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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极人臣 正文 第224章 干戈衰谢两相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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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她能耐行了吧。

    张彩心知肚明,他和刘达,乃至那位,都不过是她实现目的的工具罢了。那位想来是因为不知道,所以被蒙蔽,可他明明知道一切,却为何还是落入彀中。

    刘达被她的惊人之语,已骇得面色如土。月池还在趁胜追击:“勋贵又怎么样。将官任免,是经兵部,不是五军都督府。你是升是贬,是经吏部,不是靠那些侯爷伯爷。当然,要你帮我,风险还是太大了,但明面上不成,你可以暗中高抬贵手,你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呀。你只要不阻拦我,我做事就会方便得多。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刘达睁着两只肿眼泡直勾勾地望着她,他突然明白了:“你少在这里巧言令色。你打得主意,我清楚得紧。我一旦开了头,就没有收手的余地,就会被你拖着走,只会越陷越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刘达满面激愤,月池却是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她笑得前仰后合,笑得东倒西歪。刘达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月池笑道:“‘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这是常理,人人皆知。可我没想到,居然还能到,以臭为香,以香为臭的地步。你扪心自问,我是在拉你越陷越深吗,我是在拉你埋没良知吗,我是在拉你作恶多端吗?”

    刘达羞惭不能语,半晌方道:“可你这般行径,也不是为官之正道……”

    月池断喝道:“走正道的人,早就被害死了!哪里还能像我这样,取得这么大的成效。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不该被苛责。可在命有保障时,连帮救命恩人搭一把手的勇气都没有,这不是怯懦无能,是什么?刘御史,别闹到最后,你在宣府军民心中,史家工笔之上,还不如一个太监。”

    刘达的眼眶中又盛满了泪水,他耷拉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月池看也不看他,扬长而去。她一走到大街上,四周就发出一波欢呼。她脸上的寒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真心的笑容。这种笑意一直挂在她的脸上,到她去了佣兵暂居之地。

    佣兵不同于军户,既然是拿钱来雇,自然就有挑选的余地,更何况他们在宣府这样的繁华之地。李御史一日连杀近百位不法将领,早就威震全府,再加上之前发给军户的丰厚月粮,一众壮士乃至武师都愿到麾下效力。月池直接堵住东岳庙后的巷子,设了三道关卡。

    第一道是寻常师爷把门,主要观来人的相貌,接着再试力气,来应征的壮士,都要举三百斤石磨。搬得动的人,就算过关,搬不动的人就直接淘汰。第二关是锦衣卫来盯着,主要是试武艺,刀枪剑戟,有一项过得去,就能进入下一轮。第三关是时春自己来守,主要观壮士的精气神,通过和他们交谈,来看他们的人品乃至学识。这样层层选拔,耗费了近八日功夫,挑出的四千人,都是高大健壮,神采奕奕。

    只可惜,这一群好人跟了一个土匪出身的女霸王,闹得一身江湖习气。张彩还从来没见过,在队成的第一天,大将就和众人一起参拜关二爷,歃血为盟的。昨儿一大早,时春就带人去关帝庙中,吹吹打打将关帝爷的像请到了军中。宣府两军相斗频繁,死伤众多,亲人逝去之后,老百姓总得寻点心理安慰,所以这里庙宇众多,香火鼎盛。

    关帝爷作为武圣,在军镇中的地位非同凡响,他的塑像自然也是更加精美。一身戎装的关帝爷,手提青龙偃月刀,跨坐在赤兔马上,端得是威风凛凛。这样一尊威严的神像,摆在武人面前,大家心里多少会生点敬畏,更多的还有无措,没听说在这种地方拜神的啊。

    刘瑾当时就开腔了,他对接下来大战的胜败,看得比谁都重。他道:“能不能不要搞这些有得没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由得她折腾。”

    月池仍旧老神常在:“你练过兵吗?上过战场吗?”

    刘瑾梗着脖子道:“我是没练过,但依据常理……”

    月池道:“既然没练过,就不要瞎插手。军力下降,就是因为不懂还瞎指挥的人太多。”

    刘瑾一脸不敢置信:“我瞎指挥?我这叫提出意见,她也不也没练过吗。”

    月池侧头,直勾勾地望着他:“她既有击退鞑靼小王子的功绩,还是我夫人。你有什么?”

    刘瑾嘟嘟囔囔道:“当谁不知道,后一个才是主因呗。”不过他倒也不敢再说什么了,而张彩自个儿也不会再多言,这就导致,在他看来,时春也越闹越离谱。

    紧接着,时春就牵了一只羊到正中。这下连月池也有些闹不懂了。直到时春拔出刀,身边有人端着小鼎来时,她才恍然大悟,她道:“是歃血为盟。”

    张彩一脸茫然,他问道:“什么?歃血……”

    他一语未尽,时春就已然将长刀劈下,只见一道雪白的刀光凌空划过,羊发出一声哀鸣,鲜血就从它的脖颈处,像喷泉一样射了出来,大半都注入了鼎中。时春将手指伸入血中,将殷红的兽血涂抹在自己的嘴唇上。这下,是个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大家伙都依次上来,在关帝爷的目光下,进行这一原始的盟誓仪式。

    时春高声道:“今日我们既聚在此处,成一支军队,歃血为盟,那就是一家人,是自家骨肉。日后,当同进同退,同生共死!”

    众人齐齐大喊道:“同进同退,同生共死。”

    声音之盛,震得旁人的耳朵都嗡嗡作响。唐伯虎面露惊喜之色,刘瑾也若有所思。张彩向月池建议道:“她这是在会军心?可这样喊上一喊,怕是不成。还得您亲自去,做一些允诺。”

    月池虽觉他说得有理,但还是想等等,她道:“再看看。”

    她的视线完全集中在校场上,根本注意不到他的凝望。在明白这一点后,张彩黯然别过头去,只听见时春又说话了。

    她道:“当着关帝爷的面,我就此发下毒誓,要是我不恤将士,肆意勒索,就叫我全家立死,到了地底,也不得安生!”

    这年头,将官不把士卒逼得家破人亡,就算是有良心了,哪里见过还有这样一见面就发誓的。他们都交头接耳,面露动容之色,时春道:“我说这话都是出自肺腑,而你们,要是肯真心跟着我干,也得立个誓来。”

    当下就有人嚷道:“时将军,我们愿意跟着你混!”

    当下,众人七嘴八舌地起誓:“誓死效忠,保家卫国,谁要是退了,当一个怂蛋,就是断子绝孙,无人送终!”

    发誓完毕后,士卒捻土为香,时春则举着三支香,对着关帝神像,拜了三拜。月池以为拜神之后,就是仪式的结束了,她正打算转过身去训话时,异变却发生了。时春指着香炉道:“你看这烟,怎么是紫色的?”

    张彩、月池和刘瑾俱是:“……”

    刘公公想说,真不愧是卖艺出身,这种江湖把戏也耍,这能骗几个人……谁知还没想完,就被打脸了。

    他身后的声浪是一波比一波高。众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这叫什么,紫气东来,是好兆头呐。”“定是关帝爷显灵。”“活神仙啊!”

    一群人个个脸上都露出狂喜和虔诚之色,一面叩拜,一面说定能大胜。这种高昂的情绪维持了很久,直到新兵大典结束,大家还都在谈论奇景,还要上前来讨香灰。

    月池灵机一动,说:“这香灰是给勇士的奖赏,谁表现得好,谁才能得。”这又是一波激励。

    私底下,月池方问时春:“你怎么想到这么干的?”

    时春不好意思道:“当时我和我哥带着村里的人出逃时,就已经这么干过一回了。不过,那时是在郊外的破庙,也弄不到这种香,只是香烟连贯一点、长一点,大家就说菩萨保佑了。这些都是戏法的把戏,我常在街头混,就学了一点。骗这些人最顶用了。”

    唐伯虎赞道:“这确实是最快让他们听话的法子了。这些人又不识字,又不懂什么仁义礼信的大道理,还不如拿神佛来震慑,反而更有用。”

    月池点点头,她看向刘瑾道:“刘公公,这下如何?”

    刘瑾不自在地翻了个白眼:“算她能耐行了吧。甭说这些了,快去马厩看看军马才是正经。”

    然而,在去到马厩后,大家面上的笑意却都退去了。说是军马,却多是瘦骨嶙峋。明代军马的饲养,分为官牧和民牧两种。官牧顾名思义,就是由政府设草场,由卫所士卒牧养。民牧则是由农户奉命养马。根据制度,“官牧给边镇,民牧给京军。”宣府为九边军镇之一,当地的军马是全部来自于官方牧场。

    只是,贪官污吏连士卒的钱粮都敢私吞,更何况是马。牧场常年被豪强霸占,军马是饥一顿饱一顿,还时常被当家畜使唤,如此自然是疲惫不堪,难以与蒙古马相较。陕西杨一清整顿马政,倒是出了些成效,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

    众人只觉心急如焚,兵还可以去雇,可马能去哪儿找。就这么些时日,就算养胖了也不顶用啊。

    刘瑾心里更是咯噔一下:“要对付蒙古骑兵,一靠火器,结果没有硫磺;二靠骑兵,结果没有马。这仗还能怎么打?”

    月池伸手想去摸摸这马,这匹黑马的两只大眼睛望着她,却在第一时间别过头去。月池的手僵在原地,时春道:“这是被打怕了。”她掏出一块饴糖递给月池。

    月池不由莞尔,她将糖放在掌心,再次把手递过去。马儿的鼻子动了动,慢吞吞地挪了过来。它试探性地伸出舌头,月池只觉掌心被又热又粗糙的砂纸磨了一下,接着糖就不翼而飞了。马嘎吱嘎吱地把糖嚼碎,又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

    月池趁机摸了一把马的鬃毛,张彩已经在这个时候,将马厩里所有的马都看了一遍,他禀报道:“约七十匹马,养一阵可能还能派上大用。其余的几十匹经治疗,或许能够载人。”

    月池嗯了一声,她问道:“向民间购买,能有多少是多少。瑞和郡主那里,还没有动静吗?”

    “还没有。”张彩试探性问道,“要不要去催催?”

    月池摇摇头:“响鼓不用重锤。老太太心明眼亮,又心高气傲,若是惹急了她,反而不好。”

    张彩又问道:“您问起郡主,是想取贵胄之家的游猎马?

    月池叹道:“哪有这样的好事。想想办法吧。怎么样,才能耗损最小,取得最大限度的胜利。毕竟闹成这样,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不对……”

    月池忽然回头看到唐伯虎,她笑道:“师父,怎么把你给忘了,你明儿就回家吧。”

    唐伯虎如遭重击:“什么?我不回!”

    月池拍了拍他的肩膀:“收拾行李吧。”

    直到回了东岳庙,唐伯虎都还在表达不满意见。他在苏州贴得一身膘,在宣府却丢了一大半,脸上的轮廓都清晰起来,又有了几分美男子的模样。他道:“大难当头,我岂能一人逃命。难道,在你们心中,我就是贪生怕死之人吗?”

    月池道:“当然不是。只是,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何必为争一时意气,白白送死呢?我们早就是不分你我,能保全一个,都是大好事。”

    唐伯虎坚持道:“我留下帮忙,大家众志成城,说不定都能保全呢!”

    月池只是翘了翘嘴角:“这里是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可沈姨和月眉,却是非你不可。”

    唐伯虎念及妻女,面上也露凄然之色。“我知道诗词歌赋在这种关头没用,可是你。”他压低声音道,“你要是受伤了,谁还能照顾你呢?我留下,至少还能搭把手……”

    月池冲着张彩,微抬了下巴:“照顾的人不就在那儿坐着吗?”

    张彩一时心如擂鼓,他想起上次上药的情形,立刻血气上涌,脸红得都快滴血了。唐伯虎一见这幅模样更觉警惕,大家都是一类人,在这儿装什么不谙情事呢。他喝道:“他不行!”

    月池也看到了张彩的异状,却只道:“他不敢。”

    张彩的面色陡然灰败了下去。月池起身,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她对唐伯虎道:“师父,我意已决,明日就遣人送你。”

    因着这一桩变故,傍晚吃饭时,除了月池面色如常,其他人都是拿着筷子在拨米粒。刘瑾是为马,张彩是为情,唐伯虎是为义,时春则是为军。晚饭后,时春心事重重地替唐伯虎准备银钱。月池披着一袭棉布道袍,正持剪刀修剪烛花。烛花一落,焰火登时一升。月池就在这暖黄的灯火下,看到了时春苦大仇深的脸。

    她不由一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时春素来是爽利性子,能忍这么久已是极限了,她直接道:“你是不是根本不信我会赢?否则,你怎么会马上送唐先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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