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时来西河近两个月,唯二两次出门都是去医院检查身体状况。
医院里有一个专门的诊室用来接待陆惊蛰,现在多了一位客人。
温时坐在陈寻对面,对方正在一页一页翻看他的检查报告。
陈寻看了一会,问道:“你的发情期是不是要到了?”
一般而言,omega的发情期是一个月至两个月一次,但也不一定,每个人的状况不同。
温时想了想:“这几年我的发情期一直不太稳定。”
他曾看过医生,信息素和腺体并没有出现问题,可能是抑制剂打得太多,少有的发情期间也未受到多少alpha的抚慰,或许还存在心理因素。
陈寻听完了,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他拿起另一份报告单,向温时标了几项指标,有点高兴地说:“陆先生的信息素水平在持续地趋于稳定。”当然,这个稳定是基于陆惊蛰十数年来一贯的水平而言,而不是指正常的alpha。
温时也看了一眼,作为一个合格的医疗辅助器具,他对alpha信息素似乎也有所研究,抬头问了问:“比标准高这么多……不是说alpha信息素含量过高,很容易……”
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很合适的词来形容:“更加外向?”
omega的信息素大多与生殖和性有关,alpha则不同,影响更多的生理和情绪。信息素含量过高,会导致暴躁易怒,行事冲动,具有暴力倾向。含量过低,又会引发情绪的忧郁低落,还有身体方面的瘦弱。
但陆惊蛰表现得很平静理智,连在床上都不会失控,不太像信息素紊乱患者的一贯症状。
陈寻随口说:“这个啊,可能是他的病比较罕见,所以症状也和别人不一样。信息素对陆先生情绪方面的影响好像十分有限,老师说他从小就这样了。”
陈寻自顾自忙了一会,查收了几份邮件,自以为隐蔽地多看了温时几眼,才说:“老师说应该要开始下一个疗程了。”
温时眨了下眼,没有问哪一个。
陈寻只好继续,他的声音很低:“可能要进入生殖腔。”
虽然从通常意义上来说都差不多,但对于omega而言,是否进入那里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做爱方式。未结婚之前,omega很少会允许对方进入如此隐秘的地方。就算不进行标记,进入后,怀孕的几率会大大增加,需要使用更强效的避孕药,也会……
陈寻有点为难:“你之前还有过两次流产……”
温时轻轻打断他的话:“这些和治疗没有关系吧。”
陈寻便不再说下去了。即使只是治疗,但对于一个omega而言,是否过于残忍。如果温时对此抗议,陈寻会上报给老师,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但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温时的承诺,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接受。
陈寻说:“要开新的药,记得在治疗后服用。”
护士推开门,从陈寻手中接过单子,看过后有点惊讶,又看了眼坐在那、垂着眼,模样很美丽的omega,略带迟疑地说了句好。
温时呆了一会,又觉得闷,推开门,去了走廊边的窗户。
他站了一会,外面的风很冷,将身上的消毒水味冲淡,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温时回过头,看到一个不太熟悉的人,迟疑了几秒钟才记起对方的名字。
对方是个个头不高的omega,很瘦小,长得却符合通俗意义上的可爱,圆眼显得天真,他叫周恬,曾经做过魏然的情人。
周恬的家境贫穷,父亲欠了一屁股债,被卖了抵债,跟魏然时才刚成年。大约是觉得有了靠山,周恬的父亲越赌越大,欠的债越来越多,周恬在魏然身边待了两年,不想再继续下去,想求魏然放过自己,魏然可能是喜欢他的模样,又或者是花了太多钱,不愿意放过他。这件事闹的人尽皆知,温时也有所耳闻,便约了周恬出来,问他是不是真想离开。周恬先是对温时道歉,哭的用掉半包抽纸,又抽噎着说真的想走,不想这么一辈子下去。温时问他准备怎么解决他的父亲,周恬说他的户口已经迁出,卖身的钱足够偿还过往恩情,以后一刀两断,再不见面。
温时没有对周恬产生恨意,因为已经明白自己不会拥有正常的、圆满的、幸福的家庭,不会再多做期盼。
得知这件事闹到了温时面前,魏然放过了周恬,他用话哄温时:“你听外人说什么瞎话,怎么有人比得上你。”
温时不觉得自己很重要,可能要比周恬重要一点,他有妻子的身份,代表魏然的体面。魏然能买,便也能卖。在更重要、更有价值的东西面前,魏然出售了温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温时当时没有觉得周恬可怜似乎是一种先见之明,于是现在也不必认为自己可怜。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温时低头看着他。
可能是自认对不起温时的缘故,周恬有种胆怯且没有底气的过分礼貌,小心地问好:“魏太太,你好。”
温时朝他摇了下头:“我和魏然离婚了。”
周恬闻言一怔,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温先生人这么好,他怎么配得上您。”
有人走过来,握住周恬的手,很紧张似的,连责备的语气都放得很轻:“让你等一会,我去拿报告单,怎么跑这么远。”
周恬朝这人摆了下手,看起来有点害羞。
温时没有再过多解释,看着他微微鼓起的肚子,幸福的笑脸,衷心地祝福道:“恭喜,希望你一切顺利。”
今天的诊室有两位客人,温时是第一个,陆惊蛰是最后一个。
坐上驶离公司的车之前,陆惊蛰被人在公司门口拦住。陆政儒约了陆惊蛰五次,都没见到人,只好在公司门口堵他。
他是陆惊蛰的三叔,爷爷那辈的堂亲,也算得上亲近。这次赶来求情,是因为他管着的一个子公司的账目对不上,纰漏太大,难以为继。即使陆惊蛰没有让他坐牢的打算,此次过后,他也一无所有,再进不了陆家的门。
陆惊蛰不给人机会的时候,连面都不会见。
陆政儒披头散发,胡须未理,满身狼狈,与之前的样子大不相同,想要扑上去拽住陆惊蛰,却被人拦住,只好哀求:“惊蛰,三叔看着你长大,不能放过我一次吗?”
陆惊蛰客气又平静地说:“三叔,怎么会。”
他偏身进了车内,至此再无多话。
汽车行至半路,陆老太太的电话打来,照例问了陆惊蛰的身体状况,通话时间却比平常要长了一些。
助理秦设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从后视镜看到陆惊蛰的脸色不变,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又添了一句,“我知道分寸。”
陆惊蛰的父母因意外去世,家里只剩几岁大的陆惊蛰和陆老太太。陆老太太靠着维系各房的情分勉力支撑陆家,待到陆惊蛰从国外回来,接手家业时,已是千疮百孔,只有面子上看起来风光。
直到过了三十岁,外忧已除,便要着手解决内患,只是手段要着急了些。
秦设跟了陆惊蛰七八年,对这些事心里清楚,也不敢多做置喙。
车又开了半个小时,停在医院。这是由陆家投资的私人医院,拥有专属通道,陆惊蛰乘电梯上楼,停在第十二层。
医院内部装修的明亮整洁,一眼便能望得到头。
陆惊蛰看到一个背影,比一般的omega要高一些,很瘦,穿了身灰白色毛衣,微微卷曲的长发垂在肩头,偏着头,似乎在和身旁的一个人说话,两人站的很近。
明明没看过那个omega的模样,连照片上的样子也不记得,但陆惊蛰还是近乎本能地认定他是温时。
他听到那人开口说话,即使隔了这么远,在安静、空旷的走廊另一头也能听的清。
omega用那种很真诚的语气祝福:“恭喜,希望你一切顺利。”
然后,他从护士手中接过药,似乎没有道别,从另一边楼梯走了下去。
陆惊蛰停在远处,很莫名地问了一句:“那是谁?”
不是说以前没来过西河,也没出过门吗?
秦设愣了一下,才分辨出他话里的意思,远远看过去,一个beta扶着有孕的omega,正朝另一个诊室走去,不知道陆惊蛰为什么感兴趣。但拿这么高的工资,不能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打算先记下来待会再查。
陆惊蛰往前走了两步,站在诊室门口,脱下外套,递给秦设,又说算了。
可能是刚刚的事算了,又好像没有提过。
陆惊蛰走进诊室,先做了几项常规检查,陈寻在仪器旁等出具详细报告。
陆惊蛰拿起桌上的报告单,是他自己的,应该是之前的记录,上面有淡而甜的草莓的味道。
很轻,不太明显,很快就要消失了。
陈寻拾起纸,仔细地看着,一边说:“今天老师说,治疗要进行到下一步了。您在以后的治疗活动中应该要进入对方的生殖腔,并且成结。这些生理行为都需要记录,到时候我会测量您的信息素含量。按理来说,短时间内效果会很显著。”
陆惊蛰抬起头,状若无意地问:“温时不会怀孕吗?”
陈寻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没关系,他吃避孕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