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即将开往星柏亚的王宫专车已经准备好,宫中侍卫和保镖都在等候着。
已经穿戴整齐的玄栀林接过夏笛交过来的书包,白皙的面孔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夏笛姐姐,我走了。”
“今天的课程结束之后,王妃殿下要早点回来啊!”夏笛走上来认真地带玄栀林整理了下胸前的蝴蝶结,笑容秀雅温柔,“宫中请来了插画艺术大师紫藤夫人来教习王妃呢。”
“什么。”栀林面露难色,“回来还要学东西啊!”
“知道你一定会很累,但要多多加油。”夏笛做了一个鼓劲的手势,“今晚回来,我和小葵陪着你去见紫藤夫人。”
“好的。”
栀林笑着点头,转身朝殿外走,边走边吩咐还在打哈欠的小葵,“小葵,要记得帮我好好照顾辛巴和涅涅哦。”
“是。”小葵答应着。
栀林一路走出妃宫殿,一直走到黑色的劳斯莱斯旁边,陈内侍在一旁垂手站立着,看到栀林走出来,微笑着打开车门。
“王妃殿下,今天很早啊!”
“嗯。”玄栀林笑着答应,低头看向车内,却微微地一怔。
车内,属于星飒的位置,空荡荡的。
“殿下今天不去星宿楼了。”陈内侍在一旁温和地解释着,“因为王太后陛下不在国内,所以殿下要代替王太后陛下留在王宫里。”
玄栀林没有说话。
她默默地转过头看向了东宫殿的方向,东宫殿的长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陈内侍在她的身边低声说道:
“王妃殿下,请上车吧!”
整整一个上午,玄栀林都是在一种不知名的内疚情绪中度过的。
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听教授讲课,她默默地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是靠近窗户的位置,上午的阳光洒满了她的全身。
这件事,她好像真的……做错了,在那么多的人,那么多媒体面前让他难堪,作为王妃,无论怎么解释都是行不通的。
可是那时候避开他,只不过是一时之间的条件反射,她并不是真的想要……
玄栀林为难地低下头去。
她紧紧地揣着手机,给他打一个电话这样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里无数次地响起,可又无数次地被她压下去。
打了电话,要怎么张口呢?就算是平常的寒暄,也会变得很奇怪吧!
玄栀林暗叹,再次把手机放下去。
静静地转头看向窗外,窗外,一颗高大的缅栀花树绽放出一树雪白的花朵,金色的花心在灿然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缅栀花瓣随风飘落……
在另一个窗口,有着同样飞舞的缅栀花。
星飒站在打开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飞舞的花瓣,看着美如幻境的王宫,俊美的面孔上有着淡淡的落寞。
缓缓地低下头,他看了看自己手中静寂无声的手机,仍旧是漆黑的屏幕。
他的面孔上出现了苦涩的笑容。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等待什么呢?
当当当——
书房的门外传来了有礼的敲门声,星飒转过头,陈内侍已经拿着日程走进来,在办公室桌前站定。
他低声说道:“殿下,我刚刚接到电话,市政厅那边的资料都已经通过电子邮件的方式给您发过来了。”
星飒面容淡漠,转身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打开了电脑,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精确地点击了几下之后。
市政厅关于新一年的工作计划安排以及财政预算全都出现在他的眼前,他默默地滑动鼠标,一项项地朝下看去。
陈内侍安静地守在一边。
内心会有一种忐忑不安的情绪,陈内侍默默地看了一眼星飒,陪伴了王子殿下这么多年,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星飒的内心现在正在压抑着某种情绪的迸发。
他在隐忍,然而由心里散发出来的冰冷却足够让人紧张不安。
傍晚。
星柏亚一天的课程都已经结束了,该是热火朝天的社团活动时间了,玄栀林再次被方翼抓住,直接带去了剑道部。
“你今天很没有精神呢。”
在更衣室里,方翼帮助玄栀林把护面带好,又帮她整理了一下长长的剑道服,“从一开始来到剑道部就一言不发,你就这么讨厌剑道练习?”
“没有。”玄栀林摇头,抬起头微笑道,“有剑道部方部长亲自教导,我怎么敢偷懒?!”
方翼郁闷,她伸出手来捏了捏栀林的面颊,很不给情面地说道:“不要撒谎,你的脸上分明写着‘我有心事’这几个大字。”
栀林再次摇头,她低头收拾自己换下来的校服,转身准备放到储物柜里去。
方翼站在她身后,一脸无奈,“算了,既然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她转身拿起自己的木剑,再次转过头的时候却愣住了。
天蓝色的校服从玄栀林的手中掉落,落在更衣室的地面上。
玄栀林静静地看着属于自己的那个储物柜,储物柜的柜门刚刚打开,里面的东西让她微微呆住。
方翼几步走上去,定眼一看——
一个特制的精致洋娃娃,穿着小号的王妃大礼服,很漂亮很可爱,也很……恐怖,布娃娃的身上扎满了细针,每一根细针都带着锐利的冷光,仿佛是扎满了锐利的匕首。
方翼一把抓过了布娃娃,眉宇间满是愤怒,“这是什么人放进去的?可恶,为什么会有人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算了,一定是别人的恶作剧。”玄栀林把自己的衣服捡起来再放进去,然后把柜门锁上,“方翼,我们去练习吧!”
“怎么能算了?!”方翼抓着布娃娃,“应该把这个交到警察局去,这分明是在威胁你,你可是王国的王妃!”
玄栀林已经走到门口。
她听到了方翼激动的声音,缓缓地站住,仿佛是心中的某一处被触动了,她的眼底闪过一抹淡淡的光芒。
“是啊!你说得对,我是这个王国的王妃……”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仿佛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了她的心上,沉重得让她再无力气去说话。
方翼怔住。
夜幕降临。
剑道部的学员都已经离开了,玄栀林默默地坐在原本地板上,她束着高高的马尾,穿着纯白色的剑道服,面容安静宁和。
剑道室的灯光非常明亮,明亮的空间里,只有玄栀林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瓶果汁忽然出现在玄栀林的面前,玄栀林抬起头,她看到了文晴川帅气的面孔,温和的眼眸。
她接过果汁,放在嘴边,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文晴川坐在了她的身边,默然地看着她,看着她珍珠般淡白的面庞上宁静的表情,他低声说道:
“栀林,你现在……”
“将来某一天,我们应该会被星释王国的国民唾骂吧?不检点的王妃背叛王子殿下,与曾经的订婚者旧情复燃?”
玄栀林先于他开口,声音静静的。
文晴川凝住,声音带着温和的怜惜,“你何必要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
“我害怕……”
“栀林……”
“三年前,他强行介入破坏我们,是他的错误,可是如果三年后的今天,我们就这样不清不楚地重新在一起,那就是···我们的不对。”
文晴川默然地看着她。
“从现在开始……”
玄栀林低下头,看着握住手中的果汁,声音依然很低,“我们再也不要像现在这样见面了,好不好?”
仿佛一根针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心肺,文晴川的眉头蹙起,英气的面孔上一片令人心痛的黯然。
“你这样说,是在为那个人……着想吗?”
“我希望我们三个人都可以得到幸福,都不用受到来自对方的伤害。”
玄栀林的手无意识地捏紧果汁,面色带着微微的苍白,她尽量让自己笑出来,“我现在是他的王妃,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我都是星飒的王妃,如果不和你……拉开距离,我们三个人都不会得到好的结果。”
文晴川沉默地看着她。
玄栀林低着头,看着光滑的地板,一字一字很艰难地说出来,“真的,我们……不会得到原谅的,没有人会同情我们。”
“……”文晴川静静地凝望者她,眼底有着越来越浓的黯然,仿佛是铺天盖地的白雾,痛苦忧伤。
“所以……你愿意再等我三年吗?”
仿佛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玄栀林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文晴川,眼眸晶莹剔透,“在这三年里,我是王妃,你是文大人,但是等到三年后,我一定会离开星飒,等到那个时候,如果你还愿意等着我,那我还会回来,回到你的面前。”
她看着文晴川,目光清澈盈盈,恍若飘落的雪花,有着一丝脆弱的美丽。
文晴川凝望者她,低声说道:“这是你的决定吗?”
“嗯。”玄栀林点点头,面容澄澈如水晶。
文晴川凝看着她的眼眸,看着她眼底那一片小小的紧张,良久,他的唇角扬起了一抹帅气的弧度。
“好,只有是玄栀林的决定,我都会去做。”
仿佛是一股暖流注入心田,那是久违的温馨,玄栀林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美丽的笑容,“谢谢你,小七哥。”
文晴川一笑,笑容俊逸潇洒。
尽管心痛得快要死掉,可是他还是要努力让自己笑出来,因为他不想让她更加地难过,不安、愧疚……
“那么……”
鼻子忽然一阵酸涩地疼痛,玄栀林别过头去,自顾自地从地板上站起来,维持者自己有些僵硬的笑容。
“我先走了,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文晴川也站起来,站在她的身后,声音依然温柔动听,“好,我送你。”
“不用了。”玄栀林转过头来,摇头拒绝,“宫里派来的车还在校外等着我,我自己可以回去。”
她躲闪着他的目光,因为他眼底那清晰的伤痛让她的心被无形的手一阵阵狠狠地揪扯,心痛如绞。
静寂的练习场。
“我会等你的。”文晴川静静地凝望者她,面容中有着苦恼的哀伤,“三年,十年,一生一世,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都会等着你。”
玄栀林闭上眼睛,痛苦几乎要让她窒息了。
文晴川缓缓地走近她,伸出手来握住她的肩头,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眼角晶莹的泪珠,恍若缅栀花瓣上最纯澈的夜露。
“栀林,我请你……早点回来。”
他低下头,轻吻她洁白的前额,那是一个象征着告别的亲吻,所以很轻柔,很哀伤,很无奈……
带着温柔温暖的感情,他亲吻她的前额,仿佛是在呵护一朵刚刚绽放的花瓣,他的一举一动,都以她为中心……
剑道场的滑门前,一个修长的身影冷然而立,单是那样无声的站立,就有着寒冰般冰冷的气息从他的身体上散发出来。
冷得令人窒息……
星飒抿紧嘴唇,倚门而立,倨傲的面孔上一片令人心惊的邪肆和落寞,他等着那相拥的两人放开对方,瞳孔缩紧,冷笑出声。
“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那两人的反应完全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玄栀林的身体一震,惊愕地转过身,她看着倚门而立冷笑的星飒,面孔在刹那间煞白一片。
星飒薄薄的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他缓缓地走上前来,一直走到玄栀林的面前。
然后,毫不客气地抓过玄栀林,伸出手来用力地揉搓她的额头,毫无痛惜之意。
玄栀林吃痛地皱起眉头。
文晴川眼眸深邃,正视星飒。
“你不需要这样做,我再也不会……”
嘭——
一声沉闷的响声,玄栀林在那一刻震惊地瞪大眼睛,看着连着朝后倒退数步的文晴川,惊愕让她无法说出话来。
星飒在文晴川说话的瞬间狠狠地一拳砸在他的腹部,愤恨的力量所带来的杀伤力足可以让文晴川的内脏受伤。
文晴川退后了几下,但却硬撑着没有倒下去,喉咙一阵血腥的味道涌上来,鲜红的血珠顺着他的唇角流出来。
“小七哥——”
玄栀林的嘴唇颤抖着,惊痛地看着流血的文晴川,她颤抖着想要冲上去,然而星飒却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声音低沉冷酷。
“玄栀林,你跟我走!”
星飒不由分说,拽住玄栀林就朝外走,仍凭玄栀林如何挣扎反抗他都残忍得没有动容一丝一毫。
“你放开我——”
玄栀林愤怒的声音痛苦绝望地响起,“你这个不分是非,不分青红皂白的恶魔,滚开,不要碰我——”
星飒一言不发,将玄栀林一路拖回到宫中派来的专车前,司机已经打开了车门,星飒将玄栀林塞进车内,紧接着自己也坐上去,声音冰冷低沉。
“开车!”
黑色的劳斯莱斯风驰般地开出去,很快将星柏亚远远地抛在后面。
玄栀林转头看着融入夜色越来越模糊的星柏亚,再次转头看着车内前方的司机,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倔强和固执。
“停车,我要下车!”
车并没有停下来,依然飞速地朝着王宫驰去。
“我叫你停车——”玄栀林的声音透出一丝绝望的执拗,“马上停车,我要下车,听到没有,我要下车——”
右手臂忽然一阵剧痛,栀林皱眉,星飒已经在那一刻将玄栀林抓过来面对自己,紫眸深处一片狂乱翻涌的怒意。
“玄栀林,我已经受够了你!”
“你让我下车!”玄栀林无视他的愤怒,正视他,“我现在不想跟你这样的人说话,不想跟你这样的人有任何接触!”
“住口!”
星飒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愤怒地吼出声来,“玄栀林,你现在是我的王妃!为什么一定要和文晴川纠缠不清?!为什么一定要无视我?!为什么——”
激愤的声音在玄栀林的耳边炸响,玄栀林只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轰轰作响,执拗的倔强让她不肯在他的面前软弱一分一毫。
“你让我下车,我现在不想和根本分不清是非对错的你吵架——”
“你说我分不清是非对错?!”星飒的声音沙哑冰冷,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刀子,“那么我问你,我看到我的妻子和另外一个人抱在一起我是否应该愤怒?!是否应该质问你?!是否应该对付那个第三者?!”
“我们三个人之间,星飒你才是真正的第三者!”
愤怒之下,她竟然脱口而出了这样一句话!
车内,刹那间静寂一片。
星飒呆怔地看着玄栀林,紫眸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剩下的是一片伤痛,仿佛流着血的伤口。
玄栀林正视着星飒,脊背挺直,眼眸中有着近乎固执的坚定。
他们无声地对视着,但无论对视对方有多久,他们都看不透对方的心,都不可能听到对方心中的声音。
过了好久好久……
星飒忽然别过头,看向了前面的司机,声音暗哑,“停车——”
车很快停在了路边。
玄栀林马上转身摸到了门把手,刚想打开车锁,星飒的声音已经从她的身后传来,冰冷至深。
“玄栀林,如果你下车,我会让你后悔的!”
咯哒——
车门被打开,夜风吹进来,玄栀林毫不犹豫地下车,走上路灯昏暗的街道。
他有他的骄傲,她亦有她的坚持!
他知道她离开——
星飒无声地转过头,看着空荡荡的车座,已经打开的车门,冷冷的夜风从那里吹进来,将他的心一点点冰凉。
他忽然推开车门走出去,站在静寂的街道上,清楚地看到了玄栀林背对着他渐渐离开的身影。
痛苦和绝望几乎要将他的整颗心撕裂,他皱紧眉头,声音仍然带着那份脆弱的冷漠和固执。
“玄栀林,如果你再去找文晴川,再往前走一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清冷的街道上。
他看着玄栀林的身影在自己的眼前一点点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她没有留下来,他早应该知道,她怎么可能会留在他的身边呢!
“殿下……”
保镖和侍卫走下来,看着独自一个人站在街道中间的王子殿下,都不约而同地走上来想要保护他。
可是——
“滚开——”
传过来的声音却冰凉入骨,星飒背对着那些侍卫,眼眸深黯如夜,尽管周围冰冷的夜风,他的身体却仿佛有着炽热的火焰在疯狂地燃烧着。
确定已经远远地离开他的视线。
玄栀林缓缓地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站立住,夜风冷冷地吹过她的面颊,吹过她早已经疲累不堪的身体。
转身走向了静寂无人的街心花园,她缓缓地坐在一张休息椅上。
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优美的音乐声,她拿出手机,看着手机屏幕上“文晴川”那三个跳跃的字眼。
她默默地把手机放到了椅子的一旁。
手机音乐还在持续不断地响着,七彩的炫光依然不间断地跳跃着,只是它的主人,不再准备将它拿起。
玄栀林深深地埋下头去,像一个迷失了回家的路而茫然无措的小孩子。
街心花园里,静静的,没有一个人。
盛开的鲜花在月色下仿佛有了某种灵性,随风轻摇着美丽的枝干,于是,那份花香就会传递得更远,一点点地,渗透到玄栀林疲累的身体去。
夜,很深,很长。
天边,有着几颗寂寥的星。
王宫的灯火彻夜未息。
东宫殿的所有侍卫、尚仪、侍女都站在了东宫殿的殿门外,包括东宫殿偏殿妃宫殿的夏尚仪也来到了,她一向冷静自若的面孔上竟然也出现了忐忑不安的神情。
陈内侍脸上的表情简直是惶恐。
东宫殿的所有灯光都被打开,亮若白昼。
辉煌的殿门前,乳白色是台阶下,一张华丽的宫廷椅突显地摆在那里,星飒无声地坐在宫廷椅上,面向宫门的方向,紫眸冷漠。
没有人敢靠近他……
他只是坐在那里,就有着一种沉冷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那样强烈极端的冰冷,狂乱愤怒的气息……
深邃的眸中,那一抹冰紫如海啸一般翻腾着,仿佛是有千万把刀子在他的心上疯狂地戳刺,他却没有反抗的可能。
他定定地看着宫门,他知道,等到她回来的时候,就会第一眼看到自己。
他要惩罚她,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他都要她知道,此刻他心中到底有着多少的痛和绝望,而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手指死死地捏紧,他坐在宫廷椅上,纹丝不动看着那扇宫门,倨傲邪肆的面孔,深黯如夜。
清晨。
天刚刚才亮,街心花园里已经有了一些来晨练的老人和年轻人,更有一些还真孩子在家长的带领下蹦蹦跳跳地到花园里来呼吸新鲜的空气。
玄栀林依旧默默地坐在休息椅上,她一夜没睡。
因为夜太凉。
因为心实在太痛。
在夜风中坐了一夜,此刻的她,全身都是冰冷的,手指麻木得没有力气,乌黑的长发下,纯澈的面容带着百合花般苍白的颜色,憔悴得让人不忍再看下去。
“这个给你喝。”
一杯热热的奶茶忽然出现在玄栀林的面前,栀林微愕地转过头——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站在她的面前,胖胖的小手插着很可爱的鹦鹉吸管。
“这是……给我吗?”栀林有些疑惑。
“嗯,这是妈妈让我给你的。”小男孩幽黑的长睫毛扑闪闪的,他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声音带着点小小的羞涩。“妈妈说,要我亲手把这杯奶茶交给您。”
栀林抬起头,她看到一个年轻温婉的母亲,站在花坛的另一面,朝着自己,轻轻地微笑点头。
玄栀林微笑,接过了奶茶,“谢谢你,可爱的小朋友。”
小男孩握着自己的奶茶,煞有其事地低头敬礼,“不用谢,王妃殿下。”
王妃殿下……
心仿佛被一根针轻轻地戳中,细细的疼痛静静地蔓延开来……
玄栀林握紧奶茶,无言地微笑。
小男孩转过身,飞快地跑向自己的母亲,在母亲的面前快乐地说了些什么,年轻的母亲点着头,微笑着将他带走了。
玄栀林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一杯奶茶,很温暖的一杯奶茶,可以让她冰冷麻木的手得到一丝丝温度。
耳旁,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玄栀林侧过头去——
安臣和几个宫中的侍卫站在休息椅的一旁,安臣看着玄栀林,声音恭敬安然:“王妃殿下,请跟我们回宫。”
“麻烦你们等一下。”
玄栀林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奶茶,眼底一片黯然,然而她的唇角都出现了一抹很轻很轻的笑容。
“等我喝完这杯奶茶,我真的……太冷了。”
安臣默然。
玄栀林把吸管插进奶茶里,缓缓地把奶茶举起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吸着,奶茶喝到嘴里,有着一股香甜的味道。
奶茶很温暖很温暖,仿佛她五脏六腑间那一种冻僵一般的冰冷在瞬间被融化……
仿佛是心里的冰被融化了……
所以……
她的眼泪静静地流了出来。
东宫殿外,侍卫侍女都规规矩矩地低头站立着,依然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清晨的几缕光芒斜斜地照下。
华丽的宫廷椅上,星飒依然做得笔直,手握着宫廷椅的把手,紫色的瞳眸深黯,眸底有着冰冷的光芒深深地凝结。
就在此时。
紧闭的宫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宫门被推开,安臣和侍卫走进来,在他们的中间,有着离开整整一夜的玄栀林。
手指无声地用力握紧宫廷椅的把手,星飒的目光集中在玄栀林的身上,他看着她,看着她朝自己走过来。
他看到了她苍白的面颊,脆弱的眼神。
心中竟然不由自主地一紧。
玄栀林默然地从他的身边走过,她的身体微微摇晃,但还是努力让自己的每一步走得坚定。
夏笛担心地看着她。
“玄栀林——”星飒忽然站起,上前一步用力拽住了玄栀林的手臂,眼中还有着紧绷的怒意。
玄栀林的身体居然出奇地无力,竟然在他的一拽之下,几乎要摔倒。
“王子殿下……”她抬头看他,目光清冽,将自己的手臂一点点地从他的手中抽出来,低低地说道:
“我真的很累,你让我休息一下好吗?”
玄栀林的声音,虚弱无力,默默地抽回自己的手,她转身朝着妃宫殿的方向慢慢地走着,全身似乎都散架了。
星飒目光沉冷。
他忽然大步走上去,不由分说紧紧地抓住了玄栀林的手臂,玄栀林痛呼出声,连反抗的可能性都没有,就被他一路拽着拉进了妃宫殿。
“王妃殿下……”
夏笛紧张地上前一步,却被陈内侍拦住,她愕然地转过头,看到陈内侍一脸凝重的表情,他在叹气。
“这种时候……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吧!”
夏笛迫不得已站住。
妃宫殿寝宫的门被推开,然后又毫不留情地关上。
玄栀林跌跌撞撞地被星飒拉了进来,在星飒的手松开的刹那间,她已经站不稳,扑倒在精致的雕花圆桌上。
星飒冷冷地站着,纹丝不动。
“玄栀林,昨天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玄栀林默默地站直身体,唇色苍白,眼神淡淡的如黑玛瑙。
“你认为我会在什么地方呢?就按照你的想象去给我定罪名吧!我都不会反驳你。”
星飒的眸光,刹那间一片冷寂,“昨天晚上,你果然是和文晴川在一起?!你果然和他……”
“昨天晚上我在街心花园!”玄栀林实在没有力气站立,软软地坐在圆桌前的白色椅子上,面容静静的。
“我在街心花园坐了一整夜,因为我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我,我只能在那个地方,然后再一整夜的时间……想了好多好多的事情……”
星飒冷漠而无情。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恍若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玄栀林看着白色的桌面,依然自顾自地说着,眼睛的光芒却一点点晶莹起来,仿佛蒙上了一层湿润的雾气。
“我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的夜还是那么冷,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真的很冷,没有办法入睡,尽管真的很累很疲惫,可是真的太冷了……我就对自己说,玄栀林,你可真是可怜,你居然连个家都没有,你什么都没有……”
“……”
无声地看着她,星飒的眼眸一点点默然。
“后来……天亮了……”
玄栀林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眼泪静静地流出来,她的唇角却微微上扬,扬出一抹很轻柔的笑容。
“我真的很冷,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很可爱的小男孩跑过来送给我一杯奶茶喝,我从来都没有喝过那么暖和的奶茶,好香好香,我喝奶茶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原来我真的很可怜,原来我连买一杯奶茶的钱都没有……”
“……”
“可是……”
玄栀林的声音带着凄楚的颤抖,她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星飒,眼角有着清晰的泪痕。
“即便我这样说了,你也是不会相信我的,是吗?”凝望着她,他看着她苍白失神的面颊,他的声音竟然沙哑下去,却还保持着那一份紧绷的固执。
“玄栀林,你应该向我解释的事情还有更多!为什么你和文晴川……”
“从此刻起,我不会再向你解释了,总是要对你解释……”
栀林无奈地笑着,洁白的面颊上却有着晶莹的泪珠无声地滑落。
“总是这样被你折磨……真的太累了,我真是很奇怪,我曾经居然还有过和你好好相处的想法,现在看来,我们真的很幼稚……”
她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只能低下头,一任泪水冲刷着自己的脸庞。
星飒看着她,手指痛苦地捏紧。
心,仿佛是被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刺上一刀,深深的伤口,绝望痛苦,缓缓地流出鲜红的血来。
“你的意思是,我看到我的妻子和以前的旧情人抱在一起,我的愤怒是一种幼稚?我连生气都不可以?”
栀林垂下眼眸。
“如果你一定要按照你的现象来为整件事情下定论,那么,就全按照你说的办。”
“是吗?”
尽管心痛得快要窒息了,他还是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充满了嘲弄,嘲弄地看着玄栀林。
“那么,我停止想象,你来告诉我,昨天,你为什么要让他抱你?!让他吻你?!为什么要流眼泪?!”
嘲弄的话语,刻薄无情,犹如锋利的匕首,一下下地刺入玄栀林的心房。
玄栀林苦涩地一笑,比他更狠,“因为我们决定私奔了。”
“玄栀林——”
她抬起眼眸,乌黑的长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还给他同样的嘲弄。
“一个是王室的王妃,一个是执掌军权的文大人,你看我们私奔会有多么的容易啊!一定不会有人注意我们,也一定不会有人来管我们,我们可以走到任何地方去,你看到我们流眼泪了吗?那扇喜极而泣,我们真的很高兴。”
星飒蹙紧眉头,定定地看着她。
“这样的版本你不喜欢吗?”玄栀林再次微笑,眼泪却从眼窝中静静地落下,“那我还有别的版本,你要不要听?我都可以讲出来,比如我们旧情复燃……”
“够了!别再说了!”
星飒冷然出声打断她,目光犀利!
“我如果说别的,你不会相信我的,对吗?”玄栀林淡漠地微笑,“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作践自己,我不过是替你说出来你想说的话!”
“我没有这样想过!”
“没有?”玄栀林淡淡地一笑,笑容中有着深深的嘲弄,“每一次,只要我和文晴川在一起,你不都是这样想的吗?每一次,只要看到文晴川,你就让我陷入极其难堪的境地,丝毫不顾我的感受,不都是这样的原因吗?”
胸口一阵疼痛!
星飒轻轻地闭了闭眼,然后静静地睁开眼睛,低头看她。
目光中的紫色无声沉淀下来,他的喉咙一阵干哑,仿佛有着痛苦的火焰沿着他的喉咙一路灼烧着。
“玄栀林,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痛恨文晴川?我为什么只要一看到你和文晴川站在一起就会愤怒,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我到底为什么嫉妒得发狂?!”
“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去想着这些了。”
仿佛是某种逃避,玄栀林不去看他的眼睛,她默默地站起身,转身走向梳妆台,眼珠静静的。
“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可笑的错误……”
她的声音嘎然而止。
因为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一双温暖的手臂忽然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她,星飒低沉坚定的声音在她的耳边缓缓地响起。
“玄栀林,我爱你!”
他紧紧地抱着玄栀林,声音中带着已经深入骨髓般深沉的爱恋。此刻,被他紧紧环在臂弯里的女孩,就是他完整的天下,所有的感情……
阳光随着窗帘静静地透入。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真空般静寂的房间里,依稀有着他紧张期待的心跳动的声音……
良久。
玄栀林无声地低下头,乌黑的长发温柔地垂下来,眼眸中有着宁静的光芒,她的声音轻轻的,轻得仿佛是一缕风,在美丽的房间里,消散着……
“星飒,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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