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货花出去
令翊气结。
公孙启负着手,从上到下打量一圈令翊:“家师有胆有谋,是祖父称赞为‘国士’的人。将军固然也有勇有谋,但相貌上……”
令翊让他给气笑了:“挑剔我旁的也还罢了,竟然挑剔相貌。我最最出挑的就是这张脸!”
公孙启让这言论震了一下子。
令翊也觉得这话说出来有点别扭,好像自己是靠脸那什么什么的一样。
跟小屁孩说道这个干什么!估计在他心里没人配得上他的老师。令翊横跨两步抓住一脸坏笑的公孙启:“今日加练!”
“我就知道……”公孙启哀嚎。
最后一进院子里,公孙启和令翊走了,俞嬴靠着凭几,身上盖着裘衣,拿着一卷书看。虽拿着书,心神却没在上面,她在琢磨这次夜袭燕质子府的背后之人。
虽然如今的临淄城不是俞嬴熟悉的十几年前的临淄城,但已经来了这些时日,俞嬴对各方势力也摸了个七七八八。与自己和令翊有大仇,能想出这样的谋略,还能把公子仪扯进来的,一共也没有几个,排查寻找起来不难。倒不用指望那位相邦,也指望不上。田向这个人,永远地“大局为重”……俞嬴嗤笑。她都能想到最后这名头扣在谁头上——田克呗。死无对证。
俞嬴的手敲着简策,这个人,找出来不难,但是怎么杀……
果然,不几日,俞嬴派出去盯人的侍从和细作回来复命,说在大夫于射府门处见到那天夜袭燕质子府的黑衣人之一——那个精通杀术的。
俞嬴点头,这样的能人,其主是舍不得杀掉灭口或者藏起来的。
于射,于斯的兄长。于射于斯一门两大夫,都是策士,都是齐侯的宠臣,既不是田氏子,也不是旁的齐国世家出身。要杀他……便要用到财货了。
俞嬴皱眉,来时太子友固然给了不少奇珍财货,但也架不住花。不知道启要在这里当质子当到什么时候,危机环伺的临淄,以后花财货买路买命的事不知道还有多少,大老远的,总不好再派人回去找燕侯找太子友要东西……日后总要找个什么法门补一些回来才好。
上卿田原府第
田原正在院子里练剑。
宗室田岭在旁边笑着赞叹:“兄长这剑法,这力道,还是当年的样子,甚至更见精进了。”
田原刷刷几式快劈,继而身子一旋,一剑横扫,缓缓收式。田原身材高大魁梧,早年带兵打仗,如今这把年岁了,也没把这些放下,练这会子剑,只微微发汗,并不脸红气喘。
田岭接过仆从递过来的布巾,亲自递给田原。
田原接过,笑道:“之山今日是特来陪我练剑、哄我高兴的吗?”
田岭笑道:“不过是思念兄长,来看望兄长罢了。不是弟夸赞,实在是兄长这剑舞得是真好。弟年轻的时候也练剑,兄长记得吧?如今可不行了,略走快两步都连呼哧带喘的。”
田原仔细打量田岭:“似比前阵子瘦了。莫不是身子有什么不舒适之处?”
田岭笑道:“上了年纪,总多少有点小毛病。别说我,就是仲式、子觅他们,比我还年轻两岁,也是这样。谁能比得兄长呢。我看如今宗族里的年轻人也没有几个能赶得上兄长这几下子的。”
兄弟俩往厅堂走,田岭接着唠叨:“如今这些年轻人,我看见他们就脑仁疼。成日家斗鸡走狗、鼓瑟吹竽,又讲究吃,又讲究喝,一个个绮罗丛里长大,射御剑术这些哪个都拿不起来,日后如何上得战场?齐国怎么指望他们?”
田原也叹气。
田岭微微一顿:“倒是孟路家的克,还有点我们年轻时候尚武的意思。我恍惚听说,克让人害死了?”
田原抿嘴,脸色越发沉了下来。
田岭看着他的脸色,小心地道:“我还听说是让人怂恿着去夜袭燕质子府,后来还被人杀了做局,以陷害燕人——燕人固然可恶,可拿咱们宗室的孩子做局,这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咱们的孩子竟然已经沦落到让人垫脚儿了!”
“是于射。”田原也一副憋气的样子。
“怪道呢……宠臣啊。”田岭从鼻子里哼一声。
田岭皱眉,追问:“可就是再宠臣,也不能不明不白害死咱们的孩子啊。他父亲孟路没了,克的事,咱可不能不管不问,让人说凉薄。”
“于射说是克自己的主意。”
田岭嚷嚷:“说克夜袭,我信;说克还有什么后招,还做局,打死我也不信。”
看田原的脸越发阴沉,田岭声音小下来:“那个于射一点事没有,还接着当他的大夫,我不服。”
田岭叹一口气:“兄长想来已经知道了,如今列国都在‘招贤纳士’,不管是本国的,还是别国的,不管从前是世家子还是卖浆引车的,又或者这家弟子、那家弟子,只要君主看中,就能得官。倒是各国宗室子们退了一射之地。我只恐日后齐国也是这样……你看看这于射不就是吗?”
“你的意思是?”田原问。
“弟哪有什么主意?兄长的智谋比弟强百倍,这事全听兄长裁夺。”
第二日朝议
平日不怎么参加朝议的上卿田原来了。
朝议时,大夫田卫劾大夫于射,从他上朝时礼仪不够恭敬,说到他对同僚出言不逊,从他恃才傲物,说到他日用奢靡,又将于射从前所献之策的纰漏一一拎出来讲,说了好一会子才说完。
另外几个在朝的田氏宗族子弟也出来,共劾于射。
齐侯皱起眉头。这是谁指使的,一目了然。齐侯剡对叔父田原还是尊敬的——齐侯剡从小脾气就有点拧,不像公子午那样,说话做事总是能说到做到先君心里去,当时叔父田原便常常为剡在先君面前解释美言。但老叟这样以宗族之力相要挟,齐侯心下还是不悦。况且,前几日不是说好不追究了吗?怎么又倒腾出来了?
从前这时候就该相邦田向说话了,他既是相邦,又是宗室子弟,还得田原看重,最关键,他是个能把事情办圆了、能把话说圆了的人。
这次田向却什么也没说。这什么也不说,本身便表示着什么。
齐侯看一眼于射,他这是惹了众怒。也罢,便让他长个记性吧。日后再提他上来就是——届时,他也会更明白,外来之臣,所能依赖的,便是君主。
齐侯道:“于射礼仪言行有失,免其职。回去居家自省吧。”
于射脱冠行礼,全程无一句辩解之辞。
罢了朝议,诸人出大殿。众人都避让在旁,给上卿田原和他身后一步的相邦田向让路。田原经过于射时,冷冷地哼了一句。
上卿田原府第
田岭笑道:“果然还是兄长!一出手,就罢免了那于射。”
田原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只是,兄长说,那于射竟然一句辩解之辞都没有。弟觉得,这不大对……”田岭道,“兄长你想,于射是什么人?擅口舌的策士。他竟然不辩一辞,这定然是憋着别的心思呢。兄长不可不防啊。”
“他能耐我何?难道还能来杀我不成?”田原冷笑。
“兄长想想他挑拨克,又用克做局的事,这样的策士,他有什么阴谋诡计,谁能说得清呢?打蛇不死,遗患无穷啊。”
田原皱眉看田岭:“你是说,杀之?”
田岭小心地道:“兄长看呢?这样的人不管是再得君上赏识,仕于齐,还是外仕他国,都是个祸患。杀了他,一则免除后患,一则也是给那些总是动小心思的外来臣子个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