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在山高处,能俯瞰低处的,一般都叫做望海亭或是望江亭之类的,莫西北跟在向导身后一步一步,在草丛中寻路登山。
向导看似走得步履轻松,实则,爬到距离山顶还剩三分之一路时,也已经有些冒汗了,往年他陪游客登山,总会在中途歇一歇,偏偏这次身后跟着个衣履光鲜的俊俏少年,走了这半天山路,愣是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向导又走了几步,忍不住问,“公子,您是练家子吧?”
“我从小生活在山里,爬山走惯了。”莫西北知道向导的意思,于是一语轻飘飘的带过。
“真看不出来,”向导晃晃脑袋,“我们这里长大的山娃子,各个泥猴子似的,公子这么一个白净俊俏的人,要说也成年住在山里,我可不信。”
“真的,就是我住的山常年云雾缭绕,不见太阳,不像这里,每天阳光明媚的,我的皮肤是雾气浸白的。”莫西北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引得向导一阵的笑。
望江亭,望得见奔腾的长江滚滚而来的豪迈势头,江风顺山势而上,吹得人衣衫飘动,几欲乘风而去。
莫西北掏出一锭银子送给向导,请他自行下山,眺望江水,忍不住轻轻拍击栏杆,纵声唱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噼啪的掌声,从身后响起,莫西北慢悠悠的转身,并不意外,楚俊风站在身后。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好词,好曲,”楚俊风赞叹过后,却叹了口气,“可惜升庵先生纵使才华横溢,仍不免流放千里,也不知此生还有没有重回故土的机会。”
“自古天子治国,以孝为先,不过是给自己亲生父亲上一个尊号,如果皇上连这样的事情都要受制于群臣,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呢?”莫西北听楚俊风提起这首词的作者杨慎,才想到去年杨慎因议大礼触怒嘉靖皇帝,被谪戍云南的旧事。
“自古帝王之路就是以鲜血铺就的。”楚俊风黯然一叹,“西北,我忘记了,你并不是运河舟中那个什么都无所谓的少年侠客,在这里,你是帝裔龙脉,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你心里太多执着了,”莫西北依旧眺望长江,慢慢说道,“我还是我,一切不过是你怎么看,你看我是运河舟中人,我就依然是运河舟中人,只是,不知你还是不是当日我认识的你了。”
“西北——”楚俊风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到莫西北看向他,却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凝望,直到一轮红日渐渐落下山头,才怅然的收回目光,说道:“你一入山,就有锦衣卫的暗哨看到了,如今,黄锦还在等我们,走吧。”
“我记得你说过,你对宝藏不感兴趣,为什么又忽然来找?”跟在楚俊风身后,莫西北还是问了。
“如今朝廷围剿海上的倭寇,又对大漠几处用兵,国库空虚,挖出宝藏,可以缓解百姓赋税压力,难道不是一件好事?”楚俊风走在前面,声音平平淡淡的传来,一副说别人事情的口吻。
“慕容连云呢,她怎么成了你的妹妹?”莫西北站住脚,“你和她,你们要做什么?”
“西北,我帮她,你不高兴了?”楚俊风眼中有一些自嘲的笑意,隔了会才说,“如果可能,我是真的希望你能不高兴,那样,我还觉得,没有这么绝望。说到底,我觉得是我们亏欠了她,当初如果不是我和你,我们或许有各自的苦衷,但是我们还是上了擂台,一手改变了她的命运,那天她哭着来求我,求我用宝藏的钥匙和她手上的地图来换她和她孩子两条性命,我对宝藏没有兴趣,那天又找不到你,我想,如果能拿来救人,你未必会反对。”
“那今后呢,宝藏的秘密能交换一次活命的机会,可是今后呢,慕容连云在宫里,没有朝廷上强有力的支持,她能走多远呢?”莫西北叹了口气,“这样,你也觉得自己是在救她?”
“她有了孩子,一个母亲没有什么样的磨难是不能忍受的,何况,我也觉得,她已经不是当日的慕容连云了,如果进宫是她的选择,她就一定能够顺利的走下去,我反而担心你,西北,你并不适合宫廷,”楚俊风轻轻拉住莫西北的手臂,“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隐姓埋名的民间生活了这么多年,我只觉得,皇上和太后忽然找到你,还你身份,给你富贵,反而不是一件让人觉得放心的事情。”
“是呀,你不是说,帝王之路是用鲜血铺就的,这些血,有些是敌人的,也有些是至亲骨肉的,我做生意的时间长了一点,做什么事情都喜欢用利益去衡量,没有利益的事情,我不做,我也不相信别人会做。”莫西北耸耸肩,一语双关。
“你既然明白,还甘心被利用,来这里冒这天大的风险?”楚俊风的手指不自觉的用力,抓得莫西北骨肉生痛,她皱眉,用另一只手去解救,不想,楚俊风忽然抬手,两人的手在空中一碰,莫西北缩手,只是楚俊风更快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双手交握,楚俊风的掌心火烫,相较之下,莫西北的手却凉得犹如冰块。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楚俊风愣住了,下意识的将手搭住她手腕的脉上。
“这就是我来的原因。”莫西北并不躲闪,也没有扭捏。
“他们用毒逼迫你?”楚俊风有些不可置信。
“那倒不至于,哦,忘了问,你知道,那位神医,对了,叫刘海阳的,现在在什么地方吗?”莫西北等楚俊风把完脉,才将手抽回来,轻轻揉揉手臂的痛处。
“他一贯四海漂泊,居无定所,上次之后,我也许久不曾见过了他了。”楚俊风听莫西北忽然提起刘海阳,眼神中有淡淡的浮云掠过,却并不停留。
宝藏的入口,此时已经确定,楚俊风说,按照地图所示,应该就在山中某处临江的绝壁之上。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前一后在崎岖的山路前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围的树随风摇荡,发出沙沙的声响,月色初升,光线正暗,莫西北只觉得触目可及,到处都是狰狞晃动的黑影,仿佛黑暗中,无数伸向他们的手。
“我记得听你说过,这个宝藏是陈友谅建造的,但是紫琅山当年应该并不是他的地盘,他为什么会把宝藏收藏在这里呢?”夜路是莫西北最讨厌走的,她胆子小她从来都承认,所以,此刻虽然没有狼嚎声相伴左右,但是,风摇树影,仍让她不安,要是不说点什么,心里就觉得不舒服。
“所以这个宝藏,隐藏了这许多年。如果不是找到了地图,可能永远也没有人会想到,陈友谅能把东西千里迢迢运到别人的地盘上,然后藏起来。”楚俊风脚下稍稍放缓速度,抬头看天上的一弯新月,“只是帝王霸业,也不过是人间一梦,他一定想不到,他再也没有动用这批宝藏,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是呀,到头来为谁辛苦为谁忙,所以,要我说,人生就该及时享乐。”莫西北附和了一句,觉得肚子有些饿了,这些天赶路,她并没有虐待自己的胃,但是今天爬山,除了一点干粮外,还没有吃过别的。
“你是说,你又想吃干菜鸭了吗?”楚俊风忽然想到当日运河舟中,莫西北对她说的,武林第一美女不如一盘干菜鸭的理论,忍不住好笑,停下来转身看她。
“想不到你越来越了解我了,哈哈,不亏是我的朋友。”莫西北上前两步,与他并排而行,“说到吃,我真是很饿了,一会是不是有吃的东西?”
她无心的朋友两个字,却让楚俊风脚下一顿,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他什么时候成了她的朋友?有多少次,他曾经那样清楚的感受到她对他若隐若现的情愫,动心的人并不是他一个,只是,他错过了。看到她的美好的人从来不是他一个人,他想过要远远的躲开她,然后祝福她,只是,当看到她愿意为另一个人命都不顾的去试药时,他终究是嫉妒了。
“你怎么了?”察觉到了楚俊风的一样,莫西北也停住脚步,转身等他追上来。
“自古以来,宝藏之说多半是人臆造的,甚至可能是故意设下的陷阱,西北,我们都不贪图宝藏中的东西,为什么还要掺和其中?”楚俊风飞快的上前两步,双手抓住莫西北的肩膀,用力的抓住,“我们走吧,我们走,从此泛舟江海,这天下这样大,总能找到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去过几年平静的日子。”
这样的话,在这样的时候说出,倒叫莫西北有些猝不及防,她不知道楚俊风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这些的一席话,但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却都隐隐印证了自己心中的不祥,“出了什么事情,还是你发现了什么?”她轻轻扣住楚俊风的手腕,声音柔和而平静。
“心有所触,对不起,我失态了。”莫西北柔和的声音,落在楚俊风却犹如惊雷,抓紧她的手再无力气,他骤然想起了那天,那天刘海阳眼中的杀机,还有他的话,他说,你本来就不该为了一个女人停步不前。是呀,他是怎么了,仿佛很多已经决定的事情,一遇上莫西北就不得不打个折扣,这种牵挂怜爱的感觉,早不该属于他,他没有爱的资格,而她,心有所属。
“楚大哥,不知道是不是我这些天想得太多,我总觉得,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莫西北一直看着楚俊风脸上的变化,看着他眼底一瞬间涌现出的绝望般的苦痛,终于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翩然转身,看向山的更深处,“你们把营帐扎在什么地方了,这么久还没到。”
东厂的营帐,集中扎在一片山林深处的断崖旁,下面据说就是宝藏的入口。
对于帝王血是开启宝藏的关键,莫西北很不屑一顾,“血和血也没有分别,别人的血你们有试过吗?”血自来就分四种类型,细分还有什么RH阴性,自来没听说过有高贵和低贱的区别,何况,连现代最精密的仪器,也只能识别血里是否含有致病因子,还没听说古代的石头,都能分出一个人流的是帝王之血还是贫民之血的,于是她忍不住问黄锦。
“传说,这份宝藏里有传国玉玺,而开启宝藏的过程,记载中又特别提到不能有丝毫差错,否则,宝藏很可能就此永远深埋山中,咱家这次身负皇命而来,哪敢随便乱试。”黄锦摇头,说得郑重其事,莫西北却瞧见营帐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给我请慕非难过来,我有话问他。”刀架在脖子上,莫西北仍旧吃得香甜,吃饱了才对门口守卫的一个锦衣卫吩咐,她想明白了,这身份,不用搁着也是搁着,慕非难既然会躲,她也一样会把他揪出来。
半个时辰后,有人一挑帘子,闪身进来,见莫西北站在帐中间,不过一拱手,声音平淡的问道:“公主唤在下来,不知有何吩咐。”
“慕非难,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话阴阳怪气的了?”莫西北几步走过去,看他脸上那呆板得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半天才说,“你在京城不辞而别是为了什么?别告诉我,你发现什么齐大非偶,所以忽然决定抽身退步什么的。”
“抽身退步?你想想就好了。”慕非难哼了一声,上前半步,微微低头,金属面具几乎贴到莫西北的脸上。“我早就说过,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人,就是你死了,我也会去黄泉路上抓你回来。”
“话要是这么说,那我就还得考虑考虑。”莫西北一笑,这是慕非难说话的口气没错,“你这么凶,要是哪天我有视觉疲劳了不是甩不开你。”
“你敢!”刚想退步,手已经被慕非难握紧,“你一声不响的就变成了公主,还有那么多人来抄家,你知不知道我……算了,说了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也不明白。”
“你担心我?”莫西北放缓声音,抬手揭开慕非难的面具,面具下面仍旧是俊美无双的眉目,只是脸颊明显消瘦了些,“你得多吃点东西。”
“还好意思说,”慕非难的手轻轻滑落在莫西北的腰间,慢慢收紧,“这些天我不只一次的想过了,为了我能平平安安的过完下半生,下次见面,我很应该二话不说就一把掐死你,这样,我的心就不用整天跟着你起起落落了。”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莫西北忽然落寞的叹了口气,手臂丝一样缠在慕非难的脖子上,“你们不是整天说先下手为强吗,你不知道,自从你不见了之后,我也是这么想的呢。”说完,手臂微微加力。
“是吗?”慕非难的声音低得已如喃呢,这时忍不住轻轻吻住莫西北的唇。
许久……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与慕非难背靠着背坐在帐中,莫西北问。
“这是我许诺帮助黄锦做的最后一件事,做完,我跟你走。”慕非难回答得很快,“这些天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就等开启宝藏了,原来还想着,这会你肯定还在皇宫,我连宫里的地图都准备好,就等着回去抓逃妻了。”
“那我们去四海游荡吧,我想去很多地方呢。”莫西北掰着指头数道,“山的南边有个地方,我听人说那是天崖海角,我们一起去看看,看看海天的尽头是什么样子,然后我们出关,一路向北,看看能不能去抓只北极熊来玩玩,再然后……”
“嗯,都听你的。”慕非难应了一声,“听你的,你想去什么地方,咱们就去什么地方,最后找个你最喜欢的地方住下来,生几个孩子,你教他们做生意,我教他们练武功。”
“谁要生孩子,”莫西北微微扭了扭身子,却也不禁说,“教他们武功好,让他们能足以自保,至于要不要学做生意,还是看他们自己吧。”
“都听你的。”慕非难应和道。
“你就不能说点别的?”莫西北用手指戳了戳慕非难的肩膀。
“好,说点别的,西北,白天下悬崖,肯定很害怕也很累了,还是早点睡觉吧。”慕非难于是转身抱住莫西北说,“你乖乖听话睡觉,养好精神,宝藏的开启过程怕不那么简单,你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我一想到要拐带一个这么漂亮的男人跑路,就兴奋到睡不着觉呢。”莫西北轻笑,将头倚在慕非难的怀中,心里只觉得甜到极处,竟开始隐隐透出不安来。
“别想太多了,明天很快就会过去,这几天我回避你,本来也是怕影响你的情绪,明天你得十万分小心。”慕非难叹了口气,将她送到床上趟好,又拉过被子。
“我想起来了,你好像没说你爱我。”趟在床上,莫西北耍赖,拉住慕非难的袖子不放。
“贪心的女人,不是说过,我们缘定三生吗?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都要做夫妻,如果不爱你,这一辈子都太长了。”莫非难低笑出声,手很有节奏的轻而缓慢的拍着莫西北,直到莫西北入睡。
决定开启宝藏的那天,倒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一大早晨,山林里中的小鸟就奏起了欢快的乐章,慕非难照旧隐身暗处,不见踪影,莫西北在山泉旁洗了脸,精神说不上振奋,但是骨子里却有什么东西沸腾了一样,对此,她报以苦笑,她很少出现这种感觉的时候,第一次是刚穿来时,被蒋太后,或者说当时的兴王妃威逼不得不跳莫愁湖逃生;第二次,则是运河舟中,她为了救人跳上马上要爆炸的自己的大船,两次都是死里逃生,险到极点,想不到,今天居然有出现了这种可怕的感觉。
这次进洞的人,多了楚俊风,因为要开启宝藏,到时会发生什么事情没有人知道,所以他们用了三根同样粗细的绳索固定在腰间,同时也加长了绳索的长度,进洞后也不解开,以便发生意外,随时逃生。
“你要小心,别相信任何人。”楚俊风当先下崖,黄锦跟随其后,莫西北迟迟疑疑,站在崖边,看起来好像还是对山崖很恐惧,不自觉的落了后。实际上她并没有闲着,眼睛四处乱转,直到慕非难用传音入密的功夫送了这句话到她耳中。
奇怪,明明知道是一局死棋,但是听到别人说和自己想,却是两码事,莫西北笑想,自己有时候还真有一种可怕的勇气,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
利刃割破皮肤,鲜血渗入石槽,慕容松涛那把宝贝的破刀也被抽出刀鞘,插入石槽中。
很久,没有想像中的地动山摇,有的只是几个人谨慎退到洞口后的静默。
石壁还是石壁,石洞还是石洞,甚至石洞两侧的骸骨,也依旧是骸骨。
黄锦有些不可置信,看看莫西北,又看看石壁,再看看楚俊风,足有一刻钟后,才对这几次一直率先下来的那个锦衣卫发话,“去,先把那刀拔出来再说。”
锦衣卫倒很坦然,似乎早明白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用途,因为他们几个人的绳子都绑在身上,行走难免互相刮碰,锦衣卫居然解开绳子,深深的看了洞口三人一眼,便几步上前,一下抽出了短刀。
有一瞬间,莫西北觉得自己脚下的山石都在颤抖,也许在摇晃,身子不由自主的左右晃动,如果不是楚俊风一把抓住她的身子,此时,她大约就被绳子不上不下的吊在半空中了。
有石槽的那块石壁,忽然碎成齑粉,在短刀被拔出的瞬间,就如同遭遇定向*****一样,瞬间化为灰尘。
锦衣卫站在一旁,几乎对眼前的一切目瞪口呆,直到尘埃落定,才战战兢兢的将刀还给楚俊风,自己点燃火把,当先走入山崖的更深处。
石壁粉碎,露出了一个更加黑漆漆的山洞,看不出有多深,只能看见火把在向前一点点移动。
“我们也进去看看。”黄锦的眼中,闪烁出奇异的光芒,提步就想进洞,只是瞥见旁边的楚俊风和莫西北,才忽然嘿嘿笑道:“瞧咱家,给皇上找到宝藏,一时都高兴糊涂了,殿下,还是您先请。”
“厂督大人太客气了,只是你打算让我走在前面,用火把给你照亮吗?”莫西北微微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火把,公主的身份,又借用一次。
“老奴不敢,既然如此,老奴理应和楚公子并肩,为公主照路。”黄锦笑得略有尴尬,眼光随即落在楚俊风身上。
“如此自然最好。”楚俊风不暇思索,举起手里刚燃起的火把,走到黄锦身边,说了声,“请吧。”
这样一来,莫西北自然落在最后,解开腰间的绳子,她同走在前面的两人保持了三丈左右的距离,眼睛只留神看脚下的路,绝对不多张望一眼,这是她所学内功的独特之处,当心思集中到一个点上时,意识反而可以分散到周遭,去感受四周,哪怕是空气中的细小变化。
走在最前面的锦衣卫,已经深入石洞十数丈了,他走得很慢,每一步的落足都非常谨慎,石洞深处很干燥,莫西北听得到那官靴落地时,发出的极轻微的沙声。
一步、两步、三步……
“厂督——”锦衣卫的脚步骤然一停,似乎发现了什么,又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声音有些扭曲到刺耳,只急促的喊出了这两个字后,便沉寂无声。
“出了什么事?”黄锦同楚俊风几乎同时止步,两人静静的站着,侧耳细听,然而,前方一片死寂,好一会,黄锦尖细的嗓音才在山洞回响。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走吧,反正已经进来了,既来之则安之吧。”楚俊风倒是很平静,声音不大,但是三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黄锦不是没有迟疑,只是,终究还是跟着楚俊风的步子,一点一点,挪向更深处。
又走了七八步,一个黑影突兀的站在石洞隧道的中间,一只手举起,黄锦和楚俊风同时止步,做防守姿势,火把高举的同时,站在他们身后的莫西北猛然紧紧的抬手,捂住了嘴唇。
这一刻,她是庆幸她的淡漠的,不然她一定会尖叫出声。
黑影其实就是方才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不知名的锦衣卫,他手里的火把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整个人似乎是转身想要逃走,只是刚刚回身,就遭遇了意外,所以,他的面部表情极度的惊恐甚至扭曲变形。
然而,这些还不足以让莫西北害怕,真正让她觉得恐惧的,是那个锦衣卫,他的额头正中,露出一个血洞,很圆很大,创口之大,不知是什么暗器造成的,但是却滴血不流。
黄锦和楚俊风极默契的靠近,一起一步一步退到莫西北身边。
“害怕吗?”3个火把,却只能照亮脚下的一小块地,楚俊风轻轻扣住莫西北的手。
“我不知道。”莫西北被他一抓,自是一惊,声音出口,也有些颤音。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黄锦轻轻哼了一声,却不肯再向前一步。
退出去,还是继续走,去面对不可知的前路,三个人沉默,站在原地,进退维谷。
最后莫西北说,“在往前,会怎样?”
“活着或是死。”楚俊风居然笑了,“无外乎两种。”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反正一定要进去,我们赌一回吧。”莫西北想了想,因为遇到了危险,就放弃可能已经很接近的宝藏,无论如何也过不了皇帝的关,她虽然可以一走了之,但是恐怕牵连的人太多,春风如意楼那么多人还下落不明,她赌不起。而退出去,黄锦也会派别人来刺探,上面的人除了慕非难,还有谁本领高过他们三个人,来了也不过白白送死,何况,现在退出去,再下来的也许就是慕非难,不行,不行的。
“那好,我们就往前走走看。”楚俊风没什么迟疑,顺口就答应了。
“不行,殿下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冒险,我们退出去,再叫些人来看看就知道了。”黄锦不同意,就想拉莫西北向后退。
“谁探都是一样,”莫西北摆脱了黄锦的手。
二对一,黄锦有心站着不动,只是又顾忌良多,终于,还是缓缓的迈出了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莫西北的火把照脚下,楚俊风的火把照上面,黄锦的火把照中间,一步一蹭,到了已经死去的锦衣卫身边。
三个人不约而同的站住,莫西北的注意力在脚下,火把照耀中,一根极细的金属丝,正绊住锦衣卫的一只脚。
“好细致的机关,不知道触动之后,究竟出来了什么东西。”莫西北指给两人看,她自诩对机关有些研究,只是这样的细而有弹性的金属丝本来就不好铸造,加上百年时光,不腐不坏,一触之下机关启动,杀人于顷刻之间,不能不让人赞叹。
“这机关真的很细致,”楚俊风没有低头,因为他也看到了一道横在洞中间的乌黑色的金属丝。
这样的金属丝,一连三道,高低各有不同,每道和每道之间,距离又极近,幸好三个人身手都灵活,过去之后,居然平静的又走了三五丈远。
黄锦的火把,意外的向前轻轻一晃。
紧接着“啪”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莫西北仓促抬头,只来得及看到什么金亮的一点东西骤然飞致,不偏不倚的撞上黄锦的衣袖。
火把烤到的东西,无处可寻觅,空气中仅残留了一点淡淡的异味,很像丝织品被烧焦的味道。
“刚才是什么落在你袖子上了?”楚俊风也看到了方才的一点金亮,举过火把,照向黄锦。
“可能是迸上了火星子。”黄锦抬袖看了看,好半天,在衣袖上找到了小米粒大小的一个小洞,摸摸小洞处的皮肤并无感觉,放下了心,正想说再走,却忽听得莫西北说,“你的手怎么这么黑?”
“我的手怎么会——黑?”黄锦一愣,刚说了一句,原本举着火把的手就忽然软麻无力,手里的火把也无力的坠地,再看时,被那一点金亮撞到的手臂,居然从手肘开始,乌黑成一片,不仅乌黑成一片,还有小指甲盖大的一个小东西,正沿着手臂的血脉一点点移动,渐渐向上,渐渐长大。
“这难道是金蝉蛊?”楚俊风距离近看得十分真切,只是这金蚕蛊来自苗疆,中原一向难得一见,传闻,此蛊是金蝉的虫卵,以金蝉丝保护,可以百年不孵化,但是一旦幼虫进入活血中,也可以瞬间孵化,并顺人体血脉而上,直冲心脏,然后迅速啃食人的心脏,歹毒无比。
“就是那种会啃食人心脏的虫子?”莫西北浑身汗毛倒竖,眼看黄锦手臂血脉里移动的东西一点一点变大。
“啊!”黄锦忽然大吼了一声,猛然拔出腰刀,呼的一刀,将大半截的手臂,齐生生的斩断下来。断臂落在地上,黑色的血迹四溅,只一眨眼的功夫,一个金色的东西,便自断臂处,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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