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翊去边地
不是大军出征,燕侯没有亲送令翊,而是遣公子启送这位教了他好几年骑射的半师。相送的还有令翊家里亲朋故旧、同宗叔伯兄弟,与令氏走得近的朝臣,并令翊从前一起胡混的“狐朋狗友”们。相邦燕杵也派了其次子来。
太傅俞嬴是亲至的。
俞嬴到时,令朔及族中年长者并朝臣们在一处说话,令翊则与年轻子弟们在一起。燕侯的两位幼弟公子仁、公子韦正缠磨令翊,让他弄两只胡鹰和白狼回来。公子举和另一些世家子在旁或帮腔或拆台。
公子启也在旁边,有两分新奇地看他们闹——他年岁还小,又一向端正,未曾参加过这些世家子的聚会,此时看他们这样闹腾,不免新奇。与他一块看热闹的还有令敏。
一位世家子对公子韦笑道:“公子都娶妇了,怎么还整日惦记这些。就不怕回去让新妇罚?”公子韦是先燕侯最小的儿子,燕侯在自己病重的时候看着他成了家,也是一片慈父心怀。
公子韦笑道:“又不是让长羽给我弄两个东胡美人来,有什么好罚的?”
众世家子哄笑。其中一个道:“可见是个怕新妇的。”
“我那不是怕。”公子韦看着也咧嘴笑的令翊,“别人也还罢了,长羽你年岁不小了,抓紧些啊。娶妇有娶妇的好,你连个姬妾都没有,如今还是……”
公子举比他们都大,咳嗽两声,笑斥:“行了,启还在呢。”
公子韦擡手胡噜一下启,笑道:“小孩子,塞上耳朵!”
启正正经经地对其季叔翻了个白眼儿。
翻完白眼儿,启突然叫:“老师!”
令翊扭头,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来。
俞嬴下车,令朔及族人、朝臣们、年轻的世家子们都上前相迎,互相见礼。
这种时候,送行的人这么多,说不了什么话,有什么要嘱咐的先前也都说过了,俞嬴今晨本应该见大司空说河务之事——上游一下大雨,燕国境内的河水就泛滥改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但不亲自来送送令翊,俞嬴又不踏实,最终还是决定先来这里,将见大司空之事推后了。
俞嬴对令翊笑道:“将军多保重。”
令翊点头,也对俞嬴笑道:“太傅也多保重。”
两人也不过互相说了这么一句话,但说了这句话,俞嬴心里就安稳了。
很快,时辰到了。不是征伐对敌,不用大祭,不用衅旗鼓,但该有的一些仪礼还是有的。战乐响,令翊正甲胄,手搭在剑柄上,神色肃然地点兵,申明军纪。
令翊年岁不大,却也算久经沙场了,虽眼前的并不是什么精锐的百战之师,但经他这些天的整顿,军容很是严整,甚至看起来有些肃杀。观望者中便是刚才最嬉皮笑脸的世家子也庄重起来。
这个时候,众人都再次意识到,翊,长羽,他是一名将军。
看他如此,俞嬴有些欣慰,他本来就是驰骋沙场的将领,合该去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令翊带着这支押运辎重之军上路了。他回头看看众人,目光贪恋地在那个颀长却略显瘦弱的身影上多停驻了一下,随即便正过头来,挥动马鞭,往前行去。
俞嬴送别令翊后,亲去见大司空韩嘉,谈完河务事,接着回到府中,又见了学官荐过来的几位士人。
前些时日相邦燕杵回燕都祭祀时,俞嬴接管了一些他的事,如今已交还回去——哪怕如今与老叟和睦得很,但权责该分明还是要分明。相邦管邦治,统帅卿大夫,俞嬴则主管改制革新。自然,中间有不少交叉之处,需要两人协同办理。老叟性子倔,但人品不错,又真心希望燕国好,一旦放下成见,其实颇好相处。
俞嬴主管的事情中就包括招贤纳士。燕国发布招贤令几个月了,虽暂时还没有前两年临淄的盛况,但渐渐也有燕国内外的贤者士人前来。
与魏、齐等国的做法类似,来投奔的士人们可在泮宫自由出入,听泮宫中的先生讲学,于燕国国政可不治而论,有意出仕于燕的可通过学官去见司勋,司勋考校筛选后将之推荐给太傅俞嬴,俞嬴见过,择其优者荐给燕侯——有名望的大贤自然不在此列,那是需要去拜会求请的。
这阵子,学宫中渐渐热闹起来。水土不同,民风不同,燕国边鄙之国,地近胡戎,燕人性子慷慨,桀骜难制,多游侠之士。燕国虽为召公封地,是如今所余不多的周姬姓国,卿大夫们于诗书礼仪上却没那么看重,故而学宫冷落,就学的世家子不多。学宫中像这般人来人往,大概是礼崩乐坏后几百年没有过的事了。
与齐国泮宫不同,燕国泮宫外面地方宽大,故而只需修葺扩建,不必择址新造,修起来要比稷下学宫快得多,很快就要完成了。做完这事,大司空及其手下众官吏正可腾出手来,全力修河治水。
俞嬴想起齐国治水。齐的治水因战被迫中断,这阵子估计田向又重新操持了起来。当今列国有大有小,有强有弱,看起来情势各不相同,但细究就能看出,痼疾是差不多的,故而改制革新的路数也很相似——只是有的早些,有的晚些,有的成得多,有的成得少,有的一事无成,被掐死在了半路上。
燕国革新变法无疑是晚的,俞嬴希望它不是被掐死在半路上的。
土地赋税改制、鼓励耕织,充实仓廪;定合于燕国、合于时世的法经;招募贤才,整顿吏治,撬动一潭死水似的世卿世禄;奖励军功,整治军务;还有修河治水、教化黎民、推行郡县……事情几乎多得数不过来。
俞嬴告诉自己,不能急,先捡着最紧要的做。把前面的走踏实了,后面的才不会崩塌。有些事或许自己毕生都没有时机做或是做不成,但能为后来人铺铺路垫垫脚也是好的。
当前最紧要的就是做了一半的土地赋税改制。皮策做事拼命,相地推进得颇快。再招纳一些贤才帮他,等将燕南主要的地方完成,就该公布新的土地赋税之制了,到时候恐怕还会有像塌桥暗杀之类的事……
俞嬴忙了一天,有点累,伏在案上,闭目养神。侍女以为她睡着了,拿过一件寝衣搭在她身上,随后便静静地退了出去。
两个侍女在门外轻声说话:“家主太辛苦了。要是将军还在都中就好了,能劝劝她。”
“将军哪劝得了咱们家主?”
“家主心肠最软。将军撒个娇,家主肯定就依了。”
“……说得也是。”
俞嬴伏在案上,想象令翊撒娇的样子,不由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