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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微雨】

  像穿过一公里长的黑暗隧道后,终于迎来出口的微光。

  这世界从不缺少俊男美女,缺少的是相遇。

  微寒、雨声不停的暗青色春天。

  水晶帘动,男生拨开波光潋滟的珠串走进“7-11”便利店,发梢嗒嗒地滴水。这间窄小的便利店里,挤满被暴雨突袭的路人。一屋子人素不相识,各自玩手机看杂志,没人留意同样来躲雨的他。男生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寻,终于停在在角落里翻阅杂志的她身上。像穿过一公里长的黑暗隧道后,终于迎来出口的微光。他微微眯眼,专注地凝望,眼里火光晃动。

  女生约莫十八九的年纪,皮肤清透如剥去壳的鲜荔枝。她攥着一份店里的娱乐周刊,惊诧万分地看着封面人物。闺蜜艾玲玲扯过杂志,仔细一瞧:“这不是Jason?宝蓝,你跟他分手了?”

  安宝蓝从未想到有一天会在娱乐杂志封面上看到自己的男朋友。他与当红女星季晚“十指紧扣秀恩爱,出现在中环高档餐厅”。宝蓝揉揉眼睛,盯住明艳女星身边的墨镜男,鼻梁的线条,嘴唇的弧度,身形的胖瘦……除去遮住大半个脸的墨镜,身形气质的每一个细节都似足Jason!

  像是陷在梦里一样寒冷,越冷越不能醒来。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她自欺欺人地合上杂志,将它放回便利店的售卖架上,扭头望望窗外阴沉的天空。刚才的瓢泼大雨渐渐收敛,白花花面筋似的雨束化作温和的细丝。大门屋檐下躲雨的小燕子被人声惊动,扑腾着翅膀飞进店里。

  “咦,有只燕子飞进来了。”

  “无聊死了,抓住它玩玩。”

  在一只又一只大手的围追堵截中,可怜的燕儿东突西撞,辗转奔波于店里的各个角落,直至被逼到最靠后的玻璃窗。窗户紧闭。眼睁睁看着可望而不可即的天空与自由,小燕子不断用身体撞击着玻璃,一下,又一下。

  瘦小娇嫩的身体撞在冰冷的玻璃上,发出揪心的砰砰声。宝蓝挤过去拧窗户栓,想放它飞出去,有人竟然先她一步,干脆利落地打开僵硬的窗户栓。燕儿嗖地从窗户里飞出去,留下一把快乐的小剪刀背影。宝蓝蓦然回首,恰巧与身后的他尴尬地面对面。

  约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生,高高瘦瘦,栗色头发,锐利狭长的眼睛,是女生喜欢的类型。宝蓝与他四目相对,鼻尖与鼻尖的距离,仅仅十几厘米。太近了,近到可以触摸对方的呼吸。倘若呼吸有迹可循,它必宛如潮汐,一波一波轻柔地抚摩彼此的肌肤。

  她脸红地往后退一步,包里的手机响了。宝蓝接起电话,Jason在那边不耐烦地拖长声音:“你怎么才——接电话?我的时间很宝贵,知不知道?”

  “在躲雨,太吵没听到。”宝蓝避开陌生人,到门边接听。

  “这次我从北京飞过来看你,耽误了很多正事。”

  “嗯,知道……”她咬着下嘴唇,“可是亲爱的,我们四个月没见面了。”

  “好了好了,别废话。”Jason说,“给你半小时,我住在希尔顿,大中华那家,房号****。你过来吧。”

  “半小时不够……”宝蓝话没说完,电话里传来嘟嘟的长音。他收线了。她十五岁与大八岁的他相爱,这半年来,经常出差的Jason对她越来越冷淡。

  “他找你?”玲玲抱着胳膊,“都搭上女明星了,你还理那个贱人?”宝蓝不搭话,撸了撸胳膊上的手袋往外走。男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艾玲玲瞥见,悄悄推宝蓝的肩膀:“你看你看,刚才那个帅哥在看我们。”

  宝蓝没有转头看。就在一脚跨出大门的瞬间,失修的雨棚哗地垮下,径直砸向正要出门的宝蓝。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身后将她拽回店里。雨棚轰然倒下,惊起一片路人的错愕。她往后跌坐在地上,眉角,被溅起的泥点一点点滴落。

  太突然了,连艾玲玲都傻在原地,回不过神。

  “你没事吧?”

  温柔的声音。宝蓝喘着气,心脏怦怦,快跳出喉咙。“没,没事。”她慌乱答道,这才发现救自己的人正是刚才那男生。

  “谢谢,要不是你……”

  “等等!”男生从包里拿出纸巾,擦去她眉心的泥点,“……没事就好。”回过神的店员们围过来道歉,挪走垮塌的雨棚。艾玲玲凑上来帮宝蓝拎起散落的纸袋和包包,一边跟他套近乎:“帅哥,谢谢你救了我朋友啊,留个电话吧?”

  “电话?”他说,犹疑的样子,“还是……不要再联系了,比较好。”

  见大雨停住,他裹紧外套说声“再见”就走了。玲玲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离开,她恨恨地握拳:“可恶,什么叫‘不要再联系了比较好’?”又别过头,“宝蓝,他认识你?”

  “啊?”宝蓝回答。

  “……问你也白问。”艾玲玲腹黑地摸摸下巴:“这小子干吗老是帮你?好久没见到这样又帅又有风度还有钱的男人了。你看看他那一身,全是贵得可以气死人的大牌,啧啧啧……”玲玲的唠叨宝蓝全没听进去,还剩下十四分钟,再不过去,Jason说不定真生气了。

  果然,Jason打开门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真慢。”

  “进来吧。”他关上门,指了指床边,“随便坐。”

  “嗯。”她乖乖地坐下。房间被子凌乱,洗手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宝蓝抬头打量他的脸,见他眼眶下两片破败荷叶一般的暗影,忍不住心疼。

  “又熬夜了?”

  “有黑眼圈?”Jason自恋地逼近镜子仔细照照,“是有点累。对了,宝蓝,这次来是要跟你谈个正事……”

  话音未落,洗手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位眉目妖娆的女子裹着白色浴巾光脚走出来,娇嗔着:“地板好凉,亲爱的,我要你抱我……”

  “喂。”他紧张地凑过去小声说,“不是要你等会出来吗?”

  “怎么?你怕她看到?”不是杂志上的季晚,却是跟宝蓝同系的同学,谭晓风。

  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唉,好啦好啦。”当着宝蓝的面,Jason将谭晓风抱到沙发上,亲昵地摸摸她的发,一如当年抚摩宝蓝的头发。烟视媚行的她裹紧浴巾,翻出沙发上的M&M巧克力豆,一颗一颗地放进嘴里,目光始终落在宝蓝的脸上,妩媚而挑衅。

  “我在八卦杂志上看到你和……在一起,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宝蓝问。她的声音在发抖,怪异又悲凉。

  “八卦杂志上的东西你也信。晓风才是我的……”这时候的他才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新女朋友。”

  二月,这座沿海城市算不上寒冷,街上穿一件薄衫的人比比皆是。大雨后的世界笼着一层隐隐的光晕。阳光下,树木绽放着或明或暗的绿。那么欣欣向荣的绿,不属于萧瑟的冬天。而他的脸,伴随房间里骤然变冷的气氛,一点一点转冷。

  仿佛一块没有生命的铁石。

  仿佛,他在与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说话,而不是相知相恋三年的女友。

  “……解释多了没用,总之,宝蓝,我们不合适,分手吧。”事情的后果他早就考虑好,萌生念头不是一天两天,“……你有什么经济上的要求,我可以帮帮你。”

  他说的是“帮”,不是“补偿”。

  她被人兜脸狠狠揍上一拳,伤得血肉模糊狼狈不堪,半晌,浑身发抖,仿佛在冰天雪地里穿着一条单薄的雪纺裙,只听得他碎碎叨叨地说:

  “……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我都尽量帮你。再说,我们又不是结婚,只是谈谈恋爱,我没义务给你补偿吧?”这些台词他一早想好了,生怕她死缠烂打,速速撇清关系。

  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迷茫间,眼前所爱之人的脸渐渐晕染开来,染成一幅虚虚实实的山水国画。“你是不是生我的气,故意找个女生来气我?Jason,我……”她攥住他的手臂,“我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你告诉我啊。我改,我都改……你别吓我啊,别动不动说分手。”如此突如其来,她嘴唇发白,连胸膛都冰凉,“要不,大家冷静冷静,别分手,别分手好不好?”

  “我肯,只怕她不肯。”Jason看一眼在看电视的新欢,“我不想伤她的心。宝蓝,这次我是认真的。”

  又是一记重拳,生生揍向她,脸面无存。宝蓝颤抖着声音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不知道?”他惊讶,大半年的事了,她居然不知道。

  她听到自己用落魄的声音酸楚地问:“……从你去北京出差开始?你带她去了?”

  他不耐烦地说:“这个你就别问了。”

  嗓子眼里一阵苦涩,宝蓝想起前几天朋友提醒她“男朋友看紧点”时那欲言又止的眼神,恍然明白了一切。她往后一倒,瘫坐在床边,神色恍惚地问:“那我这么办?”

  “怎么办?凉拌。”他俨然事外人,还有心说笑,“宝蓝,你还小,好好念书,以后找个比我好的男人。”

  “我找不到了……”她喃喃地说,开始哭,眼线睫毛膏晕开了,顺着脸颊画出一道道狼狈的浅黑泪痕。

  “这样吧,我过几天再来找你,你先回学校吧。”说完,他便将抹着眼泪的宝蓝往门外推。她神色恍惚,差点跌倒,所幸放心不下、在门外等着的艾玲玲眼疾手快搀了她一把,她才不致摔个嘴啃泥。

  “像个小孩子,自己要当心嘛。”Jason厌恶地皱眉,没有伸手过来扶。艾玲玲搀着老友,不客气地回了他一句:“你都得势了,嘴上还不饶人?贱男!”她揽住宝蓝的肩就走,剩下Jason一脸怒气地站在原地。

  见宝蓝泪流满面,艾玲玲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将好友搀出酒店,打了一辆车回学校。室友上课都没回来,宝蓝坐在床沿,指甲刮着床单,眼泪流个不停。

  “我有什么不好……我都改啊……”

  见她又哭,艾玲玲恨铁不成钢,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里,说:“你改也没有用。他爱你的时候,你丑得没鼻子,他也能把你看成林志玲;他不爱你了,就算你是环球小姐他也当你是二师兄。”

  “你的意思是说,他不爱我了?”宝蓝可怜巴巴地问。艾玲玲又好气又好笑:“他难道还爱你?”

  “我比不上她?”

  “有什么好比的?你再好,对他来说不新鲜了,就什么意义也没有了。”

  宝蓝愤愤地站起:“她是小三,我不会分手的!绝对不会!!”她脸蛋涨得通红,宛如幼小的孩子,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艾玲玲站在她面前,轻揽过她的肩膀,揉着她柔软的头发,许久后,轻轻地说:“或许,分不分手,已经由不得你了……”她想起更重要的一件事,扳直了宝蓝的肩膀,郑重地问,“我哥给你的那种药?你这几天还在吃吗?”

  “嗯,是啊。”宝蓝一头雾水,“怎么了?”

  四年前的一场车祸夺去了宝蓝父亲的性命。坐后排的她身受重伤,医生宣告病危,要家属安排宝蓝的身后事,所幸艾玲玲的哥哥艾冽侬是医学界达人,在所有医生和护士都放弃宝蓝的情况下,他孤注一掷,用自己研制的新药帮宝蓝捡回了一条命。新药根本没有通过安全性测试,能救下宝蓝的命算是奇迹。后来在药检中,官方声称这种药有致命的副作用,打回了冽侬的申请。

  从那时起,苏醒后的宝蓝每天都要吃那种药丸保命,光阴转眼逝去了四年。艾玲玲正色道:“那种药有副作用,近期可能会爆发!”

  “会怎么样?死?”宝蓝的眸子霎时黯淡,“算了算了,死也不错……清净。”艾玲玲一记栗暴敲在她头上,酸溜溜地说:“得了吧,像你这么贪吃怕痛又爱享受的主,你会去死?明天我哥出差回来了,要你去诊所配合治疗。”

  艾玲玲抬手看看表:“我要去实验室了,你在寝室好好休息,随时联系。”

  “你不陪我?”

  “各安天命啊,我的大小姐,实验做不完,这一科学分就没了。”说完,艾玲玲穿上外套急匆匆奔向实验室。

  “冷漠无情的医科生。”宝蓝虚弱地念叨了一句,仰面躺在寝室的床铺上,迟迟喘不过气。对面的墙壁上,她和Jason恩爱的大头照熟悉得像是昨天,仿佛一切变故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隔阂,没有背叛,没有陌生。

  没有心痛,没有失望,没有生不如死。

  仿佛那甜美的恋爱温暖如故,两相厮守的誓言仍留在掌心。

  “人生如梦。”

  自十六岁以后,许久许久没有回想过的这句话又出现在脑海。宝蓝又恨又急,想去找他。找他做什么呢?他现在厌恶她,避她如瘟神,与新欢恩爱得如胶似漆。可她没有办法将Jason从脑中抹除,按捺不住贱贱地想:哪怕是见一面,问个清楚明白也好。

  她披上外套抓起钥匙准备出门,临到门前手机响了。陌生号码,第一次她怕是诈骗电话没有接,对方不依不饶,又打过来。

  这次她接了,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声音。

  “请问是安宝蓝小姐吗?”

  “嗯,你是?”

  “我是《INCO》杂志社,你是不是寄来资料应聘学生兼职编辑?”电话那边传来纸页摩挲的沙沙声,想必是边翻她的简历边打电话。

  该死!几乎忘了这事。这可是《INCO》,新闻系学生都梦寐以求的《INCO》!

  宝蓝竖起耳朵,紧张地连声说:“是啊,是啊!”

  “三天后过来面试,周四下午两点总编办公室,有问题吗?”

  “好的好的,谢谢您。”宝蓝隐约觉得这声音熟悉,“……你……”

  “怎么?”

  “哦,没事没事。”她客气地挂掉电话。“是不是在哪儿听过你的声音”这样俗套的话还是别说出口。接完电话后,刚才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一些。宝蓝脱下外套,将钥匙放回原处,找出父亲生前珍藏的白兰地。酒香醉人。屋外瓢泼大雨未停止过,天地间串起灰蒙蒙的帘幕,衬得夜晚的城市多出几分伤感。

  她一时感慨,泪水抹了又流,倚在窗边喝下大半杯白兰地,不断地添酒,不知不觉已喝到酒瓶快见底。

  头脑昏沉得很,鼻子酸涩,不停地打喷嚏,兴许是感冒了。宝蓝从抽屉里拣出几粒感冒药囫囵吞下,用杯子里剩下的酒送服了,然后迷迷糊糊走到床边倒下,轰然睡去。

  或许有梦,零零散散来来去去都是Jason的身影。不知睡过去多久,宝蓝浑身发热,皮肤烫得如同烧灼一般。她从床上摔下来,挣扎着想站起来拿手机打玲玲的电话,可浑身酸软无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手机就在咫尺之外,她竭力想拿过来,手却停在半空中,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又昏迷过去。

  再醒来已是在医院里,白色床单粉红墙壁,医生站在床边,吩咐护士拿刚刚量好的体温计给他。仔细看了看,才放心地叹一声:“不错,总算是退烧了。”

  “嗯……冽侬……”见被送到老友艾冽侬的诊所,宝蓝知道自己一定是喝多了,连忙撑起身体,想从床上坐起来。年轻的医生冽侬按住她的肩膀:“别动,你要多休息。”他摘下白色口罩,捧着记录本,轻叹,“……真没想到,你会为Jason那小子自杀。”

  “自杀?!”一口浊气涌上来,宝蓝差点被自己呛死,“谁说我自杀了?”

  “感冒药+白兰地,烂醉如泥,不是自杀是什么?”艾冽侬疼爱地责备,“送过来的时候,脸色乌青,连心跳都快没了。安宝蓝,你到底要怎么折腾自己?”

  宝蓝捂住脸蛋轰地倒回病床上:“完了……”

  “你见到那个女人了?”冽侬问。

  “连你都知道?!”宝蓝的脑子终于理出一条明晰的线,原来全世界都知道她的男友出轨,只有她一个人蒙在鼓里。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猛然发现自己的脚比平时长出一大截,心里咯噔一下,撩开裤管一瞧,属于男性的体毛遍布她原本白皙干净的小腿。

  她跑到镜子边,视线刚接触到镜子里的自己,顿时“啊”的一声惊叫,两腿一软,几乎跌坐在地板上。

  这,这是——

  镜子里是一张男人……准确地说是青涩男生的脸!

  原本细腻的皮肤纹路变粗,脸型由从前的小女生瓜子脸多出了几分男人味。尽管眉目俊秀,却是……一张属于男生的脸!!无论怎么青涩,也是男生啊!!!

  冽侬站在一旁打量她,仿佛都在意料之中。

  这是在做梦,一定是噩梦!

  “冽侬,这,这是……”她惊住,连声音都变了,说话时喉结上下涌动,“我,我怎么……”

  护士一脸的同情,并没有惊讶。

  “别紧张,别紧张。”冽侬倒了杯水给她,将护士支开,吩咐她合上房门。

  “是药物的副作用。”他说,“上次车祸后,给你吃的复原伤口的药物,它的副作用比想象中更大。”他面色凝重,“那种药最有力的效用就是再生你的肌肉组织,促进坏死器官的功能恢复。因为这种力量太强大,很可能会引发你身体内部的紊乱。”

  “……我以后都会是这副模样?帮帮我,帮帮我啊!”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安宝蓝,你刚被男朋友甩了,又变成这副不男不女的模样,以后怎么见人,怎么过下去?

  她哭得喘不过气,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倒霉过。

  冽侬赶紧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拍她的后背。

  “别这样,宝蓝,事情没有坏到那个地步,总有解决的办法。”

  “还能变回去吗?”宝蓝的眼神渴求地投向冽侬。后者神色凝重,叹着气:“……总之,你记得从今天开始,不要随便生气,注意保暖,不要乱吃药,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处于一种温暖平和的状态中,避免刺激,尤其是感冒。”

  他回身看看病房门,确信外面没有人,才小心翼翼地说:“那药是我在研究人类复活的可能性时顺带研发出来的,官方认为它太危险,已经把它列为禁药。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人类实验者。”他接着说,“这是副作用第一次爆发,过几天你就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只要你恢复女儿身后,保持情绪平稳,不要感冒,事情就不会更糟糕。”他温柔地凑上前拥抱她,“无论如何,我会尽全力研究解决这种药物的副作用的办法,到时候,你就彻底解脱了。有我在,没事的。”

  “有我在,没事的。”

  这是多年来他最常对她说的一句话。有他在,纵是天塌下来也有一双宽厚的肩膀担待着。宝蓝窝在他的肩头。这么多年来,他都守在她身旁,友达以上,恋人未满。无论她走多远,也绕不开他带来的这份柔软。她明白他的好,却无法爱上他。

  西伯利亚刮来大风,席卷大半个中国。仿佛一夜之间世界就变成了银白色的,冰天雪地。宝蓝猫在诊所一整天,连家都不敢回,终于恢复了女儿身。第二天复课,她裹紧围巾顶着寒风去教室。

  理论课无聊透顶,她心不在焉地听,耳朵里一直接收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杂音。谭晓风“不小心”走漏消息,于是,大家都知道宝蓝“自杀”被送去医院了。周围的人指指点点:“你看,前几天她还以为要嫁给有钱人了,现在还不是惨得要死?”“别说了,可见女生终究是要靠自己的,靠男人养,那不是贱?”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宝蓝捏着课本的一角,不吱声。

  熬到下课,跑回寝室换了一套正式些的职业装,她急匆匆去《INCO》面试。《INCO》杂志社坐落在本市第一写字楼的顶层,据说社长喜欢俯瞰270度无遮挡全海景,特意选在这儿。随着电梯越升越高,宝蓝俯瞰扑面而来的海景,心境豁然开朗,喃喃着“Fantastic”,将简历夹抱紧在胸前。

  曾经喜欢Jason的那个脆弱的安宝蓝已经死去,她必须咬咬牙重新站起来。

  出电梯就撞在一个人的胸前。霎时,她闻到淡淡的清香,像是小时候妈妈洗完衣服留下的洁净气息。

  “没事吧?”对方低下头打量她,“……是你?”

  宝蓝抬起头,映入眼帘的脸庞清秀俊朗,狭长的眼睛眼梢上挑,是那天在便利店前救过她的男生。她尴尬地往后退,捋了捋额上凌乱的发。

  “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原来你们认识啊?!”男生身边一胖一瘦两个朋友立刻起哄,“啧啧,站在电梯门口都有小美女撞上来,林恩佐,你真是好命啊!”

  胖的那个笑眯眯地对宝蓝说:“小妹妹,追林帅哥的MM这么多,‘故意撞上制造搭讪机会’这一招早就有人用过了,你该来点新鲜的。”

  “老张,你给我弹开。”恩佐要宝蓝别相信同事的玩笑话,见她手上拿着简历,他指了指右边的走廊,“拿着你的资料去前台,然后等主编的面试。”

  “是你?”联想起电话里有点熟悉的声音,她会心一笑,“是你打电话叫我过来面试的?”

  “嗯,刚好翻到你的简历,看照片觉得好熟悉,就打电话了。”他说,“快去面试吧。”

  “嗯,谢谢。”她乖巧地点点头,往前台走去,走出两步后停下,迟疑地回望。男生的背影消失在渐渐合上的电梯门里。

  奇怪。明明是陌生人,怎么一见如故娓娓而谈?

  电梯往下降。

  “恩佐?喂!”老张的喊声将他从纷繁的思绪拉回现实。这是老张第一次见到林恩佐为一个女生魂不守舍,他拍拍上司的肩膀,“看上刚才那小女孩了?”

  恩佐不理他,低下头翻阅手中大沓的设计图。

  理智不断告诉他,不要想她了,不要再有任何联系了。可眼前设计图上的线条总能幻化成她的脸。她的微笑、慌张、凝神……每一种表情仿佛都是金色致幻剂,轻易地,就俘虏了他的整颗心。

  明明知道不可以,为什么,还是不能挣脱呢?

  前台将宝蓝带到主编办公室外的沙发上等着,旁边零零落落挤着七八个面试者。她偷偷问旁边的人,得知这是终面,他们这些人都是闯过了笔试+前两次面试才有幸得见主编大人的。宝蓝悄悄吐舌头,她可没参加过笔试。

  “安宝蓝。”前台叫到她的名字,用笔指了指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

  “你可以进去了。”

  “好的,谢谢。”宝蓝走进主编室,眼前骤然一亮。

  主编办公室根本就是另外一间办公室大厅。精致的摆设处处彰显品位。大到可以练双人瑜伽的办公桌后,《INCO》的女主编安琪扶了扶黑框眼镜,微撑下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小女生。

  女孩惴惴不安地推门进来,眼瞳清亮如森林里初生的小鹿。

  果然是恩佐喜欢的女生类型。

  安琪只觉得一根细小的针扎进心底。她皱皱眉。

  “安宝蓝?嗯,我们同姓哦。”她微笑地看着宝蓝,目光却让人觉得寒。

  “嗯,是吗?”恬淡害羞的笑容。

  “你可以坐这里。”安琪翻着她的简历,一流大学二流专业,大一的新生,尽管化淡妆有清丽气质,但怎么也算不上大美女。

  这么一个平常的丫头,恩佐怎么会翻到简历后立刻叫她来面试?还是亲自打电话。

  宝蓝见主编一页一页翻着她的简历却迟迟不出声,心里愈加没底,尴尬地坐在沙发上不敢吱声。秒针在墙面上滴答滴答走着,房间里的暖气发出咝咝的声音,烘得宝蓝脸颊热腾腾的,几乎要睡着。

  “……庆大一年级生?”安琪忽然问。

  “嗯,是的,新闻专业。”

  “嗯,以前做过杂志吗?”

  “当过校刊编辑。”

  “有男朋友吗?”

  “……没有。”前几天还有,今天没有了。宝蓝伤感地想。

  “嗯。”安琪对这一点很满意,“最好在工作期间都不要交男朋友,也不要跟男同事走得太近。我不喜欢下属因为感情问题影响工作,办公室恋爱是一大忌。你明白吗?”

  宝蓝连连点头,不由得坐直了,脑海里反复回想昨天在网上查到的关于这份工作的资料,提防主编一会儿问起来,自己一问三不知。

  “……嗯。”安琪拨拉了几页,将她的简历合上,“就这样,你通过面试了,明天来上班如何?”

  “啊,真的?谢谢主编!”没想到这么顺利。

  “别谢,我们很辛苦,说不定过几天你就偷偷骂我铁血了。”安琪冷不防地问,“你认识恩佐?”

  “谁?”

  “林恩佐,打电话叫你来面试的那个人。”安琪侧过头,怀疑地打量她,“你不认识他?”

  那张如沐春风的脸映入宝蓝的脑海,她摇摇头:“的确是见过一次面,但……不算是认识吧。”

  在来这里之前,她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嗯,好,你出去吧。”等宝蓝合上办公室的门,安琪低头,在她的简历照片上画了一把叉。

  大大的、黑色的叉。

  杂志社的工作很辛苦。白天编辑做完选题、组稿和审稿后,剩下的校对这些苦力活就轮到她来做。深夜对着电脑,常常眼睛肿胀,像是马上要瞎掉。她揉揉眼睛,在窗边深深深呼吸,休息几分钟又继续开工。

  安琪一贯铁腕,办公室几十号人都是名校毕业生,个个对她俯首帖耳,没有人敢对她的命令多说半句。这天晚上喝掉三杯咖啡,深夜回家,舍不得打车的宝蓝走了好长一段夜路,心惊肉跳。终于跑到公寓楼下,她看到门边的邮箱里塞着新邮件。

  拆开一看,熟稔的气息。

  是UncleRain寄来的信。这个世界上,会老派又温情地给她写信的人,数来数去也只有他了。四年前宝蓝念高一年级,家里遭遇车祸、丧失顶梁柱后,电视台和电台对那场车祸都有报道,不少好心人寄来资助费,写来长长的安慰信。

  彼时的她陷入昏迷中,看不见也读不到那些信里的融融暖意。或许是天意,冽侬用自己的药救活了宝蓝,她康复后的第一个早晨,这个人的信便抵达了。信中寄来支票,说会资助她念书,没有煽情的鼓励,句句落在实处。收到那封信的早晨下着倾盆大雨,她便叫这个人UncleRain。

  他今年至少四十了吧,真的是大叔了。她微笑着暗暗想。

  信封里掉出小小的黑色报警器。

  “宝蓝,你已经长大了,女生长大后会遇到一些你意想不到的麻烦。这枚定位报警器绑定了警局和派出所的电话,如果遇到紧急情况你就马上摁下,就近的派出所就会接到报警去救你……”

  体贴的叔叔。

  宝蓝微笑着将报警器放进外套口袋里,拿出钥匙开门。钥匙旋转一圈后卡住,她惊住了——有人从里面把门反锁了。

  砰砰砰。

  宝蓝大力拍门。

  “妈?妈?开门啊!”

  好一会儿,屋里响起慌乱的拖鞋声,母亲欧阳秀打开一线门缝:“你回来了啊?”

  “嗯嗯,加班太晚不想回学校睡。”未等母亲“哎”地叫住她,她挤进屋里,骤然与刚刚洗完澡从沐浴间出来的中年男子打了个照面。

  猝不及防。

  那男人剑眉星目,生得仪表堂堂,裸着上身,只围着一条浴巾,见到宝蓝,略有些尴尬地点点头,逃进主卧室。一股阴郁的气息涌进宝蓝的血液。

  是呵,那一场车祸已过去四年,保养甚好的母亲如今看上去不过三十五六岁,她确实应该再婚,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黑暗中的母女两两相视。“他是我男朋友,阿臣。”母亲关上大门,手搭在卧室的门把手上,欲说还休,“嗯……宝蓝,妈妈没想到你今天会回……”

  她与阿臣感情很稳定,因为担心成长期的女儿不能接受母亲的新恋情,所以一直避开女儿与恋人约会。欧阳秀试探性地问女儿:“阿臣说,想带我移民去新加坡。”

  “新加坡?”宝蓝一愣,她从没想过母亲会离开她。

  “你是秀的女儿?”阿臣将衣服穿妥当,跟宝蓝握手,“长这么大了?宝蓝,我打算跟你妈妈结婚,移民去新加坡。”

  宝蓝攥住妈妈的手。

  “妈,你说了不会离开我的。”

  “我……”欧阳秀求救地看向阿臣。宝蓝的心一凉,她看着辛苦把自己拉扯大的母亲,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安宝蓝,你都成年了,妈妈带大你不容易啊,你有什么资格阻挡她追求新幸福?

  “宝蓝啊……”阿臣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长篇大论,却冷不防被宝蓝打断——“臣叔?你会对我妈好么?”

  “当然,当然。”他忙不迭地答,揽住欧阳秀的肩膀,“你问问她,我对她好不好。”

  “妈?”宝蓝望着母亲。

  欧阳秀点点头,眼神满足。

  原来妈妈跟他在一起才是最幸福的。宝蓝失落地拥住她,这个生养自己的女人。仿佛这就是生离死别,她用力地将妈妈嵌入怀抱里。

  “妈,你觉得怎么过开心就怎么过好了。我没意见。”

  “宝蓝……那你?”欧阳秀担心她一个人留在内地不安全,“你跟我们一起过去吧?”

  阿臣的脸上隐隐显出不悦,宝蓝知道他不欢迎自己。她拍拍臣叔的肩膀:“新加坡的移民那么难办,我就不去了。不过,臣叔,以后你要是欺负我妈的话,我会一路追到新加坡去找你算账哦!”玩笑的语气,却隐隐生出力道,连阿臣也忌惮几分。

  欧阳秀泪眼婆娑,抱住了女儿。宝蓝推说累了,钻进自己的卧室里。旁边的房间里隐约传来母亲和恋人亲昵的说话声,她倒在自小就睡着的那张床上,脆弱感终于袭来。她想起了出事那一天的爸爸,老去的慈爱容颜,隐没在车灯交汇的黑暗里。

  出事前,爸爸和妈妈一直在争吵,宝蓝戴着耳塞坐在后面听音乐,不想听他们说话。车行到一条繁华的路上,左侧忽然蹿出的一辆白色跑车企图超车,将爸爸的车逼到一边。他们一家的车骤然撞向路边,重重地撞击与翻滚后,车里的她昏迷过去。

  醒来后护士告诉她,爸爸没了。

  那晚爸爸有喝酒,后来的事故调查也证明他血液里的酒精浓度超标,认定双方都有责任,因此事故赔偿少之又少。平白少了顶梁柱的家庭一下子垮下来,母亲被丈夫宠惯了,生下宝蓝后就一直没有出去工作过,家里靠爸爸的存款撑了一阵子。如今念大学,学费和生活费都增多,宝蓝不想向UncleRain伸手,于是边念书边打工。本以为撑过这四年就好,毕业后努力工作就能跟妈妈一起过安生日子,谁知还没告诉妈妈自己变身的事,就得来她要移民的消息……

  床头电话响,只有艾玲玲这样的老友会打她家里的座机,宝蓝抓起听筒,语气恶劣。

  “哎哎哎,我烦死了,赶快安慰一下我受伤的幼小心灵。”

  “……”对方迟疑了一下,“你受伤了?”

  这个声音是?!她从床上坐起来。

  “没事,没事……抱歉,你是?”

  “林恩佐。”他的声音由电话里传出显得尤为撩人——对,就是这个词——浅浅的沙哑让女生心动。但宝蓝清醒得很:“你怎么有我家里的电话号码?”

  “我打的是你的手机号码。”

  她拿起手机看,果然没电了,呼叫自动转移到家里的座机上。

  “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她想起白天没做完的专题,估摸着是恩佐要急用,半夜夺命追魂Call来催稿。

  “嗯,今天安琪布置给你的那个专题,写起来感觉怎么样?”

  宝蓝一惊,果然,林恩佐俨然上司的语气。

  “嗯嗯,正在努力呢,明天一定交上来。”

  “认真写就好,不用太急。”恩佐问,“明天有空吗?我这里有两张宫崎骏音乐会的票,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听?”

  “啊?”

  “不喜欢?”恩佐有点失望,她在求职简历上不是写着爱好是音乐吗?

  “不是,不是。”宝蓝下意识地一口拒绝,“明天比较忙,我想先把那个专题写完。”

  “噢,这样。”对方明显地失望,“那你加油。”

  挂掉电话宝蓝重新往床上一倒,脑子里翻江倒海地懊悔——干吗拒绝人家啊?不就是写个专题,白天加把劲写完了晚上去听音乐会不就好了?

  电话居然又打过来了。宝蓝想,如果他再提这事的话,就一定答应他。她拿起电话轻轻柔柔地刚“喂”了一声,只听得听筒那边传来艾玲玲一连串酸溜溜的“啧啧啧”:“宝蓝啊,你说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了?春心又动了?”

  “去死。这么晚什么事?”她迅速恢复在死党面前才有的嘴脸,歪在枕头上吃东西。

  “上次我们在便利店遇到的那个蛮帅的男生,你还记得不?”艾玲玲激动地说,“我今天在电视上看到他了!今年本市十大杰出青年,叫林什么……”

  “林恩佐。”

  “你果然认识他!”玲玲像是被踩了尾巴,发出一声尖厉的号叫,“那天你还不承认!啧啧啧……”

  宝蓝讪笑。

  “你想太多了,后来我又遇到他,现在这份杂志社的兼职就是托他的福才争取到的机会。”

  “这样啊……”玲玲若有所思,“无故示好,非奸即诈!看来他对你有意思啊。”

  “不会吧?”宝蓝回想刚才恩佐约她去听音乐会,不知不觉脸颊发烫,确实暧昧。玲玲开导她:“有机会就一定要抓住啊,忘记一段失败的感情的最好方法,就是找到一份新感情!宝蓝,这次可是真正的金龟!!忍者神龟!!据说他十六岁就开始帮家里打点生意,又有自己的公司,在很多城市都有物业,身价肯定不得了!”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宝蓝讪笑,想起从前的自己还做过嫁给Jaosn的梦,现在想起来尤为讽刺。

  艾玲玲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别忘不了过去那个混蛋!他离开你是放了你一条生路,宝蓝,加油吧!千万不要放弃这个林什么……”

  “林恩佐。”

  “对,林恩佐,就是这名儿。”玲玲喋喋不休地教她怎么追男生,半小时后宝蓝放下电话,耳朵里嗡嗡嗡全是艾玲玲的魔音。隔壁母亲的房间里没有动静,想必她已经睡了,宝蓝刷完牙刚要睡觉,艾玲玲又打过来了。

  “好啦好啦,女魔头,你放心吧,我不会放过林恩佐的。”

  “……什么?”居然是恩佐的声音,宝蓝惊出一身冷汗。恩佐问,“你刚说不放过谁?”

  “没什么,没什么。”她慌忙岔开话题,“有什么事吗?”

  “刚才你说明天忙,那后天怎么样?”恩佐解释,“音乐连演两场,我可以把票改期。”

  上帝!他真的又来约了!

  如果说上一次的电话里,宝蓝还怀疑恩佐只是礼貌、客气性地约会她,那现在她真的再不能怀疑他的诚意了!鬼知道音乐会的门票能不能改时间,她只听说过“门票售出,概不退换”!

  管他呢!答应吧!

  “……好吧。”

  “嗯,那后天我去接你?”恩佐的声音轻快多了,“到时候见。”

  “到时候见。”这一次放下电话,宝蓝长舒一口气。居然……居然就这样答应跟他约会了?还是去听高雅的音乐会?她捂住滚烫的脸颊,这会是一段新恋情的开始么?她跳起来火速奔到衣橱前,开始翻箱倒柜找去听音乐会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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