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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极人臣 正文 第281章 不教胡马度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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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样,想起你爹我是谁了吗?

    右翼大军已然冲进了汗廷军队的队列中,厮杀成了一片。亦不剌与满都赉阿固勒呼各率自己的人马,杀得血肉横飞。对汗廷来说,他们是各怀鬼胎,对右翼来说,却是背水一战,谁更能豁得出去,根本不用怀疑。

    深深浅浅的红在河水中晕开,如残阳铺在水中。车格尔在上头看得心急火燎,他道:“我们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快从后方绕下去,攻打科尔沁呐。”

    时春道:“别动,你爹说得话,你都忘了吗?”

    他身边的将领也劝他:“您先别急,再等等看,乌讷博罗特王未必愿意在这里和我们拼个你死我活。”

    车格尔急道:“那我们就在这儿看着吗?”

    董大道:“那不如,您引引弓,练练臂力?”

    车格尔被噎得一窒,时春略一沉吟:“你们要是不愿意干看,可以吼。”

    冷兵器时代,战场指挥靠旗、鼓和鸣镝。一旦冲杀起来乱作一团,骑兵只能靠看旗帜和听声响集结,否则根本辨不清方向。

    车格尔眼前一亮,他传令下去,这守在山上的是外来牧民和一些步兵。牧民这几天不眠不休地伐木、搬运,却不敢有怨言,因为只要不用下去厮杀,他们就欢天喜地了。眼见有人来传令,他们还有点害怕,结果一听只是吼而已,他们又放下了心。

    一时之间,整个峡谷都回荡着吼声。底下的亦不剌太师早已下了“生擒大汗,赏黄金足千,杀死大汗,赏黄金上百”的命令,此刻他闻声又赶忙下令:“快,抓紧砍杀持旗帜者!”

    时春等人在山坡上看到汗廷的好几面旗帜倒扑,心下大定。她道:“现在可以动了。”

    旗帜一倒,鸣镝声被压,军队缺乏信号,更加难以在混乱中辨明方向、恢复阵势。而这情景落在乌讷博罗特王眼中,更是让他心都凉了半截。他急急下令:“后撤,后撤!”这就是要脚底抹油,留察哈尔部给他们断后了。

    察哈尔部和右翼对冲,本就失了先机,处于下风。冷不妨盟友撤了,空了更多的缺口出来,骑阵就成了一个筛子,任敌军冲刷。这他妈还能怎么打!图鲁又惊又怒:“叔王,你难道不顾及兄弟部落的情谊吗?!”

    乌讷博罗特王撒下两滴鳄鱼泪:“我正是顾及情谊,才要赶回去护持你的兄弟啊。”

    与其在这里陪他们两败俱伤,不如回去摘桃子。一个成年的汗王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王子,辅佐谁登基还用说吗?

    战争与内政是紧密相连的。为何明廷人多势众,又勤修马政,却始终建不起一支可与草原匹敌的骑兵?若说打骑战,汉人比游牧民族天生差一些,是不能完全说通的。洪武爷调兵遣将,不也一样将蒙古人赶出中原吗?骑兵之弱,归根结底是在内政。卫所军人少军饷,多私役,苦不堪言。即便中央有强令,他们也不愿为这样的王朝出生入死。怕死就不敢冲阵,不敢冲阵就只能任人宰割。

    而这里的情况也是如此,在成吉思汗之前,没有任何一个部落联盟能入主中原,就是因为松散的联盟在战场上各存私心,做不到众志成城,自然难以攻城掠地。成吉思汗用旷古烁金的才能,完成了整个蒙古集权,可如今不肖的子孙却中了汉人的诡计,导致蒙古重为部落联盟所掣肘。

    满都海福晋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今天若是土默特部与察哈尔齐头并进,左右翼之间必定是一场恶战,胜负也是五五之数。只是,土默特和察哈尔分别在额尔多斯的东西两侧,难以在短时间内避开明廷的耳目集结。满都海福晋也没想到,这里会有人出破釜沉舟的主意,而右翼被逼到极点,野心炽热,甘愿冒这样的风险。这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一下,这仗是彻底打不得了。图鲁身边的将领都道:“大汗,快撤啊。”

    嘎鲁也护在他的身旁,这么一会儿事情就变成了这样,由不得他在沉浸在痛楚为难之中。他慌忙道:“大汗,打不得了!咱们先撤,等土默特和喀尔喀部的人脱了身,会来救援我们的!”

    图鲁一惊,回过神来:“对啊,他们既然用马,就表明没有援军。先撤!”

    幸好汗王的九足白徽旗还在,军令一层层地传出去,察哈尔部的军队跟着科尔沁紧急撤退。只是,后方的右翼骑兵穷追不舍,而科尔沁的人又先走一步跑得贼快,察哈尔倒成了夹心饼干,就像鬼屋中走在最后面的那一个人,时不时就要被鬼摸一下。

    众将叫苦不迭,好不容易碰到前头的一个缓坡就道:“快上去,从这儿翻出去!”

    察罕却道:“等一等!他们是山坡上是埋伏的,这坡势缓,林木却深,可能有诈!快再跑一截!”

    时春等汉人早就树好了盾牌,堵在路中央,准备以血肉之躯来减缓汗廷军队的速度。而车格尔等也早就拉满弓,准备等人一进到中端,就放箭射杀。然而,他们却眼睁睁看着,人从陷阱旁越了出去。

    车格尔等人目瞪口呆,亦不剌太师见状骂道:“没用的东西,快追!”

    就在此时,他们的后方也响起了兵戈声。亦不剌回头一看,土默特部的白马旗正在风中飞舞。亦不剌大惊:“糟了,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董大等人也是惊慌不已:“土默特部是达延汗的母族,到底要忠心一些,这可怎么办。”

    右翼将相当一部分马匹都用去冲阵,这就导致他们的骑兵数量不足,仅能供后头的追兵使用。他们一堆人没有马,总不能在河谷里靠腿去追吧。

    时春的心突突直跳,她仔细一看,道:“下头还有马,快去牵马!”

    这是刚刚惊马突袭,有些马匹受惊,就冲到了山上、河里。锦衣卫等人都跟着下坡,车格尔等人却犹豫不动,时春回头道:“别迟疑了,现在没法子了,只能追!谁先抓住大汗,谁就能获胜,抓不住大汗,咱们都得死!”

    车格尔啐了一口,一咬牙也跟着下来。翁观山的峡谷中,就此形成了一块千层糕,从西至东分别是:土默特部——永谢布部和鄂尔多斯部——察哈尔部——科尔沁部。而在大青山外,一块新的夹心饼干正在形成,因为三边总制才宽到了。

    土默特的探子迟迟未归时,首领科赛塔布囊饶就觉手足发冷,他仔细思忖后:“一定是中了埋伏了,一定是中了埋伏了!”

    他的儿子茫然道:“能有什么埋伏?永谢布部和鄂尔多斯部不都空了吗?”

    科赛塔布囊饶仔细回忆了一下汗廷的行军路线,他怒不可遏道:“是大青山,他们全部进了大青山!”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都是你们,你们这些只知道金银珠宝的畜生,全然将对大汗的效忠抛在了脑后!要不是你们,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不能耽搁了,赶快集结,前往支援!”

    他手下的领主还有些迟疑,蒙古人在占财物上可没有什么先来后到的说法。谁拳头大,跑得快,东西就是谁的。他们道:“可我们都走了,这些……可怎么办?”

    科赛塔布囊饶气了个倒仰,又是一番斥骂。他手下的领主却道:“这只是您的猜测而已,却要我们为您的猜想放弃这么巨大的财富。万一您猜错了,万一我们在路上就碰见了他们回来呢,那我们的损失怎么办?“

    科赛塔布囊饶的牙齿都在打颤,人愤怒到了极点,反而能够冷静下来。他最后选出了一个公认正直的千户,命他率人留在这里看守财物,这才让他们勉强放心,同意出发。

    与此同时,他也紧急遣人去通知喀尔喀部。只是,喀尔喀部的首领哈日查盖收到讯息,却不愿及时赶来。他的视线就像黏在了金疙瘩银疙瘩上:“科尔沁、察哈尔,再加上一个土默特,拿下右翼还不是像鹰追兔子一样。我们赶过去,估计也只能跟在屁股后面吃灰,还不如多运东西。”

    他们手下的人齐齐称是。待财物都分好后,他们才带着大包小包折回鄂尔多斯。接着,这伙人就在鄂尔多斯领地里,撞上了才宽。才宽听说左右翼开战后,便快马加鞭赶来。消息从战地传回去,他再点齐兵马而来,可不就碰个正着。

    才宽等人刚刚击溃此地的土默特守卫,又累又疲,还没歇口气,就遇上了整整一个万户。他眼见烟尘滚滚,就觉一阵窒息,忙叫来斥候道:“速速回去求援,快!”

    斥候们也吓蒙了,他们来时就打着坐收渔利的主意,到了后也只对上了一小波人马,本以为到此就是大获全胜、回去领赏,谁知会有这种飞来横祸。他们忙不迭地爬上马,死命往明地冲。刚走了不到半炷香,他们就听到了身后的厮杀声和枪声,不由打了个寒颤。

    因着十万火急,斥候们在路上连水都不敢多喝,拼命策马奔回宁夏镇。然而,宁夏镇总兵闻讯后,居然不愿意救援,究其原因有二:一是讨厌才宽。才宽为人刚毅,军法严峻。他新官上任,当然想做出些成绩,以报天恩。他要求手下的将领,奋勇争先,敢于拼杀。将领稍有退缩,他就会给他们穿上女装,涂上脂粉,挽上发髻,拖曳到各军营中示众。部将因此不敢言退,军队风气为之一肃,但很多人也因此对他心存怨怼。

    二是担心追责。为了避免地方做大,朝廷对于边军的监督,可谓是里三层、外三层,内有巡按御史与镇守太监盯着,外受科、道的掣肘。将官稍有出格之举,就要被治罪。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敢自作主张,无论大小事宜,都要请示。

    朱厚照派才宽来,就是给他们一个请示的对象,可如今是才宽自己奔了出去、打输了,还要请求救援。总兵曹雄道:“朝廷三令五申,勿贪功妄动,以开边衅。才总制自己不遵圣意,我们又岂能去救,扩大伤亡呢?”

    一众斥候目瞪口呆,他们急道:“可总兵,那、那是三边总制,朝廷大员,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曹雄扬手就是一记耳光,他骂道:“不大好?好不好是你说了算吗?你懂个屁,老子这么做,才是遵了圣意!”

    斥候被他打得一趔趄,再不敢作声。曹雄哼道:“闭好你们的鸟嘴,要是走漏了一点儿风声,老爷第一个宰了你!”

    斥候们吃了这一顿吓,连哼哼也不敢,只得唯唯退下。可当他们刚退到门槛时,忽听院中传来喧哗声。少年人清朗的声音响彻一方:“曹总兵,好大的官威呐。”

    曹雄见一身穿甲胄,灰头土脸的年轻人率众入内来。他先是一惊,随后斥道:“你是何方小将,怎敢不经通传,擅入我总兵府?”

    朱厚照冷笑一声,他踱步上前道:“区区总兵府而已,进来又怎么样。”

    曹雄在这儿称霸一方,哪里碰到过这么横的刺头。他骂道:“好大的狗胆,你擅闯总兵府在先,出言不逊在后,你知不知道,就凭这个,本帅就能治你一个违反军法之罪!”

    朱厚照嗤笑一声:“你倒是试试。”

    曹雄气了个倒仰,他叫嚷道:“来人,快来人,给本帅拿下!”

    然而,庭外寂寂无声,连一只苍蝇都没往里飞。曹雄吃了一惊,他又叫道:“人呢,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朱厚照一行皆眼带嘲讽。曹雄忍不住奔出去,见人都跪了一地,个个低头屏息,不敢言语。他汗毛直立,又惊又疑,不由转头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朱厚照此时已然坐到了主位上,他道:“忤逆不孝的畜生,连你爹都不认识了吗?”

    曹雄勃然大怒,他骂道:“你这瘪三……”

    一语未尽,江彬就一个箭步上前,左右开弓,打了他好几个巴掌。朱厚照道:“给他三十军棍!”

    曹雄还没回过神,就被拖到庭中开始挨打。朱厚照将斥候召上前去,询问情况。问毕之后,他道:“不必惊慌,我已遣人去调兵,很快就便能出发。”

    曹雄挨了一顿暴打后,眼见自己手下的将领入内禀报:“启禀威武大将军,宁夏镇的军队已在集结,一炷香后就可出发。”

    曹雄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鬼,这是哪个疙瘩冒出来的威武大将军。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号。他正在苦思冥想之际,就又被人拖了进去。朱厚照呵呵一笑:“怎么样,想起你爹我是谁了吗?”

    曹雄又疼又气,他道:“你没有圣旨,不经总兵,就敢擅自调拨,还殴打朝廷命官,这是死罪,这是死罪你知道吗?我要去圣上面前参你一本!”

    朱厚照忍不住放声大笑,他道:“可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能怎么参?”

    曹雄一愣,他道:“有种就报上你的名号来!”

    朱厚照一哂:“我姓朱,名寿,京城人士,暂居万岁山南,金水河北。这陕西三边浊臭逼人,某以天下为家,岂可视而不见,故带家将来,荡去滓秽,扬清激浊。”

    万岁山南,金水河北,那不就是……曹雄的眼睛发红,青筋鼓起,他张口结舌,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最后只能叩首而已。

    朱厚照骂道:“怎么,你如今又认得君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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