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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8章

  第十七章再生

  叶离知道,她是看不懂刘天青的,在任何的时候。

  那天,再说完那些话后,刘天青就不再出声,只是盯着电脑,因为刘天青没有再说别的,也没告诉她该出去还是继续站在这里,叶离就只能傻傻的站在一旁,直到午夜,刘天青终于关了电脑,抬头看她。

  “你是准备睡在这里?”把电脑放在床头柜上,刘天青微微一挑眉,手掌撑在床上,目光一点一点的从叶离身上扫过,然后才说,“做我的女人的话,你还是瘦了一点,抱着恐怕手感不会太好,这还真是个问题。”

  叶离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同时心里也隐隐的松了口气,赶紧几步退出刘天青的卧室,再小心的把卧室的门关得牢牢的,如果外面有锁,她想,她会很乐意把门锁死。

  此时除了这间屋子外,其他的地方都没有了灯光,叶离不知道她该住在什么地方,想想还是回到方才的浴室,换回自己的衣服,然后到了客厅。那里有一张看起来就很舒服的沙发,虽然不柔软,但胜在宽大,叶离紧张了一会,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终于忍不住被周公叫去下棋了。

  第二天,她是被那个年轻女孩叫醒的,女孩还是冷冷的,看她的时候眼神中也是难掩冷淡,看她坐起后就说,“客厅不是你睡觉的地方,晚上去客房,还有,让你来这里也不是白吃饭睡觉的,从今天开始你得跟着我做家务。”

  “我知道了,”叶离本来想下意识的问,她难道不是应该回谢家吗?但是想想自己也觉得多余,她是谢家一样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如今被卖给了别人,还提什么回家,何况谢家本来也不是她的家。

  而刘天青还允许她继续读书,这是让叶离觉得万分幸运的事情。

  她不知道刘天青留下她,要付给谢家多少钱,也不知道刘天青为什么会留下她,更不知道将来,刘天青会在她这里索取什么……每次这样想的时候,她总是惶惑和不安,甚至夜不能寐。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充满不安的日子,她过得也很多了,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她居然就适应了。偶尔她会在日记里自嘲,她这样的人大概生来命就比别人贱,所以有狗一样的适应能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居然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刘天青的工作是很忙碌的,叶离很快就知道了,他的生活忙碌而规律,每天早晨六点钟准时起床健身,晚上下班不定时,但是到了二十四时他肯定会在家里准时入睡。刘天青有一条腿有问题,具体什么问题她无人可问,但是应该是不能吃力行走的那种了。不过在家刘天青不喜欢使用轮椅,他要么用根拐杖,要么单腿跳来跳去。当然,叶离私下里窃想,可能是因为经常单腿跳,所以刘天青在家的时候,不喜欢她和那个年轻女孩出现在任何一个他可能会出现的地方,这点那个年轻女孩没有告诉她,她是几次撞见刘天青单腿跳,然后被严厉的警告后,才知道了刘天青在家的时候,她最安全的活动范围就是自己的屋子,屋子里有电话,如果他需要她做事情,会打给她。

  当然,刘天青几乎没有需要她做的事情,所以她房间里的电话永远是个摆设。

  年轻女孩是继续给她白眼,叶离不知道她在这个家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可是既然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叶离还是希望能改善和她的关系,所以每天早晨都起得很早,整理了客厅后,就把牛奶煮好,鸡蛋煎好,面包烤好。

  嗯,对了,刘天青的饮食也很有规律,早晨就是牛奶、鸡蛋、面包,但是叶离很快也发现,她做的这些,还是不能让年轻女孩给她稍稍一点好脸色,对方依旧厌恶她,不知道原因的。

  这个认知让她很是沮丧了一阵子,但是也无能为力,只能尽量减少和年轻女孩碰面的次数,尽量不麻烦到对方。

  高考很快就到了,考试的三天都是烈日高悬,高温似火,考场外面,黑压压的站满了家长,每个人都是一脸的焦急和期待,却又偏偏安慰自己的孩子不要着急,要轻松些发挥平常的水平就好。叶离远远的站在一旁,大考的时候她总是这样,安静的看着别的同学在父母身边撒娇,渐渐的就觉得自己的心不那么难受了。

  试卷并不简单,叶离也不是全会,不过尽力而已,出了考场,才想到,大学的学费,假使她能够考取,谁会来出这笔费用呢?

  想到学费之后,叶离几乎立刻就想,可以趁着暑假到外面打工。这年头工作并不容易找,特别是对于一个目前只有高中文凭的女生来说。在沮丧的走了不少地方,看了不少广告后,叶离找到一个在洋快餐里打工的工作。工作以小时计费,一小时工资有几元钱,叶离粗略的算了下,放暑假,她会多做一些清洁、打扫、煮饭的工作,那么能用来打工的时间一天大概不会超过五个钟头,每天刨除往返的车费,一天下来能赚20元左右,虽然距离学费的数目相差得极其多,但无论如何,自己总是尽力了,这样,将来大概也就不会有遗憾了。

  结果兴冲冲的回到刘天青的家,刘天青却出乎意料的回来得极早,这会正坐在客厅里,悠闲的翻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杂志。

  “高考结束了?”刘天青的清凉无汗,对比叶离自己的满头大汗,让她有些汗颜,屋子里空调温度开得很低,汗落得也快,只是叶离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有股汗的味道,不等刘天青皱眉,就自己赶紧往一边退了两步。

  “嗯。”刘天青的话题让叶离有些迷惑,对于高考,刘天青是从来没有问过一个字的,怎么今天会忽然提起。

  “说说看,考得如何?”刘天青盯着杂志,慢慢的翻页,一边问,“你报了什么学校,怎么打算的?”

  “考得一般吧,报的就是市里几所一般的大学。”叶离回答,她的成绩在班级里不算最好,但也不错,本来考大学部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她不大想再看到谢依菡,也不愿意承担高昂的学费,所以志愿里填的全部是普通大学。

  “既然考完了,明天跟我去公司吧。”刘天青却又抛出一句让叶离下颌几乎脱落的消息。

  “我……我……”她呐呐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卡在哪里。

  “不想去?”刘天青啪的一声合上了手里的杂志,“你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吗?那就遗憾了,你没有什么说不的权利,我给了谢家很大一笔钱,你不会天真的以为,这对你而言,只是换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吧?”

  “那,我还需要做什么?”叶离微微的合了下眼,压下心中忽然翻涌而出的痛楚,安稳的生活容易让人忘记自己的处境,她不过是个花钱买到的物品,物品就只能无条件的服从主人。

  “你要做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刘天青心情似乎非常愉悦,拄着拐杖回了卧房,“今天开始,你来准备晚饭吧,材料冰箱里应该都有,这一周的食谱已经贴在厨房了,你照做就可以。”

  叶离开始变得特别的忙碌,比上学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每天早晨起床做早饭,清洁屋子,然后紧赶慢赶的跟着刘天青去公司。公司里自然没有她的职位,她的工作就是跟在刘天青身边继续干一切的杂活。

  活计从清早打开办公室大门开始,屋子里的地面有专人擦洗,但是桌子要她来擦,刘天青对生活的环境卫生要求得极高,桌子得擦得纤尘不染。然后是煮咖啡,刘天青有很多昂贵的咖啡豆,像是牙买加老客栈顶级蓝山咖啡豆,摩卡依诗玛莉等等的,每次都是喝的时候要她从研磨开始做起。而刘天青的工作非常忙碌,一波一波的各部门主管早晨要来开会,要汇报,如果刘天青让他们坐下细说,她就得负责倒茶倒咖啡、复印文件,然后打刘天青随时丢给她的各种文字材料。

  那是她第一次接触计算机,打字什么的全都不会,刘天青找了个人教她一些最基本的知识,剩下的就全靠她自己摸索,一连半个多月,她总是打不完那厚厚的资料,不得不牺牲午饭时间,埋头一字一句的打。

  好在这个熟练的过程没有花去再多的时间,于是半个月后,她下午的时间就能够空出来了,刘天青又支使她帮着秘书做些粉碎资料,楼上楼下跑腿,给很多陈年文件建档,然后还要充当他的人体闹钟。

  刘天青的身体不是很好,每天中午要午睡一个半钟头,一分钟不能多,一分钟也不能少,于是刘天青要求她,每天按时叫醒他,理由是闹钟的声音太吓人。

  叶离很快就发现,她特别喜欢刘天青午睡的那一段时光,其实公司里除了他之外,并没有人会主动支使她干活,所以只要上午的时候把工作做得快些,那么午后刘天青睡觉的时候,她就可以松一口气了,看看报纸,浏览一下网页。刘天青给了她一台半新的电脑,没有连接公司的局域网,所以可以随便上其他的网站。其实刚接触电脑,叶离也不知道网络上可以找到什么,就随手胡乱的点,结果偶然就发现了校友录,她所在的学校有些同学已经在校友录上注册了,会彼此聊些毕业后的琐事。她一个班级一个班级的看那些留言,结果居然意外的看到了秦朗的消息。有个女生说,最近在一次商业舞会上看到了秦朗师兄,他已经进入秦氏工作,女生还描述说,舞会上,当他和女伴一出现的时候,好像他头顶的水晶吊灯都格外的明亮。后面有别的同学留言笑这个女生花痴,也有人羡慕她,离开了学校,还能看到当年的白马王子。

  叶离忍不住会想,正月里酒店门口遇到秦朗的情形,他说的一字一句,他的每个动作,

  叶离忍不住会想,正月里酒店门口遇到秦朗的情形,他说的一字一句,他的每个动作,好像都用刀刻在了脑海当中似的,只是……只是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见到秦朗,其实,即便见到了又能如何呢?他是那样一样的高高在上,身份、地位、金钱、权势,他什么都拥有,即便是谢依菡可能都不够资格站在他的身边,何况于她呢?

  这样想的时候,她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结果偏偏就听到了每天都等她叫才会醒的刘天青说,“上个网,也能让你愁成这样?”

  手忙脚乱的关了网页,有点像考试时被老师抓到作弊一样的紧张和不知所措,叶离赶紧站起身,想想还是问,“刘先生,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

  “早吗?”刘天青嘴角浮出意味不明的笑,不像开心,倒有些嘲讽的意味,他往窗外看了看,含混的说了句,“要变天了。”

  要变天了是什么意思?叶离也朝窗外张望了一下,大厦的玻璃都是特制的,对阳光的隔绝很强劲,什么时候看外面,天空总是灰土一样的颜色,可是早晨出门的时候,明明艳阳高照,为什么他要说要变天了呢?

  不过这个下午,刘天青的脾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暴躁,一连否了几个策划案,后来一个报表里打错了一组其实无关紧要的数据,结果,这份报表叶离和送报表来的秘书Amy一起蹲在地上捡了半天。

  看到叶离一脸惶惑不安的样子,Amy倒有些不忍心了。这些日子,自从刘天青带叶离到公司之后,公司上下谣言四起,都说叶离是刘天青的新宠。刘天青人生得俊俏,家世显赫,虽然身体不是很好,但还是公司上下未婚女性一致的梦想对象,所以这些天里,叶离一直是被孤立的,没有人会和她说一句话,背地里,更把她说得十分不堪。不过Amy冷眼看着,倒觉得这小姑娘年纪虽然小,骨子里却有一种含而不露的傲然,并不想会为了钱出卖自己的,只是不明白刘天青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小姑娘带在身边,毫不防备的公司的商业秘密外泄,甚至连睡午觉的时候,也留她在身边,也许,她对他而言,真的是不一样吧。这样想了想,衡量了轻重,Amy趁着叶离出来粉碎一叠作废文件的时候过来,悄悄对她说,“晚上可能会下雨。”

  “哦?”叶离是真有些不明白了,怎么刘天青说要变天,他的亲信秘书就告诉她晚上要下雨呢?这个疑惑一直持续到晚上回家。

  这一天刘天青本来有一场应酬,但是被临时推掉了,回到家后,他也没有在客厅停留,看刚刚他们从楼下的书报箱里取回的厚厚一本产经类杂志,而是直接回了房间,砰的一声大力的摔上了房门。

  晚饭叶离原本是准备做点清淡的,但是看到刘天青火气这样大,她临时决定做他喜欢的川菜,她会煮川菜还得感谢原来谢家有个很好的川菜厨子,这样想着,她手脚利落的把菜弄好了。

  结果刘天青的房门她敲了半天,只等来冷冰冰的一句,“别打扰我,不想吃。”

  她于是灰溜溜的自己吃了一口,就躲回房间,到了夜里,却听到刘天青的房间里瓷器被大力摔在地上的声音。自从她高考结束,那个原本住在这里的年轻女孩已经不知所踪,也没有人可以告诉她,主人发脾气了,她该怎么办,这样犹豫的时候,又有接二连三的东西落地摔碎的脆响,叶离想自己装聋好像也不是特别好,只得蹑手蹑脚的来到了刘天青的房门外。

  这回是个重物砸到门上的声音,砰的一响,惊得叶离几乎跳起来,她到底忍不住找了钥匙打开了刘天青的房门,此时他的房间就好像被人洗劫过一样,地上到处是琉璃、瓷器什么的碎片,门边是他经常把玩的一件青铜酒樽,正在地上滚来滚去。

  “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刘天青站在床边,看见叶离进来的时候,有片刻的迷茫,然后是暴怒,声音比平时高很多倍。

  叶离又被他吓了一跳,这样一迟疑,刘天青的火气似乎更旺了,居然单腿跳了过来。

  地上都是碎片,叶离甚至来不及提醒他一声,刘天青整个人就滑倒了,血,很多血瞬间的涌了出来。

  也是在那天,叶离知道了一点点关于刘天青的秘密。

  看到刘天青摔倒,因为一条腿用不上力挣扎了几次都没有起来,她来不及多想就冲过去扶他。结果刘天青根本不领情的样子,很轻易的就把她推到一边,堪堪跌倒的时候,她慌乱的用手一撑,结果正好按在一块碎琉璃上,也是很多血飞快的就涌了出来。

  那天晚上确实是变天了,他们在屋里折腾的时候,一道骤然而起瞬间撕裂长空的闪电在窗口唰的划过,随之而来的,是盛夏里并不少见的滚滚惊雷。

  叶离很害怕打雷,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她只是下意识的举起手捂在耳上,很多血就蹭到脸上,黑暗中看起来也足够触目惊心。

  刘天青忽然就平静了,在骤雨急落之后,他艰难的撑着身子站起来,然后按亮了屋子中的灯。忽然的明亮,让叶离有些不适的微微眯了眯眼,耳听着刘天青打了个电话,很快的,外面有人按响了门铃。

  “你要是没伤到脚,最好去开门。”刘天青彼时已经坐回到床上,叶离也用没受伤的手把身边的碎片胡乱拨到一旁,靠墙坐下了。

  门外来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长得很和善,但是没什么特点,开过门之后,叶离几乎立即就忘了他的长相。他是个医生,带着急救箱,检查了两个人的伤口后,敷药、包扎,几十分钟完成了工作,然后对刘天青说,“下次要是这么严重,你可以吃点我开给你的药,虽然你都是皮外伤,但是这个小姑娘可差点伤到手筋,如果伤口再深点,不仅手筋,动脉也伤到了,那时我来得再快也晚了。”

  “你从来没今晚多话。”刘天青微微闭起眼,不愿多说的样子。

  “因为你第一次误伤到别人。”医生叹可口气,转头对叶离说,“你的手这几天不要沾水,伤口挺深的,稳妥点的话,还是明天去医院拍张片子,看看是不是确实没有伤到筋。”

  这样和蔼的口气,这样关切的话语,让叶离有些感动,她连忙点头,医生也没有再说别的,转身出了大门。

  “你明天呆在家里吧,”空气中的静默没有维持更久,刘天青说,“你伤了手,活也干不了,在家里呆着吧,省得我看见你碍眼。”

  “哦,”叶离点点头。

  “你明天在家戴着没事,就去医院吧,看看伤口用不用缝针,缝上是不是能好得快点,天热,要洗的衣服多着呢。”刘天青又说,“我可不能白养活你,该干的活伤好了一件也不能少。”

  “哦,”叶离还是点头。

  “哦什么哦,”结果刘天青又挑剔道,“回答得这么敷衍,不然你还是去公司吧,该干的事情一件也别落下。”

  “你不要休息一天吗?”叶离忽然问,“你流了不少血,不休息行吗?”

  “谁说我流血了。”结果刘天青却把脸一板,对叶离说,“去把我的卧室收拾好,不然我怎么睡觉。”

  清扫碎片不难,叶离又开了吸尘器,细细的把地面可能残留的细微的碎片吸走,只是处理血渍困难点,戴了手套,受伤的手还是吃不上力去洗抹布,最后刘天青丢了包湿巾给她,才算把地上弄干净了些。

  “下次遇上我砸东西,别乱闯进来。”折腾好一切已经是凌晨了,刘天青拄着拐杖回到房间,在门口对叶离说,“这算是我给你上的第二课,一个女人有好奇心或是同情心都不算什么大毛病,但是要掌握一个度,别轻易对一个男人觉得好奇或是同情,不然就会被一些假象欺骗,手伤到是轻的了。”

  对于刘天青所说的东西,叶离并不十分明白,她只是觉得刘天青也有些可怜,在这样的雨夜忽然的闹一场,总是有什么理由吧,不能说,也没有诉说的对象,所以只能伤害自己,看来身份、地位、金钱、权势,也不是一个人能真正快乐的理由。

  第二天刘天青果然单独上班去了,虽然早起时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但是这不能阻挡一个工作狂上班的脚步,临走的时候他留下了一些钱和一张银行卡,叫叶离自己找家医院看看伤。

  手上的伤口痛了一夜,不是多么严重,但丝丝缕缕的,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人,它的存在,叶离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医院看看,她拥有的不多,经不起再失去什么。

  在刘天青家的小区外,很意外的,一个一身西装的年轻男子等在哪里,看见叶离出来,就过去拦住她。“刘夫人想和您谈谈。”没有称呼,没有询问,几步之外,一台黑色的轿车车窗摇开,刘夫人朝她微笑。

  “您找我有什么事?”坐在车上,看着车辆朝着她不甚熟悉的路上驶去,叶离有些不安。

  “你的手伤到了,没事吧,我们去医院好了。”刘夫人亲热的拉住叶离没伤到的手,以一种熟稔的语气说,“昨天晚上,天青砸东西了?”

  “你怎么……”叶离一惊,但是还是迅速的吞掉了后半截话,这事有些奇怪,刘夫人怎么会知道?难道刘天青经常这样?

  “我怎么知道?是吗?”刘夫人叹了口气,停了会,等叶离不甘不愿的点过头才说,“我嫁进刘家的时候,天青还是个正常的孩子,嗯,他的篮球和羽毛球打得都特别好,人也不是现在这样冷漠,那时候他爱说爱笑的。”

  “是吗?”叶离配合的点点头,这些豪门隐秘,她不想知道,但是看刘夫人今天的架势,似乎是不听也不行的。

  “他十六岁那年,高中毕业去了美国读书,结果十八岁那年,一个打雷下暴雨的晚上,他遇上了一场车祸,虽然命保住了,但是失去了一条腿。”刘夫人说,“从那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打雷下雨之前的夜晚,他的情绪就特别不稳定,砸东西,伤害自己的事情经常出现,医生说他那是伤口在变天之前疼痛,但是,他不了解天青,天青意志力很坚强,怎么会因为疼痛就控制不住情绪?”

  “是吗?”叶离机械的点着头。

  “我咨询过心理医生,那是创伤后留下的心理隐疾,”刘夫人说,“我和你说这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明白。”叶离摇摇头,她不想明白任何事,她已经是礼物了,如果再成为棋子,那真是……不用活了。

  “这有什么难明白的,”刘夫人笑了,“天青一直很谨慎,他这个隐疾,除了从小认识的家庭医生和几个家人知道外,即便是每天跟在他身边的秘书和保姆,最多也不过觉得雷雨之前,他脾气焦躁些,而天气变化,很多人都会焦躁,他们不会知道更多,但是现在你也知道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真的,”叶离摇摇头,然后说,“如果是电视剧的情节,那么我大概该被灭口。”

  “到底是小孩子。”结果刘夫人笑得更厉害了,好半天才勉强止住,颇为得意的说,“傻孩子,这说明天青对你很不同,我并没有看错人。”

  很……不同吗?叶离想,大概是不同,那些不知道秘密的人没有受伤,而她受伤了,一只手还差点废掉,这么看来,确实是不同,怎么看,她都比别人悲惨很多。

  刘夫人的车一直把她送到一家很大的医院,临放她下车的时候,刘夫人对她说,“看你说起天青的样子,并不像喜欢他,也对,他再好,也终究不如正常人,你年纪还小,可选择的空间大着呢,如果您想离开他,不妨给我打个电话,上次没说完的话题,我们随时可以继续。”

  检查手伤,比叶离想想中的麻烦,挂号,排队等到医生,结果医生就问了几句她是怎么伤的,连伤口都没看,就大笔一挥,开了单子让她再去交钱,然后照X光,接着是等片子,片子出来,医生看过,说没伤到筋骨和血管,然后又开药,让她去买回来,找护士重新包扎,又开了破伤风的针,让她去打一针做预防。这样来来回回的在医院里走来走去,到了中午才完成了整个看病的过程。

  受伤,晚上没睡好,遇上刘夫人也很伤神,换好纱布后,叶离就觉得特别的累,一步也不想再走。这所医院里有一个很大很漂亮的花园,这会到处是翠绿欲滴的青草和浓密的树荫,树荫下有一排一排的椅子,正午了,坐在那里的人不是很多,叶离就找了处没人的椅子,坐下来休息。

  前面的草地上,有来看病的孩子蹲在哪里不知道玩着什么,身旁孩子的妈妈一直陪伴在身边,手里撑着一把阳伞,尽力的把照在孩子身上的阳光都挡住,叶离噙着微笑看过去,但是看了一会,眼睛就很酸涩,她不想自己这样随时随地的对周遭充满嫉妒,但……真的是,嫉妒呀。

  小孩玩了会,就站起来一步一步的向另一边走开,叶离的目光也一路追了过去,另一片树荫下,一个纤细的少女正垂头坐着,目光定在鞋尖上,不知道想些什么。叶离一愣,再怎么也没想到,她和谢家的人居然有缘到这个地步,随便找一家医院看病,都能这么偶然的遇到。

  那个纤细的少女正式谢依菡,几个月不见,确实有几个月了,虽然高中他们读一所学校,但毕竟在不同年级,若要躲避,方法太多了。

  几个月不见,谢依菡居然比过去更加的单薄,长发柔顺的垂在肩后,有种风大都能吹走她的感觉。

  她一个人怎么会跑到医院来?叶离颇为不解,忍不住又四下看了看,没有谢夫人或是谢家的任何一个人在,奇怪了。

  那个小孩子摇摇晃晃的,走到了谢依菡面前,歪着头去看她,神态特别的可爱,谢依菡好像也被逗乐了,伸手去要抱抱小孩子,然后一大一小笑得特别开心。

  叶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那么不愿意看到谢依菡,这会却没有一点想起身就走的念头,反而是不可自控的盯着看他们,看他们几乎相同的纯真笑容。

  笑声中,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翩然而来,谢依菡笑得更甜,叶离来不及移开目光,秦朗已经感受到她的注视一般,移动着视线,准确的对上了她的。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远,但也足以阻挡声音,叶离不知道秦朗低头对着谢依菡说了什么,总之谢依菡放下怀里的小朋友,飞快的转身,然后一脸惊喜的扑了过来。

  “当心跌倒!”这是叶离被谢依菡撞得后退两步才稳住后,听到秦朗说的话,他的声音还一如记忆中的温柔,就像他看谢依菡的眼神一样,很容易让人忽略岁月的穿梭,以为他上次这样站在他们身边,也不过就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一般。

  “我没事的。”谢依菡转头,笑得很开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何况叶离姐姐会扶住我,是吧,姐姐。”

  话题忽然落在叶离身上,叶离只能点点头,她永远笑不了那么开心,只能淡淡的扬起唇角,然后飞快的抬眼看了下秦朗。

  “是,”秦朗点头,语气宠溺到极点,“你不是小孩子,现在和你的叶离姐姐聊几句吧,我去把车开过来些。”

  “这么早就回去?”谢依菡很惊讶,又有些期盼,“我好久没见到叶离姐姐了,你也难得陪我一次。”

  “中午了,总得吃饭,我们一起去吃饭。”秦朗摸摸谢依菡的头发,叮嘱道,“就在这里等着,哪里也不许去。”

  “哦!”谢依菡吐吐舌头,呵呵一笑,有些依依不舍的目送着秦朗走开,才拉住叶离的手,刚想说话,却忽然惊呼了一声,捧起叶离受伤的手,“这是怎么伤到的?”

  “不小心划了一下,没事。”叶离心头酸甜苦辣咸几乎汇聚到了一处,酸涩到极点,“你呢,怎么秦朗会在这里?”

  “秦朗哥哥从美国回来了,今天他正好有空,就说陪我来例行体检,”谢依菡说得很轻松,轻松到对秦朗曾经的消失毫无芥蒂,“叶离姐姐,这几个月总看不见你,我去你们班级找过你好几次,你都不在,你……还好吗?”

  “挺好的。”叶离语气很淡,她当然是知道谢依菡去找过她,但是真的,如果有可能,她很愿意有生之年,都再不见她一次。

  “那你的手是怎么伤的?”结果,谢依菡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咬住她的伤不放,“他……那个刘少爷,打你了?”

  “没有的事,别乱想。”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已经朝着她们的方向驶过来了,叶离不想让秦朗听到任何同刘天青有关的话语,有些急于想摆脱谢依菡,“秦朗来接你了,你们回去吧。”

  “你呢?”谢依菡明显愣了下,更快的双手捉住叶离的手臂,“不会是你出去吃顿饭他也不允许吧,叶离姐姐,你不用怕他的,秦朗哥哥回来了,他会帮我们,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家的。”

  结果秦朗下车的时候,听到的就是一起回家这几个字,他含笑拉开车门,对谢依菡说,“怎么,菡菡想回家吃饭吗?”

  “不是,”谢依菡摇头,依旧不放开叶离的手,对秦朗说,“叶离姐姐不要和我们一起吃饭,你快说说她。”

  “怎么会,”秦朗做了个请的姿势,“外面那么热,进车里吧,你乖乖的先上车,我保证你的叶离姐姐不会走开。”

  “哦,”谢依菡点点头,乖乖的上车,秦朗则对叶离比了个请的姿势,走前一步,等着她跟上,然后一起绕到另一侧的车门。

  这是她不多的,和秦朗如此靠近的时刻,鼻端隐隐的能闻到秦朗身上极淡的古龙水和烟草的味道,这一认知让她的心跳突然的加速,整个人紧张到不知该如何呼吸。“Doris的事情,不要对菡菡提。”结果,在绕到车门前的一瞬,秦朗忽然在她耳边说了这样一句。

  并没有等她回答,似乎是无比笃定,秦朗带着她们去了一家意大利风味的西餐厅,那里有菡菡一贯爱吃的披萨、牛排和甜品,还有很悠扬的音乐。

  叶离不爱吃意大利菜,似乎没有什么人知道,她受不了那种非煎即炸的油腻,整顿饭也不过略略的动了几下。

  第十八章劫

  午饭过后,谢依菡明显露出了倦怠的神色,有些怏怏的,叶离一直都觉得,其实谢依菡更像林黛玉,虽然不是常年生病吃药,但也总是如琉璃美人一样,美好而易碎,需要人时时的呵护。

  “叶离姐姐,我最近变得可懒了,正午一过就困得不得了,嘻嘻,夏天的天气真是热,你也这么困吗?”坐上秦朗的车,谢依菡将头靠在叶离肩上,小小的打了个哈气。

  “夏天人总是犯困的。”叶离想想,自己可没有这么好命,能够每天午睡,每天这个时候,她都是老实的守在刘天青的办公室里,给他当闹钟,哪敢自己睡着。

  “哦,那就好。”谢依菡点点头,对叶离这个答案非常满意,然后就不再出声了,等到秦朗的车子缓慢的停在谢家大宅门口,她已经靠在叶离怀中睡得很熟了,嘴角上扬,犹挂着微笑。

  “我送她进去,你……进去吗?”秦朗到了后座,小心的将谢依菡抱出,略有迟疑的问叶离。

  “不了,”叶离摇头,当她被当成物品送人的时候,这里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想不出,进去可以看什么。

  “那也好,你等等我,我马上出来,然后送你回去。”秦朗点头,不容叶离说出其实她自己回去也好的话,关上车门,就进了谢家的大宅,几分钟后,又很快的出来。

  报上现在的地址,秦朗调转车头,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直到一个路口,秦朗停车等灯,才忽然转头问她,“你高考的成绩怎么样?”

  “一般,”叶离想想前几天公布的分数线,她在班级里中等偏上,考一流大学是不可能了,但是普通大学还不成问题。

  “那你有什么打算呢?”秦朗似乎知道她的处境,又问她。

  “不知道,怎么样都好。”叶离垂下头,她的处境尴尬,但是她真的很怕别人用同情的眼光看她,特别是秦朗,她不要他的同情。

  “刘天青是个很有天分的商人。”秦朗的话题扭转得极快,快到叶离微微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起刘天青。

  “商人总是知道什么是对自己最有好处的,你若是想摆脱现在的情况,我应该可以帮到你。”秦朗接着说,“谢家这次的危机已经算是过去了,欠刘家的钱确实没有那么快能还上,但也不是不可能,你怎么想呢?”

  “不用了,”叶离摇摇头,心很痛,是那种卑微的觉得恨不能化为尘土瞬间消失的感觉,指甲几乎戳到肉里去,“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帮忙,您也是商人不是吗?我看不出自己有这个价值。”

  “你怎么会这么想?”秦朗似乎也愣了下,忽然伸手在叶离的头上拍了拍,然后笑了,“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这么悲观呢?我也是商人不假,但是菡菡和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你和我妹妹也没有分别。谢家这次的事情,本来我就该帮忙,不过当时,说了你大概也能明白,秦氏是家族企业,我们虽然是正统的继承人,但是旁支里股权也不少,那阵子家里闹得乌烟瘴气,我在美国每天忙到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恨不能省去,等到能脱身的时候,谢家已经接受了刘家的钱。”秦朗说,“刘天青是个人物,但是他性子有点古怪,菡菡总是担心你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这次又在医院遇到你,”说到这些的时候,他飞快的看了眼叶离的手,“你也不快乐,今天从菡菡遇到你到现在,你都没有真正开心的笑过,以前你也安静,但不会像现在这样,所以算我冒昧吧,我真的觉得,如果钱可以解决这些问题,让你们都快乐起来,这也是值得的。”

  在以后的许许多多日子里,每每静夜难眠,叶离常常会想起那天和秦朗的对话,那是之前若干年中,他对她说过最多话的一天,虽然那些对话让她尴尬、自鄙甚至想大哭一场,但是无可否认,她记住了他说过的全部的话,一字一句,也包括她的回答。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叶离总是要把头深深的埋在被中,才能止住回忆带来的身体上的颤抖,她说,不必了,她不是货物,可以买来卖去。

  秦朗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样几个字,那么简单的几个字,对她来说,曾经是如何的痛断肝肠。

  后来的暑假,她常常走神,只要手里的工作停下,她就忍不住走神,具体想了些什么,时间久了渐渐忘了,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她时常会在心里念的两句唐诗,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秦朗虽然从不曾真正是过她的萧郎,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的爱和悲伤如死水一样绝望。

  叶离自己也没有想到,不可名状的命运,在不远的前方已经全速转动,拖着她,无可避免的深陷其中。

  高考的录取通知书很快被快递来了,她考上了第一志愿的大学,大学在本市,专业是热门但是工作已经很难找的会计学。她小心翼翼的把通知书放在了屋子里显眼的位置,但是刘天青来回走过几次,却好像根本没有留意过,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几天,叶离从惴惴不安到心慌意乱最后到怒火中生,晚饭的时候狠狠的在每个菜里都多加了两勺咸盐。

  结果吃饭的时候,刘天青的脸苦到极点,眉头皱得紧紧的问叶离,“晚上让你去买菜,难道你还顺路打死了几个卖盐的?”

  “天热,出汗,多吃点盐也不坏,何况,很咸吗?”叶离吃了大大一口米饭,少少的尝了一口菜,然后也忍不住苦了脸,真是咸呀,咸到发苦。

  “你……”刘天青看着她的脸蛋抽成一团,终究没有绷住,笑了一下,才无奈的扶了拐杖站起来,单手过来拖着她,走向门口。

  “你要干什么?”叶离一脸戒备。

  “今天的菜不能吃了,当然是出去吃。”刘天青好笑的侧头看她,“怎么,心虚了,怕我把你丢出去?”

  “谁心虚,就是不小心嘛。”叶离嘴硬到底,刘天青今天心情似乎特别好,没什么和她计较的意思,只是拖着她的手,出了门,上电梯,下楼,然后出去。

  这一天有很美的夕阳,小区里的花草树木都好像被镀了层金边一样,看着格外的精神讨喜,他们手拉着手一点一点向小区门口走,刘天青的腿上安有义肢,平时除了在公司,他很少使用轮椅,这天出了门就放弃了手杖,走得有些慢,但还算平稳。

  这个时候正是小区里最热闹的时候,好多孩子跑来跑去,就有一个小皮球被一个摇摇晃晃跑动的小男孩踢到了刘天青脚下。

  “小弟弟,你的小皮球很可爱,”出乎叶离意料的,刘天青弯下腰,捡起皮球,又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将球放到小男孩怀中,他很用力的拉着叶离,不知道是习惯还是想在她手上找个支撑,太用力了,拉得叶离也弯下了腰来。

  “谢谢叔叔,”小男孩歪头看了看刘天青又看了看叶离,似乎很苦恼要说句什么话才能和刘天青对他的夸奖分量相同,半天,终于说,“叔叔的阿姨也很漂亮,”然后就不好意思的嘻嘻笑了笑,跑开了,走了几步,还回头看愣在路上的两个大人。

  “叔叔的阿姨?”刘天青回味了会,哈哈笑了起来,他平时在叶离面前总是板着脸,这样的笑很少见,“叶离小皮球,我们走吧。”

  “我才不是小皮球,”叶离脸有些红了,不知道是天热还是怎的。

  “怎么不是小皮球,我说他的小皮球可爱,他说叔叔的阿姨漂亮,对仗多工整。”刘天青说着,也不管叶离怎样,只是拖着她走。

  不知道为什么,叶离在再次回头看小男孩的时候,觉得有什么熟悉又一时想不起的声音,似乎在身边的某处咔嚓了一声。

  那之后,叶离觉得,至少是当时觉得,她度过了一生之中,最平静甚至是快乐的一段日子,刘天青板着脸的时候越来越来少,很多时候,在家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会很轻松的和她说一些公司的运营,遇到的趣事,或是指点她该读一些什么书。

  刘天青的藏书很多,几乎是五花八门的,天文地理、历史哲学、经济法律,甚至还有一些旅游的图册和言情小说,叶离觉得,他的书房就很像一间书店,还是没什么客人的那种。于是,每天吃过晚饭,她喜欢在书架下一点点的走过,去看每一本书的书脊,那些书都是崭新的,似乎从来没有人翻动过,她心里暗自想,刘天青买了这么多书回来,却从不去读,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浪费。后来,刘天青的温和态度让她放松了警惕,再于是她就不小心的把自己的这个观点透露了出来。

  “你为什么就不想,读书的人都会爱惜书,被爱惜的书,会永远如新呢?”刘天青看着窗外,许久才说了这样一句,算是回答。

  当然,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刘天青确实读过那些书,他的博闻强记超出叶离的想象,像是叶离喜欢看那些以案说法的节目,他总是能在案件介绍完之后,准确的说出案中人触犯了哪一条法律,甚至这条法律在书架上第几排第几本书的什么位置。更有甚者,那天叶离在家看电影《青蛇》,被里面的那曲流光飞舞感动得一塌糊涂,结果刘天青却告诉她,那句她最爱的歌词,“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并不出自词作者之手,而是几百年前,一个叫仓央嘉错的人写下的,还顺手给她找了仓央嘉错的文集。

  叶离很为那些充满情感的文字而着迷,她还是个刚刚成年的大孩子,有着对爱情最美的憧憬,她常常忍不住在心底念诵,“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她不知道谁是等在途中注定要与她相见的人,但是念这句诗的时候,她常常会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秦朗的笑容,像是三月里最美的太阳,光芒流转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也像是四月里最温柔的太阳,光芒抚照大地,让绿叶伸展,桃花盛开

  刘天青并不想知道那些女孩子心里隐秘的情感,他只偶尔会从公事中抽离,然后发现叶离坐在不远处,手捧着书发呆,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明明没有焦距,却偏偏流动着醉人的光华。每每此时,他总是立刻移开目光,好像慢了一点就再也难以抽身退步一般的狼狈,他有些庆幸,叶离从来没有发现过他的异样,他也不知道,到了后来,再读这诗的时候,间或的,叶离脑海中也会浮现出他的模样,夕阳下,拉着她的手,叫她小皮球,那是她此生从来不曾得到过的,一个人那样亲密的,给她取一个绰号。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叶离想,大概从她的手受伤之后吧,刘天青还是每天带着她去公司,但已经不会像使唤小妹一样,丢给她打量打杂的工作,倒是稍稍闲暇的时候,会把手边最新的一些策划案给她,让她品评。

  “我根本看不懂,”第一次的时候,叶离就被那厚厚的一叠纸吓住了,不用说品评,她根本就不懂得,看着都觉得头痛。

  “看看不就懂了,谁是天生会做这个。”刘天青在埋头翻手里更厚的一叠文件,好一会没等到叶离出声,才抬头看过去,瞧着叶离皱着眉,一只手按着太阳穴的样子有些好笑,“还没让你照样做一个呢,至于这么苦恼吗?你把自己想成一个想买东西的人,看看这样的推销方式你是不是喜欢就好。”

  “我买不起这个。”叶离撅嘴,小声说,她没想过这辈子她能买得起这个。刘天青丢给她的是一个别墅区的推广计划书,附有很多准备制作广告的别墅内外的彩色图片,应该是一天中阳光最美的时候拍摄的,到处洋溢着温暖甜蜜的感觉。别墅的小花园里种了大片的玫瑰,从照片的角度看,整个人好像正置身在花海之上,一阵风吹过来,都能闻到玫瑰清甜的香味一般。

  “什么是你买不起的?”刘天青似乎忘记了他给叶离看的是什么文案,丢开手边的工作走到叶离坐的小沙发前,他一般不坐这只矮矮的沙发,叶离觉得是他的腿不能弯曲成适合的角度,总之,他径直走到沙发后,和这些天指点她看文案的时候一样,一只手扶着她的肩,然后弯腰下来,下颌轻轻压在她的头顶,另一只手伸过来翻页。

  他们的距离有些太近了,近到叶离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呼吸暖暖的在头顶,一下一下,带来一种让人不知所措的羞涩,以及面红心跳。

  刘夫人忽然推门闯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副这样的画面,刘天青眼尾唇角仍挂着柔和的笑意,叶离脸有些发红,从她的角度看,刘天青几乎算是抱着叶离了,在瞥见她进来之后,他笑意一收,冷冷的直起身子,站在原地没有动。

  叶离被这种诡异的气氛吓了一跳,和刘夫人见过几次面,她本能的知道这位继母对于继子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和善,但是她骤然这样闯进来,也很让人惊讶。

  “刘先生,”紧跟着刘夫人,刘天青的秘书也追了进来,满脸为难的说,“对不起,刘先生,我们拦不住刘夫人。”

  “知道,你先出去吧,”刘天青嗯了一声,一点一点挪回座位,在叶离看来,这动作比方才他走过来,居然艰难了很多。很缓慢的坐好,刘天青才对扔喘着粗气的刘夫人说,“什么时候您这么不顾忌身份地位了,办公室不是大宅,您这么闯进来,最好有合适的理由。”

  “天青,”刘夫人开口说了两个字,又瞥向叶离,停住了。

  “有什么事就说吧,”刘天青翻开眼前的文件,叶离本来已经站起来了,但是被他随后的一句,“坐下继续看,一会告诉我你的感觉,”给重新压回沙发上。

  “你让我说,那我就说了,”刘夫人的目光在屋里另外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径自拉开椅子坐到了刘天青面前,“你舅舅为了东区那块地,前期做了多少事情,你是知道的,那块地拆迁是老大难问题,不然也不会一直那么搁置着,现在好了,他花了多少钱多少心思,拆迁完成了,你怎么反而把工程给了别人?今天你舅舅来家里,你父亲和我都觉得很不过意,你父亲的意思是,虽然大家是亲戚,但是也不能让他白为咱们忙活一场,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刘天青冷笑一声,“我以为刘夫人今天来,门也不敲就闯进来,不是来问我的意思的,而是来兴师问罪的呢。”

  “这个……你的秘书太啰嗦,咱们毕竟是一家人,我进你父亲的办公室,也从来就是直接进的。”刘夫人略有些尴尬,呐呐了两句才又说,“我把你父亲的话带到了,你怎么打算?”

  “打算?”刘天青一挑眉,“我没什么打算,工程已经有人去做了,这事在我这里基本就算告一段落了,现在项目进行一段时间,然后做推广,验收房子了。”

  “那你舅舅就白忙一场了?”刘夫人声音微微一扬,“拆迁他请人花了不少钱,上面疏通关系,下面让那些漫天要价的老百姓点头,那么多活都白干了?”

  “他拿刘氏的工资,给公司做事,什么是白干,刘夫人,我真没弄懂你的意思。”刘天青把手里的文件一放,说,“我一会还要开会,您没事的话,还是先回家去吧,公司的事情,我来处理就好了。”

  “你……”刘夫人气结,但是她的情绪变化似乎也非常之快,到了下一秒,站起来的时候,脸上的愤怒之色就全然不见了,“今天我不该来,天青,我也是被我那个不成才的哥哥给闹糊涂了,你也别往心里去,我先回去了,大概还赶得及陪你父亲吃午饭。”

  “我的腿不方便,就不送您了,”刘天青微微欠身,看着刘夫人施施然的走了出去,许久没有出声。

  叶离以为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没想到几天后,又是一个雷雨前的下午,从会议室回来的时候面沉似水,破天荒的提前回了家,那个晚上,她才知道,原来刘天青全力支持的一个投资案被董事会驳回,而据说董事会之前,刘夫人和她的几个兄弟曾经分别找过那些刘氏的大股东。

  “你有梦想吗?”入夜后,屋子里很安静,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叶离惟一能听到的,就是窗外隐隐的风声,间或还有闪电划破长空,雨云该还在很远的地方,雷声听得并不分明。她还记得上一个如此这样的晚上,刘天青失控的砸碎了他卧室里所有能砸碎的东西,所以在他徒然开口时,身子忍不住一颤,然后又听他用一种有些飘渺的声音说,“就是那种一定要实现的梦想,你有吗?”

  “有过的,”叶离想了一会,她的梦想,她的梦想那么简单又那么不可实现,她现在已经很少会去想了,人总会屈从于现实,她没有亲人,没有爱人,一无所有,甚至连自己的命运,也难以选择,梦想对她来说,是太奢侈的东西。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就说了出来,“可是梦想总是太奢侈,很难实现的。”

  “我也有梦想,”刘天青看了眼叶离,又将视线落在玻璃窗上,“我不觉得梦想奢侈,从小我就对自己说,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你都得到了?”叶离想,她问得其实该是很多余,刘天青是那种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不论他本人的优秀,只单说家庭,已经足以帮他实现所有的梦想了吧。

  “没有,”出乎意料的,刘天青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几步来到叶离身边坐下,轻轻将手搭在叶离靠着的沙发靠背上,“奇怪吧,你一定想,像我这样的人,还说什么梦想没有实现,是件矫情的事吧。”

  “也不会呀……”叶离对于他的忽然靠近有点不适应,最近刘天青似乎经常会这样忽然的,有意无意的靠近她,那样肢体透露出的亲昵,让她无所适从。

  “傻孩子,”刘天青轻轻的叹了一声,将叶离拉近些,拢在了怀中,几乎与此同时,雨云到了城市的上空,电闪过后,雷声滚滚,叶离下意识的挣扎,“别动,让我抱一会,我讨厌这样的天气。”

  叶离的身子于是僵住了,说不好那一刻的感觉,刘天青在她眼里强势惯了,但是这一会,他给她的感觉却很脆弱,好像一碰就会碎了一样,有些无助。

  雷声一直不断,刘天青渐渐的将头抵在了叶离的肩上,人在她的背后轻声说,“从小,我就希望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做父亲要求我成为的刘天青,也不做家族希望我成为的刘天青,只做我自己,然后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保护我身边的人。”

  “从小我就很努力,我总以为,只要我足够强,就可以保护我的妈妈,但是,她没有等到我有足够的力量,”刘天青停了一会,用更加缓慢的语气说,“现在的刘夫人,是我父亲的一个秘书,很老套的情节是不是?年华渐渐老去的妻子,和风华正茂的女秘书,我的妈妈是那样温和的人,她没有想过会这样遭遇曾经深爱的丈夫的背叛,一病就再没有好转,然后那个女人就顺理成章的登堂入室了。你知道那年我有几岁?我十岁,你知道我有多恨?”

  “我知道,”叶离感觉到刘天青的手臂收紧,紧到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她说,“我可以想象。”

  “傻孩子,”刘天青松了松手,却说,“你没办法想象,你的世界太干净了,你没办法想象,那个女人有过一个孩子,在她怀孕的时候,她的几个兄弟开始仗着她的关系进入刘氏,然后渐渐位居高职,而我成了他们所有人的眼中钉,刘氏的财产数目在哪里,我活着一天,那个女人的孩子就会少分一半的钱,那不是几千万,甚至不是几亿,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处境吗?”

  叶离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只觉得汗毛好像都竖起来了,手指忍不住抓住环在身前的刘天青的,很用力。

  “别担心,我没事的,”刘天青反而笑了,叶离抓他抓得很紧,他想明天手腕上大概会多几个指甲的痕迹,“那场杀人见血的纷争,我并没有输,但是也没有赢,不过好歹,我活下来了,不然,今天我们也遇不到了,这算是冥冥中的定数吧。”

  “你相信命运吗?”那天,叶离记得自己曾经问过刘天青。他是怎么回答的呢?叶离总是忘不了他那一刻的神情,他曾经那么傲然的说,“我信我能够主宰的命运。”

  人真的能主宰命运吗,不止是自己的,还有其他人的,当时叶离是迷茫的,在许多年后的当她真的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别人的命运时,她才能够体会,当时刘天青的心,奇Qisuu.сom书他的心里大概不止有傲然,更多的还是苦涩。

  当然,当时她还不能体会那其中的千回百转,只是觉得刘天青似乎无所不能。

  那一晚他说了很多话,他在美国读书时的步步杀机,他的车祸,而她到后来竟也说了很多,从童年时偷听到家人说话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后来在谢家的寄人篱下,说得太多了,好像恨不能把这些年不知道该对谁说的痛苦一股脑倾倒出来。

  “没有人有权利这样伤害别人,”临睡前,叶离听着刘天青用一种平静似湖水的声音说,“你愿意和我一起吗,把这些别人欠我们的东西讨回来。”

  讨得回来吗?叶离不知道,但是,她却知道,她动心了。

  ……

  大学报道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临近了,刘天青始终不提让叶离去上学的事情,白天照旧带着叶离去公司,晚上又相携离去。公司里自然还是流言四起,到后来也不知道是从谁嘴里传出了,叶离是刘天青花钱买来的玩物这样的消息,于是只要叶离离开刘天青的办公室,就无论走到哪里,都脱不开那种无处不在的鄙夷目光。

  这期间,在公司里,叶离曾经又遇到过几次刘夫人,她总是行色匆匆,不是来找刘天青的,叶离自然也不知道她来事做什么事的。倒是刘夫人有一次叫住了她,左右看看无人后将她拉到了顶楼的天台,竟十分心痛似的摸摸她的脸说,“这孩子,最近我就总想问你,是不是天青欺负你了,怎么一次见你比一次更瘦?”

  “没有,”叶离摇头,眼中隐隐有些晶莹的东西,她连忙用力眨了眨眼,头也垂得更低了。

  “哎!”刘夫人叹了口气,“前几天我看天青待你还好,最近这是怎么了,和我说说吧,虽然天青不大听我的,但有什么事我还可以和老爷子说,总不能看着你这样自己憔悴下去,让外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刘家就是仗势欺人呢。”

  “夫人,”叶离似乎想了很久,才小声说,“夫人,当时你答应过我的,到了天青身边,我还可以继续读书。”

  “是呀,”刘夫人头点得很干脆,“你高考成绩不是不错吗,我听说录取通知书也寄过来了,谁也没说你不可以继续念书呀。”

  “可是……”叶离欲言又止。

  “天青不愿意你去?”刘夫人似乎很惊讶,“不会吧,真的吗?”

  “嗯……”叶离微微的点了点头,眼泪终于啪的一声,落在了衣襟上。

  “天青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怎么会忽然说不让你继续念书呢?”刘夫人眼珠微微一转,拉着叶离的手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多大点事情,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的,将来要站在天青身边,陪他伴他,什么世面不得见,总这么哭哭啼啼的,天青可不会高兴了。”一行说着,一行拉着叶离下天台,“我带你去找他,问问他这又是唱哪一出。”

  “我……我不去……”叶离赶紧用力挣扎,呐呐的说,“他发起火来很吓人的,我不要去。”

  “怕什么,”刘夫人笑了,“小夫妻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还怕他不成,何况还有我呢,再怎么说,我也是他继母,走,去找他。”

  就这样,刘夫人拖着叶离走两步,叶离就要退一步,好半天,两个人才进了刘天青的办公室。

  “有事?”刘天青埋头看文件,好一会才抬头瞥了眼面前一站一坐的两个人,然后目光落在刘夫人拉着叶离的手上,“我倒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

  “不是……”叶离眼中有些惊恐,赶紧用力缩手,刘夫人只觉得自己的指甲一痛,担心再用力会折断,才松开了手,然后视线在刘天青和叶离身上轻轻一转,刘天青还是一副冰冷面孔,眼中透出不耐烦,而叶离却连头也不肯抬了。

  “是有点事,”收回视线,刘夫人说,“我刚刚在外面遇上叶离,当初送到你身边可是好好的女孩子,圆润着呢,我这一瞧,怎么几天不见,她就瘦成一张相片的样子了,人家谢家把孩子送来,咱们也不能不把她当人看,今天幸好是我看到了,明天别人看到,还指不定怎么编排我们刘家呢。”

  “我很忙,没事您就请便吧。”刘夫人一口气说完之后,刘天青面色更沉,重新有翻开一本文件,不愿多谈的样子。

  “我知道你日理万机,也不差这几分钟吧,”刘夫人有些挂不住,声音微微一提,“我来事听叶离说,你不准备让她读大学了,这是为什么?”

  “我不是和你解释过?”结果刘天青犀利的目光立刻盯住叶离,“怎么,找到靠山了,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

  “他和你说了,和你说什么了?”刘夫人一愣,也转头去问叶离。

  “我……”叶离呐呐的,半天没有说出来。

  “我和她说,女人读大学无外乎是为两种目的,一种是想在事业上大展宏图,一种是想给自己增加身价嫁户好人家。”刘天青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我对于我的女人要求不高,但是绝对不是一个事业上有野心的女人,既然这样看来,那她读大学就只能是为了增加嫁人时的身价,那我想她完全没必要浪费四年的时间呆在大学里,跟着我,难道还能少了她什么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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