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请原谅我,”中尉突然说,把他那包香烟朝西尔斯本太太递去。
“不,谢谢你。我不抽烟。”西尔斯本太太马上说——简直有点惋惜的神气。
“大兵?”中剧略为迟疑了一下,简直叫人难以觉察,便伸手把香烟朝我递来,一边说。说实话吧,这请客的举动,这—般礼节战胜等级观念的举动,使我对他着实好感,但我谢绝了这支香烟。
“让我看看你的火柴好吗?”西尔斯本人太用一种极端胆怯而几乎像小姑娘的声气说。
“这个吗?”中尉说。他爽快地把那盒火柴递给西尔斯本太太。
西尔斯本太太仔细察看这盒火柴。我呢,带着全神贯注的表情旁观着。纸盒外面,大红地上印着金字,是这些字样:“这火柴从鲍勃和爱迪•伯威克家偷来。”“真逗人喜爱,”西尔斯本太太摇头晃脑地说。“真正逗人喜爱。”我想法用面部表情来表明我不戴眼镜似乎看不大清楚这行字;我抱着中立态度乜斜着眼睛。西尔斯本太太似乎舍不得把这盒火柴还给它的主人。等她还给了中尉,他把它重新放进上装的胸袋,她说,“我记得以前从没见过这个。”她这时已在中座上几乎朝后转了—百八十度,只顾坐着亲切地凝视着中尉的胸袋。
“我们去年定制了好多好多这种东西,”中尉说。“实在叫人惊奇,这一来我们就此不短少火柴了。”
伴娘转身对着他——说得更确切些,是转身去对付他。“我们并不是为了这个才定制的啊,”她说。她对西尔斯本太太用眼色表示“男人就是这么回事”,并且对她说,“我可说不上。我无非认为这是怪逗人的。俗气,不过多少有点逗人。你明白。”
“真逗人喜爱。我以前可从没——”
“实在说,这也不是什么别出心裁的玩意儿。今天人人都有这个了,”伴娘说。“老实跟你说吧,我当初是从穆莉尔的爹妈那儿学来的。他们屋里总是处处放着这东西。”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在接着讲话时,讲一个字吐出一点儿烟来。“天,他们真是呱呱叫。关于这号倒霉事,就是这一点使我最受不了。我是说,干吗这号倒霉事不发生在世上所有的混帐东西身上,而偏要发生在好人身上?这是我想不通的。”她望着西尔斯本太太,等她回答。
西尔斯本太太微微一笑,这种微笑既老于世故,又微弱无力,而且莫测高深——我以为,这是种汽车中座上的蒙娜•丽沙式的微笑。“我常常感到纳闷,”她若有所思地小声说。她接着提了—句,讲得很模棱两可,“穆莉尔的母亲是我已故丈夫的小妹妹,你们知道。”
“喔!”伴娘饶有兴味地说。“这么说,你是知情人罗。”她伸出一条长得出奇的左臂,把香烟灰弹在她丈夫身边车窗近旁的烟灰缸里。“我真诚地相信她是我这辈子碰到的有数几个真正才华横溢的人之一。我是说,她简直把凡是印刷出版的东西全都看过了。我的天,但愿我读过这女人读过并且已经忘掉了的书的十分之—,我就心满意足啦。我是说,她曾经教过书,在报馆工作过,她设计自己穿的衣服,她自己干每桩家务事。她的烹调技术人间无双。天!我真诚地相信她是最最了不——”
“她当初赞成这婚事吗?”西尔斯本太太打岔道。“我这样问是有道理的,我到底特律去了好几个星期。我嫂子突然去世了,我去——”
“她太忠厚了,不愿讲,”伴娘直截了当地说。她摇摇头。“我是说她太——你明白——小心谨慎什么的。”她回想着。“老实说吧。差不多直到今天早上,我才第一次听到她关于这问题说一声不好听的话,真是的。再说,这也无非是因为她为了穆莉尔感到太难受了。”她伸出胳臂,又弹弹香烟灰。
“她今儿早上说了些什么?”西尔斯本太太贪婪地问。
伴娘好像沉思了片刻。“哦,实在也没有说什么,”她说。“我是说,根本没说什么小心眼儿或者真正有意损人的活。或者其他诸如此类的话。她实在不过说,在她看来,这个西摩是个潜伏的同性恋者,打心底里害怕结婚。我是说,她并没有说什么恶毒的话,不是这么回事。她说得——你知道——很通情达理。我是说,她本人多年来就常常去请教精神分析专家,接受治疗。”伴娘望望西尔斯本太太。“这算不上什么秘密。我是说,费德尔太太本人也会告诉你的,所以我这并不是在泄露什么机密啊。”
“这我明白,”西尔斯本太大急忙说。“她呀,是全世界最不——”
“我要说明的是,”伴娘说,“她可不是那种会不假思索地说出这种话来的人,除非她知道说的是有根有据的。而且要不是可怜的穆莉尔那样——你知道——那样悲伤什么的,她本来是绝对不会,绝对不会讲出这种话来的。”她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天,你看到这可怜的妞儿就明白了。”
毫无疑问,我应该在这里打断了故事,把我对这伴娘在讲的话中的主题思想的总的反应描述一番。然而,眼前我情愿把它搁一搁,如果读者肯耐心等待的话。
“她还说了些什么?”西尔斯本太太问。“我是指雷亚①。她还说过别的话吗?”我没有对她看——因为我舍不得不看伴娘的脸——但我多少有个仓促而胡乱的印象,西尔斯本太太几乎坐到这主要报告人的膝盖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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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①这是穆莉尔的母亲费德尔太太的名字。
“没有。实在没有了。简直没什么别的话了。”伴娘回忆着,摇摇头。“我是说,正如我刚才说的,要不是可怜的穆莉尔难受得够戗,她才不会当着周围站着的那许多人开腔说上一言半语哪。”她又弹弹香烟灰。“她另外只说了一句话,就是说这个西摩实在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因此,如果你用正确的眼光来看待这事的话,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实在对穆莉尔是桩好事。这样说我认为很有道理,不过穆莉尔是否也这样看,我就说不大准啦。他把她胡弄得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这使我最——”
她讲到这里,被人打断了。被我。我还记得,我当时的嗓音不大平稳,我心烦意乱时总是如此。
“凭哪一点使费德尔太太得出西摩是个潜伏的同性恋者和精神分裂症患者这一结论的呢?”
所有的眼睛——简直全像探照灯光——伴粮①的、西尔斯本太太的,甚至那中尉的眼光都刷的集中在我身上了。“什么?”伴娘对我说,声调刺耳,微带敌意。又有个刺人的想法在我头脑中一闪:她明知道我是西摩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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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毛注:①伴粮:应写作“伴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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