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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因为明月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的关系,以至于她在海棠和岩方的帮助下私逃出府的事,一直过了三日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直到第三日正午,海棠装样子提了食篮要到明月房里,走到梅园的时候,她趁着四下无人便要把食物倒在园子的隐蔽处──「妳在这儿偷偷摸摸做什么?!」蓦地后头传来一阵呼喝声。

  海棠吓得跳起来,食篮掉在地上,食物洒了一地。

  「妳把饭菜倒这儿做什么?!」傅思成上前一步-盯着地上的饭菜皱起眉头。

  「我、我……」海棠因为心虚,吓得支支吾吾地说不成话。

  「妳是上回少夫人房里那个ㄚ头!」傅思成认出了她。一这是少夫人房里的饭菜?」他质问。

  「我……是……」海棠脸上变了色。

  如果不是遇到傅思成,她或者还能辩解几句、敷衍过去,谁知居然这么碰巧,偏偏被傅思成撞见她在园子里倾倒饭菜,这下她可是百口莫辩了!

  「妳把饭菜倒了,让少夫人吃什么?!」传思成严厉地问。

  傅思成压根没想到明月已经逃出府,所以没人会吃这些饭菜,海棠必须要找机会倒掉,他直觉想到的是海棠又苛刻了明月,竟然把明月的饭菜倒在园子里!是以他的语气才突然变得十分严厉。

  「少夫人、少大人她吃不完,所以……所以要我倒掉………」

  「胡说!」他喝道:「吃不完的东西自有灶房收拾,何必要妳来倒掉!」话才说完,他突然上前抓住海棠的手───「跟我去见爷,方才的话,有胆妳在爷面前重说一遍!」

  「不要、不要啊──傅先生───」

  海棠吓得脸色发白,她挣扎着不肯去,却怎么抵得过傅思成的臂力,只能被他拖着一路往西门炎的居处去。

  ★★★

  明月回到濯王府已经三天了。

  回到王府这三日来,她眼见着娘亲昏迷不醒,偶尔睁开眼,却好象认不得人,昏昏沉沉地竟然连她也不认得了!

  听宝儿说,娘亲从西门府回来后就闷闷不乐,心里似乎有着解不开的愁思,宝儿时常见王妃偷偷掉泪,过不了几日王妃就病了。

  只有明月心底清楚,娘肯定是为了她的事忧心,又因为忧愁过度,因此才会发了病。

  眼看着娘亲面容腊黄、消瘦,病情丝毫不见起色,她心底好愧疚、好难受,恨不能代娘亲受苦,却无论如何是办不到的事……她能做的只有日日坐在床前,紧紧握住娘亲的手垂泪。

  这一日濯王妃的病却似乎有好转的迹象,竟然能睁开眼认人了!

  「明………明月?」濯王妃病重后转醒,乍见女儿,她精神一振,居然有力气讲话了!

  「娘,您醒了,您终于醒了,」明月一见到娘亲醒来,她激动地抱住了娘亲孱弱的身子,高兴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宝儿站在一旁,见到这一幕也欣喜地哭了。

  「明月………真的、真的是妳吗?」濯王妃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朝思暮念的女儿会当真出现在她面前!

  「娘,是我,是月儿回来了!」明月紧紧握住娘亲的手低喊。

  「月儿!」濯王妃知道自个儿不是做梦,她张开孱弱的手臂抱住女儿痛哭。

  「别哭啊,娘,妳身于弱,才刚醒来要好好休息。」明月强迫自己不哭,伸手替娘亲拭泪。

  「月儿,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妳怎么回来了?是西门官人……西门官人让妳回来看我的?」濯王妃气息不顺,连喘了几口气才把话说得周全。

  「我……嗯,我知道娘身子不好,所以回来看娘。」明月含糊地回答。

  濯王妃仔细盯着女儿看,半晌她才有气无力地问:「月儿,是西门官人让妳回来的吗?妳别骗娘……」

  明月垂下了头不语。

  濯王妃见明月不说话,她忽然叹了一口气。「都是娘不好,当初皇上指婚,娘就该就该直接同皇上回绝的──咳咳!」

  濯王妃话才说完,就连续咳了好一阵子,慌得明月急道:「别说话了,娘,您快躺着休息!」

  濯王妃眉头紧皱,在明月扶持下躺回床上-却仍然咳个不停。

  「宝儿、宝儿!一明月急得叫宝儿。

  「我在这儿,小姐!」宝儿应声奔上前去。

  「快找大夫──快去找大夫来啊!」

  「我马上去!」卖儿随即奔出内室,冲出门去找大夫。

  ★★★

  从海棠口中知道明月私逃出府,西门炎的反应只有震怒!

  关起海棠后,他立即下令备马,打算上濯王府要人───谁知到了濯王府,却见到大门洞开,偌大的宅第里沉寂无声,似乎一个人也没有!

  「爷,这是──这是怎么回事?」随行的傅思成讷讷地问。

  两匹快马都已经驰进了濯王府内院,却不见有人出来吓阻,这情状实在诡异!

  西门炎神情微变,他一语不发,跃下了马往内院而去。

  傅思成见主子下马,也立即跳下马尾随而去。

  一直走到了后进厢房-才隐约听见后头传来哭喊声──「娘!娘妳醒醒……是月儿不好、月儿不孝、月儿教妳操心………」濯王妃寝房外头传出明月的哭声。

  只见房里站了一列王府内的家仆奴婢,算算也不过五、六人,留下来的,都是待在王府里一辈子的忠仆。床边除了明月和宝儿,还站了一名不断摇头的大夫。

  濯王府因为失势的关系,财源短绌,王爷在世时,府中人丁旺盛、奴仆成百的景象早已经不复存。

  「大夫……我娘刚刚还能抱着我、同我说话的,你说她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为什么……」明月哭着问站在旁边的大夫,她不能接受濯王妃去世的事实。

  「郡主,王妃那是回光返照,妳要节哀顺变,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他看明月面如白纸,身上显然也埋有病灶,随时有量厥过去的可能。

  「不、不是………娘不会就这样丢下我……」明越不相信,她埋王妃身上哭泣。

  期待濯王妃醒过来的自欺欺人心态,让明月强自撑持着,这是她到现在还没晕死过去的原因。

  「小姐,妳要保重……要保重啊!」宝儿也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小姐嫁到西门家,她原该跟着过府的,可小姐要她留下来照顾王妃,这时眼见王妃病重去世,宝儿深深自责,自觉辜负小姐的托付。

  房里的人这时全都哭成了一团,谁也没注意到推门进来的西门炎和傅思成。

  傅思成见到濯王府这幅凄凉的景象,他回头望了主子一眼──西门炎跨步上前,直接走到濯王妃床边。

  「两位是──西门官人!」

  府里众人见到王妃房中突然多了两名陌生人,全都呆住了,只有濯王府的管家大声惊喊。

  当初在太液池畔见面,同西门炎有一面之缘的王府老营家,立即认出了西门炎。

  明月听到老管家的呼喊,心头一震,她还来不及回头,就看到西门炎伸手在她娘亲背心上一拍──「你要做什么?!放开我娘!」

  明月想拉开西门炎,却被一股奇怪的力道震得往后弹──「小姐!」宝儿吓得大喊。

  明月重重地摔在地上,她虚弱的身子再也承受不住,登时昏了过去………明月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脸上刺痛,全身虚软无力。

  「唔………」

  「小姐,您醒了?」

  宝儿的声音唤醒了她,明月迷蒙地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是宝儿的睑。

  「宝儿……」她茫然地轻唤宝儿的名字,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睁大了眼,猛地从床上坐起──「宝儿,我娘她——她怎么了!?」

  「小姐,您别急,王妃她没事,她让唐公子救醒了!」

  「妳说娘没事?」明月心口一松,紧接着头部却传来一阵晕眩……「小姐,妳已经昏迷两天了,身子虚得很,快躺下吧!」宝儿扶着明月睡下。

  「我昏迷了两天?」明月一点都不知道,她这一晕过去,竟然已经过了两天之久。

  「是啊,这两日您身子虚弱得教人担心,都靠西门爷儿找来上好的老山参,给您含在嘴里提气。」

  明月听到西门炎的名字,心口一紧。

  「娘呢?她现下在哪儿?我要去看她……」她转移宝儿的话题。

  「不成的,您现在这么虚弱,哪也动不了的!何况王妃正歇着,唐公子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扰的,」宝儿道。

  听到这儿,明月才打消了去见娘亲的念头。

  宝儿接下道:「再说唐公子在您脸上敷了东西,您想去见王妃,也得等脸上的东西除下再说啊!」

  「我睑上敷了东西?」明月茫然伸手想抚摸自己的睑──「别碰啊!」宝儿赶紧拉下明月的手。「唐公子说,东西没除下来之前,不能碰坏它。」

  「宝儿,妳说的唐公子是谁?他么能救得了娘?」明月问。

  「唐公子就是『回春公子』唐煜啊!」

  宝儿接着把那日的情景仔细说了一遍──原来那日西门炎见王妃脸上还未生出黑气,显是刚停气不久,心窝还是温的,便以内力助王妃续气存命,一面通知傅先生去找唐煜。

  唐煜素有妙手回春的美誉,只要病人还有一口气在,天下就没有他唐煜救不活的人!

  听到娘亲平安无事,竟然又活转了过来,明月除了感激唐煜,心底十分明白,若不是西门炎及时出手,娘亲的命也不得周全。

  凝视着床头绣面,明月知道自个儿此刻已回到西门府中,娘亲活转过来她虽然高兴,可胸口一股没来由的酸涩,仍然教她内心百感交陈……「小姐,您脸上敷着东西,千万别哭啊!」宝儿虽然不明白明月心底的事,可她看得出来小姐又难过了。

  明月摇头,强颜欢笑。「宝儿,妳可知道,唐公子为什么在我脸上敷上这样东西?」她问。

  明月只觉得脸上十分疼痛,但比起先前以为娘亲去世时,那心头如刀割般的痛楚,这点疼痛就不算什么了!

  「我听唐公子说,他有法子能让小姐脸上的胎痕消失不见!」宝儿兴奋地道。

  这些日子来,宝儿的脸上首次露出欢笑。

  「消失不见?」明月怔怔地重复宝儿的话。

  「是啊,小姐,唐公子说,等今晚除下覆在妳脸上的药布,就知道成不成了!」宝儿道。

  听宝儿这么说,明月的心平静下来。

  原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成的事,宝儿也未免高兴得太早了。

  「如果您脸上的胎痕真能消失,那小姐就不必再烦恼了!」宝儿又道。

  「烦恼?」明月摇头,现出一抹黯然的笑颜。

  「小姐,您别否认了,宝儿从小服侍您,还不知道您心头的难受吗?再说,如果您的睑更好了,那么西门爷儿肯定会更爱您的──」

  「宝儿。」明月打断她的话。「我累了………」

  「噢。」宝儿忙替小姐盖被子。「那您歇着吧,就等晚间揭去脸上的药布了!宝儿欢欢喜喜地道,浑然不知明月的忧心。

  宝儿安置好了她家小姐,这才放心地推门出去。

  躺在床上,明月心头却思潮起伏………她没料到娘的病会被西门炎所救,她欠了他,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做?

  唐煜善自己治病,也是他要求的吗?如果她的脸压根好不了,一辈子是这样,那又如何呢……想到这儿,明月心口一痛,叹了一口气,她不再去想──之前他早已表明,同自己不再有实质夫妻上的关系,那么就算她的睑好了又如何?汴梁城里美貌的女子太多,就算治得了这「残缺」,她又算得什么?

  合上眼,她努力要自个儿的心平静,至少……别再去想他,想那已经同她断绝了关系的「夫君」。

  ★★★

  晚间,当唐煜要揭下明月脸上的药布那一刻,除了生病的濯王妃不克前来,所有的人全都屏息以待──当然包括西门炎。

  「嫂夫人,请先把眼睛闭上,我好揭去药布。」唐煜道。

  「嗯。」明月听话地合上眼。

  唐煜随即动手替她揭去药布。

  「啊!」

  见到明月揭去药布的睑,宝儿第一个惊叫出声。

  明月茫然地睁开眼,她的视线掠过在场众人,更到看见西门炎变色的睑──她的心蓦地揪成了一团………「怎么,没好是吗?」明月强颜欢笑。「没关系,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这是怎么回事!」西门炎打断她的话,上前一步揪住唐煜的衣领。

  「别激动,炎。」唐煜撂开西门炎,退了一步,不干他事地笑道:「我说过了,替嫂夫人治『病』可以,却不保证一定能好──」

  「那也不该是现下这样依旧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西门炎怒道。

  唐煜挑起眉,他咧开嘴,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明月,俊逸的凤眼掠过一抹诡光。

  「炎,小心你的措词。」

  西门炎僵住,始终没再转头去看明月的脸。

  西门炎冲口而出的话,已经让明月寒了心……「怎么了?宝儿,我的脸到底怎么了?」明月问着,同时伸手摸自己的脸──她手指上接触到的,是一片满布的疙瘩!

  「小姐!」宝儿看到明月一瞬间杲滞的眼,她心痛地奔上前抱住明月。「别难过、别难过,是这样又怎么着?咱们没一个人在乎,真的!」宝儿难过地低喊。

  宝儿安慰人的话,明月彷佛听而不闻。

  没有人在乎,真的吗?如果没有人在乎,宝儿何必安慰她?

  她发直的眼慢慢转回西门炎睑上……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别开的视线,她的心在这一瞬间完全碎成一片片了!

  「小姐……小姐?」

  明月怔怔地直视西门炎别开的眼,宝儿的叫唤声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下一刻她眼前一黑,眼底残留西门炎无情的影象,就此晕了过去……★★★

  夜半,明月再度醒来时,宝儿已经累地趴在她床边休息。

  明月静静地坐在床上好一阵子,然后她无声无息地下了床,慢慢地走到铜镜前镜子里反射出来的,果然是一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丑脸!

  望着铜镜里反射出的「自己」,明日却笑了……她抬手抚摸自己布满疙瘩的怪睑,起先是轻轻地磨搓,然后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可再怎么用力也搓不掉,这恐怖的、人见人厌的丑脸!

  明月忽然蹲下身体,头埋在两膝间,无声地掩睑啜泣……许久许久,当泪水渐渐流干,她慢慢站起来,推开房门走出去。

  月影下,明月纤细的身子如一抹幽魂,在阴暗的梅园里飘荡………她记得,就在自个儿梅字房附近有一座并,每回她往窗外望去,隐隐约约能见到、那口已经无水的枯井上遮盖的棚架子。

  终于,明月找到了那口井,她俏无声息地走到井边,呆呆地站了好一阵子………这一辈子,她最牵挂、最对不起的就是娘亲了……合上眼,泪水自脸庞滑落……明月的身子突然一倾,下一刻她整个人便栽进了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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