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虞倦和往上一样上课。大一的活动有点多,但一般周六日都会回去住,平时课少也不住在宿舍,舍友调侃他大一就把宿舍当旅馆,到了大二大三估计找不着人影。
确定会回去的几天,周辉月都会来学校接虞倦。工作再忙,只要有心,不可能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忙起来倒还好,一有空闲的时间,很多无关紧要的事都会令虞倦联想到周辉月。
黄昏后的浅月,宣传栏上模糊的照片,偶尔上课时周围人提起的论坛,以及老师口中某位学长。
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
虞倦知道没有人猜到他在想什么,但可能是做贼心虚,每次想到这些,都会刻意面无表情,像是不高兴。
周二下午本来没课,但老师有事,把课调到了晚上,九点才下课,明天八点也有课,虞倦和周辉月说了,就不回去了。
这门课有点水,老师讲的也无聊,虞倦昏昏欲睡,为了打发时间,拿出手机,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
也没什么意思,所以点着点着,滑到了和周辉月聊天的窗口。
他往上翻了翻,其实对话不算很多,但语音和视频都是几个小时起步,每天都有。
虞倦都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他也没觉得烦。
忽然,聊天的界面变了一下。
虞倦眨了眨眼,似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周辉月的头像换了,还很眼熟。
点开大图后,虞倦怔了怔。
因为他想的没错,周辉月的新头像是那天晚上拍的照片。
拍的自己。
不是原图,是冲洗后的相片,大概是放在相册里拍的,有一种近乎黯淡的、灰蒙蒙的质感。
头像的主体还是那只巨大的玩偶熊,但如果点开来,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得出虞倦侧脸的一点轮廓,他的下颌和鼻尖,以及在绒毛间若隐若现的那抹绿意。
即使是非常熟悉的人,可能也得连蒙带猜才能看出是虞倦。
旁边的孙帆也听得不太认真,多动症一样的扭来扭曲,奇怪地问:“卷儿,你脸怎么这么红,热的吗?我还觉得晚上挺冷的。”
虞倦回过神:“……是有点冷,是热。”
其实是有点晕。
虞倦支起胳膊,偏头挡住了脸,手机放在摊开的书本间,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很响,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好半天,虞倦打下一行字:[用这个头像不幼稚吗?]
[不可爱么?]
虞倦:[……]
熊是很可爱,没错。
虞倦想了半天,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下课,虞倦就收拾东西,但不是和舍友们一起回宿舍,而是要出学校。
陈闲站在理性角度考虑:“明天早八,你今晚还回去?”
虞倦含混地说:“有点事。”
总不可能说他一时冲动,要做一些幼稚的报复。
高一林顺口一句:“你最近回去的是不是更频繁了?”
虞倦点了下头,没说话。
他才意识到喜欢周辉月一个星期。
在舍友眼中,周辉月和虞倦是更为亲密的关系。但这段婚约本来就可有可无,周辉月和原来的虞倦并未见面。
很难说,如果周辉月和之前的虞倦有所交集,他可能不会去见周辉月,不会使用未婚夫的身份,更不会留在那个僻远的地方。
他们也不会建立独属于彼此的联系。
因为虞倦不会欺骗,也不会利用属于别人的感情。他就是这种很高傲的性格,无法纠正,也不想改变。
走出教室,虞倦抬起头,发现今晚的月亮很好。
无法抑制的,又想起了周辉月。
虞倦发现自己的自制力有点差。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自制力还不错。高中三年,在有保证他衣食无忧的庞大财产前提下,又没人监督,虞倦也没有被有意无意的狐朋狗友引诱,或是沉溺网络,成绩很好。
很难想象,现在才一天没见,他就会那么想见另一个人。
*
虞倦在月光下走了十多分钟,胡思乱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进门后换了鞋,放下手里的东西,没多想,甚至门都没敲,就推开了周辉月房间的门。
门开了一半,虞倦向房间内看去,周辉月坐在桌子旁,电脑亮着,他戴着耳机,半垂着眼,注视着屏幕,一旁摆着厚厚一沓文件,似乎是在说着什么。
但是下一秒,他似乎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抬起头,看到了门边的虞倦。
视频会议另一端的杭景山看到摄像头忽然灭了,还有点奇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听到一个泠泠的嗓音说:“周辉月,你在忙吗?”
周辉月说:“不忙。一点小事。”
他说的很平静,但和工作时的那种永远平淡、没有起伏似的语调不太一样,像是多了什么。
“那就好。这么晚还在工作,记得找周恒要加班……”
一句话没说完,继摄像头之后,麦克风也关了。
虞倦走到周辉月身边,沉默了片刻,想到这个人的头像还是有点耳热,勉强压下那些情绪,决定单刀直入:“你的相册呢?”
周辉月看着他,挑了下眉:“怎么了?”
虞倦面无表情:“拍了我,还不能看吗?肖像权懂不懂?”
周辉月没忍住笑了:“你看起来要把不满意的照片毁尸灭迹。”
又问:“虞倦,你会吗?”
虞倦咬了咬牙:“不会。”
周辉月指了指方向,相册就放在柜子边。
兴师问罪的大小姐去拿相册了,周辉月低下头,看到杭景山发来的消息。
[未婚夫来了怎么突然关摄像头。都认识这么久了,都不介绍一下?不会到时候结婚都不邀请我这个朋友吧。]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周辉月和杭景山之间的合作都算得上愉快。加上周辉月也帮了杭景山一个不大不小的忙,点出了一个会在十多年后爆出来的漏洞,重生前这件事也是周辉月帮忙解决的。
两人的关系更近。除了合作伙伴,更是朋友。
周辉月回他:[不是没可能。]
杭景山似乎是愣了一下:[你开玩笑的吧。对我意见这么大?]
周辉月看着虞倦的背影,他拿了相册,翻开来看了一眼,索性坐在地板上,脊背微微拱起。
天气逐渐冷了,应该要铺地毯了。要很暖和的那种。
周辉月想了一瞬,随意地回道:[对你没意见。]
然后关了手机,朝虞倦过去了。
虞倦先是翻到最后一页,里面多了几张自己的照片,同一个姿势,不同的角度,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洗这么多。
然后往前翻,找到了五岁的周辉月抱着玩偶熊,也想拍一张作为自己的头像,让周辉月知道什么是羞耻,以作报复。
不过透过镜头,看到照片中的周辉月,与五岁的小朋友对视时,虞倦拿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
真实存在的过去,发生事故的现在,以及注定了的未来,是这个书中世界的命运。
虞倦有些迷茫。
从小到大,除了祖父母离世,自己病入膏肓,虞倦几乎不曾陷入这样犹豫不决的境地。
虞倦不知道周辉月的腿什么时候会好,是否会留下残缺,即使医生说复健的状况很好,但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想到胸口也会发闷。
周辉月是在夏天结束前离开紫金山庄的吗?周恒这么看着周辉月,他是怎么在所有人的忽视下消失?周辉月真的会隐姓埋名十多年,才会归来吗?
虽然书中没有描述这部分剧情,虞倦总感觉改变了很多。
而在原书里,周辉月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就是复仇。
虞倦想了很多种可能,已经写下的命运,竟然比一无所知的未来更令人不知所措。
他作出选择,他做每一件事,究竟会向什么方向发展,是好或是坏。
镜头就那么停在照片上空,没有拍摄。
不知过了多久,周辉月的声音唤醒了失神的虞倦。
周辉月停在虞倦身旁,好心地问:“是不是这张不好,要换一张吗?”
虞倦抿了抿唇:“不是。”
他的视线重新聚焦,终于按下红色按钮,拍下一张照片。
虞倦发了一小会儿的呆,他抬起眼,怔怔地望着周辉月:“我很想念夏天。”
比起变幻莫测的未来,过去似乎很值得怀念。
虞倦慢吞吞地说:“花园里生长着茂盛的草,风吹过树梢。没有我讨厌的东西。”
总之待在户外,面对着草木,不可能没有一点虫。但偶尔的几次,虞倦不小心瞥到,也很快被周辉月驱赶走了,他一直很专注。
周辉月“嗯”了一声,他看着虞倦,很深的一眼:“我最喜欢夏天。”
望不尽的苍绿,在夏天里的虞倦。
虞倦好像很心软,也迅速遗忘了痛苦。
重生之后,虞倦能准确得找到自己,说明他知道十五年后的大致情况。对自己的腿格外在意,明显是记得那时的残缺。
周辉月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不会放弃想做的事。就像重生之前,他大可以忘记十多年前的旧事,或者无需亲身复仇,这样的风险太大,但周辉月还是去了。
从现在到结束,这十五年的人生,严格来说,周辉月过的不算很好。他离开白城,为了攒钱,也为了避开那些人的耳目,做过价格低廉的体力活,因为受伤的腿被人嘲笑,在网吧敲过代码,睡过十块钱一天的床,在烟雾缭绕的环境里抽过廉价的烟草。
这样的人生,周辉月再过一次也无所谓。他不想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不希望虞倦知道自己是曾经伤害过他的人。
一条游鱼静静地停在周辉月的身边。
周辉月希望将游鱼留下来,但不是将他放到狭小逼仄的鱼缸里。
他是那么喜欢虞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