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努努·几米·绘本·努努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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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俱往矣

  洞庭湖烟波浩渺,八百里湖水如明镜掉落大地,翠绿湖中一碧色小岛如青螺漂浮。白水绿岛,映衬蓝天白云,美如仙境。

  一只乌篷小船缓缓靠了岸,船中走出陈煜来。

  他没有蒙面,也没有穿黑色箭袖,没带箭囊。若不是他手中握着一柄长剑,一眼望去,像极了前来游山观景的书生。

  他自君山脚下抬眼望去,岛中古木森森,几树红叶点缀其间。

  “不弃,我会赢。”陈煜心里默念着花不弃的名字,缓缓拾阶而上。

  林中有鸟惆啾吵闹不休,更衬得山幽,脚下踩到几片枯叶,发出清脆的声晌。

  穿过丛林,迎面是密密的斑竹林。竹身修长纤细,上有如泪痕似的斑点,又称泪竹。看到这片竹子,陈煜的心禁不住变得温柔起来。只要一想起花不弃,他的心就变得酸软。

  多年在望京的闲散生活让他有种吃饭等死的无力感,他只在化身为莲衣客时才在江湖逍遥中感觉自由呼吸的畅快。信王爷告诉他,不要像他一样,深受帝宠的同时活得无比小心。这种小心之后的生活像苍鹰收了翅膀,只能缩着身体在地上行走。遥望蓝天,无法飞翔。

  如果只是自己要收拢羽冀,低调行事,他从小就这样活着,并不困难,但是他不能容忍花不弃和他一样。

  她能绽开比阳光还明媚的笑容,她眼底深处的小心翼翼是阳光背后的阴霆。她可以满不在乎地擦干满脸的茶水,她可以在王府门口忍了气平静地自侧门进府。但是那个雨夜叫他看得清楚,她内心的痛苦被压抑得何等辛苦,所以,他决定借东方炻的行径摆脱东平郡王的身份。

  陈煜沿看上山小道一路前行,终于在山巅凉亭见到了身穿青碧长袍的东方炻。

  四目相对,两人皆沉默不语。

  “东平郡王,莲衣客。若不是柳青芜说出这个秘密,有谁能想到,堂堂信王爷的嫡子、太后的嫡孙、皇上亲封的郡王竟然长年游走在江湖之中。”东方炻讥消地说道。

  陈煜微笑道:“你说得不对,东平郡王与莲衣客半点儿关系也无。东平郡王是在与你交手的过程中重伤而亡。莲衣客嘛,自然还活得好好的,继续是江湖中的神秘侠客。”

  东方炻一愣,放声大笑道:“原来你腻了朝堂,竟要借我脱身?”

  “正是。”

  “桌子上有灶香,她吊在崖下。一灶香尽,她就会坠入山崖。有把握赢我吗?”东方坏不再废话,眼中透出兴奋来。

  陈煜眼神变冷,长剑出鞘,手中铜钱如天女散花般撒出。

  东方炻大笑了一声,凭空跃起,软剑蓦地刺向他。

  然而这一剑却刺空了。陈煜在他躲避之时,人已向山崖下跳了下去。东方炻大怒,人疾掠到崖边,只见陈煜手中长剑直刺进山壁,单手抱住了花不弃。

  “莲衣客,你不上来我就斩断绳子叫你们都死!”东方场狂怒地吼道。

  陈煜恍若未闻,自靴中取出匕首割断了花不弃身上的绳子,搂紧了她轻轻喊着她的名字。

  花不弃慢慢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陈煜,眼泪忍不住流了一脸,却粲然笑了。她抱着他的脖子喃喃说道:“我知道你不会扔下我。”

  “他弄痛你了吗?”

  花不弃点点头又摇摇头,似乎现在才发现身处悬崖之上。崖边山风凛冽,她抱紧了陈煜,想起前世自崖上坠落,穿越到今生,一时之间竟觉得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看到崖下两人旁若无人地相拥,东方炻咬紧了牙,大吼道:“你明明可以和我斗上一炷香也能救她,为何要现在下去?你难道不怕死吗?”

  陈煜一手抱紧了花不弃,一手持着插进山岩中的长剑,仰起头大笑道:“我舍不得让她多吃一点儿苦!你要斩便斩吧!你若不动手,我就要带她上来了!”

  花不弃搂紧了陈煜的脖子,狠狠地亲了他一口,仰起头笑道:“随便你!”

  漫天阳光映进她眼中,那光彩瞬间刺痛了东方炻的眼睛。

  隔了良久,阳光已渐渐移进了山后,东方炻握剑的手暴出青筋,双目渐红,突然大喝一声斩断了绳子,整个人无力地颓坐在了凉亭地上。

  又是一年三月三。

  一匹白马慢吞吞地踏上了兴龙山的山道。山间春意正浓,马上坐着一位二十出头朗眉星目的紫衣公子。

  山间树木将阳光裁成数块,像一匹绣了金花的花布,被山风吹拂着抖动着。少年的脸时而沐浴在阳光中,时而遮掩在树荫下,唯有一双眼睛,装满了化不开的愁。

  小春亭建于一凸出山石之上。扶栏凭风,能远眺望京城,风景绝佳。本是踏春时节,亭中游人不断,连带着小春亭外的空地山道上也多出些小商贩来。

  卖山货的,卖小吃的,卖纸鸢的,路边搭了凉棚卖茶的,坏了一山清净,却许了游人方便。

  紫衣公子远远地勒住了马,眼睛微微往亭中一扫,眼里的愁思更浓。他慢慢放松了缓绳,任马随兴顺着山路缓缓前行。仿佛走得慢一点儿,离那座亭远一点儿,失望的时间便会短一点儿。

  他翻身下了马,进了凉棚。老板便笑着迎了上来,“公子今年又要小住三日吗?”

  男子正是云琅。每年春天三月三,他都会自北方飞云堡赶赴望京城外的兴龙山小春亭,等花不弃三夭。

  “不弃,你还好吗?”云琅自马鞍旁取了一羊皮袋北方烈酒,叫老板端了些花生、蚕豆、卤豆腐来,就着酒袋慢慢地喝着。

  这一袋烈酒足有十五斤,他喝得不多,一天喝三分之一,三天酒尽,他就微燕着骑马离开。

  但是今年,他很想一醉。

  因为药灵庄向飞云堡提亲之后,已暗示很多次两人该成亲了。

  从莫若菲口中知晓儿子思恋于一个失踪的女子,几年来日日思念,飞云堡堡主云铁翼毅然定下了婚期。云琅苦苦求了半天,把婚期推迟到四月。飞云堡的迎亲队伍已经出发至西州府药灵庄的路上了。只等着这个三月三一过,云琅便飞马赶上队伍,前去药灵庄接林丹沙。

  茶棚老板担忧地看了一眼脸上已沁出晕红色的云琅,心知他必定要醉了。他好奇地想,每年的三月三,这位英俊公子流连于在小春亭等的是何家姑娘?

  等到太阳落山,山谷一片金黄。小春亭踏青的游人踏上了归途。云琅提着酒袋踉跄地进了亭子,反手拔出一把匕首,在廊柱上刻下一首诗来,“又是一年三月三,高台悲风君不在。相思未断缘已绝,但求一醉入梦来。”

  他痴痴地望着那首诗,嘴里轻呼:“不弃,不弃……”心里一阵伤痛袭来,人竟然痴了。

  花不弃在几年前被东方炻掳走,东平郡王死在东方炻手中。神秘的东方家消失于江湖,无迹可寻。林丹沙对他清深义重,苦苦等候。他明知道花不弃必然活在这世间的某一处,却不能去找寻,眼睁睁地瞧着药灵庄上门提亲,直到迎亲队伍出发。五年,云琅想起等他五年的林丹沙,又一阵心痛。

  酒囊中的酒倾饮而下,他迷迷糊糊地跌坐在地上,靠着亭柱醉了。

  山间的暖色被暮色一点点侵蚀时,山上奔下来两匹马,想必是登高望顶的客人该返家了。马上两人都戴着帷帽,坐着一位黑袍男子和一个锦衣女子。走到小春亭时,女子嘴里发出一声轻轻的惊呼,她勒住了马。

  胯下的白马有点儿不安地刨着土,似乎也感觉到主人心情的激荡。

  黑袍男子轻声说道:“是云琅,要见他吗?”

  锦衣女子犹豫了下道:“他醉了。山风凛冽,怕会冻病。”她翻身下了马,径直走向亭中。

  醉得人事不省的云琅嘀咕着转动了一下头,惊得锦衣女子停住了脚步,她的目光上移,突然就看到了亭柱上的题诗。

  山间的晚风吹得帷帽上的面纱飘荡,她的手指抚过那句“相思未断缘已绝”,心里又酸又痛。她渐渐攥紧了拳头,解下身上的披风温柔地披在云琅身上。定定看了云琅半晌,她自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放在了他身边,轻轻说道:“物归原主了。咱们走吧。”

  黑袍男子揶揄地说道:“将来我要告诉朱府的十一少,他娘亲有多风流!飞云堡的少堡主、碧罗夭的东方公子,眨巴眼就迷倒一片。”

  锦衣女子嘿嘿笑了笑,翻身上马,怜惜地看了一眼云琅,掉头就走,风里隐隐传来她的声音,“我也要告诉十一少,明月山庄的柳大姑娘现在还等着他爹娶她做二房!”

  笑声被风吹散,两人消失在山道上。

  茶铺老板呆呆地看着两人远去,喃喃说道:“明明像是旧识,为何不多停留会儿呢?”

  转眼星辰铺开,夜色渐浓。云琅被山风吹醒,头痛欲裂,口干舌燥。他摇晃了下脑袋,扶着亭柱站起。

  身上飘落一件白色的披风,云琅目光一凛,是谁给他盖的披风?脚踢到一个东西,他满脸疑惑地拾起,表情骤然呆滞。这正是当年花不弃被蒙面老人带走时他送给她装着糖人的木盒,里面的八仙已经没有了,另放着两个糖人,一男一女。

  时光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元宵佳节。他挂了满院灯笼博她一笑,送了搪人向她赔礼道歉。只是盒中现在的两个糖人已换了姿势。男的头高高昂起,神情据傲;女的笑靥如花,低低一福。

  一颗心不受控制地咚咚直跳,云琅惊得奔出小春亭大吼出声,“不弃!花不弃!你在哪里?!”

  山间回响着他的呼声,久久不绝。他拾起披风疯了一般奔到茶铺,老板正收拾东西准备关门了。少年激动的神情吓了他一跳,见他手中拿着披风已明白了几分,叹息着指着下山的路说道:“早走啦。戴着帷帽的一男一女,看不清面目。”

  早走了?她为什么不见他?为什么?云琅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脸上哭也似的难看。

  老板突然想起了什么,自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说是公子酒醒后把这个给公子。”

  一纸素笺草草写着两句诗:“相思已断缘未绝,替君解忧除丹沙。”

  相思已断,缘未绝。

  花不弃以为他不想娶林丹沙,要杀了她替他解围吗?云琅心头一紧,骇出满身冷汗。他飞快地解开缓绳一跃而上,匆匆地往山下急驰。

  小春亭静静地立在山风中,远处的望京城华灯初上,如繁星点点。

  (完)

  后记:花不弃的原型

  曾经有六个卖花的小孩没有卖够每天规定的花,挨了打。想回家,她们这才找到了警察。跟去采访时发现,她们住在成都红花堰。

  这里是城郊结合部。这里有三四层高的红砖房,违章搭建的棚,以及低矮的平房。因房租便宜,一间屋一个月二百元左右,所以这里住满了乞丐、打工者、小偷各色人等。

  六个卖花女孩最大的有十四岁,最小的八岁。她们被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带着,租住在一间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房子里。房间里面摆放着一张木床和一张沙发床,乱七八糟的行李、衣裳挂满了屋子。你可以想象房间的拥挤与杂乱,而我们则难以想象她们是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住在一间屋子里。因为这个线索,我和搭档把目光移向了街面上的卖花小孩。

  记得那是个冬夜,地点在一环路上的某KTV外。

  吃烧烤的时候,一群孩子便抱着玫瑰花来了,站在旁边嘴甜地让我的搭档买下一枝玫瑰花。想了解他们的情况,就买了一枝。这群孩子纷涌上来,缠着再买。

  一朵是一心一意,两朵是两心相印。他们操着外地口音,熟练地说着与他们年龄不相符合的话。

  通过攀谈我们了解到,他们在下午四点左右会出来卖花,凌晨三点左右再回去。

  这些孩子特别机灵,撒谎时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告诉我,她是自己骑自行车来KTV的,还非常天真地指着另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告诉我,她搭他一起来的,骑的是二八圈的自行车。

  五岁的小女孩搭一个六岁的小男孩骑二八圈的自行车?这样的谎言你不相信,她照样流利地说。撒谎的时候,小女孩的眼神平静淡定,没有丝毫闪烁,仿佛说的就像是真的一样。

  从红花堰开车到城南的KTV,凌晨马路上无人无车时,也需要三十分钟。至于骑自行车,没有一个小时那是不可能到达的。

  我掏了一块钱买下一枝花后,这些孩子就围上来要我买了。这样问话才能继续。如果不买,没一个孩子肯和你说话,非常现实直接。这些孩子的嘴很甜,我参加婚宴时听主持人说的祝福新人的话也莫过于此。

  他们告诉我每天他们吃两顿饭,下午出来之前会吃一顿饭,凌晨回到出租房后再煮一碗面吃。

  大的孩子每天最少要卖三十枝花,一个五岁的小男孩说,他的任务是每天六十枝。问他们如果完不成任务会怎样,都嘿嘿笑着不回答。

  他们中间有流浪儿童,更多的是被叔叔、阿姨、大哥、大姐们从贵州、安徽的偏僻山村以每年一千元至一千五百元的价格租出来的。

  有孩子认真地告诉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卖几年花,等到了七八岁,她就能挣够读书的钱了,但是这只是他们天真的想法。对于一些偏僻山村来说,一个家庭除了供自己吃饭吃菜外,收入不过是几百块钱,所以家里女孩多的就租出来一年能有一千多元的收入。哪怕这些孩子被警察遣送回家,第二年,他们仍会被村里的熟人租出来,带到城里继续卖花。

  有的孩子说他以后不会回去,大城市好,城市给了他们太多太大的诱惑。就算没有人租他们出来卖花,他们中有的孩子也会偷跑到城市成为流浪儿童。有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说,她再大一点儿,就到城里的餐馆打工。

  这些租出来的孩子还算好。还有一些流浪儿童,他们没有父母,或者根本记不住自己来自哪里,只能跟着社会上的闲杂人混生活。偷东西,抢劫,什么都干。

  采访的时候,一个小女孩指着我手里的大半瓶橙汁要喝。我说:“我去给你买一瓶。”她摇头。原因是如果是全新的一瓶,她必须上交。我手里喝过的给了她,她现在就能喝。

  凌晨三点,马路上出现了七八辆自行车。这些孩子欢呼雀跃地奔了过去。一辆自行车上搭一个或两个孩子。

  我们开车跟踪,竟被这些孩子认出来了,不仅指给那些大人看,还把我们引到了死胡同里。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自行车从狭窄的路上一掠而过,听到那些孩子发出欢乐的笑声。

  曾问过警察这样的事情该如何解决。警察也很无奈,送他们回家,他们一样会出来。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个撒谎时眼都不眨一下的小女孩。写《花不弃》时,我就想起了这些卖花的孩子。没办法为他们做更多,有时候也很无奈。就像很多读者反映的一样,买花吧,其实赚钱的是他们背后的大人;不买吧,又可怜他们。

  若是穿越了,以他们早熟的心灵及对社会的提前认知,在全新的环境里,他们会过什么样的人生?希望这本书里的女主角花不弃能带着我们所有人的祝福,有人爱有人疼,有家有美好一点儿的人生。

  ——桩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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