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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极人臣 正文 第212章 望门投止思张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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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越此人,必须要除去。

    张彩被她吓了一跳,他从来没见月池这样情绪激烈的模样,因为这在他看来,并非那么难以抉择,他用脚趾头想,都会走上那条更有利的康庄大道,所以,李越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

    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怪物。月池被这目光刺痛了,她到此世已然十余年,她的衣着打扮、言行举止、喜好意趣,都与寻常文人雅士一般无二,可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深植于骨子里的差异才会显露出来,这就是五百年的鸿沟,这就是天堑。

    月池霍然起身,她就不该和张彩说这种话。此刻送时春回来的百姓已经陆续离开了,她径直下了马车,直奔书房。张彩追在她身后,急急问道:“您要干什么去?”

    月池头也不回道:“写信!”

    张彩恍然大悟,她还没有死心,她还想挣扎。他快步跟上:“没有用的!”

    月池突然停住脚步,她回头道:“有没有用,不是你说了算。”

    然而,月池在奋笔疾书完毕,准备将纸张封进火漆竹筒时,却又反悔了。她想起了戴家,想起了戴珊。

    戴先生临走时,知交好友都去相送,月池也到了长亭外。众人都面露哀伤之色,戴先生脸上却是一片轻松坦然。他笑道:“我已是七十余岁的老朽了,早就到了该衣锦还乡的年纪。朝用器宇魁岸、为人方正,在当今还是太子时,就曾奉命去修葺运河,赈灾巡视,可见才干也是出类拔萃,有这样的人才接替我的职位,我还有什么不放心呢?此后,我就是安享田园之乐,含饴弄孙了。”朝用是右佥都御史张缙的字。

    他手边牵着三个孙儿,在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后,孩子们都露出瑟缩羞惭之色,他们将头深深地低下去,恨不得埋进胸口。老者白发苍苍,幼者身带残疾,这就是还有所坚持的下场……

    戴珊见到她时,神色却是陡然一变,他紧紧拉着她的手,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可到了最后,他也只是看着她的额角,颤声道:“千万珍重。”

    月池与他相顾无言,最后只是默默流泪而已。这位曾经对她寄予厚望的老先生,到了这个的时候,也放弃了对她的督促和期盼,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只望着她,平安而已。

    所以,此刻,她把信件寄出去又有何用呢?若有人愿意相助,那世上不过多几个戴家,若无人冒险出手,世上也只是多几个徒受煎熬的人罢了。她没有必要,再去折磨别人。

    月池长叹一声,她叫人搬进一个火盆来,烧得干干净净。此后五天,他们就得到了消息。朝堂又出现了大变动。东官厅将领上本弹劾王守仁结党营私,吏部吏员上本弹劾谢丕篡改官吏材料,以权谋私。月池看到情报的第一刻,就觉天旋地转,她知道,这是真真正正回天乏术了,京官自身难保,又如何腾出手来管这里。

    早在胡靖和奚华回驻地之后,京中就得到了消息。几位侯爷伯爷秘密会晤。

    红木桌上摆了满满一桌美食佳肴,举目望去,簇金盘上的紫驼峰高耸挺拔,玛瑙碟上白象的象拔被切成了薄薄一片,就连杯箸用的都是金镶牙的。厨子在三日前就在准备这一桌要花费上五锭金元宝的席面,可上来之后,竟然没几个人动箸。

    毕竟都是司空见惯的宴会,大家见面的第一时间,自然是要说正事。

    武定侯郭聪一身织金锦衣,张口就道:“李越此人,必须要除去。”

    众人纷纷称是,设立东官厅,整顿京军屯田,已然将他们在京的财路断了一大半,如若再放任李越在边塞兴风作浪,那这个侯爵当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带着一家老小出去要饭好了。

    西宁侯宋恺却在抿了一口寒潭香后道:“只怕不是那么容易,毕竟他是小皇上的心腹……”

    阳武侯薛伦闻言,撇了撇嘴,他大大咧咧道:“你就是太瞻前顾后了。皇上已经将李越贬职了,如若他真有心让李越在九边大显身手,何故先时要召他回京,在他不从后,又将他抹成一个七品芝麻官?”

    西宁侯宋恺犹疑道:“你是在说,小皇上已然将李越视为弃子了?”

    薛伦重重点头:“这还用说吗?他这……”

    他一语未尽,武安侯郑英却轻声细语地打断他的话:“未必,李越身边可还有刘瑾,太医和锦衣卫。如若真是弃子,何不把这些人先召回来。难道死一个七品御史,还值得赔上一个东厂督主和太医院院判吗?”

    此话一出,气氛就是一肃。只有武定侯郭聪喃喃道:“可是刘瑾到了那边,并无异动啊。”

    保国公朱晖道:“谁说无异动,李越被抓之时,是他紧急下令,从各级太监那里,调来了所有的火器和弹药。否则,光凭宣府火神庙的那几杆枪,李越早就上西天了。”

    武安侯郑英听到此就抚掌道:“看看这,他哪里是不敢动作,我看是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西宁侯宋恺也附和道:“谁说不是,平日无异动才是最可怕的,他钱照收,关键时刻照样办事,毫无半点被贬的心虚之态。这哪里是刘瑾一贯的作风,依我看,这就是小皇帝的疑兵之计,故意让我们放松警惕。”

    保国公朱晖道:“这是皇上惯用的技俩,先给个甜头,把我们暂且安抚住,等到回过神来,什么都来不及了。就像这东官厅,有多少国公、侯伯都被蒙在鼓中,以为自己的儿孙被圣上召去游猎几次,就是要飞黄腾达了。我去劝,他们还以为我是在酸!”

    众人都有相似的遭遇,一说起来都是抱怨纷纷。他们道:“看到我们家的田被收得多,他们还幸灾乐祸,真真是蠢材。也不想想,东官厅一旦真让王守仁训出来了,谁还把他们当盘菜。皇上要砍头,还不和杀鸡宰羊一样容易。”

    一提及王守仁,所有人都是又畏又恨,武定侯郭聪唉声叹气道:“当时内阁非要把这厮塞进来,我还说李东阳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塞个格竹子的傻子进来。没曾想,姜还是老得辣啊。”

    西宁侯宋恺也是满面愁容:“这厮祖辈都是书香门第,在此之前,他连兵都没带过,战场更是见都没见过,如何会有这样的本事。”

    武安侯郑英叹道:“起初大家伙都把劲往顾家小儿身上使了,王守仁折腾那些练兵法,咱们都当笑话看,谁曾想一个文官还能练兵呢?他还真有扭转乾坤的本事,京兵那样一团烂泥,他竟也训得像模像样。”

    保国公朱晖道:“自上次大阅后,朝中再无言官请罢东官厅。如若这时,小皇上要整顿边军,你们说,又有几个人会站出来反对?”

    众人皆是悚然一惊,武定侯郭聪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他道:“这也是我们来此的目的,绝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必须要先下手为强。必须要先杀了李越一行人。”

    西宁侯宋恺无奈道:“不是我泼冷水,只是,上次死了一个亲王世子,闹出那样的大案,李越和刘瑾都只是被贬。这次内阁和大九卿明显和圣上站在了一处,咱们要再动手,只怕是……”

    武安侯郑英摆了摆手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他们在京中,咱们总不能在锦衣卫和东厂眼皮子底下杀人。可如今不一样了,他们都在宣府,打起仗来,死几个人,难道不是常有的事吗?”

    这借刀杀人之策说得,瞻前顾后如西宁侯也直说内行。保国公朱晖道:“还得双管齐下,只有绊住内阁的手脚,咱们才好声东击西。”

    众人商议之后,选出了王守仁和谢丕两个靶子。选王守仁,是因为他在东官厅中翻云覆雨,选谢丕,是因为他是内阁次辅谢迁的儿子。这两个人一倒,直接牵连东官厅和内阁的稳定。至于具体的罪名,大家绞尽脑汁,想出了结党营私之名。

    郭聪道:“万岁素来多疑,他不愿我们分权,难道就愿意文官分权了吗?只要将‘王家军’、‘谢家官’一事做得真真的,我就不信,皇爷敢冒这个险。”

    这两案一出,果然震动朝野。即便朱厚照和内阁知道此事有鬼,也只能先将王守仁和谢丕下狱,等待三法司会审。

    月池得知人已下狱的消息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似得。她几乎不理政事,成日照顾猫儿。这只母猫是一个叫三丫的女孩抱过来的。小姑娘只有九岁大,住在城外的村里,却敢抱着这猫走了一天的路,来敲东岳庙的大门。

    庙祝将她拦在门外,她就蹲在庙门对面哭,还是唐伯虎出来时瞧见了她,才将她带了进来。她见到月池后,熟稔地跪下磕头,磕磕巴巴叫青天大老爷。那只猫就乖顺地卧在她的怀里,一动都不动。

    月池把她叫过来,给她瓜子吃。明明已经开春了,她手上却是全是冻疮。她拘谨地连手都不敢伸,又跪下说:“我爹娘说李父母是大大的好人,替我们村挖井修水池,爷爷都说李父母是星宿下凡……我求求父母老爷,能不能救救猫。”

    她把那只母猫翻过身来,猫害怕地叫了几声,但还是顺从地露出了圆圆的肚子。三丫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话:“我爹说要把它拿扫帚赶出去,它老要吃的,抓不动老鼠……”

    月池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让我养它?三丫,你听说过,父母老爷管猫的事吗?”

    三丫从一开就在发抖,一听这话更是抖得如筛糠一般。月池忙把她拉起来,给她嘴里塞了一颗糖。甜甜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来,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根本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月池又轻声道:“你要回话。只要你回话,我就养它。”

    吃糖都无法改变她惶恐的神色,一听这话,小姑娘的眼睛却一下就亮了起来,她问道:“真的?”

    月池的眼中浮现出柔光:“真的。我是父母官,父母怎么好骗人。”

    三丫一下就笑了起来,她说话也顺畅了许多:“爹说我是瞎了心了,老爷人都管不完,还有闲心管猫的事。娘也说我是死丫头片子,让我滚去给弟弟妹妹洗尿布。可猫一直叫……它上一窝崽崽都饿死了,它身上连肉都没有……”

    “所以你就来找我?”她看到了她脏兮兮的脚,问道,“你走这么远的路,就不怕被坏人抓走吗?”

    三丫大声道:“不怕,我们这边的坏人,都被李父母送去修水坝了!”

    月池失笑,她又问道:“那还有豺狼虎豹呢?”

    这下可把她问住了,她摸摸头,为难道:“我没想那么多,爹要把猫撵出去了……”

    没想那么多……月池摸摸她的头,叹道:“我们都应该学学你才是。”

    张彩听到此方开口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是傻子。”

    月池抬眉道:“这要看,此人是为什么向虎山而行,如若只是送死,那当然是傻子,可若是为了其他目的,就另当别论了。”

    此话一出,时春、唐伯虎、张彩等人都是心头一惊。可不论怎么直言询问、旁敲侧击,月池都没有答过一句。

    母猫很快就到临产的时候,它生下了四只瘦巴巴的小猫,两只黑的,两只花的。猫妈妈自己没有多少奶水,月池就先拿细篾条一点点给小猫喂奶。可即便如此,最小的黑猫还是在第一夜就去了,月池就把它埋在了庭院里。

    唐伯虎和时春都觉得月池是打击过大,一时迷了心。张彩一方面长舒一口气,只要她闭门不出,她不论干什么都无所谓,可另一方面,他心间总有一层忧虑在,李越真会这么安分吗?

    在这样思虑的驱使下,他时刻盯着月池,注意她同旁人的谈话,不断咂摸她的话语,揣摩她的心思。几日下来,他的眼圈都乌了,可到底被他发现了端倪。这一日,三丫来看小猫来了。李越竟然一面逗猫,一面逗孩子,她甚至还有闲心给小丫头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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