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长得不算多英俊却面相精明强干的年轻人,高个,单眼皮,皮肤白皙,一眼看过去,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不是相貌,而是一副足以将绝大多数成衣撑得抖擞挺拔的好身材。他穿着算讲究,但可能因为出来得太匆忙,衬衫西裤上都带有明显的皱褶,裤脚上可能踩到水坑留下点水渍痕迹,发型没来得及精心打理,看起来颇有些凌乱。但他一开口说话,这些匆忙凌乱感都立即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超乎年龄的成熟圆滑。
年轻人彬彬有礼地递过来一张名片,微微弯腰笑说:“季警官您好,还没自我介绍,鄙姓周,周明振,这是我的名片,我想见一下我的当事人庄晓岩。”
老季接过去一看,照着念:“周明振律师?专场离婚诉讼?”
“是的,但我对刑法也略有些涉猎。”周明振微笑说。
“年轻有为,”老季夸了句,“就是庄晓岩没这么快能见,我们还要调查,而且不满24小时,不符合规定。”
“季警官,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整件事如何您比我清楚,庄晓岩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她已经遭受家暴长达数年,身心皆疲惫不堪,咱们人民警察为人民,可没必要在这种时候为难一个弱女子,您说呢?”
这个高帽子砸过来,老季立即有些不高兴,啧了一声正要说他,谢风华在一旁开口问:“周律师,你是庄晓岩的同学?”
周明振点头:“是,我们曾经是高中同学。您是?”
“谢风华。”
周明振马上堆上笑着说:“谢警官,初次见面,您好。”
谢风华伸出手,友好地说:“我也是庄晓岩认识多年的朋友,你好。”
周明振微微迟疑了一下,随即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伸出手握住谢风华的,脸上笑逐颜开:“原来谢警官就是晓岩经常提起的那位做刑警的朋友,您好您好,有您在这事就好办了……”
“周律师别这么高看我。”谢风华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后放开,“大家都得按规定办事,这是城北分局的案子,我并不隶属这边。而且庄晓岩的案子这边的同事还要做进一步的调查取证,你明后天再见她比较合适。”
周明振说:“姐,您是晓岩的姐姐,我也管您叫一声姐可以吗?晓岩是什么人您知道,她从小胆小,蚂蚁都不敢踩死一只,我们上学那会,被人欺负她也不敢呛声,我是怕她在这害怕,万一再胡思乱想出事了怎么办,您看……”
谢风华微笑说:“放心吧,晓岩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你先回去吧,有进一步情况会再通知你。”
她跟老季点了下头,两人举步待走,周明振一把又拦住。
谢风华擡起头,这回目光已经变得有些锐利,周明振忙堆上笑,低声说:“姐,我还有两句话,耽误您一分钟。”
“说吧。”
周明振瞥了老季一眼,谢风华说:“季警官是晓岩这件事的直接办案人员,有什么话不怕当着他的面说。”
周明振没办法,只得靠近一步,压低了声音,笑着说:“二位,庄晓岩这个事大概率属于正当防卫,咱们这没必要当一般犯罪嫌疑人处理吧……”
老季一听就乐了:“嘿,我们这还没下结论呢,是不是正当防卫你说了算啊?”
周明振带着律师这一职业惯有的油滑和难缠,笑眯眯地说:“我当然没权下这个结论,只是从我的职业素养出发就事论事而已,您看,我的当事人庄晓岩长期遭遇家暴这是确凿无疑的吧?三更半夜,一个被施以暴力的弱女子与施暴的丈夫在高架桥起了冲突,是什么原因迫使她反抗?如果不是生命受到威胁,她哪来的爆发力?反过来,人已然受到生命威胁了,按照法律规定,她得享有无限防卫权吧,再者说了,她本人主观意愿并不是要剥夺范文博的生命权,范文博摔死就是一个意外,没超出正当防卫的范畴……”
老季不耐烦了,喝道:“少废话,你当这是你家呢,还有完没完,再啰嗦我先算你阻碍警察办案。”
周明振手一摊,笑说:“季警官,瞧您这话说的,法律可得用来保护守法公民,不能用来保护罪犯啊。”
老季正要动怒,谢风华拦住他,微笑说:“但庄晓岩这个案子,检察机关完全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解读,范文博虽有伤害意图,却没有达到严重危害庄晓岩人身安全的程度,且危害后果尚未发生,所以庄晓岩推范文博下桥不属于正当防卫,而是蓄意,这种先例不是没有,周律师专业人士,想必看过的案例比我多。”
周明振脸上面具一样的笑容终于浮现了一丝裂纹,他瞳孔微缩,愣了几秒,换了一种口吻,恳切地说:“谢警官,晓岩是受害者,她真的过得太苦了,好不容易摆脱了一个噩梦,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她走进另一个噩梦吗?”
谢风华直视着他,温和地说:“周律师,你先别着急,庄晓岩是不是正当防卫,季警官他们是需要点时间才能找出确凿证据,你说是不是?”
她表现得就如一位可靠又善解人意的姐姐,就连周明振这样精于世故的人都没法说不是。
不仅如此,谢风华还更进一步,用熟人口吻亲切地说:“小周啊,你刚叫我一声姐,那我也不怕跟你讲句大白话,就算我现在当你说得在理,说服季警官同意你把庄晓岩领回去,但明天检察机关只要发现案情中有一丁点疑问,照样能随时把她关押提审,案子一旦走了公诉,就算一审胜诉,晓岩也得在看守所呆个一年半载,这才是何必呢。”
周明振似乎有些呆住,想了想点头说:“您说得对,是我关心则乱。不好意思啊。”
“你这么关心老同学,我替晓岩感到高兴,行了,”谢风华又伸出手,亲切地说,“改天再聊,今天先回吧,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周明振也不好继续纠缠下去,他迟疑了一下,见谢风华还是伸着手,只好也伸出手握上:“姐,那就劳烦您多费心了。”
谢风华告了别,目送他下楼离开,这才跟老季使了眼神让他继续跟上,老季笑着调侃她:“华啊,你可真行,律师都被你给忽悠回去了。”
“他也是关心庄晓岩。”
“是啊,这年头有这么热心的老同学不多见了,就是身上那股拿腔拿调的律师劲儿,我怎么看怎么别扭,”老季嫌弃说,“甭管他,咱们先看视频,就像你说的,没一锤定音的证据,就算我们认定正当防卫,检察机关也不会放过。”
他匆匆往前走,忽然一回头,看到谢风华低头在嗅自己手掌,问:“闻什么呢?”
谢风华皱眉:“周明振手上有股味。”
“什么味?”
“一股药味,”谢风华说,“可能手上有伤。”
“怪不得他不乐意跟你握手。”
谢风华挑了挑眉,笑:“你也看出来了?”
“我还看出来你故意的,两次,”老季笑了,“我说什么来着,说话这么欠,你也看不顺眼吧?”
谢风华眨了眨眼:“这可是你说的,我由头到尾都是亲切和蔼的警察姐姐。”
“行,使劲吹捧和自我吹捧吧你。”
“不过你别说,人做律师的表情管理就是好,我那么大手劲握下去他都能面不改色,是个狠人。”
“你呀。”老季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