欢在前院晒太阳?若是有闲,请出来给咱们说说古记儿,嘿!他老人家真不愧当初名满郢都的说书先儿,如今他跟着女儿享清福歇业了,四季春的生意我看都淡上了许多。”

  厨房里伙夫笑嘻嘻的出来,用墩布擦着手,道:“司马大哥,不来上一局?今天难得有闲过来,听书有什么意思?”

  那个姓司马的护卫笑了笑,他还算是谨慎,没有回答什么,只是对秦长歌进去的背影指了指,道:“咱兄弟职责在身呢。”

  厨子偏头对秦长歌看了看,笑道:“祁大哥的朋友啊?倒年轻得很,对了,上次有托你帮我在‘衡记’里直接拿点东燕出产的红参,可有货?”

  那护卫歉然道:“货是拿了,只是今日临时过来,未曾带得,这样吧,下次叫人给你送过来。”

  “那就谢了!”厨子眉开眼笑,奔进伙房端出几碟点心,“来,吃,大家吃。”

  一边将颤巍巍过来的一个白须老者小心的扶过来,坐到众人之前。

  “老爷子,司马大哥们难得过来,想着您的书儿,您给说段好听的?”

  “好唻!”老头子慢悠悠的点着自己的铜烟锅儿,那东西擦得铮亮,在阳光下闪着黄澄澄的光。

  一缕青烟,从烟管里悠悠散出,与桌上点心冒出的热气,腾腾交织在一起,逸入空气中。

  “你这厮什么时候搞了这么个舒服的窝?竟然我都不知道!”秦长歌轻笑着敲门,尚未看见祁衡的脸,便开口笑谑。

  开门的人一抬头,明媚鲜亮的一张脸。

  秦长歌倒怔了怔,仔细一打量,忍不住扑哧一笑道:“我道是谁,我道那小子神神秘秘的,原来是金屋藏娇了,四季春听书听了这许久,终于把佳人芳心打动了?”

  祁衡从床上半坐起来,微红着脸道:“您过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出门去迎啊,这样子……真失礼,宛翠,过来见过赵公子。”

  那女孩羞赧不胜的上前施礼,秦长歌看她穿锦着绣,身姿娉婷,鸦鬓青青桃腮宛宛,行动举止间天生一段风流态度,想起当初四季春卖唱时她还有些黄瘦,远未及此刻风光娇艳,不由啧啧赞叹,笑道:“果然好花也需呵护扶持,不过祁衡,你眼光确实不错,不枉了当初对着宛翠姑娘流下的鼻血。”

  祁衡的脸轰的一下爆红,却又不敢发作,只得讪讪的错开话题,吩咐宛翠去敬茶,秦长歌一眼看见桌边一碗刚刚煲好的药,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我看看。”上前取了药碗,轻轻一嗅道:“风寒?”

  祁衡佩服的点了点头,道:“公子您可真是神人,既然您屈驾过来了,在下也就僭越了,想请公子给个脉案。”

  秦长歌笑道:“你讨了宛翠,果然出席,说话越发人模人样。”正待伸手去搭脉,却见宛翠奉了茶过来,秦长歌欠身接了,目光一瞟她的手,指甲莹润,掌背肌肤细腻,掌心处隐约可见些茧子,只是中指指节尤其白些,总的来说是一个出身贫苦后期注重保养的女子应有的双手,秦长歌宽心的接过茶,却也没有喝,随手往几上一搁,便去把祁衡的脉。

  一边把脉一边问些日常起居,祁衡一一应着,几句问下来,忍不住笑道:“公子心也忒细了……”

  他突然一顿。

  目光里浮现惊恐之色。

  那睁大的瞳孔深处,突然泛出一个窈窕纤细的影子,影子正无声无息将一柄闪亮的匕首,向背对她的秦长歌后心扎下!

  随即四面都见黑影鬼魅般出现!

  惊呼一声祁衡霍地坐起。

  秦长歌盯着他的眼睛,冷笑一声,看也不看,反手一抓已经抓住了身后女子的手,就手大力一甩,呼的一声将宛翠整个娇小的身子都甩了起来,重重砸向地面!

  宛翠的黑发呼的一下散开来,半空中摇曳成一面黑色的旗帜,她咬紧牙,伸手以带,刷的一下单手展开一个黑色巨网,顺着秦长歌的手势铺天盖地的罩过来,秦长歌抡起她的姿势,倒成了自己罩下自己。

  秦长歌立即放开她的手,脚一蹬床榻飞身而退,一闪间已经穿越黑网的范围,一仰头她低声尖啸,啸声远远传遍三进庭院。

  然而整个院子全无动静。

  秦长歌身势如电,即将倒射出门!

  吱嘎一声门突然关上,在秦长歌触及门槛前那一刻,非常精准的合拢。

  砰一下秦长歌后背重重撞上门板,只觉后背撞上的物体全然不像木门,厚重沉实,重若千钧,那般狠狠一撞,五脏六腑都似要移位。

  秦长歌拔出腰间软剑横剑一劈,火花四溅里大门簌簌掉漆,露出里面乌黑的本色,竟是极厚的生铁!

  秦长歌一怔间便要扑窗,耳中突然听见轧轧声响,正从背后发出,心知不好,立即不管气息未匀,猛的往地下一扑。

  夺夺夺夺,四枚练羽飞箭从她身前飞过,杀气凛冽的狠狠扎入地下三分,左右两胁各两枝——刚才如果她慢上一步,现在她身上就要多四个血洞了。

  秦长歌吁出一口气,一个翻滚正待跃起,四面八方突起细碎绞动之声,嘈嘈切切,带着森冷寒意和铁腥气息,不祥的逼近来。

  头顶,身前身后,地下,同时都在微微晃动,却又不像地震,只限于这间看起来很普通的屋子。

  怪声里,宛翠尖声大笑。

  “死心吧!整个这间屋子,就是个大机关,你四面左右的内壁都是精铁!大罗金仙也逃不出进不来!你就等着被挤死吧!”

  她得意的大笑,手扣住了床边的一个矮几。

  “赵莫言,我们等着杀你,已经很久了!”

  卷二:六国卷第六十章铁壁

  秦长歌一个大旋身,旋风般的已经扑过来!

  咔的一声,地面突然翻起,地表那一层青砖齐齐掉落,露出生铁栅栏,每根栅栏足有儿臂粗,森然立起,顶天立地的竖在屋子中间,立时将秦长歌和宛翠祁衡隔开。

  一个跟斗倒翻出去,秦长歌立即大喝:“祁衡,挡住那个凸起!”

  矮几之侧,有四面蝙蝠雕,每个蝙蝠都展双翼,头凸出在几上,宛翠的手,正要落在西侧角上的蝙蝠头上。

  那个角,就在祁衡手侧。

  祁衡早已因这惊变呆在当地,听见这句恍如梦醒,伸手一挡,死死按住了那个凸起,怒道:“你出卖我!”

  宛翠却没有躲避,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祁郎……”

  祁衡的手僵住。

  她唤:祁郎。

  一如昔日情深。

  得了她的这些日子,那些良辰燕好,那些床榻缠绵,那些将琴代语聊诉衷肠,那些簪花画眉两情深长,都闻得她一声声——祁郎,祁郎……

  徘徊回旋,不尽柔肠。

  然而只是怔了那么一霎,他立即伸手又去档那个机关,咬牙道:“你……你害我成为无义之人!”

  宛翠甩袖而出,伸手架住祁衡手臂,凄然一笑道:“祁郎,放手,你别管这事,我们还是恩爱夫妻,别逼我伤你。”

  “伤我?”祁衡被她甩得一个踉跄,抬头上下看了看她,点了点头道:“我忘记你会武功,可是宛翠,你已经伤了我了!”

  “如果你忍心,你便继续吧!”

  他掉转眼,不再看宛翠。

  那女子雪肤花颜风姿楚楚,剪水双瞳碧波盈盈,正是自己多年来倾心爱恋,四季春初见,便将一颗心都系在了她身上,这些年苦心经营,好容易抱得佳人归,佳人温柔委婉娈诸般体贴,他开心得心花都似片片绽了开去……

  正如此刻也片片被她割裂了去……

  那些温存缱绻情思绵邈……

  却原来,不过一场利用——

  祁衡惨笑着抓着那个冰凉的蝙蝠头,用力去扭——

  “嚓!”

  刀光一亮!

  雪光匹亮展开,半空中泼辣辣一道白绸般飞落,悍然砍向祁衡手腕!

  “哧!”

  黑丝灵蛇一现,穿越生铁栅栏,精准而灵活的趁着宛翠扬臂落刀那一霎腋下露出的空隙,穿过她一直挡住机关的身侧,啪的一声搭上那柄刀。

  随即恶狠狠一拉!

  呛啷一声长刀落地,秦长歌却在无奈叹息——刚才要不是不管那柄刀,直接搭上蝙蝠头把机关毁掉多好?可惜看见刀锋下脸如死灰的祁衡,一霎间,祁繁和容啸天的脸突然闪过。

  离国前祁繁言语殷切,“主子,祁衡不懂事,请您多包容。”

  南闵容啸天安静的躺在祁繁臂弯,胸腔里永无热血鼓动。

  这是,他们的,兄弟……

  只是不经意的手一抖,黑丝便仿佛自己长了意志般,根本不听理智使唤,直接迎向了长刀。

  良机一失,再难挽回。

  被卷飞长刀的宛翠立即半空飞跃,一脚踢在了蝙蝠头上!

  隆隆声起!

  秦长歌苦笑着看见整个屋子四面墙都若有生命般一步步移近来。

  “秦氏肉饼”,不知道风味是不是会分外好些?

  “咔!”

  正门和栅栏的铁壁之上,突然现出黑色空洞,洞中黑光连闪,数十短箭对面射出!

  秦长歌正位于两墙之间。

  短箭厉飞如铁雨,带着腾腾的杀气扑飞而至,交织成密集的黑色杀戮之网,存心要将被挤在这方寸距离之间的秦长歌彻底射穿。

  “砰!”

  秦长歌平平睡倒下去,后背紧紧贴上地面。

  短箭呼啸着从她的面门前擦过。

  那些机关碍于人的习惯位置,安排得不会太低,秦长歌躺倒避过这一轮箭雨,却也不敢大意,立即一个滚翻,一脚勾起一个盆架,死死抵在不住移动逼近的墙上。

  坚实的鸡翅木做成的三角盆架抵在不断缓缓靠近的两墙之间,渐渐经受不住那般的压力,发出吱吱的断裂之声。

  “咔嚓。”

  盆架断成两截。

  秦长歌立即又勾过一个椅子。

  少顷。

  “咔嚓。”椅子断。

  桌子断。

  门闩断。

  凳子断。

  当最后一点可以拿来抵墙的东西在秦长歌掌中彻底粉碎时,秦长歌的身子已经快帖到了铁门,森冷里带点铁腥气息的墙壁已经逼到她的眼前,她的手已经无法伸直。

  千钧之力,退无可退。

  啪的一声秦长歌黑丝穿出栅栏,拖过那半边的一只装饰的铜琵琶,卡在了两墙间。

  宛翠摇头一笑,道:“屋里就这么几件东西,你已经拖完了,还能拖什么?”她微笑着欣赏秦长歌的窘境,一手掐住祁衡腕脉,全身酸软无力动弹不得的祁衡目中全是怒火,死死盯着宛翠,那女子却全然仿佛未见。

  秦长歌深吸一口气,贴紧栅栏,目光瞄向祁衡,闪电般向那矮几一掠,示意他别忙着愤怒,注意机关。

  祁衡目光一抖,仔细一看宛翠的手,发现她的手始终停留在右侧一个蝙蝠附近,不让他靠近。

  铜琵琶亦在巨大压力下不断呻吟,嘣嘣之声里丝弦一根根断裂,声声宛如催命,祁衡听着那声音心急如焚,可惜全身却毫无力气,只得愤恨听着眼前女子格格娇笑,声音清脆,看着她微微晃动的乌鬓下皓劲如霜雪,耳后那一侧肌肤洁白若明月。

  若明月般的细腻的耳后肌肤……

  祁衡忽然心中一动。

  他低下头,轻轻在宛翠耳后一吹。

  细微的发丝扬起,女子的笑声突然软了软。

  祁衡带着一丝冷笑,亲昵而旖旎的凑近宛翠颈后,气息低微,轻轻唤:“翠……翠……”

  宛翠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

  两人多日狎昵,床底之欢,耳鬓厮磨间彼此都最熟悉对方的身体和情趣喜好,没有人比祁衡更清楚宛翠身体的每一寸,耳后向来是她的死穴,但有撩拨,一定眼炀情饴,瞬间化为一汪春水。

  祁衡的冷笑更森然了几分,俯向宛翠耳后的姿态却更为亲昵,伸舌轻咬宛翠耳垂,昵声道:“翠……”

  “咔嚓!”铜琵琶断裂,秦长歌一把抓起断成两截的琵琶,再次反身一抵,背对祁衡——这种活色生香的现场表演,有人看着总是影响发挥的,要给人家施展的空间。

  身后传来低低轻吟,秦长歌却已无心欣赏——最后半个铜琵琶戞然断裂,两面墙已经即将合拢,面前那面墙已经逼在了她鼻尖!

  秦长歌被卡住!

  再多一眨眼的工夫,她就要被活活挤死!

  ……

  祁衡在努力调情。

  心急如焚面色焦急、口舌繁忙言语温柔的,调情。

  宛翠已经红晕上脸,甚至微微颤抖,身后男子熟悉气息腾腾袭来,令她不断想起那些被翻红浪两情欢愉,耳后的酥痒似乎已经传遍全身,她的手劲,渐渐松了。

  祁衡立即不失时机的轻舔她耳后……

  宛翠轻轻啊了一声,手一松。

  “啪!”

  恢复自由的祁衡立即伸手将那个看中的蝙蝠头一扳!

  轧轧一声,似乎是齿轮和链条相互摩擦的声音,发出了令人齿酸的尖锐声响。

  隆隆之声立止。

  移动的墙停住,停在秦长歌鼻子前,将她还算高直的鼻子,挤得微扁。

  秦长歌想舒一口气,却发现被挤得太紧,已经不能痛快呼吸。

  身后传来惊呼声碰撞声,两个人的声音都有,秦长歌已经无法转身去看,干脆听着风声,手越过栅栏,黑丝再次甩出。

  呼的一声缠上某个肢体,那人一声低呼正是宛翠,秦长歌暗劲一涌,啪的一声甩了宛翠一个跟斗,大喝,“祁衡,逼问她移墙之法!”

  祁衡立即扑了过去,一把拔出宛翠用来想砍他的长刀,架在了宛翠脖子上。宛翠不断咳嗽,刚才被秦长歌那一掼,已经受了点内伤,眼见祁衡无限愤怒的扑过来,眼中闪过绝望的神色。

  她神情一狠,突然张嘴。

  秦长歌却以背对这边再次大叫,“祁衡不要让她自杀!”

  祁衡原先以为她要呼救,此时才想起她是想咬破赤内毒药自杀,眼见她牙齿落下,自己也不会卸人下巴,惶急之下将自己的拳头塞进宛翠口中。

  随即哎呦一声大叫,拳头鲜血淋漓。

  却也不敢将手撤出,死死的堵住宛翠,宛翠哀哀的看着他,神情间突然多了几分凄楚之色。

  秦长歌听声辨位,知道祁衡已经制住宛翠,当下吩咐,“祁衡,掏出她齿缝里的蜡丸,问她怎么将墙移开。”

  祁衡应命行事,当他将药丸掏出,将刀死死架在宛翠颈上时,宛翠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祁衡的手抖了抖,刚才的满腔怒火因了她这一刻的凄然宛转,瞬间变得无措茫然。

  她……还是爱自己的吧?

  否则那般挑逗,也难以让她动情,女人和男人不同,对于自己厌恶的男子,是不可能那般容易被撩拨的。

  先前那一刀……也未必是真的要杀自己吧?

  她有很多机会可以一刀杀了他,就再不会有后面自己被反制的事,然而她没有。

  谁心软,谁就输。

  祁衡知道自己不能心软,他心软会害死秦长歌,然而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想起那些眼波暗递两情相悦的岁月,想起这段日子的幸福欣喜,恍惚间直如一场梦,梦境未毕,心却已被眼泪泡软。

  这世事怎能奇突如此?

  明明昨日还言笑晏晏你弹琴我唱曲,相携殷殷看桃花,今朝便天地翻覆,成了拔刀相向尔虞我诈的死敌。

  三年四季春,千碗翠玉粥,他喝粥喝到一生里再不愿碰任何粥,才换得她芳心轻系相与归。

  到头来她掐住他腕脉,他架刀她脖颈。

  祁衡心底突然生出了莫名的火气,却又不知为何愤怒对谁愤怒,满腔郁愤烦躁里只欲仰天大骂,却也不知道该骂谁。

  他怔怔的架着刀,看着自己爱人在自己刀下无声流泪。

  “逼问”二字,实不知如何做起。

  身后一片寂静,令秦长歌一声叹息。

  尔有情我有意的一对男女,却因为份属敌对而不得不拔刀相向,多么俗烂的戏码,俗到一百集的韩国肥皂剧都懒得再用的情节,然而当真遇上,才知那痛鲜明殷切,难以逃脱。

  祁衡这个未曾经历宫阙江湖诸般艰难,从来被兄长保护得很好的孩子,学不会冷酷狠心,也是正常。

  只是自己……不能不狠。

  墙壁挤压太紧,心脏受到压迫,她呼吸困难眼冒金星,仿佛时时都被人扼住喉咙般难受,再拖延下去,迟早窒息而死。

  这也是宛翠采取哀兵之策的原因,只要祁衡不忍对她下手,拖过了一定的时间,秦长歌也死定了。

  秦长歌手一抖,黑丝拉直,黑丝那头的宛翠,被她悍然一拉飞起,砰的一声落在栅栏前。

  速度太快,祁衡来不及撇开长刀,雪亮刀锋哧的在她颈上拉开一道口子,鲜血若珊瑚珠子般一路滴溜溜滚了过去。

  秦长歌反手一抓,一把掐住宛翠咽喉,冷笑道:“我快闷死了,你也来感受下。”

  宛翠双眼反插,挣扎着喘息,犹自冷笑,“……你一定比我先死……”

  她十分不甘心的恨恨道:“……你居然……没中毒……”

  “那碗药么?”泰长歌冷然道:“你以为我真的会去闻?”她一伸手,吓的一声折断了宛翠一根小指,低喝,“说!哪个枢纽是移开墙壁的!”

  “啊!!”宛翠一声惨呼,却随即冷笑,嘶嘶的抽着气,冷笑,“……没有!根本……没有!”

  “咔!”又是一根。

  泰长歌拗断手指的手法极为残酷,骨断的那一刻断骨反插,那种疼痛非人可以忍受,宛翠一声惨叫后身子迅速瘫软下去,满头冷汗瞬间滴落,落在精铁地地面啪嗒有声。

  祁衡下意识的冲前几步,又站住。

  泰长歌毫不动容的折着宛翠手指,听着她不断惨呼却什么也不说,心一点点沉落下去。

  自己猜的没错,果然只有启动和逼近两个机关,这两面墙竟然是不能分开的。

  身后的精铁栅栏,质地也非常破铜钢铁,对方处心积虑,自然不会留下可以轻易对付的漏洞。

  萧玦的明霞剑如果不失就好了,再加上他的雄厚内力,也许可以一试……

  泰长歌深吸一口气,只觉胸腔似乎下一刻就会炸裂,已经无力去思考对策。

  其实不是不知道最有危险的也许是自己,只是终究不放心,怕应在溶儿身上……臭小子,你娘我要死在这里,那真亏大发了……

  却突有武器相击呛然声响,明亮的传入耳膜。

  随即,前方庭院传来叱喝声,隐约有人阻拦被击飞的声音,泰长歌若笑了一下——非欢果然来了,真不知道他怎么冲过来的,对方既然有备而来,前面一定布置了极多的障碍,但看样子,非欢已经将所有人都吸引了过去,否则宛翠怎么会孤身在此无人来援?

  楚非欢来得极快,上一声兵刃相交声犹在院门出,下一声便是一具躯体重重撞上铁壁的沉闷声响,撞击声里楚非欢如一道蓝色飞云掠了过来,一手抓过宛翠,封了她几处大穴往地上一扔,随即转身去看那个蝙蝠机关,立时眉毛一皱。

  秦长歌无法转身,看不见身后情景,只得努力唤:“非欢,非欢?”

  楚非欢嗯了一声,道:“还想这是一个地底总控的机关,外面没有设置解困的机簧?”

  一快不过来,一伸手抓住秦长歌的手,手指抵在她手心,轻轻道:“没事,等我下。”

  随即伸手穿过栅栏,全力出掌。

  砰然一声巨响,铁壁上伪装的那层木头簌簌掉落,楚非欢手不停,一跌而起上下游走,先将秦长歌对面那堵墙上的所有泥石木头伪装击得粉碎,那些碎片立即大片大片的掉下来。

  楚非欢每击碎一块便将那些泥木牵引出栅栏,不多时秦长歌面对的那堵墙只剩下了铁壁,伪装用的木板泥壁多少有些厚度,如今一旦去掉,空间立时稍微空出来大半根手指的厚度,这时候空出的半根手指厚度空间不啻于救命——秦长歌被墙壁紧紧压住的心口的爆炸感,立时减轻了许多。

  数十掌全力施为,楚非欢额头上也沁出汗来,却不动声色的自己拭了,又将自己掌心的汗水拭干,才过去牵着秦长歌的手,道:“你试着移动下,靠近墙壁,那里空隙更大些。”

  秦长歌慢慢的移过去,笑道:“这样也好,我就在这里住了,你记得按时给我送吃喝。”

  她本是调侃,楚非欢居然轻声答:“行,真要出不来,我搭个棚子睡在墙外边。”

  他神掌按住铁壁,运足真气一击,嗡的一声整个铁壁都在微微晃动,铁壁上出现一个清晰的掌印,却也不曾后退一分。

  收了掌,楚非欢无奈一笑,道:“看来得想别的法子。”

  秦长歌很艰难的转了转头,非常忏悔的道:“你骂我吧,我知道你一定很想骂我。”

  无声一笑,楚非欢低低道:“是我直接没办法确定到底谁有危险,你何错之有?长歌,你无论做什么决定,我不会拦你,若有什么不好,我陪你一起便是。”

  “何况……”他轻轻握住秦长歌手指,有些无奈有些惆怅的微微一笑。

  “我怕我一人解决不了你的困难,关系你的生死,我不敢逞能,在来之前我已经派人通知了他。”

  话音未落便听见飞马疾驰齐齐而来,来势凶猛迅捷如雷,整个地面都在微微震动,漫天烟尘里隐约听见训练有素的军队按照各级命令分散包围的脚步声,更有一骑抢在众人之先,穿云蹑电,长驱而来,尚未赶至便已悍然厉喝:“不必穷追!救人为先!善督营,给朕将这地面,全部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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