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质子府
故大将军田唐宅。
与大多卿大夫人家一样,宅子里洒扫一新,奴仆往来穿梭,一派新岁节庆气氛。
田唐死后,几个儿子并未分家别过,仍都还住在大宅中。如今当家的是其长子田攻。听奴仆说公子仪又来拜访了,田攻脸上带了点苦笑,随即隐去,换上热切恭敬的笑:“快请!快请!”说着走去亲自迎接。
公子仪一身华贵,脸上带着微笑,与田攻寒暄两句,田攻也含笑恭敬应对。
分宾主坐下后,公子仪笑问:“明日便是岁日了,难道兄长还不肯稍稍破例放季胜出来与家里人一起祭祀祖先吗?”
如前几日一样,田攻依旧陪笑:“他做了错事,相邦……”
公子仪有些不耐烦地皱皱眉:“不要说相邦了。季胜又不是相邦的亲兄弟。只说兄长你,这样的日子,家里就独独缺了季胜,兄长就一点都不顾念手足之情吗?”
田攻尴尬地笑一下,轻声叹息:“如何能不顾念手足之情呢,只是攻确实不敢有违相邦之令……”
公子仪擡手:“罢了。我知道兄长谨慎,故而与君上提了提。君上顾念同宗同族之情,特赦他岁日出来,一块过节祭祖。”
田攻一怔,大喜过望,忙给公子仪施礼。
公子仪摆手:“我去见见他,跟他略说两句话便走,家里还有一摊子事呢。”
田攻忙再次千恩万谢,并亲自送公子仪去田克的院子。
“明日君上大祭之后,赐下胙肉,兄长去宫里谢恩吗?”田仪问。
田攻脸上堆笑:“是,若蒙君上如往年一般恩赐胙肉,攻自然是要去宫里谢恩的。”
公子仪点头。
岁日
诸侯馆燕质子宅也是喜气洋洋的,正按照燕地风俗过节。以俞嬴看,燕人过岁日似乎与齐人也没甚大不同,都主要是祭祀,其次便是吃团圆宴。
祭祀这种事,人人不能免俗。俞嬴在其院内私祭,不但祭了祖先父母亲人及阿翁,还祭了一下山坡上跌下来的少女盈,希望她年轻的魂灵在异世能安乐无忧。
令翊有宗族父母在家中大祭,便只在其院内简单遥祭一下。
随后俞嬴、令翊作为臣子,便跟公孙启一同祭祀燕氏祖先——跟燕国大祭自然是没法比的,也不过是个意思。
至于团圆宴,主院的团圆宴上只有公孙启、俞嬴和令翊,其余侍从兵卒奴仆各有自己的宴饮之所。
宴席吃食上倒确实与齐人稍有区别,比如羊肉菜肴颇多,鱼要少一些,又要吃一道饴蜜枣糕和一道栗子鸡羹。
俞嬴平时除了喜欢醓醢,便是喜欢甘甜之物,故而很喜欢这道枣糕。这糕与从前俞嬴吃的枣泥甜羹不同,是将白黍、黄黍分别蒸熟,再掺入饴蜜,捣烂摔打,使其更加黏韧,然后再分别将其做成条状,缠绕在一起,点缀上用饴蜜蒸过的枣子,如此才成。这糕半个拳头大小,样子极精致,味道也甚好。
栗子鸡羹便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了,只听说庖人做这道羹要做一天多。
看公孙启已经将自己那一小碗栗子鸡羹吃完了,两个声音同时道:“将这一碗鸡羹给公孙端过去。”
俞嬴和令翊对视一眼。
公孙启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启吃这一碗就够了,老师和将军自用吧。”
令翊起来,亲自将自己案上的鸡羹端到公孙启案上:“这么瘦!男子汉,就该多吃些!”
见他如此,俞嬴也就罢了,正低头要接着进膳,便见案前一个身影,一只手放下一个小盘,盘中是一个未曾动过的饴蜜枣糕。
俞嬴擡头,令翊已经转身走回自己的食案了。
令翊没说什么,他的糕又已经端了过来……俞嬴犹豫,只一块小小的糕,再推却来推却去的,似乎也不太好。公孙启已经在喝羹汤了,俞嬴干脆也学着启,低头吃起那块糕来。
令翊看看低头吃甜糕的俞嬴,又看一眼喝鸡羹的公孙启,心里笑他们:“两个小孩子!”随即便用刀自割了一大块羊肉来吃。
罢了宴席,因是岁日,公孙启的功课也就都免了。几个人玩一回投壶,弈一回棋,俞嬴又讲了几则列国的旧掌故笑话,时候也便不早了。到了巡视宅院的时辰,令翊先告辞出去。因今日公孙启略喝了一点酒,俞嬴不免多嘱咐两句,让他早点睡,让奴仆们夜里着意着些,嘱咐完,也便出来走回自己的院子。
俞嬴在其院门前再次遇到令翊,这次令翊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一队侍从。
俞嬴与他们道辛苦,并再次贺了新岁吉祥。
众侍从也都笑着再次贺俞嬴新岁吉祥。
只令翊与她道:“明早见。”
俞嬴微笑:“明早见。”然后便走进院中,关上了院门。
俞嬴回去盥洗过,又歪着看了会子书,方才躺下。躺下也没睡着,不知是不是今日晚间吃得比平时多了些,肉和糕又都是不好克化的,又或者这是活回来第一个岁日,难免有些感怀,俞嬴想起幼时在俞国与父母姊妹兄弟过岁日,后来与阿翁过岁日,再后来便是各种岁日大宴,还有一年甚至是在军中过的——就是田向非要赠紫色丝带那年。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俞嬴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听到外面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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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克带着公子仪和大夫于射给他的死士趴在燕质子府后墙头。
公子仪与他说了,这座府第前后三进院子,按照规矩,令翊作为男子,掌管护卫,当居于最前面的院子,中间主院是公孙启的,俞嬴为女子,又是太子太傅,当居于后院。公子仪又说,大夫于射还曾让人探问过给质子府送菜肉米粮的商贩,商贩说听得前院多男子笑语之声,那想来这些燕人就是按规矩住的。
对于怎么夜袭质子府,公子仪和田克都倾向于先去前院杀了令翊,若得不惊动住在偏院的侍从们,自然最好,便是惊动了,一帮已失其将的侍从也是无碍的,不耽误后面乘乱杀俞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不耽误撤走。若是先杀俞嬴,万一吵嚷起来,再杀令翊怕是不易。
于射却笑着摇头:“这种事,岂有舍近求远、先难后易的道理?难道季胜你要从前门进入?既然从后墙翻入,从后再到前,便是风险。况且那俞嬴为女子,院中只会有侍女仆妇之流,断没有让男子护卫居于其院的道理,杀她还不容易?悄无声息地杀了她,再去杀令翊,接着开前门撤走,何其方便?”
于射说得也有道理,最后三人议定,便按他说的来。
于射又提醒:“那令翊是军中人,保不齐宅内夜间会有侍从巡视,虽说今夜宴饮,一定规矩松弛,是个难得的好时候,却也不能不防。”
此时,借着月光,田克看见院内果然有一队巡视的侍从经过,刚才若是贸贸然跳下去,便会被抓个正着。
田克耐着性子,带着死士们在墙头又趴了一会子,估计那侍从们巡视完,已经回去打上盹了,方才轻轻从墙上跳下。
他们走过马棚柴屋,绕到最后一进院子门前。院墙不算高,两个人搭手梯,田克当先踩着手梯,便要往墙上跳,这时听得骨哨声。
田克大惊,扭头。
那哨子竟然是从不远处一棵树上传来的——谁能想到,那该死的令翊不但安排了巡视之人,竟然还安排了暗哨!
深夜寂静,骨哨声尖锐,前面传来另一个骨哨声与之应和,只怕质子府的侍从们很快便要来了。
田克带的人不少,当下命令两人去解决那暗哨,又分出一半的人继续跳墙进俞嬴的院子去杀俞嬴,自己却带人往前院奔去。
俞嬴院外,一个死士踏着同伴手梯,刚刚跳上墙头,却随即“啊”地一声惨叫,翻跌下来。
众人大惊,借着月光检视,他的胸前插着一支羽箭——院内竟然有弓弩之卒!
众死士有些犹疑。一个面色阴沉的死士道:“接着上!”
然而,只这片刻,一群质子府的守卫已经奔来。
双方一场恶战。
院内,俞嬴放下举着的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