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渡从第二天开始,便每天来看我们排练。
其实也不太能算是来看排练的,他基本上不会看在拉开课桌空出来的那一块地方活动的人,只捧着本书,坐在教室最后的桌子上,或者倚在门框上,静静的看。
托他的福,那些女生来看也只敢远远的静静的守在外面,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根本不会再有要维持秩序的时候出现。
于是小楼带着心情很好时才会有的笑容,递给才对过一遍台词走回座位上的我一瓶水。“有七七在真好呢。”
我拧开瓶盖来喝了一口,“什么意思?”
她笑眯眯的,“可以免费附赠沈渡这样有效的保安啊。”
我一口水几乎要喷出来,“什么啊。”
小楼看了盘腿坐在后面桌子上的沈渡一眼,笑了笑,“不过,七七你有没有觉得,沈渡好像这一阵稳重很多了呢。”
“唔。”我淡淡的应了声,跟着她看向那个高高大大的男生。
他正拧着眉在一边的草稿纸上画什么,专心致志的,似乎我们这边的喧闹与他完全绝缘。
这家伙,似乎真的已不是当初每天和我吵闹拌嘴的那个大男生了。
以前看的某本书上说,男人的成长也许只需要一个晚上。
想来或者是不错的。
因为有山贼做保安的关系,顺顺当当的就到了校庆的当天。
我照例的起来晚了,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发现校园里的气氛已完全被各种各样的活动烘托起来了。
而教室里没有人。
大家都不知道在哪里游玩或者准备节目去了。
我怔在教室门口,小楼也真是的,这种情况至少要留个字条什么的给我么。
因为找不到大部队,所以我有去躲起来睡觉的冲动。
本来答应出演那个见鬼的话剧就是个错误。
我这样想着,脚步已往外移。
“呀,花七。太好了,找到你了。”
有人在我身后突然叫了声,我被吓到,反射性的回过头。
站在我身后的女生穿着本校的校服,头发扎成马尾,鼻尖有几颗小雀斑。
我不太记得我是不是认识这样的女生,可是她一副看到我很高兴的样子。“秦小楼到处叫人在找你呢。说是要在演出前抓紧时间做最后的彩排,让你去体育仓库那边一趟。”
“呀。”我皱起眉,搔了搔头,“小楼也真是的,还彩什么排呀,就那么一场烂戏……”
“嗯,总之你快点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挥了挥手,蝴蝶般飞走了。
校庆的时候还真是什么人都很忙啊。
我叹了口气,认命的往体育仓库那边走去。
小楼这家伙要是认真起来,也是很恐怖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另外的眼睛来,认真的看定我,闪闪发亮的眼,也不知是白晓迟或者沈渡。
总之,对我来说,认真的人都很恐怖就是了。
像所有的学校一样,仓库之类的建筑都是在最角落的位置的。
我们学校则做得更彻底,不但在最偏僻的角落,而且还是很难透进阳光的半地下室,只有一个小气窗开在背阳的墙上。
校庆的气氛半点也没有传过来,这边甚至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我停住了脚步。
小楼会想要到这种地方来彩排?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现在事情已经很明确的指向一个结论。
我上当了。
但是,为什么要骗我来这里?还是借小楼的名义?还是王子亲卫队干的么?
我站在那里想七想八的时候,体育仓库的门“吱呀”一声滑开了一点点,有人在里面轻轻的笑。“真是不凑巧呢,还差一点点就要成功的,居然被发现了。”
里面的人说话说得很慢,声音也很轻,甚至轻得分不清男女。
“被发现是很正常的好吧,这种烂桥段,都已经被人用得不想再用了。”我索性走过去,“你本来打算怎么样呢?将我骗进去再关起来么?”
“是啊。”那声音仍然轻轻的笑,“手段虽然老套了一点,可是在某些事情上面,或者很有效也不一定哟。”
“呀,这样说起来,关起我来显然不是目的,而是某件事的片段呢,我倒是很好奇啊。”我也笑,站到了那个门口,“整件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门只打开了一条缝,黑面很暗,看不清里面的东西,只能看到无数细小的尘埃在从那条门缝里照进去的太阳光里飞舞。
那声音在门内的某处轻笑,“你进来,我慢慢告诉你。”
很明显,门里面的人并没有放弃他的目的。
直觉上,这人应该不是为着白晓迟来找我的。王子亲卫队里似乎没有这样沉得住气的家伙。
那么,他或者是她,为什么要找上我?
那一整件事又是什么?
他或者她到底是谁?
我很想知道。
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的心里,总是存在着好奇与冒险的心理的。
懒得像我一般的人也不例外。
所以,明明知道有危险存在,我依然下了那几级楼梯,推开门。
阳光在那一瞬间冲进了阴暗的仓库,所到之处一切都清晰起来。但是地上的人影只有一条,是站在门口的我的影子。那个人仍然躲在暗处。
我四下里看了看,“你人呢?不是要说给我听么?难道只有躲在暗处才敢出声说话?”
“或者是吧。”那人的声音依然带着轻轻的笑意,“你再向前走几步。”
“难道我是白痴么?”我也笑,“再向前走几步,将门口让给你出去将我锁起来么?”
“原来你很聪明么?”他的笑声大了起来,已能听出来是个男生。“聪明人的话,就不应该来这里啊。”
他话才落音,便有一声闷响自我左边的角落里传出来。就这个仓库里堆放的东西来说,应该是哑铃之类的物体跌落在垫子上的声音。
明明已得出以上的结论,我却还是不自觉的被那声音所吸引,转头向那边看去。
那人便在那一瞬间行动了,他自门后的暗处窜出来,飞快的跑过我身边,伸手推了我一把,我反手去抓他,没有抓住,身体已因为失去平衡向前栽倒.
那人用的力气并不是很大,,加之地上铺了好几张垫子,我基本连擦伤都没有,翻身跃起来的时候,门已被外面的人用刻意放慢的动作缓缓合上,然后,“咔嚓”一声落了锁。
那人的声音在外面轻笑,“你好好睡一觉吧,过一会我会来放你的。”
我走过去,拉了拉门,很显然,在里面大概是没办法打开的,而那个人的脚步已越走越远。
所以会有人说好奇心会杀死猫。
现在怎么办呢?被关在这样阴暗的仓库里,门从外面锁着的,窗户太高,我根本够不着,跳箱之类的用具显然已被特意藏起来,一时半会也找不着,而且就算找得到也不一定搬得动。
望着根本看不太清的天花板,我叹了口气,玩笑归玩笑,我毕竟远远比不上那个威名远扬的007呢。
那么,现在不妨就如他所说,好好的睡一觉吧,营救被困的高中女生之类的事情,就交给有关方面去伤脑筋好了。
我想,我是再也不愿意来逞这种能了。
幸而这里很安静,地上的垫子也够软,除了稍微有一点霉味之外,总算还不失为一个睡觉的好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于是揉着眼睛,看向声音的来源。
那人显然在仓库的外面,大声地叫着:“七七,花七,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啊。”我应了声,站起来,走到门口,凑近门缝往外看,“谁在外面?”
没过多久,我那很有限的视野里出现了半边人影,似乎是个男生。
他走近门口,伸手敲了敲门,“七七,你在里面吗?”
“是啊。”我回答,“你是谁?”
门外的男生笑了笑,“现在这种时候,不应该先问我是谁吧?”
“是啊是啊。”我也笑,“应该又着急又害怕的大叫‘不管你是谁,总之先放我出去吧’,这样子吧?”
我听到他在外面将锁弄得“咔咔”作响,一面笑着问,“是么?里面怎么样?”
“好黑啊,好窄啊,好怕呀。”我笑,尖叫。
“那还真是可怜呢。你怎么会被人关进去的?”
我这时已听出来他的声音,重重的咳了一声,“易寒,你是来找我聊天的么?”
“呀,听出来我的声音了么,还以为你根本不记得呢。”那个不知道现在是以模范生面孔还是不良少年面孔出现的男生笑了笑,“我也很想马上就放你出来啊,可是我好像没有钥匙的样子。你再等一下啊,我去找找看。”
他这样说着,已经跑远了,于是我靠在门上,重重的叹了口气。
或者我的心里,很希望来救我的是另外的人吧。
但是想来也不太可能,像校庆这样的日子,像白晓迟那样的人物,一定是没有空来这样偏僻的角落的吧。
易寒的声音再次出现的时候,已转到了窗户那边。
“七七。”他在那边叫了一声,不知道用什么砸破了一块玻璃,伸手进来将窗户打开,然后探进头来,“我找不到管这仓库的老师,所以,只好委屈你爬一次窗户了。”
我走过去,仰面看着他,“太高了啊。”
他垂下一条绳子来,“抓紧绳子,我拉你上来。”
“嗯。”我握住那根粗尼龙绳,开始往上爬。有了借力的地方,两三米的高度并不算太难上,我很快的便从那窗户里探出一半身子。易寒放了绳子,伸手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出来。
我借他的拉力跃到地上,摆出体操选手完成所有动作后的POSS给他看,“呀,安全着陆。重见天日的感觉真好。”
易寒从他用来垫脚的那个旧木箱上下来,推了推眼镜,看着我,“说起来,七七你还真是意外的身手敏捷呢。”
“啊。”我笑,“这样子说的话,我倒是应该更笨拙一点,最好把你一并拉到仓库里面去啊。”
“那可不行。”他眨了眨眼,笑,“我可不想被人发现和你孤男寡女的被关在仓库里,会损害我的模范生形象啊。”
“说得也是。”我怔了一下,看着他将绳子一圈圈收起来,伸了个懒腰,“不过,弄成这样子,还真是像惊险动作片一样呢。”
他的动作停了一下,“啊,你这么说的话,我突然想起来了,小楼在找你。”
“很急吗?”
“连我这种平常会被无视的人都被拜托出来找你了,你说急不急?”
我又怔了一下,想起来似乎今天我们班上还有个小话剧表演,而我,好歹也是其中的一个主要演员。
于是我叹了口气,问对面眼镜下面闪着光的模范生,“呐,舞台搭在哪里?”
等我们赶到的时候,话剧已经开始了。
我一面在观众群里往后台挤,一面抬头去看舞台上的表演。
似乎还刚刚到女巫向公主下诅咒的那一段,还好还好,总算赶得及。若再晚一点,大概就会被小楼杀掉吧。
我才松了口气,就看清了那女巫斗蓬下面的脸。
那双剑一般的浓眉,那双墨一般的黑眼,那个凶神恶煞的表情。
那分明是沈渡!
我愣在那里,为什么沈渡会在这里扮演女巫?
易寒推了我一把,“还不快点的话,来不及化妆换衣服了。”
“嗯,嗯。”我连忙向后台跑去,但是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台上的沈渡。
说起来,还是这样凶恶的角色比较适合他。
跑上后台的时候,沈渡正从前台下来,小楼还没说话,他已先发了飚,将身上的斗蓬一把扯下来,甩在我身上,大吼,“七七你搞什么鬼,一大早就跑得不见人影,叫大家好找——”
我把那斗蓬扯下来,扔回给他,也吼,“你冲我发什么火,我被人关起来的时候都——”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停了一下,开始后悔。我不该说的,他冲我吼过也就算了,但是如果让他知道有人将我骗去体育仓库关了一上午,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但他分明听见了,走近我,上下打量我,然后皱起眉,“关起来?”
连一边准备上场的白晓迟都听到了,转过身来,“七七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错了。”我避开他们的眼,走向小楼,伸出手,“呐,我的戏服呢?”
沈渡伸手就将我拽了回去,“七七,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皱着眉,才想说什么来解释,身后已有人搭了腔,“七七她不知道被谁锁在体育仓库里,我好不容易才帮她从窗口爬出来的。”
我扭过头,看向多嘴的易寒。
他看看我,又看看沈渡,看看白晓迟,轻轻的捂着嘴退了一步,“我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很好,多谢你。”沈渡很快的向他说完这三个词,然后拽着我就往外走,动作是不容抵抗的强硬,眼睛是深不见底的黑色,这家伙显然是真的生气了。“七七,跟我去将那家伙找出来。”
“搞什么啊,我又没事,而且我都不知道是谁啊。”我挣扎了一下,完全没有用,这家伙的力气真是大得吓人。所以我只好求援,“喂喂,谁来帮我拉他一下啊。”
同学们对视了几眼,竟然完全没有人敢动。只白晓迟跑过来,但也不像是要阻止沈渡的样子,他甚至走到沈渡的前面,很坚定地宣布,“我也去。”
“你们两个,给我——”
“你们几个,给我回来!”
我在叫出几个字之后,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夹了别人的声音,于是乖乖住了嘴,让那个别人把话喊完。
小楼站在后台中央,手里握着一本卷起来的剧本,指向我们,气势惊人!几乎可以看到身后“刷刷”乱飞的效果线。
“不管上午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七七既然平安无事,就无论如何先给我演完这场戏!”
一片寂静。
过了几秒钟才有同学怯怯的搭腔,“是呢,已经开始了,你们几个走了,可不好办呐。”
“对啊对啊,都到这时候了,这样放弃的话,这半个月不是白忙活了。”
“只要是我们学校的人,迟早可以找到的,校庆可是一年只有一次啊。”
沈渡静了一会,终于松手,坐到一边去,扭头看向外面,用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
白晓迟看着我,秀气的眉皱得很紧,似乎想说什么的样子,但是始终踌躇了很久,只轻轻的说了句,“对不起。”
我笑笑,还没说什么,我们这场话剧名义上的指导老师已经走到后台来,“怎么了?乱哄哄的,还不快点接着演下去?观众们在等啊。”
白晓迟应了声,从幕布后绕出场,我则从小楼手里接过戏服来,去那边临时搭起来的简易更衣室换。
小楼给我化妆的时候,盯了我很久,“你真的被关在体育仓库一上午?”
我撇了撇唇,“我为什么要撒这种谎?”
“不要动。”小楼按住我的脸,“但是,你这种人有什么理由会被关起来啊?”
“我怎么知道?”
小楼的手停了停,“难道,还是因为王子殿下下么?有人不想你和他演这出戏?”
大概不是吧,关我的那个人是男生,而且,目的也应该不止是为了阻止这场话剧才对。
但是,我并没有将这些说出来。
这些伤脑筋的事情,还是不要牵涉太多人比较好,而且,假设它不会再发生后续事件的话,我甚至宁愿忘记它。
被小楼说不诚实也好,怎么样也好,想要自己和别人都活得更快乐一点的话,总得选择性的忘记一些东西。
比如黑暗的仓库。
比如早年出走的母亲。
比如王子的哈根达斯。
比如山贼认真的眼神。
那之后我就趴在椅背上睡到小楼一脚把我踢醒。
我睡眼惺松地任她帮我整理衣服发型,一面打着“呵欠”:“啊,该我上场了?”
“是啊。”小楼从一边的同学手中接过化妆盒帮我补妆,“不要给我演砸了。”
“是~~”我拖长音应着,拖着那把用厚纸板糊的剑就出去了。
王子披荆斩棘,终于看到了梦想中的公主。
白晓迟躺在用鲜花装饰的小床上,安祥而美丽。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然后轻轻的俯下腰,“美丽的公主,我终于找到你了。”
然后,我只要象征性的亲他一下,整出戏就完成了。
我凑近他,在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停下。这个距离,能让我数清楚他有多少根睫毛,能让我感觉到他均匀的呼吸。
即使闭着眼,即使一动也不动,王子就是王子,白晓迟依然俊美有如天人。
若是漫画的话,我实在应该流一点鼻血来配合这个气氛,但幸好不是。
所以,我只要凑近到这里,让台下的观众感觉王子有吻了公主一下就可以了。
就在我准备站直身子的时候,我的唇感觉到一个柔软的触感,和一个微热的温度。
我睁大了眼,正望进白晓迟温柔似水的眼睛里,不由怔住了。
我确定刚刚我并没有动。
那么就是——
白晓迟抬起头来了。
然后,
吻了我。
我依然在那个震憾当中的时候,白晓迟抓住了我的手,坐了起来。
他说了什么,台下的人怎么反应,我都没听见。
我只知道到幕落下来的时候,他仍抓住我的手,一字一字道:“你拯救了我,我的王子。”
我不由得想笑。虽然是第二次听到他说我是王子,却还是忍不住想笑。
原来我们在讲的不是哈姆雷特和东施的故事,也不是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也不是神龙和狐仙的故事。
而是王子和王子的故事。
我之后翻了皇历,证实了那一天我的确是太岁当头,超级不顺,一大早被关起来不说,好不容易顺利的演完了话剧,闭了幕,走到后台,还没有从王子殿下下那一句台词中醒来,便挨了重重一个耳光。
我当时被打得几乎要整个人都顺着那一巴掌的去势偏过去,连耳朵都“嗡嗡”的响。
花了三秒钟来认清了自己挨了打的事实,再花了三秒钟来看到打我的那个人。
然后,我怔在那里。
我从没有见过那样漂亮的女生。
就像春光里绽放的第一朵玫瑰,就像秋夜里升起的第一颗星辰,艳光四射,璀璨夺目。
如果说白晓迟是王子的话,那么这女孩子定是一位公主。
美丽,高贵,而骄纵。
哪有人冲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就伸手打人的?
我皱了眉,伸手抚上自己挨打的半边脸,下手还真重。
而她看定我,乌黑亮丽的发扬在身后,宝石般的双眸里似乎有两把火在烧,甩了我一耳光的手还扬在空中,在我转过来看着她之后,顺势指向我,气势汹汹,“你是谁?竟敢亲我的晓迟!”
她春葱般的指尖都因刚才甩我那一耳光而微微泛红。
显然也应该很痛。
但她分明更关心我和白晓迟的事情。
这女孩子是从白晓迟的世界里追来的公主吧,所以,才会这样见不得他和别的人有一点点亲密的举动。
我捂着自己的脸站在那里,看着她。
个性且不提,外表上来说,她和白晓迟还真是登对。早知会有这样的角色登场,我就不应该来演这个小丑一般的王子的。
本来乱哄哄的后台在响亮的耳光声中突然安静,就像是中了魔咒,所有人都变成木偶一般,而她的这句话,便像是解咒的咒语,几乎在同时,至少有三个以上的人开始动作起来。
小楼快步跑向我,拉开我的手来看我的脸,关切的问,“七七,你怎么样?痛不痛?整块脸都红了呀,要不要去找药来敷一下?”
白晓迟皱着眉,将打人的公主的手拉下来,声音里带着怒意,“叶薰衣,你太胡闹了。”
而沈渡从他一直坐着的那张桌子上跳下来,缓缓的走到我们这边,抬手就还了那个女孩子一耳光。
就沈渡的力量来说,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但那女孩子惊叫了一声,反射性的伸手捂住自己的脸,眼泪在眼框里打着转,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惊愕大过痛楚,她显然从没有挨过打,反应过来之后,便睁大眼看着面前的男生,“你——”
沈渡阴沉着脸,瞳仁斜到眼角来瞟向她,杀气腾腾。
那女孩子本来似乎还想要说什么,被沈渡一瞪,下意识的退到白晓迟身后,眼泪顺着已浮现出指印的脸颊流下来。
白晓迟怔了一下,然后再度皱起眉来,“刚刚的事虽然是小叶的不对,可是学长你——”
沈渡回答他的是重重的一记右钩拳,白晓迟踉跄着连退了几步,直到扶住旁边的椅子才站稳,抬起头来时嘴角已有了红色的痕迹。
被叫做小叶的女孩子又惊叫了一声,扑过去扶住他,“晓迟!”
也不知什么力量,让她克服了对沈渡的恐惧,再度看向他,咬牙切齿,“你竟敢打他!”
后台再度骚动起来,指导老师似乎这时才明白自己的职责一般,跑过来,张开了手拦在沈渡和白晓迟中间,“不许打架。沈渡,白晓迟,花七,还有——”
老师打量着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公主一般的女孩子,“这位同学,你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那女孩子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胸膛让大家能看清她胸前的校徽,挑高了眉,用很不屑的声音说:“当然不是,我是青和高校的。”
果然呢,这样子的女生,大概只可能是那所远近闻名的私立贵族学校的学生吧。
就她对白晓迟的态度看来,白晓迟转来之前,也应该是那里的学生吧,怪不得在我们这里会郁闷到跑去天台踢栏杆了。
无论师资或者教学条件或学生福利都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面啊。
甚至于连身边的人,都不是同一个层面上的吧。
我轻轻的笑了笑。
灰姑娘便是灰姑娘,既不会变成公主,也不会变成王子。
老师也怔了半晌,挥手制止了同学们窃窃的议论。“那么,这位青和高校的同学,也请你和他们三个一起,到教务办公室来一趟。”
白晓迟抬手轻轻的拭去了嘴角的血丝,轻轻的答了句,“是。”
而沈渡则瞟了那老师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走到我身边来,小楼很自动的让开了位置,他拉起我的手,“七七,我们走。”
老师皱起眉来,“沈渡,你给我收敛一点。”
沈渡理也不理他,只拖着我往外走。经过白晓迟身边的时候,我听到他轻轻的说了句,“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为什么要揍你!”
白晓迟只垂着眼,根本什么表情都看不见,而那位青和高校的公主“你们等着瞧!”的叫嚣传到我耳中时,我已被沈渡拽离了那个后台。
或者其实更想走的是我自己。
我回过头去,轻轻叹了口气。
演完这出戏,我的生命里,将再也没有王子。
不论真假,都再不会有。
周围充斥着夏日里特有的喧嚣,热气从脚下的地面冒上来,氤氲了我的眼。我看不清身边的人和物,只让沈渡牵着我的手,安静的向前走。
沈渡径直将我带回他家。
他父母照例是不在的,我坐在沙发上,看他从冰箱里弄出一些冰块来,拿纱布包好了,然后扔给我,“敷一下,已肿起来了。”
“唔。”我接住那包冰,按在自己肿起来的左半边脸上。
沈渡坐到我旁边,看着我,很久以后,轻轻的问:“痛不痛?”
我瞪着他,呲牙咧嘴的,“你来让我打一耳光看看痛不痛啊?”
他伸出手来,轻轻的抚上我的脸,轻轻的,颤抖的,小心翼翼的,就仿佛我是易碎的玻璃制品一般。
他的手宽大而粗糙,透着种奇异的温度。
我甚至觉得自己没有挨打的那半边脸也开始火辣辣的发起热来,不由得移了一下身子,将自己的脸从他的手下移出来,轻轻的叫了声,“沈渡。”
他任自己的手滑下去,轻轻的叹了口气,垂下眼,“对不起,七七,对不起。”
我皱着眉,“沈渡。”
“你怪我吧?”他依然垂着眼,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以你的性子不会说出口,可你心里一定有些怪我的,我不该在那种时候出手打人的。可是呢,你知道我一向很笨,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帮你。我打了白晓迟,你也一定会心痛的吧?可是,我就是没办法忍耐啊,那小子既喜欢你,为什么还要让你受到伤害?之前也是,今天也是,那家伙难道不知道要保护自己喜欢的人么?他根本——”
他本来越说越快,显然火又上来了,却在这里突然停下,然后扭头看向别处,重重的叹了口气,连垂在沙发上的手都握紧,声音却低了下去,几不可闻,“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我怔住。
然后就轻轻的笑。
白晓迟配不上我。
这无疑是我今年听到最大的笑话了。
我笑着,伸过手去,握住沈渡的手。“沈渡,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他的身体很明显的僵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我,眼睛里的颜色黯得吓人。那样子的眼神,让我觉得下一秒,他就会伸出手来掐死我。
然而他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久久久久之后,叹了口气,裂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笑了。
“好吧,既然七七你是这么希望的话,我一辈子也会是这样的好朋友。”
这句话的语法明显不对。
但是我宁愿忽略。
有些时候,做有壳动物比较安全。
这样的意识在我刚刚经过那比墨还黑的一天之后,犹为强烈。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窝在家里睡了一天。所以周一上学的时候,被通知因为我在校庆上聚众兹事而记了一大过之后,惊异的张大了嘴。
沈渡那样的学生也没有被开除,这学校的校风之松可窥一斑,居然就因为我被人打了一巴掌就被记过?而且还是大过?
小楼板着一张脸,补充:“沈渡的处分是停学一星期。”
我继续张大嘴,“吓?我们撞上严打了么?”
小楼盯着我,“你知不知道受害者是谁?”
我于是指向自己的鼻子。
从头到尾看,这件事里最大的受害者都是我啊。
先是莫明其妙的被关了半天,然后莫明其妙的被偷掉了初吻,最后莫明其妙的被打了一耳光。
受害者三个字分明是以无比醒目的朱红色写在我的额头上啊。
小楼冷笑,将一份报纸拍在我头上。
我接下来,放在桌上摊开。那似乎是一份省级报纸,大黑的标题下面,有导读的小字。小楼的手指伸过来,指着某一条,于是我跟着念:“商界龙头爱女邻市访友无辜惨遭暴徒痛殴。吓?这是什么?”
小楼将报纸拿过去,翻到某个版面,再度递到我面前来。
有青和高校的公主捂着脸流泪的照片,不用小楼指点我也轻易的找到了那篇报导。
看完之后,我将报纸按在桌上,呼了口气,“呀,还真是无辜啊,还真是暴徒啊。”
小楼轻轻叹了口气,“狐仙这种东西,果然还是不惹为妙啊。”
我笑,耸耸肩,指向报纸上的照片,“不过,以这种身价的受害者来说,暴徒们的处分,似乎又太轻了一点呢。就算不用赔偿医药费和精神损失,也应该开除,至少是劝退么。”
小楼看着我,“所谓成也箫何,败也箫何呀。”
我笑,“小楼你用错词了,这种情况分明不能用这个来形容。”
小楼挑了挑眉,“总之你明白不就是了。”
小楼那种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应该是挨处分也是因为白晓迟,减轻处分也是因为白晓迟吧。
毕竟,能让公主放弃追究责任的,只有他这位王子呢。
“唔,就算吧。”我应了声,转过头去,后面的某个座位空着。
白晓迟没有来。
这也很正常吧。
昨天那一天,对我来说不过是窝在自己舒适的小床上做了几个记得或不记得的美梦或恶梦,但对其它人来说,肯定是忙得天翻地覆的一天吧。
或者,从此以后,狐仙也好,神龙也好,王子也好,公主也好,便各归各位,各司其职,各得其所了。
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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