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狭小的房间是依兰夫人替客人占卜的地方。
白小绿看到夫人了。
夫人丰腴的身上裹着一袭孔雀蓝色印度纱丽,脸朝下,软塌塌的趴在一张红色的躺椅上,一条手臂曲在身体底下,另一条手臂垂在椅边,一头长发在颈子周围披散,露出来的一双小脚踝上面是两条胖胖的大腿。
她从包包里拿出乳胶手套戴上,无声地走过去。
随后她深呼吸一口气,微颤的手把尸体的脸翻转过来。她拨开遮住尸体那张脸的乱发。一双眼睛这时空空地望着她,双唇微启,吐出了一截舌尖,脖子的皮肤底下开出了一朵朵瘀红色的血花,那儿留下一道很深的勒痕。
她转身,瞪了大克一眼:
「你不想活了你!干嘛说她长得像我!」大克恶作剧地笑笑,递给她几张照片,说:
「在抽屉里找到的,是有点像你。」
她看了看那些相片中的女子。
生前的依兰夫人脸容姣好,一双迷蒙蒙的大眼,长发编结成辫子,是有点像她,也不完全像。
相片是她在那张躺椅上坐着照的,背后那面墙上挂着一张黄道十二宫图。
那张黄道十二宫图已经给人从墙上撕走,现在皱巴巴地压在依兰夫人的尸体底下,看来是凶手杀人之后才塞进去的。
「跟杀默林夫人的手法一样。」她把那张黄道十二宫图从尸体底下缓缓拉出来。
「这个灵媒杀手似乎专挑年轻漂亮和有点胖的女灵媒下手。那个默林夫人也有点胖。」大克说。
「胖女就该死吗?」她把图摊开在躺椅旁边的一张小几上。
「历史上,胖女是一种象征呢。」
「象征甚么?」
「胖女就是象征过度的吃喝玩乐。遇上饥荒、战争跟革命的时候,她们往往是大家仇恨的对象。为了平息众怒,胖女会给送上断头台。」
她哼哼鼻子:
「为什么是胖女,那胖男呢?胖男就不用死?」
她双手放在臀部,弯下身去仔细研究那张黄道十二宫图。
这幅图绘画了一个十五世纪的裸体金发女子。她眼睛俯视地上,双手在大腿两边微微摊开来,手心朝上,身上标示着黄道十二宫和它们所支配的人体各个部位。天蝎座支配生殖器,双鱼座支配脚掌和脚趾。
「默林夫人是用塔罗牌占卜,依兰夫人用的是占星术。」她站直身子,咕哝着说。「凶手杀人之后把她们占卜用的工具放在尸体身上,到底是甚么意思?」
「不管什么意思,这两个女人一定没有预见自己的死亡。」大克说。
小绿把黄道十二宫图收起来,放到一个证物袋里。
这时,大克问她:「你是甚么星座的?」
「我是蝎子,你呢?」
「我是巨蟹。」
「绝对不要批评一个的巨蟹座,他们会看得很严重。」她说着斜眼瞥了瞥大克。
大克正想说些什么时,她顽皮地笑笑。「不是我说的啊,是星座书说的,因为巨蟹都太敏感脆弱了!」
「不是敏感脆弱,是铁汉柔情。」大克一本正经地说。
她却已经没把大克的话听进去。
这时,她同情的眼睛望着躺椅上的尸体,这个可怜的女孩是那么的弱小,对于突如其来的痛苦和死亡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任由凶手像捏死一只兔子那样把她捏死。
她看了看她的身分证。依兰夫人的真名是苏子仪。
苏子仪,一个久违了却一直缠绕她心中的名字。
可这个死去的苏子仪已经二十九岁,年龄不对。
法医来检查尸体,她脱掉乳胶手套,离开房间时看到墙角的五斗柜上搁着一个陶瓷小香炉和一盒香枝。
香炉里只余下一堆灰烬,她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她进屋子时闻到的就是这股浓重的花香味儿。
她看了一眼盒子上的说明,这种香枝是用依兰依兰香熏做的。她陡然明白依兰夫人为什么叫依兰夫人。
接着她和戴克一起回到特别罪案组的办公室去。
特别罪案组是隶属于治安总部的,专门调查棘手的案件。
能够被挑选进来的,都是精英。
依兰夫人生前的两个男朋友都被召来问话。
两个惊骇伤心的男人还是头一次碰头。他们一直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她和戴克从他们那里问不出甚么头绪。这两个男人看来并没有嫌疑。
两个年龄差不多的男人无论是外表和衣着都有点相似。
她离开的时候,这两个本来是情敌的男人并排坐在走廊的木椅上,哭得死去活来。
她心里想,要是她再多待一会,说不定会看到这两个男人搂着彼此痛哭。
「你是不是回家?我坐你车好了。」大克在后头追上来说。
她点点头,两个人走出停车场,跳上小妖。
小妖跨进己入睡的夜街,在黑夜中飞驰。
「真不懂,既然喜欢两个男人,为什么会喜欢两个一样的男人呢?」她说着嗅了嗅衣服的袖子,都已经过了几个钟头,那股依兰依兰的香味一直甩不掉。
「男人要是同时喜欢两个女人,也会喜欢两个看上去很像的女人。」大克说。
「可是为什么呢?」她嘀咕。
「是看上去很像,但是,没有两个女人会是一样的,除非是双生儿吧。一个人喜欢的东西,不会怎么变。」大克说完,又问她:「你相信占卜吗?」
没等她回答,他自顾自答了:
「我不该问你。你是有名的第六感少女,当然相信。」
她抿抿嘴: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现在已经没有了第六感了。」
她一路无话。
车子停在戴克的公寓外面。他下了车,拍拍小妖,朝她说:「明天见。」
「明天见。」她说。警察是不会道别的。那不吉利。
她目送着戴克的背影消失在公寓的大门后面。她喜欢这个男人,但这种感情不是男女之情,而是手足之爱。
她一直相信,要是发生危险的时候,他们两个都会愿意为对方挡一颗子弹。
她把小妖掉头,朝夜色深处奔去。她想起那个关于月亮的神话故事:月有盈、亏,消失三天,然后重新出现。
死去的人却永不会复活。多少年了,她心里始终惦记着一个人,思念与日俱增。
她把小妖开回去牵牛星街二号的公寓停下,拎着包包和小飞象购物袋走下车。
这幢玫瑰色的公寓楼高四层,座落在幽静的山边。
夜晚有些冻人了,她赶快上楼,鞋底在垫子上头擦了一擦,掏出一串钥匙开门。
她走进漆黑的屋里,伸手在门边摸索着,接着柔和的灯就亮了。
铺上木地板的屋子陈设简单。一张深蓝色的布沙发摆在客厅中央,两旁衬了两张同款的单座位扶手沙发椅。一排核桃木书柜顶着天花,整齐地放满了书。「嗄……嗄……」
笼子里一只黑亮亮的乌鸦这时朝她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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