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弟出生之前,王守仁已经拥有一个弟弟。
这个弟弟有点无趣,既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年纪明明还那么小,却没点小孩子的活泼样子,看到他这个哥哥只是喊了一声“哥”就没话。
好玩的弟弟他这辈子大概是没有的了。
没过两年,他三弟出生了。这个弟弟和二弟很不一样,从婴儿时期就透着一股子让他手痒想逗一逗的特别气质。
随着三弟渐渐长大,王守仁就发现这果然是个很好逗的弟弟。
就是有点记仇,每次把他逗狠了,他会用你意想不到的方式祸害回来。
他的三弟从小朋友很多,连老师都很多,开始读史书后还煞有介事地学人念叨什么“天下大佬尽入吾毂”。
王守仁听了觉得挺有趣,就问他三弟“大佬”是何意。
他三弟一本正经地解释说这词儿出自《孟子》,说是当初纣王无道,伯夷躲在北海,姜太公躲在东海,后来他们听说周文王那边的养老待遇非常好,不约而同前去投奔周文王。
孟子就感慨说这两个人是“天下大老”,现在他们来投奔周文王了,就等于全天下人的老父亲都会来投奔周文王。
所以对于那些有名望的厉害人,咱就会夸他们是“天下大老”!
这词儿连八股教材师祖朱熹都会用!
才几岁大的小豆丁,用一脸“你好笨啊”“你没读过《孟子》就算了难道连科举必备教材《四书章句集注》都没读过”的表情对他谆谆教诲。
王守仁忍不住把那小豆丁拎起来可着劲揉搓他脸蛋。
气得他三弟恶狠狠地扑过来要揉搓回来。
兄弟俩就这么打打闹闹地长大,日子过得非常快活。
有时候他离家远行或者三弟去了外面,时间久了总会有点想念。
三弟去了广东之后,王守仁断断续续做了些奇怪的梦,一时梦见自己在排兵布阵,一时梦见自己在山洞静修,一时梦见收到家书说弟弟不能赴考了妻子流产不能再生育云云,甚至还梦见自己死后起了诸多纷乱,兄弟子侄甚至闹到互不往来的地步。
那些梦很长很长,以至于他每次醒来后都不知到底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
那是一片近乎没开化的蛮荒之地,路不好走,人不好管,各方势力隐没在山间不知该如何治理好。王守仁一手抓兵马一手抓文教,每天都在那重重叠叠的山路上奔走。
有天他路过龙场驿站附近一个山洞,忽然觉得那里很熟悉。
他走进了那个山洞之中,感受着冥冥之中的宿命召唤。
过去与道士习道、与老僧论佛、听名师讲学的种种记忆盘桓于脑海之中,最终凝聚出独属于他自己的感悟——
——心学!
人需要学习外在的技艺,需要学习四书五经与诸多经籍,同时也要寻找到自己心的归宿。
《孟子》有言,人养的鸡犬走丢了尚且知道去找,为什么失了本心却不知道去找回来?
所以孟子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学问之道没别的,就是找回我们失去了的本心而已!
《孟子》一书贯彻其中的重要思想就是“正人心”,他们这些后来者要探究的就是如何正人心,并且要去贯彻它,达到“知行合一”的境界。
所有人都需要心学!
王守仁怀着这样的坚定念头,开始在贵州一地展开心学教学,劝年轻的土人下山读书。
从贵州回到京师的时候,王守仁的心态已经有了巨大的转变。
他开始自号阳明。
他时常与湛若水他们辩论。
就像他三弟说的那样,理是越辩越明的,他既然想将心学彻底推广开去,就必须无惧于和别人深入讨论。
每次和人切磋学问,他都会有新的收获。他受封新建伯之后推辞了所有朝中的职务,开始投身于心学教学活动中,而且时常会带着学生去实践自己的理论。
这让心学门生和隔壁的新学门生有了不小的交集。
两门学问看似南辕北辙,其实并不矛盾。
因为他们王氏心学讲究的是“知行合一”,致力于把“良知”落实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他三弟偶尔还会让他去京师大学开几堂课,说是需要对理科生们进行正确的思政教育,省得不小心培养出什么反人类怪物。
兄弟间从小到大没少交流,王守仁对他三弟口中蹦出来的那些奇怪词汇都已经习以为常,并且一听就能领会。
王守仁爽快地答应充当京师大学的思政部主任。
就是他的思政课有点不一样。
和李燿的“我们王派关学(后来随大流改称新学)弟子必须能打”的奇特教育观念一样,王守仁在严抓理论课的时候也很注重督促学生“知行合一”,没事就带人去操练操练,诸如帮周围老农抢收小麦之类的好人好事实践课更是没少上。
他三弟偷偷旁听了他几堂课,觉得获益匪浅,依葫芦画瓢让李燿在他不去授课的时候也学着点。
李燿欣然答应,并迅速抄走他的教学模式。
兄弟俩回到家,经常控诉对方偷学自家的独门秘诀,简直无耻至极!
并且每天都要相互扬言要把中间的门给堵了。
还要用御泥来堵,速干且牢固,不容易重开!
最终当然是谁都没堵。
这天早上是休沐日,王守仁才刚醒来就瞧见他三弟溜达过来,一手提着一个小孩准备揣回自己家玩耍。
堂堂心学宗师王阳明愤怒了。
“你给我站住!想玩小孩你自己生一个,或者让修哥儿给你生一个,天天过来偷我孙子孙女算什么事?!”
王守仁怒吼。
他三弟根本不应他,还加快脚步跑走了。
一点都没有当朝阁老的样子!
偏偏两个小孩还特别亲他,都跑过门的另一边去了,还能听见他们在咯咯笑。
显然非常享受被他们三叔公扛着带走的快乐。
王守仁骂骂咧咧:“明儿我就把门给堵上!!!”
诸芸正在旁边浇花,听到他第一千零一次撂下这句狠话,笑道:“等明儿做什么?我等会就去联系工匠来砌墙。”
王守仁说道:“那不行,我们孙子孙女都还在他手上,今儿堵了他不还回来怎么办?真要今天堵了门他一准高兴得不得了。”
诸芸道:“对对对,今天不行,咱明天一定堵。”
王守仁不吱声了。
唉,也不是他舍不得,只是他们是这么多年的亲兄弟,怎么能说堵门就堵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