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张三醒来的时候莫名有些生无可恋。
她租房子的时候是打算一个人住的,但家具是房东自带的,床是双人床。
当时张爱华女士听说张三一个人独享双人床后,连忙给她发了好几个公众号过来,提醒她千万要记得睡前竖一个枕头放在边上。
不然按照玄学的说法,空着的那半边是在邀请某些“好朋友”一起上床睡会儿,必须放点什么把位置占住。
老实孩子张三坚持了几天后放弃了,每天到家随便往床上一倒就睡得天昏地暗——上班的她怨气比鬼还要重,不抢鬼的地方睡觉已经算是她人性光辉闪闪发亮。
没想到张爱华女士一语成谶,空的那半边确实招来了好朋友。
李峙躺在她边上睡得很沉,脚边还有一个偷偷上床的张国庆,轻轻打着小呼噜。
张三昨天晚上特地把闹钟给关掉了,原本是打着睡一个好觉的主意,没想到还是按照生物钟醒了过来。
她轻手轻脚把李峙搭在他腰间的手拎起来一点,给自己争取了一个翻身的空间,侧躺着打量着李峙。
李峙平时睡觉偏浅,边上张三这么动他也没有醒过来,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眉间微微蹙着,每次呼吸像是叹息一般。
青年绝对是累坏了——不是因为什么奇怪的原因,纯粹就是因为出差耗干了人的力气。
劳心劳力的连轴转工作之后,他逃了庆功宴和一系列慰劳活动,拎着行李箱去上了飞回S市的飞机,满心欢喜可以见到自己的亲亲女友。
结果一下飞机,女朋友手机怎么打也打不通,急着去舞蹈教室找,窗口望进去已经一片漆黑。
幸好在不远处的便利店找到她,然而她却十分青春疼痛地跌坐在台阶上问大叔借火要抽烟,紧接着又跑了一趟医院,最后担惊受怕差点被甩。
张三觉得自己很惨,但比较起来李峙更惨一些。
惨,大写的惨。
张三忍不住有点想笑,伸手去抚平李峙的眉心。
放下手的时候,李峙眼睛已经睁开了。
他显然还没睡醒,湿润的黑眸有近视者特有的虚焦,目光空茫地定在张三脸上。
张三冲他笑了笑。
李峙一下子放松下来,伸手摸了摸张三的脸颊,“现在几点?”
“还没到你该起床的时候。”张三说,干脆把他刘海往边上拨了拨,“还能睡会。”
“嗯”李峙应了一声,把她的手给抓下来,放在手心里摩挲一下,重新塞回了被子,“你来得及吗?”
“我今天不去,”张三往他身上靠了靠,“明天也不去。”
“你和林月请假了?”李峙问。
张三把脸低下去一点,“算是吧。”
“她和我说想不通的话就不要来了,来了也不会让我上场,宁愿把这个角色删掉。”张三把脸埋到李峙胸口,闷闷道,“但我想不通。”
李峙摸摸她的头发。
张三咬着嘴唇不吭声。
林月是相比一个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形象,更属于叛道离经那一挂的,这从她早年精彩又充满了让人诟病的污点的经历就可以看出来。
但是她的舞蹈确实圣洁而轻盈的。
美丽到足以把当时处于最叛逆时期的张三拉回了正轨。
少女张三原本已经做好了为了跳舞撕破脸孤注一掷的准备,看见了林月台上一舞后,掉头扎回了现实世界里。
只有金钱与知识,能够让她于这个社会上生根发芽,才能再让她有机会和能力坐在台下再次看见那轻灵的纯白的鸟雀。
而张三确实也差点想不起来这只白鸟。
幸好回过神来,能够翺翔于天际的鸟雀也不在意底下人类的喜好,只是接着振翅。
林月不是白鸟,她是一个无法飞翔的人类,也是一个堪称狂妄的艺术家。
她从世界上搜寻能够作为她艺术品的胚子,然后再大刀阔斧改造成她想要的模样。
或许艺术本身就是这么狗屁且不公平的事情,任由艺术家凭着自己专横的诗意去创作天才的狂想。
而他们只是天才使用的材料罢了。
“你这话说得就很有哲理。”李峙说,“真是发人深省,回头我就写日记本里去。”
“那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张三说,“我这种震聋发聩的段子海了去了。”
“你以后可以和我多讲讲。”李峙弯起眼睛笑,“我陶冶一下情操。”
“你不会觉得有些矫情吗?”张三说,“这么反复不决的,本来辞职要跳但是现在又觉得不合适”
张三当时抱着满腔热忱和对于林月的向往奔向她的舞蹈殿堂,然而在尼古丁的烟雾与纷飞的咒骂声中,张三才震惊地真正认识了这位暴君。
“你折腾你自己又不是折腾我。”李峙说,“当然我郑重欢迎你来折腾我。而且搞艺术道路就和谈对象一样,试了才知道。”
尽管李四后半句话显然有些意有所指,张三想了想,严肃道,“李四你真是个好人。”
为了表示这句话的含金量,她搂着李峙的脖子主动亲了一口他的脸颊。
李峙默了默,把张三扒拉开一点,“大清早的你别贴这么近。”
张三:?
“好人现在意志饱受煎熬,”李峙说,“你不要考验我。”
张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揽着李峙的脖颈笑得花枝乱颤。
李峙嘴角抽了半天,最后泄愤一样揉张三的脸,“我以后如果憋出问题真的去出家你得负责任的。”
“哎我之前送给你的佛珠呢?”张三想起来这茬了,“我给你寄出差的宾馆前台了。”
“收了。”李峙说,“但是那玩意看着像是染色大理石,王武叫我把它拿出去,他怕伤他身体。”
“他好金贵。”张三忍不住吐槽,“你们大学时我看熬夜看球最狠的就是他。”
“备孕嘛,”李峙说,“他又没生孩子的功能,只能在别的地方注意一下。熬夜是没办法,工作性质。他现在连辣的都不吃了,生怕影响那啥质量。”
张三:
张三肃然起敬。
“那旗袍呢?”李峙反问。
“到家第一天就给张国庆咬了。”张三说,“它双目猩红,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看见旗袍的一瞬间崩塌殆尽,狠狠地撕碎了这该死的甜美。”
李峙闷着声音笑,然后轻轻拧了下张三的鼻子,“我根本就没下单。”
“啊。”张三面不改色,“这是我的艺术创想。”
李峙坐起来逗听见名字醒过来的张国庆,后者尾巴摇成欢快的螺旋桨,“你妈妈在污蔑你,不要害怕,爸爸保护你。”
张三瞪了眼暗搓搓给自己升咖位的李峙,用力一拍被子,“谁允许你上床的!”
张国庆尾巴一夹,眼睛圆溜溜地看着她。
李峙看看张三的狗儿子,又打量了一下张三的眼色,过了几秒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在赶它还是赶我?”
“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张三无情道。“带着你的儿子一起滚。”
李峙带着自己便宜儿子一起滚下床,还被张三踹了一脚。
两人吃早饭的时候张三才反应过来,“你今天不上班啊?”
“嗯。”李峙说,“哥几个连着两个多月连夜加班一天都没休息,哪怕是生产队的驴都得给放个假吧。”
“喔,这样,”张三低头喝了口馄饨汤,“那你好好休息。”
“三三。”李峙突然喊她,吓得张三手一抖,片儿汤差点撒出来。
“这么喊我我怪不适应的。”张三说,又连忙喝了口咖啡顺一顺。
“你这搭配够摇滚的。”李峙说,“搞得我都想拿油条蘸拿铁试试了。”
“那我保证半夜拿枕头捂死你。”张三说,“xp可以冷门不可以邪门。”
“S市什么咖啡没有,”李峙说,“推出网红八宝粥冰沙麻薯糯叽叽拿铁是迟早的事情。”
张三在桌子底下轻轻踹了李峙一脚,“吃饭呢别说怪话。”
“那我们今天出去约会吧。”李峙非常快速地一转话题,张三差点没跟上,“动物园?水族馆?啊还是去游乐园吧,那个摩天轮但今天挺冷的,还是去电影院然后逛逛室内的娱乐场所?博物馆怎么样?”
张三冷静地喝了一口咖啡,亲姐自己搭配的咖啡醇香在唇齿之间化开。
“你这是什么男高中生的恋爱幻想。”张三说。
“啊?”李峙一愣,“约会不是去这种地方吗?”
“你刚刚是不是想着要在夜色中的摩天轮到了最高点然后亲我一口。”张三说着就觉得头皮发麻,“这样就可以长长久久在一起一辈子。”
“不行吗?”李峙有些茫然地摸了摸鼻尖,“王武说他们当时就是这么个流程啊,老浪漫了。”
“我斗胆请问一下,”张三说,“鉴于我大学见到他和他对象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入老夫老妻状态了,你说的这些事情是什么时候做的?”
“高中啊。”李峙说,“当然这件事情绝对不提倡,未成年不要搞早恋,这事情算是传播不良情感导向。”
“十年前。”张三指出,“兄弟,你已经二十六岁了。”
“二十六岁怎么了。”李峙昂首挺胸,“你不要搞年龄歧视啊。”
张三无语地看他一眼,低着头开始吃饭。
“那你是不是和前任们一起去过?”李峙冷不丁开口。
张三一口馄饨差点噎在喉咙里。
“哈我就知道,”李峙哀怨道,“果然和前任们去过了,来晚的人就没这么重要了。”
张三放下调羹看着他表演。
“有些事情只有头几次有意思,”李峙戚戚道,“第七次就没意思了,我懂。”
张三头皮发麻。
“但是没有关系,”李峙摘下眼镜假装擦眼泪,“你的过去也是你的一部分,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张三听着听着轻咳一声,“李四。”
“哎。”李峙收住泫然欲泣的表情,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你打算可怜可怜我了?”
“也不算是。”张三说,“就是我想约你做点成年人的事情。”
李峙被呛住了,咳得天昏地暗,咳到耳廓都泛起一片绵延的绯红。
张三走到边上帮他拍背。
“这”他终于止住咳嗽,伸手圈住张三的手腕,黑眸有些咳出来的湿漉漉,又有点期待和担忧,“这这真的可以吗?你不用勉强的。”
“你想哪里去了。”张三憋笑,“我说的看房子。”
李峙一愣,随后表情凝重地思考一下,“这如果不想太降低平常生活质量的话顶多只能咬咬牙买到中环沾点内环那几个区,如果你不考虑通勤的话浦东几个楼盘看看哎我把我的账本拿出来看看。”
说着就要起身去拿东西。
张三忍不住笑了出声,按住了他的肩膀,“没叫你买房,我说的是换一个租的房子。”
李峙蹙着眉头盯她半晌,突然有些失落地叹口气,“你逗我开心。”
张三环着他的脖子,玩玩他的天然卷,“换一个嘛。”
“为什么换?”李峙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张三的腰上,“这个房间你不是待得挺好的吗?房东阿姨也很好,除了上次看见我还是把我当你表哥,要给我介绍对象以外。”
“啊?”张三傻眼,“那你怎么说?”
“我说我的性取向是武装直升机。”李峙说,“她说我有些像阿缺西。”
“一个是合同本身快到期了。”张三说,“另一个是”
她拉长声音,杏眼狡黠地瞥着李峙。
“这个房间衣柜太小,装不下你的羽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