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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杰米1883~1906 第六章

  两匹相称的漂亮枣红马拉着华贵的马车驶进了克里普德里夫特灰尘飞扬的大街。车座上坐着一位身材颀长、体魄健壮的男人。一头银白色的头发,留着白色胡须。他穿着一身剪裁入时的灰色西服和一件皱边衬衫,黑色领带上佩着一枚钻石别针,头戴一顶灰色礼帽,小指上戴着一颗闪闪发光的大钻石戒指。对城镇来说,他似乎是一个刚来的陌生人,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自从杰米·麦格雷戈一年前离开以来,克里普德里夫特已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这是1884年,它已从一个居民点发展成一座城镇了。从开普敦开往希望城的铁路已经通车,而且还铺设了通往克里普德里夫特的支线。新移民如同潮水般地涌到这里。城镇比杰米所记得的要更拥挤一些,但是人们的外表已不一样了。挖钻石的人仍然不少,但是也有了从铺子里进进出出的穿西服的商人和打扮入时的太太们。克里普特里夫特已经增添了体面的气氛。

  杰米经过三个新盖的舞厅和六七家新酒吧,穿过了新修建的教堂和开设不久的理发店,以及一家人们称为格兰德大饭店的旅馆。他在一家银行前停下,跳下了马车,漫不经心地把马车交给了当地的一个男孩。

  “给牲口饮饮水。”

  杰米走进银行,大声地对经理说:“我要在你们银行里存十万英镑。”

  消息很快地传开了,正如杰米所料。当他离开银行,走进日落客酒吧时,已成为人们注意的中心。酒吧内部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异常拥挤。杰米走向吧台,许多双好奇的眼睛都盯着他看,斯密特殷勤地向他打招呼:“您想喝点什么,先生?”酒吧老板的脸上没有流露出认识杰米的表情。

  “威士忌,拿最好的。”

  “是,先生。”他斟满了饮料,“您刚到这个城镇?”

  “是的。”

  “只是过路,是吗?”

  “不。我听说这是个好城镇,值得在这儿投资。”

  酒吧老板的眼睛突然明亮了起来。“你再也找不到比这儿更合适的地方了!有一百……嗯,有钱的人确实可以好好地干一番。事实上,我也许能为您效劳,先生。”

  “真的?怎么回事?”

  斯密特身子凑向前,用神秘的口吻说,“我认识掌管这个城镇的人。他是区理事会主席,也是公民委员会的头头。他是本地区最显要的人物。名字叫范德默韦。”

  杰米呷了一口酒。“从来没听说过他。”

  “他在街的那一头开了一家大商店。他能介绍你去做好买卖。你和他见见面还是很值得的。”

  杰米·麦格雷戈又呷了一口酒。“把他请到这里来。”

  酒吧老板朝杰米手指上戴的大钻石戒指以及领带上的钻石别针看了一下。“好,先生。我能把你的名字告诉他吗?”

  “特拉维斯。伊恩·特拉维斯。”

  “行。特拉维斯先生。我肯定,范德默韦先生会想和您见面的。”他又为杰米斟满了一杯酒。“您喝酒,请稍侯。本店请客。”

  杰米坐在酒柜旁呷着威士忌,他知道酒吧里的每个人都在注视着他。腰包里装得满满地离开克里普德里夫特的人有,但是像这么有钱的人来这里,可是破天荒第一遭。这在他们的经验中倒是件新鲜事儿。

  过了十五分钟,酒吧间老板回来了。身边相随的是萨洛蒙·范德默韦。

  范德默韦朝满脸胡子,满头白发的陌生人走来,伸出手笑着说:“特拉维斯先生,我是萨洛蒙·范德默韦。”

  “伊恩·特拉维斯。”

  杰米等着对方流露出似乎认识自己的表情,但是什么也没有。可是,他又为什么还应当认出我来呢?杰米想。昔日那个天真、理想主义的十八岁青年的影子在他身上已荡然无存了。斯密特把他们领到靠近角落的桌子,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

  他们一坐下,范德默韦就说:“得知您要在克里普德里夫特投点资,特拉维斯先生。”

  “可能吧。”

  “我也许可以为您效劳。您得小心哪,周围有许多不道德的人。”

  杰米看了他一眼说:“肯定会有这种人的。”

  对杰米来说,坐在那里和一个曾骗取过他的钱财并试图谋害他的人进行彬彬有礼的谈话,有一种不真实感。过去整整一年对范德默韦的仇恨时时烧灼着他的心,是报复的意愿支持着他活下来。现在范德默韦就要尝到报复的滋味了。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特拉维斯先生,我能不能问一下,您打算投资多少?”

  “喔,开始大约十万英镑。”杰米毫不在意地说。他看到范德默韦舔了舔嘴唇。“之后可能再投三四十万英镑。”

  “啊,有这么一笔投资,您会干得很漂亮、很漂亮的,真的,一点不假。当然,要有正确的指导。”他又很快地加了一句,“投到哪些方面,您也许有些什么想法吧?”

  “我想得了解一下,看看有些什么机会。”

  “您很明智。”范德默韦智者般地点头,“或许您愿意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顿饭,再好好地讨论一下?我女儿的菜做得好极了。请您吃饭,那可是我的荣幸。”

  杰米微笑着。“我很乐意,范德默韦先生。”你想象不到我多么乐意,杰米想。

  开始了。

  从纳米比钻石矿到开普敦的旅行没什么曲折。杰米和班达徒步走到内地一个小村子,在那里医生治愈了他的手臂,之后又搭上了一辆驶往开普敦的马车。马车旅行既费时又劳顿,但他们对这种不适不以为意。在开普敦,杰米住进了普兰街的华丽的皇家旅馆——爱丁堡公爵殿下曾光顾过该旅馆。

  “我要你派城里最好的理发师来,”杰米告诉经理,“之后,我要一个裁缝和制靴匠,要他们到这里来。”

  “即刻就到,先生。”

  金钱万能,真是太好了,杰米心想。

  在皇家旅馆洗澡真是极好的享受。杰米躺在热水中,泡掉了周身的疲劳,同时也想起了过去几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星期。他和班达造那个救生艇是几个星期前的事吗?感觉简直像几年前的事情。杰米又想到了救生艇航行到禁区的情景:鲨鱼、令人恐惧的波涛、割裂救生艇的礁石,海雾中在地雷上爬行,以及扑到他身上的恶狗……奇怪、低沉的呼喊将永远在他耳边回响:克鲁格……布伦特……克鲁格……布伦特……

  在一切往事之中,他最思念的是他的朋友班达。

  当他们抵达开普敦时,杰米劝说道:“和我待在一起吧。”

  班达微笑着,露出一口洁白好看的牙齿。“和你在一起,生活太乏味,杰米。我得找个地方,找点乐趣。”

  “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喔,谢谢你,也要谢谢你使救生艇轻而易举越过礁石的绝妙计划。我打算买个农场,找个老婆,生一大堆孩子。”

  “很好。让我们到钻石登记处去,我好把你的那份钻石给你。”

  “不,”班达说,“我不要。”

  杰米皱眉说,“你说什么呀?一半钻石是你的。你是一个百万富翁了。”

  “不。看看我的皮肤,杰米。如果我成为一个百万富翁,我的生命就一钱不值了。”

  “你可以把一些钻石藏起来。你可以……”

  “我只想买一英亩农场、两条公牛,好娶个老婆。有两三颗钻石就能得到我所需要的一切。其余的都归你。”

  “那不可能。你不能把你的那一份给我。”

  “不。我能给你,杰米。因为你要为我找范德默韦报仇。”

  杰米打量班达好一阵子。“我答应你。”

  “那么让我向你告别吧,朋友。”

  两人互相击了一下手掌。

  “我们还要见面的,”班达说,“下次想一些真正有趣的事情做做。”

  班达把三颗小钻石小心地揣在身上,走了。

  杰米把一张两万英镑的汇票寄给他的双亲,买了辆他能找到的最华贵的马车,向克里普德里夫特方向驶去。

  报复的时机已经来临。

  那天晚上当杰米·麦格雷戈走进范德默韦铺子时,他被一种如此强烈的厌恶情感所控制,以致他不得不歇息一会,让自己冷静下来。

  范德默韦赶紧从店铺后面走出来,当他看到来者是谁时,脸上顿时堆起了笑容。“特拉维斯先生!”他说,“欢迎你。”

  “谢谢你,先生,呃,对不起,我忘了你的名字……”

  “范德默韦,萨洛蒙·范德默韦。不用道歉。荷兰人的名字不大容易记住。晚饭已经准备好了。玛格丽特!”他一边喊,一边领着杰米走进里间屋。一切都没有改变。玛格丽特正站在炉子旁煎着什么,背朝着他们。

  “玛格丽特,这就是我提起的客人。特拉维斯先生。”

  玛格丽特转过身子说:“你好。”

  没有闪过认识他的表情。

  “很高兴见到你。”杰米点了点头。

  门铃响了,范德默韦说:“对不起,我马上回来。别拘束,特拉维斯先生。”他赶紧走了出去。

  玛格丽特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和菜朝桌子走来,接着她又赶紧从烤炉里拿出了面包。杰米站在那儿一声不吭地看着她。自从一年前见她之后,她出落得更成熟了。她已经是一个女人,具有了以前所没有的难以抑制的性的诱惑力。

  “听你父亲说你能做一手好菜。”

  玛格丽特脸刷地一下红了,“我,我希望是这样,先生。”

  “我好久没有尝到家常菜了。正想尝尝呢。”杰米从玛格丽特手里接过一大碟黄油,帮她放在桌上。玛格丽特十分吃惊,碟子几乎失手。她从未听说过女人在干活时男人会来帮助。她抬起眼睛,惊奇地盯着他。要不是鼻梁骨折断了和脸上有伤疤,这是一张长得过于英俊的脸。浅灰色的眼睛闪动着智慧和炽烈的光芒。他的白发告诉她,他年纪已不轻,但浑身仍洋溢着强烈的青春气息。他身材颀长健壮——玛格丽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赶紧转过身子。

  范德默韦赶回房间,不停地搓手。“我店铺关了,”他说,“咱们坐下来好好吃上一顿。”

  杰米被让到主宾席上。“咱们祈祷吧。”范德默韦说。

  他们闭上了眼睛。玛格丽特偷偷地睁开眼睛,这样她能继续打量一下这个高贵的陌生人。她的父亲声音单调地念着:“在你的眼里,我们所有的人都是有罪的。啊,主啊!我们是必须受到惩罚的。给我们力量,忍受世上的苦难吧。这样当我们应召而去的时候,我们就可能享受天国的果实。感谢你,主啊。帮助那些应该发财的人吧。阿门。”

  萨洛蒙·范德默韦开始招待客人。这次他为杰米准备的那份饭菜却是过于慷慨了。他们边吃边聊。“您是第一次走这条路线吧,特拉维斯先生?”

  “是的,”杰米说,“第一次。”

  “你没有带特拉维斯夫人来,我听说。”

  “没有特拉维斯夫人。我还没有找到看得上我的人。”杰米微笑着说。

  拒绝他的女人一定是个大傻瓜吧?玛格丽特感到迷惑不解。她垂下了眼睛,生怕这个陌生人猜透她的邪恶心思。

  “克里普德里夫特是冒险家的乐园,特拉维斯先生。有巨大的机会。”

  “我希望能有人陪我看一看。”他看了玛格丽特一眼,她的脸又红了。

  “如果这不是太冒昧的话,特拉维斯先生,我可否问问你是怎样积攒下这些财富的?”

  玛格丽特对父亲直截了当提出问题感到很难堪,可是陌生人看来并不介意。

  “我继承了父亲的财产。”杰米不在意地说。

  “喔,但我敢肯定你有很丰富的经商经验。”

  “谈不上经验,很有限。我需要很多指点。”

  范德默韦神采飞扬起来。“是命运让我们会面的,特拉维斯先生。我有几家很赚钱的关系户。真的,很赚钱。我敢向你保证,要不了几个月,你的钱会翻一番的。”他身子朝前探,拍了一下杰米的胳膊。“我有一种感觉,今天对咱们俩都是一个意义重大的日子。”

  杰米只是微笑着。

  “我想你一定住在豪华旅馆吧?”

  “对啊。”

  “贵得要命。但是我想对你这样有钱的人……”他对杰米笑着说。

  杰米说:“有人告诉我,这周围的农村很有意思,请你让你的女儿明天带我去看看,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玛格丽特感到她的心跳停顿了一下。

  范德默韦皱着眉说,“我不知道。她……”

  萨洛蒙·范德默韦从不允许任何男人单独和他女儿在一起,这是他的一条铁的法则。但是,特拉维斯先生嘛,他决定可以作为例外,这也许不会有什么害处。在如此巨大的赌博面前,他不愿意显得不好客。“我可以让玛格丽特抽出点时间来陪你。玛格丽特,你陪我们的客人去转一下,好吗?”

  “如果你希望的话,父亲。”她轻声地说。

  “那就这样定了。”杰米微笑着说,“我们定在上午10点钟,好吗?”

  在那个身材颀长、穿着华贵的客人离开之后,玛格丽特怀着心绪不定的神情,整理了桌子,洗净了碟子。“他一定以为我是个白痴。”她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回想自己在席间说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她说不出话。为什么会这样呢?她不是在铺子里接待过几百个男人,没有变成一个愚蠢透顶的傻丫头吗?当然,他们没有用像伊恩·特拉维斯这样的眼光看过她。“男人们心里都有他们的鬼算盘,玛格丽特。我不会让他们破坏你的贞洁。”她父亲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回响。当那个陌生人看着她时,她感到的那种软弱和颤抖,是他正在破坏她的贞洁吗?这一想法使她周身起了一阵奇妙的震颤。她低头看了看已擦了三遍的盘子,在桌旁坐了下来。她真希望母亲还活着。

  母亲会懂得这些的。玛格丽特爱她的父亲,但有时有一种她是他的奴隶的压抑之感。使她着急的是,他从不允许一个男人靠近她。“我将永远不会结婚,”玛格丽特想,“除非他去世了,我才能结婚。”她的反叛想法使她有犯罪之感,于是赶紧离开房间,走进铺子。她的父亲正坐在书桌后面,埋头算账。

  “晚安,父亲。”

  范德默韦取下他的金边眼镜,擦了擦眼,然后再张开双臂拥抱了一下他的女儿,向她说了声晚安。玛格丽特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赶紧挣脱。

  玛格丽特独自一人待在拉着帘子当作卧室的壁龛里,在墙上的小圆镜子前照着自己的脸蛋。她对自己的容貌不存非分的想法。她长得不美,但讨人喜欢,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颊骨很高,身材苗条。她把身子又朝镜子跟前靠了靠。伊恩·特拉维斯打量她时,看到了什么呢?她开始宽衣解带。伊恩·特拉维斯似乎也在她的房间里,和她在一起,紧盯着她,目光灼灼烙入她心里。她的细纹布内裤从腿上滑落了下来,背心从身上溜到了地上,全身赤裸裸地站在他的面前,她的手轻抚着Rx房,摸着自己的腹部,手往下移着,轻触,摩娑,揉动……直到把她带入狂热的情欲漩涡,她轻唤着他的名字,倒在了床上。

  他们乘着杰米的马车出发了。他再次对城市发生的变化感到惊奇。从前这里只有无数的帐篷,现在却是外表看来坚固的用木头搭成的房子,上面是波纹铁皮或稻草屋顶。

  “克里普德里夫特看来很繁荣。”马车沿着主街道行驶时,杰米说。

  “我想对一个新来乍到的人来说,它应该是有意思的。”玛格丽特说,心中却想,“我一直讨厌它,但现在不了。”

  他们离开了城镇,沿着瓦尔河驶向矿区居民点。季节雨把农村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色彩缤纷的花园,到处都是茂密的卡罗灌木、伞状的莱纳斯特灌木以及世界上其他地方所没有的欧石南属植物和台地草类。路过一群钻石矿工人时,杰米问:“他们最近有没有挖出什么大钻石?”

  “喔,有的,但很少。每次消息传开后,成百个新矿工又蜂拥而来。绝大部分人离开时已一贫如洗,十分伤心。”玛格丽特感到,她应该警告他这方面的危险情况。“父亲不愿意听到我说这些,可我想这是可怕的行当,特拉维斯先生。”

  “对有些人可能是这样,”杰米表示同意,“对有些人。”

  “你打算待一阵子?”

  “是的。”

  玛格丽特感到心头充满了欢乐。“太好了。”她赶紧加了一句,“父亲会很高兴的。”

  整个早晨,他们驾着马车到处溜达,杰米还不时停下马车,和钻石矿工随便聊天。许多人都认识玛格丽特,用尊敬的口吻和她说话。她有一种对人热情、随和友好的气质,但当她在父亲身边时,这种气质是深藏不露的。

  他们继续向前行驶,杰米说:“看来每个人都认识你。”

  她脸红起来。“这是因为他们和父亲做生意的缘故。他给绝大部分钻石矿工提供用品。”

  杰米没说什么。他对看到的一切表示出浓厚的兴趣。铁路有了巨大的变化。一个新联合企业吃掉了一个开办五花八门企业、名字叫巴尼·巴纳托的主要对手后,正在忙于把几百个小企业合并成一个大垄断组织(该联合企业以农民德比瓦斯的名字命名,因为第一颗钻石是在此人地里发现的)。最近在离金伯利不远的地方又发现了金子,还同时发现了锰和锌。杰米认为,这仅仅是开始,他深信南非是各种矿产资源的宝库,对一个具有远见的男人来说,可以提供令人难以置信的机会。

  杰米和玛格丽特回家时,已近黄昏。杰米在范德默韦铺子前停下了马车,接着说:“如果能请你和令尊大人吃晚饭,我将感到荣幸。”

  玛格丽特显得很高兴。“我问问父亲。我真希望他会同意。谢谢你和我度过了愉快的一天,特拉维斯先生。”

  接着她赶紧跑回家了。

  他们三个人坐在格兰德旅馆宽敞的正方形餐厅里吃晚餐。

  餐厅很挤,范德默韦嘟囔着:“我不懂这些人怎么能吃得起这么贵的饭菜。”

  杰米拿起菜单,看了一眼。一份牛排一镑四先令,一份土豆四先令,一盘苹果馅饼十先令。

  “他们是强盗!”范德默韦说,“在这儿吃几顿饭,就能把人吃穷!”

  杰米不知道什么能把范德默韦变穷。他想发现这一点。他们开始点菜。杰米注意到,范德默韦点了菜单上最贵的菜。玛格丽特要了一份清汤。她太激动了,简直吃不下什么。她看着自己的手,回想起前一天晚上所做的事,有一种犯罪感。

  “我付得起晚餐费,”杰米逗着她说,“尽管点吧。”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谢谢你,可我……我真的不觉得很饿。”

  范德默韦注意到她的通红的脸蛋,狠狠地扫了玛格丽特和杰米一眼。“我的女儿是个稀有的姑娘,稀有的姑娘,特拉维斯先生。”

  杰米点了点头。“我再同意不过,范德默韦先生。”

  他的话使玛格丽特感到如此高兴,以致当饭菜端上来时,她甚至连汤也喝不下了。伊恩·特拉维斯对她的影响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她对他的每句话每个暗示都细细留意,以体会它们的含义。如果他朝她微笑,这就意味着他非常喜欢她,如果他皱眉,则表明他讨厌她。玛格丽特的感情犹如一只不断上升下降的情感温度计。

  “你今天见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没有?”范德默韦问杰米。

  “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杰米随便回答。

  范德默韦倾身朝前说:“请记住,先生,这里将是世界上发展最迅速的地区。现在任何精明能干的人都会在这里投资。新铺设的铁路将使这里成为第二个开普敦。”

  “我不清楚,”杰米表示怀疑地说,“我已经听说很多像这里一样迅速发展起来的城市都萧条了。把我的钱投到一座昙花一现的城市来,我不感兴趣。”

  “那决不是克里普德里夫特,”范德默韦向他保证说,“他们一直在发现更多的钻石,还会发现金子。”

  杰米耸耸肩。“这能维持多久?”

  “喔,没有人能肯定这一点,当然啰,但是……”

  “说得对。”

  “不要犹豫不决,该作出决定了,”范德默韦敦促地说,“我不愿看到你失去一个难得的机会。”

  杰米思索了一阵。“也许我是太性急了。玛格丽特,明天你能不能再陪我出去转转?”

  范德默韦刚要开口反对,但又咽了下去。他想起了银行家托伦森的话:“他走进银行,一下子存了十万英镑,那漫不经心的程度你怎么想象都可以。他还说,还要存更多的钱。”

  贪婪占了上风。范德默韦赶紧说:“当然,她一定陪你去。”

  第二天早晨,玛格丽特穿上最好的服装,准备和杰米会面。当她父亲走进房间看到她时,顿时涨红了脸。“你想要这个男人把你当作那种堕落的女人——打扮好想勾引他吗?这是在做生意,孩子。把那件衣服赶快换掉,穿上你的工作服。”

  “但是,爸爸……”

  “照我说的做!”

  她没有同他争辩。“好吧,爸爸。”

  范德默韦看着玛格丽特和杰米驾着马车出去二十分钟之后,他怀疑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这次,杰米驾着马车朝相反的方向驶去。到处都在开发、兴建,一片令人激动的景象。如果继续发现矿物资源,杰米思索着——完全有理由相信他们会的——那么投资于不动产方面将比钻石和金子更值钱。克里普德里夫特需要更多的银行、旅馆、沙龙、商店、妓院……要办的事情是无止境的,机会也是无止境的。

  杰米意识到玛格丽特在打量着他。“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吗?”

  “喔,不。”她说,很快把视线移开了。

  杰米现在更注意她了,发现她容光焕发。玛格丽特察觉到他的亲近和男性魅力。他意识到她的情感。她是一个没有男人的女性。

  中午,杰米驾车离开大路,朝一片溪水旁的林区驶去,然后在一棵大猴面包树下停住。他已经吩咐旅馆准备好一份野外午餐。玛格丽特铺好了一块桌布,打开了食品篮子,把食品一一摆好。有冷烤羊肉、烧鸡、藏红花米饭、榅桲果浆、柑橘、桃子和杏仁饼干。

  “这简直是一次宴会!”玛格丽特叫了起来,“恐怕我不配受到这么优厚的款待,特拉维斯先生。”

  “你还配得到更优厚的款待。”杰米向她保证说。

  玛格丽特转过身去,忙着摆放食物。

  杰米用双手捧着她的脸。“玛格丽特……看着我。”

  “喔!请不要这样,……我……”她周身颤抖起来。

  “看着我。”

  她羞涩地抬起了头,盯着他的眼睛。他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吻着她,把她紧紧地搂住。

  过了一会儿,她挣脱出来,摇摇头说,“啊,我的上帝。我们决不能这样。啊,我们决不能这样。我们会进地狱的。”

  “进天堂。”

  “我害怕。”

  “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你看到我的眼睛吗?它们能看穿你的内心。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不是吗?你要我跟你做爱。我也想和你做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因为你属于我。你知道这一点,不是吗?你是属于我的,玛格丽特。你说,我属于伊恩。说,我……属于……伊恩。”

  “我属于……伊恩。”

  他再次吻她,并开始解她的紧身围腰后面的搭扣。一会儿,她就赤裸裸地站在微风中。他把她轻轻地按倒在地上。从处女变成少妇的战粟过程,成了一种激动、崇高的体验,从而使玛格丽特感到她比以前生活中任何时候更加充满活力。“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时刻。”她想着,“没有一个女人像我爱这个男人那样地爱任何人。”

  他们平息下来之后,杰米把她紧紧地搂在他那健壮的胸怀里,她希望能永远这样。她抬头望着他,轻声地耳语:“你在想什么?”

  他启齿笑了下,用耳语回答说:“我快饿死了。”

  她笑了起来。接着他们起来,在树荫下吃了午饭。又一起游泳,随后躺下,让炽热的阳光晒干他们的身子。杰米再一次和玛格丽特做爱。她想,“我要这一天永远持续下去。”

  那天晚上,杰米和范德默韦坐在森唐纳酒吧里的一张靠角落的桌子旁。“你的想法是对的,”杰米宣布说,“在这里投资的可能性要比我所想的大得多。”

  范德默韦笑着。“我知道像你这样的聪明人不会看不到这一点的,特拉维斯先生。”

  “你究竟想让我做些什么?”杰米问。

  范德默韦向周围看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就在今天,我听到一些消息说,波涅尔北部挖出许多新的钻石。现在还有十份钻石矿所有权。我们之间可以平分。我给五个钻石矿投资五万英镑,你可以为另五个钻石矿投资五万英镑。那儿的钻石是以蒲式耳来计算的。我们一夜之间就能赚几百万。你看怎么样?”

  杰米完全了解他的意图。范德默韦想占有那些有利可图的份额,而杰米只能分到那些挑剩的。此外,杰米敢用他的生命打赌范德默韦不会拿出一个先令。

  “听起来很有意思,”杰米说,“得用几个挖钻石工人?”

  “只要两个。”

  “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的钱呢?”他装作糊涂地问。

  “喔,这是个很明智的问题。”他又把身子朝前倾了倾。“你知道,他们了解他们那份所有权的价值,但是他们没钱开采。这就是为什么你我要参与的原因。我们给他们十万英镑,让他们享有20%的所有权。”

  他如此轻描淡写地带出了这20%,以致听者几乎不会察觉。杰米断定,这些挖钻石工人将被蒙骗,失去钻石和金钱。所有这些都将滚进范德默韦的腰包。

  “我们得赶快行动,”范德默韦警告说,“一旦这事走漏了风声……”

  “我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杰米敦促地说。

  范德默韦笑了,“别着急,我会马上请人起草合同。”

  “又要用南非荷兰语书写合同了。”杰米想。

  “此外,我发现其他几笔生易也非常有意思,伊恩。”

  范德默韦认为,要让他的新伙伴感到高兴是至关重要的,因此他不再反对杰米提出让玛格丽特陪他到农村去看看。玛格丽特一天甚于一天地爱上了杰米。思念他成为她每天每晚睡觉时的最后一件事情,也是她每天早晨睁开眼睛要想的第一件事情。杰米释放了她体内的情欲,这是她过去不知道的事情。她好像突然发现了她的肉体有什么用处,过去教导她应该感到羞耻的一切,变成了能给杰米带来快乐的至高无上的礼物。对她自己也一样。爱情是一个有待于开发的绝妙王国,是一个隐藏在山谷深处的乐土,也是无比可爱的小溪和幽谷的去处。她永远不会感到满足。

  在广阔的乡村,很容易找到人迹罕至的场所让他们做爱,每次做爱对玛格丽特来说都像第一次那样亢奋、激动。

  对父亲有罪之感悬在她的心头。萨洛蒙·范德默韦是荷兰改良派教会的虔诚信徒,玛格丽特知道如果让他发现她所做的一切,那是决不会宽恕她的。甚至在他们居住的这种男人随处寻欢作乐的旷野的边地,人们也不会谅解的。世界上只有两种女人——洁身自好的姑娘和厚颜无耻的婊子——一个洁身自好的姑娘在和男人结婚之前,是决不容许他碰她一下的。这样,她只能归在婊子一类里了。“这是如此不公平,”她想着,“付出爱情和得到爱情是太美好了,不能算是邪恶的事情。”但是,她越来越担心,最后,玛格丽特起了结婚的念头。

  他们沿着瓦尔河旁驾着马车时,玛格丽特说:“伊恩,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她不知道怎样讲下去。“就是说,你和我……”在窘困中,她脱口而出,“你觉得结婚怎么样?”

  杰米大笑,“我赞成,玛格丽特。我赞成。”

  她与他一起笑起来。这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

  星期天早晨,萨洛蒙·范德默韦邀请杰米陪同他和玛格丽特上教堂去做礼拜。纽登特斯·墨冯姆特·科克是一座给人深刻印象的大教堂,只是不太像真正的哥特式建筑。教堂一头是布道坛,另一头摆了一架大风琴。当他们进门时,人们怀着极大的尊敬向他们致意。

  “我资助建造了这座教堂,”他不无骄傲地告诉杰米,“我还是这儿的副主祭呢!”

  礼拜形式上有硫磺和地狱之火,范德默韦着迷地坐在那里,头点个不停,倾听着牧师的每句话。

  “星期天他是上帝的人,”杰米想,“每个星期的其余日子,他与魔鬼沆瀣一气。”范德默韦坐在两个青年人中间,但是玛格丽特在整个仪式中都意识到杰米就在身旁。“幸好”——她情不自禁地对自己微笑着——“牧师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那天夜晚,杰米到森唐纳酒吧转了一下。斯密特正在酒吧后面为顾客们倒饮料。他一看见杰米,脸上顿时容光焕发。

  “晚上好,特拉维斯先生。您要点什么,先生?还是老规矩?”

  “今天晚上不喝酒,斯密特。我要和你谈谈。在后房间。”

  “当然可以,先生。”斯密特闻到了钱就要到手的气息。他朝助手喊了一声,“照顾一下酒吧。”

  森唐纳的后房间只不过是一间斗室,不过在这里倒可以谈谈私事。房间里只有一张圆桌子和四把椅子,桌子中央有一盏灯。斯密特点亮了灯。

  “坐下。”杰米说。

  斯密特拿过一把椅子。“好,先生。我能怎样为你效劳呢?”

  “我是来帮你的,斯密特。”

  斯密特微笑起来,“真的吗?先生。”

  “是的。”杰米取出一支粗长雪茄,点燃了它。“我决定让你活下去。”

  一阵不安的表情掠过斯密特的脸,“我,我不懂,特拉维斯先生。”

  “不是特拉维斯。我叫麦格雷戈,杰米·麦格雷戈。记得吗?一年前,你设圈套要把我杀掉。在马棚里。替范德默韦。”

  斯密特顿时皱起了眉头,突然警觉起来,“我不知道是什么……”

  “闭嘴,听我说。”杰米的声音犹如一记鞭子。

  杰米能够察觉斯密特脑筋的转动。他试图把面前这个满头白发的男人与一年前充满生气的青年人对上号。

  “我还活着,而且我发了财——财富多得足以雇人把这块地方烧成灰,连你也在内。你听不听我的?斯密特?”

  斯密特开始想为自己的无辜辩解,但当他窥视杰米·麦格雷戈的眼光时,意识到了危险。斯密特小心翼翼地回答说:“是的,先生。”

  “范德默韦给你钱,要你把挖钻石工人送到他那里,这样他就可以欺骗他们,把他们发现的东西据为己有。那真是一种有趣的合作。他付给你多少钱?”

  一片沉寂。斯密特处在两股强大的势力中间,没有自主的余地。他不知道怎样跳槽,选择哪条路。

  “多少?”

  “百分之二。”他勉强地说。

  “我给你百分之五。从现在开始,如果一个像样的挖钻石工人来到这儿,你就把他送到我那里去。我会资助他的。不同的是,他将得到公平的份额,你也会得到你的份额。你真的以为范德默韦会给你他所得到的百分之二?你真是个傻瓜。”

  斯密特点点头。“是的,特拉维……麦格雷戈先生。我懂你的意思。”

  杰米站了起来。“还没讲完。”他靠着桌子说,“你想跑到范德默韦那里,向他告密吗?这样,你就能从我们两人这里得到双份报酬。只有一个问题,斯密特。”他的声音变成了耳语,“如果你这样干的话,那你就休想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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