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复仇,都能以死亡告终。
城北,商业步行街,夜晚,大雨倾盆。
北方城市很少会有这样的大雨,仿佛整个城市上空的水都积压起来,等着这一刻尽皆倾泻。雨点狠狠跌落下来,地上被砸出一个个深深的水涡,不一会,老城街道上已经一片朦胧,人们需要淌水前行,哪怕把裤脚挽得再高都无济于事,雨大到这种程度,雨水几乎是无孔不入的,任谁在这样的雨中都无法安然强行,拿着伞、披着雨衣也不过只是聊胜于无,呼吸间全是雨雾,站在雨中,不一会连鼻尖、眼睫毛都会溅满水珠。
整条街都空空荡荡没有行人,一方面是因为雨,另一方面是因为被管制起来,好些警车闪着光堵住街口,成围堵之势对着临街一间小商铺。那原本是间卖台湾日本等进口零食的店,夏季将至,椰子水椰丝糕榴莲糖等东西都摆了出来,屋檐下挂着块厚纸板歪歪斜斜写着“新货,台湾猪肉脯、台湾金门蜜汁香芋片”,可惜此时被雨水打湿了大半黏答答地显得垂头丧气。
警车耀眼的蓝色灯光一闪一闪,在雨雾中显得愈发明灭不定。雨越发大了,雨声嘈杂到人与人面对面都要大声说话。
店外十米远,披挂着雨衣的警察们荷枪实弹,指挥行动的城北公安分局领导一抹脸上的雨水,对旁边的人焦急地问:“谢副队呢,还没来吗?”
那人回他:“快了吧,刚打电话说已下了内环高速……”
他话音未落,只见封路那边放行了一辆平平无奇的黑色越野车,随即那辆车飞快驶了过来,溅起一大片水花,急刹在警车之旁。
车门被推开,一把大黑伞撑开,看不清人,只看见下来的女人一身精致合体的衣裙,不像来办案,倒像从哪家办公楼里下班的白领。她及膝的裙下露出一双漂亮的小腿,形状利落优美,脚踝玲珑,一双半高的镂空鹿皮鞋毫不犹豫踩入水中。
分局领导一见眼睛一亮,忙过去说:“谢副队,可把你给等来了。”
“王队好,”女人开口,“不好意思,来得匆忙,衣服都没换。但我保证,穿这身也不会耽误干活。”
“没事,你来了我这心就放了一半。”
“里面什么情况?”女人问,“老季怎么样了?”
“受了伤,但暂时没生命危险,”王队不无担忧,“但里面持枪的歹徒是刚退伍的军人,身手很好,熟悉枪械,老季的枪在他手里。”
“明白了。”
“谢副队,”王队郑重伸出手,“老季就拜托你了。”
“王队请放心,”女人匀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老季是我多年老同事,我会尽我所能。”
“小心。”
店门口,一个男子对着被铐在货架上的老季狞笑:“老东西,就你能耐是吧,就你他妈会见义勇为是吧,我让你能耐,我让你见义勇为!”
他拿着枪一下砸老季脑袋上,老季闷哼一声,额头被砸出血来,血模糊了半脸。
“看什么,警察又怎样,你现在不还就跟狗似的,老子想踹就踹,想打就打!”
老季斜看着他:“擡眼看看外头,你跑不了。”
男子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狠绝的表情,冷笑:“没事,我跑不了,你们俩个也得给老子陪葬!”
他转头一把揪住缩在旁边发抖的女人,拽着她的长发拖到老季前面,怒气冲冲:“你躲什么,躲个屁你,老子都让你害成这样了你还躲,搞成这样你满意了,都他妈是你害的,都是你的错,老子是没活路了,你他妈也别想活着出去勾搭野男人!”
他一边说,一边擡脚朝那女的身上乱踹,女人半点不敢反抗,也不敢躲,只能抱着头发抖。
老季骂:“孬种,窝囊废,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放开她,有种你打我,冲这来,像个爷们吧你!”
那男的充耳不闻,反倒狠狠抓着女人后脑的头发,反手给了个大耳刮子,咬牙骂:“臭婊子,还说你们没一腿,要没一腿他会这么对你?成天骗我,拿我当猴耍是吧,奸夫淫妇!”
他说完突然朝那女的脚下开了一枪,女人尖跳起来,神经质地颠来倒去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老季气得发抖,把手铐挣得哐当响,怎奈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
就在这时,一个撑着大黑伞,穿着精致衣裙的女人缓缓走了过来。
男人警惕起来,将女人抓起来挡到胸前,拿枪抵住她的头喝道:“站住,不然我打死她。”
拿伞的女人站立不动,她擡高伞,露出她的脸。
总体而言这是个长得不错的女人,尽管不算年轻,然而却有年轻女人没有的内敛与沉静,全身轮廓都有利落优美的线条,仿佛被造物主果断地拿剪刀将不需要的部分全部裁掉,才能制造出这样紧凑又比例恰当的美。但她的这身打扮实在不像女警察,除了背着一个斜挎包有点大显得不太相配外,从熨烫整洁的外套到里面的白衬衫,从长及膝盖的裙子到搭配的半高皮鞋全都一丝不茍。她就像是刚刚参加了公司会议的精英女性,莫名闯进这块地方。
红蓝绿一闪一闪的彩色灯泡照到她脸上,愈发显得这张脸素淡白净得像有人拿抹布擦过一样,一点表情多余的表情都未见,她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雨中,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闲适地插入在挎包里,仿佛不是为了来解决问题,倒像是来旁观问题。
持枪男子一愣,随即面露鄙夷,挑衅般加重力道,把怀里的女人头发抓得更紧,迫使她露出整张被殴打得青紫斑驳的脸,随后故意用枪拍她的脸颊,冷笑说:“来了个女的?怎么着,现在警察男的都不如娘们了吗?”
他最后一句故意高声说出,用这种极端鄙夷的方式表达对警察的蔑视。
女人不为所动,她定定看着那个歹徒,说:“怎么,你怕娘们?”
“我怕个屁!”
“那行,”女人平静地说,“我来换里头那位警察。”
雨下得太大,溅湿了她的腿,裙子裹足腿部,脚上的皮鞋似乎也早已泡湿,但她毫不在意,只是定定地直视那个男人。
男人愣了愣,随即怒道:“臭娘们,你少他妈给老子耍花招,想趁着换人的时候救人?没门!”
女人淡淡地说:“我就一个女的,打起来不如里面那个男警察厉害,跑起来也没他快,除了级别比他高,我样样不如他,扣押我比扣押他划算多了。”
“闭嘴!你这套老子见多了……”
“还是说,你确实怕娘们?”
女人慢慢擡起头,目光无所畏惧,清凌锐利,如利刃一般破开雨雾而来。持枪男子与其说被她的话激怒,倒不如说本能对有这样目光的女人心生不妙之感,他很快将这种不妙之感转化为行动,一把将枪口抵住女人质的太阳穴,狞笑说:“牛逼是吧,拿老子的话当耳边风是吧,行,我成全你,我让你先知道知道什么叫惹了爷爷的下场……”
话音未落,那女人迅速拔出挎包里的枪,几乎在举起枪的瞬间就扣动了扳机。
尖锐的枪声仿佛令时间都慢了下来,空气凝固而粘稠,四周像被谁注入巨量的透明矽胶物质。霎时间,那男人仿佛看见子弹清楚地穿过自己的眉心之间,破开表皮、前额骨,深入脑髓,然后又穿透脑部而去的整个过程。他甚至能感到子弹射穿的孔喷射出来少许血液,就绽放在眼前,像一朵妖艳又明媚鲜妍的花,而且还是五月海棠,娇嫩而美丽,带着自身血液的温度,还带着一声低不可闻的惊呼,那是被他挟持的女人发出的声音。然后他仰天倒下,手里的枪还攥着没来得及开,倒下去时带翻了小超市旁边几排货架,方便面饼干矿泉水巧克力棉花糖之类瞬间滚落得到处都是,要捡干净想必得费一番工夫。
他最后一个念头是,我居然就这样死了。
死得这样莫名其妙,毫无价值,被暴虐的欲望和快感支配着消耗掉的生命,居然就这样完结了。
被人挟持的女孩跟着摔到地上,半响后才意识到自己安全,于是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随后扑过去,一边哭一边用脚死命地踹那具倒在地上的尸体。
直到警察们一拥而上,有人把她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