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督深夜传唤,不知道有什么是莫某可以效劳的。”莫西北将慕容连云和蒙蒙安顿在自己临时的住处,又悄悄叮嘱蒙蒙不要多话,才一转身又被请到黄锦的大帐,折腾了半宿,此时已将近四更天,真正是月影西斜,星光暗淡,人到了最疲倦的时刻,不过莫西北多少也猜到,黄锦找自己来,前面种种不过是个测试,真正难挨的时刻,才刚刚到来。是以,一进大帐,她便先开了口。
“莫公子快人快语,咱家要再转弯抹角,倒显得小家子气了。”黄锦仍旧是白天时的打扮,衣帽鲜艳,笑容可掬,“正是有些小事,想同莫公子合作呢。”
“好吧,厂督就请直言,我需要做什么,强调一下,我只想知道我需要做什么,至于其他的,您大可不必多费唇舌。”莫西北点头,自己在帐中找了个位置坐下,昏黄的烛光,让人渴望睡眠,所以她老实不客气的打了个哈气。
“知道的事情越少,人就越没有烦恼,莫公子果然是有趣的人。好吧,我要您帮忙的事情其实也不算复杂,明天我会派人把那位容容姑娘挂到城门去,当然,对外会宣称那是慕容姑娘,我想,慕容松涛多半是不信的,但是他恐怕会来我这里救女儿,到时候就拜托公子跟上,沿途给我们留个记号,就这样,不复杂吧。”黄锦说道。
“且不说慕容前辈是不是会来救连云,就是他来了,他可是武林盟主,城府想必深沉,会不会怀疑我我不知道,同样的,他武功究竟有多高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可不保证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厂督确实是给我出了个难题。”莫西北叹气,紧皱双眉。
“慕容松涛来或不来,同公子无关,咱家只留你三天,三天后若是慕容松涛不来,就是他不念骨肉亲情,东厂自然有别的办法找他出来,到时候你可以带连云姑娘回江南,东厂的人绝对不会去打扰,当然,如果慕容松涛来了,咱家也相信莫公子一定有办法做到这件小事。”黄锦一笑,颇为笃定莫西北不会拒绝。
“一言为定吧,三天之后,希望厂督能遵守您今天晚上说的话。”莫西北起身,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帐篷。慕容连云已经占据了帐篷内惟一的简易睡榻睡了,身子蜷缩成一个小小的球,只有嘴角微微上翘,倒像是在做一个好梦。倒是睡在地毯上的婉儿惊醒了,看见莫西北进来,就要起身。
“睡吧,”莫西北轻声说,同时眼睛在帐篷里扫了一眼,能睡人的只有地上,她困得狠了,扯过被子往地上一铺,倒头就睡下了。
“莫大哥,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第二天一早,慕容连云就追问莫西北。
“可能还要几天。”夜里睡得不好,莫西北只觉得肩酸背痛,手臂上的伤口也火辣辣的,强打起精神应付了这一句。
“他们说我爹是朝廷钦犯,我爹是个好人,他们一定是弄错了,是不是,莫大哥?”连云又问。
“只要你自己知道你爹是什么人就好了,不用理别人说什么。”莫西北从地上爬起来,反正连云睡醒了,床闲着也是闲着,她做了个放松的姿势,一头躺了下去,却忘记了次床可非比她的软床。结果脑袋“咕咚”一声,响亮的和床板来了次亲密接触,疼得她呲牙咧嘴。
下午,一直很安静的东厂营区终于有了点动静,事前因为说要演得像一些,所以莫西北被要求不得离开帐篷,此时也只能走到门口一看,几个锦衣卫拖着一个满身伤痕的人从外面走进来。
“抓了什么人呀?”正巧昨天带路的小太监过来,莫西北就问。
“听说抓了个傻小子,今天把那个死了的姑娘往外面一挂,不到一个上午,就有个傻小子疯了一样冲过来要劫人,接过不过三脚猫的功夫,这不,给揍得半死,估计也是个江湖人物,这会一并先抓了。”小太监捂着嘴笑了阵子,走来了。
倒是个痴情的种子,莫西北想着,就不免多看了两眼,武林中倾慕连云的人不知有几许,只是肯在危难时刻不顾自身安危冲出来的又能有几个,患难见真情,这样的人她该叫连云看清楚。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叫连云出来看,那个浑身伤痕累累,脸上尤其布满了血迹的人,就已经被人拖着从帐篷旁经过了,不仅经过,那人居然还猛的挣脱了束缚直扑了过来,当然,他没有碰到莫西北就被更多的人按住,只是那声音,依稀耳熟,他在喊:“莫西北你这个畜生,是你害了连云!”
“是他?”莫西北一愣。
“怎么,莫公子认识此人?”身边风的流向微微一变,已经有人走了过来。
“青城派的普通弟子罢了,”莫西北并不回头,只是说:“之前我倒看错了这个人,想不到他竟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
“不过是个混人罢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死了也是糊涂鬼。”身边的人嗤笑了一声。
“也对,同冷血动物谈情义,简直是对牛谈琴。”莫西北耸了耸肩膀,摇头准备离开。
“冷血的人才能在这世上生存,血太热就难免沾惹麻烦,如果你是想试图激怒我,下次要换点说辞,”身后的人说,“不过,下次和我说话的时候,别用后背对着我。”
“好呀,如果下次你不是带个晃眼的铁皮面具,还专门喜欢站在太阳底下和我说话的话,我会考虑开口之前看看你。”莫西北大笑,“我也要说,我不想激怒你,打架太累了,所以正相反,我倒希望能博你一笑。”言罢,转身进帐篷,还顺手把帘子放下,身后久久没有脚步声,想来如慕公子一样的聪明人,一定会仔细思考自己话里的意思,不过天知地知自己知,她什么意思也没有,呵呵,她觉得自己终于在百无聊赖中给自己找到了点乐子。
“莫大哥,你别捉弄慕公子吧,他是个好人的。”没想到,慕容连云自里面走出,却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
“他是个好人?”莫西北一愣,“连云,他杀了不少人,还抓了你,他还成好人了?”
“嗯!他虽然抓了我,但是并没有为难我,你没来的时候,很多人想欺负我,如果没有他,我怕……”慕容连云眼睛泛红,头垂了下来,莫西北眼角瞟见婉儿此时面色大变,心里一阵酸痛,只得说:“之前的事情就别提了,都过去了,你说他是好人,那就当他是好人吧。”
“莫大哥,你是不是吃醋了?我没有别的意思的。”见莫西北转头不看自己,慕容连云拉着自己的衣角,有些不知所措。
“咳咳……”莫西北被连云的话呛了一下,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沉默。
这一夜,慕容松涛没有出现。
第二夜,同样平静无波。
只有慕容连云偶尔会对这帐外的旷野说,“爹一定回来救我们。”
第三夜是黄锦同莫西北约定的最后一晚,莫西北照旧呆在连云身边的地上。
三更,帐篷外有了一点奇怪的响动,好像立着的麻袋倒在地上,沉闷的响了一声。
“连云!”莫西北连忙摇晃慕容连云,只是,还没等到慕容连云睁开眼睛,帐篷已经被人”唰”的自一旁划开。
“谁?”莫西北问。
“爹?”慕容连云睁开眼,瞧着帐篷外的人影,叫了一声。
“嘘!”人影一闪身进到帐内,嘘了一声后,已经一把将慕容连云抱起,转身沉声对莫西北说,“跟我来。”
听声音,确实是慕容松涛无疑。
“婉儿……”慕容连云回头望着仍躺在地上的女孩,小声叫她的名字。
慕容松涛却没有理会,只是飞身跃出,莫西北不敢迟疑,也提起跟在后面,走了大约五十丈远,身后东厂的营里开始点燃火把,很多人在喊“钦犯逃走了。”
“上马!”又跑出几十步,路的急转弯处,莫西北看见两匹马停在道边,慕容松涛上了其中一匹,头也不会的向前就走,她自然就上了另一匹,飞快的跟上。
一路狂奔,身后始终有很多马蹄的声音如影随形,又跑了一阵,慕容松涛的马上因为载了两个人,此时已经渐渐放慢的速度。
“把你那匹马的缰绳给我。”慕容松涛说。
莫西北依言并马过去,递上缰绳,慕容松涛三下两下将马系在一起,在狂奔中拔出靴子中的匕首,刺进马臀,同时自马上跃起,跳入路边的麦田地里。
在他系缰绳的时候,莫西北已经猜到了他准备弃马,这时也紧随其后,跳入麦田地中。
亡命天涯的感觉,这回她体会得很彻底。
就这样跑跑跑,后面的追杀被甩开,慕容松涛的脚步,终于停在了一个莫西北根本叫不上名字的山头。
“云儿,你说这里风景好不好?”放下女儿,慕容松涛问了个很让莫西北绝倒的问题。
“现在黑呼呼的,我什么都看不到,爹,你为什么这么问?”慕容连云也很疑惑,四下里认真的看了看,这个山头和每个山头看起来都差不多,惟一的不同可能就是这个山头高一些,山上的树木影影绰绰的,似乎也不少。
“这里风景很美,”慕容松涛却继续说:“早晨,这里是群山之中最早看到霞光的地方,傍晚,站在这里,向西边看,你会看到太阳是怎样一点点沉入大海,收起自己最后的一缕光芒,你最怕寂寞,喜欢玩,这里山间有不少松鼠、野兔,也有各种小鸟,它们能让你不那么寂寞,你说,这里好不好?”
“爹,你是说,我们以后要隐居在这里吗?也好,外面那么多坏人要抓你,我们住在这里,他们一时半刻也找不到。”慕容连云很开心,转过身来问莫西北,“莫大哥,你也陪我住在这里好不好,我们每天都可以采到很多野花,嗯,还能抓兔子,一定很好玩。”
“他会留在这里陪你的。”慕容松涛很宠溺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爹保证,以后你们可以在这里好好玩耍,没有人能再欺负你了。”
“有爹在身边,本来就没有人敢欺负我。”慕容连云点头,笑容灿烂,然而站在她身后的慕容松涛,嘴角也挂着笑容,眼神中,却渐渐凝聚起杀气。只一眼,莫西北就觉得心头寒意蒸腾,方才一路狂奔,本来是满头大汗,此时,也不再觉得热了,她的手下意识的摸到了腰间的剑柄上。
“莫公子,现在才后悔,似乎晚了点。”慕容松涛自然也看到了莫西北的动作,这时笑得更欢畅了。
“慕容盟主,你要做什么?连云是你亲生女儿。”莫西北盯住慕容松涛的手,抓紧时间平稳呼吸,她开始庆幸,一路上她矛盾再三,终于在路上留下了几处暗号,但愿,她想,但愿还来得及。
“云儿是我最爱的孩子,偏偏她又最爱你,所以,我才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你来陪她,我做父亲的,自然该为女儿实现心愿,这不是很好?”慕容松涛语音轻柔,眼神却变得渐渐狰狞。
这会儿,慕容连云也听出了不对,她回头看向父亲,却被父亲脸上的神情吓了一跳,只叫了声“爹?”
“连云过来!”莫西北急叫,同时上前一步,想拉开她。
更快的,慕容松涛并指在慕容连云身上一点,慕容连云只觉得身体血脉一僵,再也动不了一下,她怎么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忽然对自己出手,就像她也不明白,莫西北刚刚为什么要叫她过来。
“云儿乖,这个小子怕不肯乖乖去陪你,所以,让爹先送他过去,随后再送你。”慕容松涛说着,人已经如展翅的雄鹰一般,亮出“利爪”,直接扑奔莫西北。
这是莫西北第一次同高手殊死一战,慕容松涛的功夫绝对不同于此前莫西北遇到的任何一个人,他的招式刚猛有力,招招绝对没有多余的花哨,每一刀都直指要害部位,每一刀都逼得人避无可避只能硬碰,几十招下来,莫西北就知道,如果继续这样,自己今天很可能就要留在这里看太阳月亮了,于是,再一次刀剑相接时,她忽然大声说:“厂督,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此时不擒下慕容松涛,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臭小子,敢出卖我?”慕容松涛明显愣了一下,借着这个机会,莫西北已经自他排山倒海般的刀影中脱身而出,顺手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球,就往地上扔去。
“扑哧”一声,莫西北扔出的药球爆开,慕容松涛正好也反应过来,四周寂静得死气沉沉,哪里有东厂的人来,分明是莫西北的缓兵之计,只是莫西北的话也提醒了他,他恶狠狠的挥刀,想着还是速战速决,省得东厂的人真的追到,自己的计划就泡汤了。当然,眼见莫西北扔出了个东西,他还是下意识的一闪,只是接着,他就有发现那东西就发出了这个奇怪的一声,连一点烟雾也没有,再看莫西北也一脸莫名,猜他多半是慌乱拿错了,再不迟疑,猛扑过去。
臭,臭得无以形容,上前一步后,慕容松涛以更快的速度向后连退了三步,他简直没办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围绕他的那种臭味,简直比掉进茅坑还更让人觉得恶心。“臭小子,你这是什么东西?”他暴怒,一张嘴,却几乎没有吐出来。
“毒药呀,独门秘制,别无分号。”莫西北退开两步,她本来想把上次托人做的那个烟雾弹扔出来好趁机跑路,不想忙乱中出错,把自己为了捉弄人做的臭弹扔出去了,此时也只能不动声色,笑了起来,眼见慕容松涛肩膀一动,忙说:“你可千万别动,这毒号称七步断肠,你要是强运真气发作更快,到时候我怕你两步也走不上。”
“屁话,老夫从来没听说过外用的毒药能七步断肠。”慕容松涛也冷笑了一声,“乳臭未干的娃娃,倒来蒙老夫,你还太嫩。”
“你不信?不信那就走走,”莫西北点头,“我距离你大约有七八步的距离,你走过来吧,我不动。”
“你……”慕容松涛迟疑了,因为他确实觉得自己很不对劲,非常想吐,那种感觉,和吃错了东西中毒的感觉很类似。
“这就对了,站在原地,想想怎么把毒聚合到身体的一个点,然后逼出来,这样比较实在。”莫西北笑说,“我估计您逼毒怎么也要个把时辰,我就不打搅了,希望您能赶在东厂的人来之前,成功的解毒,然后离开这里。”
“臭小子,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信,如果这毒是真的,你为什么不趁机杀了我?”慕容松涛冷笑,虽然脚上不动,可是手上横刀,也没有放过莫西北的意思。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嗯…….我的比喻不太恰当,不过道理是这样的,你这么厉害,虽然中了毒,但是最后一击晚辈我也是承受不起的,我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生死相搏,您该知道,我是生意人,这么明显亏本的生意,我是不做的。”莫西北笑笑,很无辜地眨眨眼睛,见慕容松涛还是没有动,微微松了口气,连忙回身去看慕容连云。
慕容连云仍浑身僵硬的站在山边,浑身上下,只有一双大眼睛还能一下、一下地眨动。莫西北过去试着将真气注入她的血脉,不过慕容松涛点穴的手法甚为独特,她尝试了半天,慕容连云仍是动也不动一下。
莫西北深知臭弹并不能拖延慕容松涛多久,山风一吹,臭味一散,被熏得恶心的感觉也会马上消散,到时候,除非有人帮手,否则,自己绝对不是对手。
自然,她也有一种想马上扛起慕容连云就跑的冲动,但是此时,她也明白,只要自己稍稍露出一点异样的神色,都可能马上引起慕容松涛的怀疑,这个险,她不能去冒。
连云的眼睛仍旧在一直眨个不停,大颗的泪珠一颗一颗的从眼眶中滚落,眼神中的凄楚和伤痛,让莫西北心也是一阵地痛过,被亲人抛弃,甚至要被亲人杀死,她对这种痛本身并无感觉,但是,她这个身子,却莫名就痛得仿佛对此时慕容连云的痛感同身受一般。
“慕容前辈,晚辈有点事情不明白,不知道您肯不肯给解释一二呢?”慕容连云的穴道解不开,自己也不能抱着连云逃走,莫西北索性就摆出胜券在握的姿态,转身回来站在一动不动的慕容松涛面前。
“哼!”慕容松涛哼了一声,并不理睬她。
“虎毒不食子,你杀我虽然也没道理,不过还算不违人伦,你为什么要杀连云?”莫西北盯住慕容松涛的脸,不放过他任何的一丝表情。
慕容松涛仍旧沉默,额头滚下汗珠,看来正在运功逼着“毒”。
“你不说我也知道,连云根本不是你的亲生女儿,这些年你锦衣玉食的养着她,不过是掩人耳目。”莫西北知道要想自慕容松涛嘴里问出什么实在是很困难,不过眼下他身处险境又一心二用,倒是可以诈他一诈。
果然,慕容松涛脸色大变,猛然睁大了眼睛看向莫西北,“老夫实在是小瞧了你,听说你从来不与江湖接触,这次你肯来河南府,老夫心里已经疑惑,接着好好的一场武林大会,东厂的人莫名就来搅局,这几天老夫就想,这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想不到原来是你,想不到你果然是有备而来,这么多年前几乎没有人知道的隐秘,竟然也被你探听出来了。”
“连云竟真不是你亲生的女儿。”莫西北一时间也觉得有些迷茫,很多原本看起来不合情理的事情现在合情合理了,只是,却留下了更多的疑惑。
“知道太多的人通常都不长命。”慕容松涛冷笑,“莫公子,你也别怪老夫心狠,你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少来,我今天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你也原本就打算杀了我和连云,然后伪造个你自己也死掉的现场,嫁祸给我,让所有人以为我见财起意,杀人带走了宝藏地图逃走了,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响,可惜,手段太老套,你以为今天你杀了我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独享宝藏了?不怕告诉你,早几天厂督找到我,就已经把你这步棋猜出来了。”莫西北知道慕容松涛已经决定不顾一切了,即便他相信中了毒,此时也恐怕是决定先杀自己再夺解药了,于是,她也只能先拿话逼住他,一边也用眼睛悄悄的四下看看,瞧瞧怎样才能在带着慕容连云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你也不用拿东厂吓老夫,东厂的人要来早就来了,就算他们洞悉了老夫的计划又能如何,你一样要死。老夫将来也可以到江湖上说,你是如何为了偷生出卖江湖同道,甚至连身为你岳父的我,也没有逃过你的暗算,最后,你还杀了连云,老夫为了给女儿报仇,只能杀了你。”慕容松涛的眼神也四下扫了一会,不过他内力精纯,此时并没有听到周围有任何异响,方才悬起的心,又一点点落了回来。
“哈哈,慕容前辈果然就是比一般人高明,看来确实是骗不过你。”莫西北脑袋转得飞快,此时又说:“只是连云毕竟是您一手养大的,这十几年人非草木,难道您就一点亲情也不念?再说,这次寻找宝藏的道路肯定是非常艰险的,我就不明白,您为什么还一定要杀我们呢?何况我们两个人都不是您的对手,留下我们帮个忙不是更好?”
“臭小子,你不用再巧舌如簧的哄老夫,要是这么容易上当,我也不能在江湖上平顺的生活这么多年了,今天,说什么你都要死。”慕容松涛不等话说完,已经强自封闭了身上几处大穴,决定先除掉莫西北,再搜解药。
“我说慕公子,你再不出来,我死了是小事,慕容松涛跑掉了,你还到哪里去追宝藏的秘密?”话一出口,莫西北身子猛的向后一缩,人已经闪到连云身边,扛起连云的身子,就往来时的路上跑。
“同样的把戏,老夫还能再上你……谁?”慕容松涛话未说完,挥出的刀锋就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在堪堪触到莫西北衣衫的一刻偏到了一旁。
“这回我不是骗你,”莫西北带着连云又跑了十几丈远,才站住了脚,一个一身黑色衣衫、脸上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就安静的站在那里,气息沉稳安静,仿佛来了很久了一般。
“好,既然来了,你们今天就都别想回去。”慕容松涛早看清了方才阻拦自己刀锋的,不过是两片小小的树叶,是山中随时能摘到一把的那种平常树叶,自然,树叶之所以能拦住自己的刀锋,不是因为树叶强韧,而是发出树叶的人的功力深厚,摘叶飞花,伤人立死,上乘的内功配合上乘的暗器功夫,这位慕公子果然是个人物。
“听说真正的武林高手都很自傲,你也不例外是吧?”莫西北发现连云身子柔软起来,估计她的穴道应该是已经自己解开了,书中说得好,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所以呢?”慕公子并没有马上出手,而是转头看向莫西北。
“所以既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就不给你添乱了,要不我先撤了,回头请你吃饭。”莫西北笑嘻嘻,虽然眼前这个慕公子也是敌非友,不过在某些攸关生命的利益面前,人也可以对原则打些折扣。
“你的如意算盘打得也不错,可惜,我也不太笨。”一把抓住转身要跑的莫西北,慕公子手上用力一甩,就直接把她朝慕容松涛的方向给扔了出去。
莫西北只觉得左臂一阵剧烈的疼痛,有心痛骂慕公子又故意往自己正在愈合中的伤口上捏,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出招,保住小命。慕公子的一掷之力不小,莫西北迅速在空中稳住身形,就势出剑,剑尖避过慕容松涛的刀锋,以一个让人绝对意想不到的姿势,突破了慕容松涛的内圈防线,“唰”的削下了一整片的衣襟。
而慕公子也趁此机会欺身而上,手中的剑从另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出。
慕容松涛立时有些忙乱,以武功而论,他与慕公子只在伯仲之间,以体力而言,他虽然上了些年纪,不过还是大大的优于莫西北,单打独斗任何一个人,以他的经验阅历,只怕还都能略占上风,只是现在,他却要同时对付这两个人,尽管此时莫西北并不太出招,只在慕公子要求下配合一二,但是,这份压力,也渐渐让他喘不过气来。
“慕容盟主,您英雄一世,该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交出你不该拿的东西,今天您还能全身而退,保全自己一世的名声。”相对与慕容松涛的汗流浃背,气息不匀,慕公子却显得轻松且游刃有余,在劝诱的同时,招式却没有一丝留情,话还没说完,慕容松涛左右两腿便各吃了他一剑。
“你要的就这么简单?我给你,你就让我走?”慕容松涛踉跄了两步,腿上伤口几乎是立时就流出了一大片血迹,他的额头上,汗珠子也更加明显。
“那是自然。”慕公子点头。
“好!留得青山在,才能有柴烧,给你。”慕容松涛咬牙切齿的吓了半天决心,猛的从怀里掏出一团东西,用力朝慕容连云站立的方向扔了过去,“那就是你们要的地图,可以让我走了吧。”
“且慢!”慕公子的剑没有停,仍旧招招进逼,“慕容盟主答应得太痛快,感觉反而不太踏实,我得去看看那些东西是真的,还是有人有心捉弄,莫兄,麻烦你支撑一会。说完,慕公子骤然撤出战团,直向慕容连云的方向过去。莫西北这才瞧见,连云果然能活动了,此时正弯腰拣起了那团东西。
“哈……”一手抢先展开手中的东西,慕容连云却忽然笑了起来。
“给我。”慕公子走了过去,对她有几分失常的笑声听而不闻,只是伸出手,看着慕容连云。
“给你?”慕容连云止住笑,神情有几分糊涂又有几分偏执,“给你?我凭什么给你,就为这么点东西,我爹居然要杀我,给你?我不给你,我谁也不给。”
莫西北本就无心恋战,她为了保住四楼和慕容连云,只答应帮助东厂的人跟踪到慕容松涛,此时任务已了,所以一听连云口气不对,身子便向后一退,准备万一慕公子为了得到那不知真假的东西伤到连云,自己也可以救护。
这样的空档留给慕容松涛,他自然不会放过,一见莫西北退步,他几乎立时就转身准备逃走。
“慕容盟主,这样就想走吗?”莫西北只瞧见眼前人影一晃,再看时,原本站在连云面前伸着手耐心等待的慕公子,已经重新挡住了慕容松涛的去路。
“慕公子,你有没有信用,东西我已经交给你了,你还拦我做什么?”慕容松涛手中刀一摆,并没有马上进招,但是却仍旧摆了个攻守兼备的架势。
“东西在令千金手中,并不算是给我了,所以,我仍不能放你走。”慕公子摇头。
“云儿,你还不把图交给慕公子?”慕容松涛眼睛紧紧盯着慕公子,嘴里却厉声一喝。
“不!我不给,我给了,你还会杀我。”慕容连云摇头,见莫西北靠过来,居然惊得跳了起来,“你站在那里,你们都是坏人,你们都想杀我,再靠近,我就把它扔了。”
“我不动。”莫西北马上站住脚步,试图安慰她,“连云,你没事了,别这么紧张。”
“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慕容连云摇头,指着莫西北道,“你退到那边去,别站得离我这么近。”
莫西北苦笑,只得按照她说的,退到方才上山的路上。
“云儿,你居然连爹的话也不听了?”慕容松涛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忽然和缓下来,“好孩子,爹并没有想杀你,爹只是想杀莫西北这个奸细,点你的穴道也是怕你想不开,乖,把图给慕公子,然后爹带你离开这里,你不是一直想到各处去玩吗,爹都陪你去。”
慕容连云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手里抓的东西,似乎在思考,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适才,莫西北同慕容松涛的话她都听到了,爹居然不是自己的亲爹?这是她无论如何不能承受的结论,难道真是莫西北为了脱身,故意说出来的?但是,他说出来的时候,爹为什么不否认?
慕容松涛也在等,直到他看见慕公子的手,重又落在了腰间的长剑上,他知道,慕公子已经不想等了。
“连云!”慕容连云仍在反复的想着爹的话、莫西北的话,这几天生活的变故实在太多了,先是家没了,再是自己被东厂捕获,接着是玉儿死了,然后爹又要杀她,最后是爹说她的未婚夫是奸细……她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在这几天里彻底地塌了,所有她爱的、她坚信的、她依靠的,统统背弃了她,此时,她就觉得自己似乎已经陷在了一片浓稠的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脑袋混乱成一团,完全整理不出思路,所以,当莫西北喊出她的名字时,她也只能茫然的抬起头,看着莫西北冲过来,看着莫西北的剑挡在自己面前,看着爹每天摆弄的那把残破的刀,那锈色的刀锋,距离自己的眉间不过半寸。
骗人的,果然都是骗人的,慕容连云想,原来爹是真的想杀自己,这十六年来,爹的爱是骗人的,爹的笑是骗人的,爹给她的一切都是骗人的。真好,都是欺骗,这个世界,全是欺骗。这样想着,于是她笑了,因为她哭不出来,痛得麻木的心片片碎裂,只有一个念头在催促她,毁掉手里的东西,就是这东西,毁了她的一切,所以,她也要毁了它。
莫西北方才虽然退开了,但是她的目光却始终盯准了慕公子,她知道,这个人是在场的四个人中惟一的变数,果然,在看见慕公子抚摸兵器的动作后,她就冲向傻了一样站在那里的慕容连云,堪堪挡住了慕容松涛劈过来的刀锋。
这一刀,慕容松涛倾注了毕生功力,莫西北只觉得虎口辣辣的痛,一缕血顺着手腕蜿蜒而下,很快就晕红了她的衣袖,而心口涌起的一抹腥甜,这时也腻腻的直冲喉咙。
莫西北想,不知为什么,慕容连云总是害她受伤,真是……奇了,倒真像上辈子欠了债似的。
一切不过就发生在眨眼间,还没等莫西北咽下胸口这股血气,慕容连云已经疯了一般的冲向山头。
“给我!”慕容松涛自然抽刀就追了过去。
山头下面是悬崖,构造和所有的山都没有不同,只是这一带地势连绵起伏,悬崖究竟有多深,没有人知道。
慕容连云似乎是想带着手里的地图跳崖,莫西北不是神仙,来不及每次都正好阻止她,不过幸好还来得及拣个石子,倾力弹出去,弹中了慕容连云的小腿,力道刚刚可以让她腿一软,趴在地上啃一脸泥巴。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慕容连云骤然扑倒在崖边,会让受了伤、腿脚已经不利落,却仍然跃起来扑过去的慕容松涛失了目标,连一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直接从慕容连云头上飞过,直直地摔落下去。
“爹!”慕容连云像是忽然从噩梦中惊醒,猛的喊了一声,爬起身,就也跟着往山崖下扑去。
“连云!”莫西北非常佩服自己今天夜里的反应能力,居然又被她赶上了,眼见慕容连云跳下,她猛的向前一扑,好歹抓住了慕容连云一只脚。
“让我死!”慕容连云用力踢腿,莫西北刚刚把她的腿拖上来,就被她一脚踢在了正抱着山石固定两个人身子的左臂上,她求死心切,这一脚踢得又狠又准,莫西北这条饱受摧残的左臂是再也难以承受,立刻就光荣退役了。
哧溜一声,两个人猛的向下滑去,莫西北忍不住把眼睛一闭,她以前听人说过,从二十楼上跳下去的人,都不是被摔死的而是被吓死的,而她也一贯以为跳楼是最不可取的自杀方法,想不到自己虽然没跳楼,却要跳崖,这实在比跳楼还不如,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吓死还是摔死,不过想来她马上就知道了,只是这么宝贵的经验,却没有分享对象了。
“喂,如果你还没死就快点先把你手上的人丢上去,这块石头不太稳。”半天没有落地,莫西北小小的睁开眼睛,接着就听人说了这么一句,她连忙四下一看,她拖着慕容连云仍然挂在山崖上,自己的腿却被人拖住了,两次跳崖,慕容连云不知是晕了还是怎的,这会终于没有动,大概估计了一下距离,她用力把手里的人往崖上一丢。
手里一轻之后,拖着她的慕公子开始向上拉她,一寸、两寸,眼看着距离漆黑不见底的崖下越来越远,莫西北的心一点一点的咽回去,却忽然听见慕公子惊怒交加的说了声:“你!”
山石松动的声音已经同时传来,莫西北觉得身子一轻,人被迅速拉起,但是更快的,拉她的慕公子却被一块滚落的山石击中,人几乎是滚着,直往崖下落去。
伸手,绝对是下意识的动作,莫西北想,自己救人救出了习惯,只是慕公子却不是慕容连云,成年男子和成年女子的体重绝对是不一样的,再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不由自主的被拖了下去。
“笨死了!”耳边,慕公子咬牙切齿的骂道,莫西北这回没来得及闭眼,所以看到慕公子拉着自己,一边已经把剑用力插向山石,以缓冲下降的力量。
她不敢装死,也照葫芦画瓢,拔剑出来向石头上用力的插,又滑落了十几丈,两个人的下落之势终于缓了下来,事实上,是慕公子一剑奋力插进了山石中,然后两个人就荡秋千般的,挂在了崖上,不上不下。
“你猜下面还有多深?”莫西北往下瞄了一眼,天快亮了,山间雾气蒙蒙,整个人如在云端,然后她马上发现自己又新添了一种毛病——恐高。
“你是在提醒我,把你扔下去,用你落地的声音判断下面还有多深吗?”慕公子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当我什么都没说。”莫西北马上闭嘴,她也想把自己的剑插进石缝,只是现在握剑的左手虚软无力,她不敢乱动,生怕自己一动,慕公子真的松手,把自己扔下去。
两个人就这么挂在山石上,莫西北索性闭了眼睛,不看也不想,就当自己在练功。
良久,慕公子问:“现在知道怕了?”
“知道有什么用,也不能不怕了。”莫西北说。
“我拉不住你了。”慕公子叹道,“我掉下来也是因为你,我现在才松手,仁至义尽,你做鬼也别怪我。”
“我……”莫西北想说,只是她很快就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因为她刚说出一个字,就感觉慕公子已经松开了手,整个身子失重般的坠下,她看着左手中的剑与山石划出了一连串的火花,却怎么也阻拦不住自己坠落的势头,心里一时空落落的,红绿、慕容连云,四楼的掌柜,很多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从她的眼前闪过,最后是楚俊风的,那天,楚俊风说,“我肯”,他说,他肯自备干粮,还每日给她准备一日三餐,然后跟着她,她去哪里,他就去哪里,莫西北恍惚的笑了,她以为她从未拿起,所以说不上放下,却原来她已经拿起,并且没有放下,只是……莫西北恨恨的想,楚俊风,他为什么要那么现实,他就不能再坚持一下下,很多时候,只要再坚持一下下,事情的结果,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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