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哥儿暗中学说话的时候,就遇到了巨大的难题:每个人说的话都不一样。
平时会有很多人来跟他爹娘说话,可是他们讲出来的话完全不同,他好不容易听明白一两句,结果换了个人他又听不懂。
更让修哥儿发愁的是,他有个好笨的爹。
有天他爹拿了套玩具回来,在他边上唉声叹气,拿起其中一块先说一句“这个该怎么玩呢”,拿起另一块又说一句“这边圆圆的凸出来,这边又圆圆地凹下去,有什么用啊,想不明白”,说着他爹还拿起张图纸带他一起看。
修哥儿一看就懂了,就是把凸出来的地方和凹下去的地方啪地合在一起,可太简单了!
修哥儿伸手拿过两块积木,很努力地把它们拼在一起,他还太小了,抓不太稳大大的积木,但为了给他爹演示积木怎么玩,还是耐心地给他爹拆开又拼起来、拆开又拼起来,反复演示了两三次,咿咿呀呀地让他爹跟着学。
在他认真教了好几次以后,他爹才终于学会怎么玩积木,修哥儿觉得自己这个当崽的可太不容易了。
好在他娘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爹出去赚钱养家的时候娘总会给他读诗,读完又给他讲那些诗是什么意思,懂得超多!
他听得很认真,虽然还不会讲话,但暗暗决定认真记下娘教的所有东西。
没办法啦,谁叫他有个笨爹爹!他得多学一点,以后会说话了才能教爹爹读诗。
王守文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修哥儿在那唉声叹气的小模样儿。
小小年纪的,也不知道在愁些什么。
王守文乐了,过去抱起修哥儿吧唧吧唧地亲了两口。
修哥儿被亲爹偷袭脸蛋,哼哼唧唧地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便乖乖窝在王守文怀里。
他爹爹虽然笨笨的,但是对他可好了,力气也大,一只手就能把他拎起来,走路还特别快,有爹爹抱着他哪儿都能去。
他已经是个大小孩了,应该自己爬自己走,可是爹爹非要抱他,他也没有办法!
等到修哥儿终于掌握基本的说话技巧,就开始积极地把教他爹读书的计划提上日程,非常关心他笨笨爹的教育问题。
当他努力背出《春江花月夜》(一个词一个词地蹦)试图教会他爹的时候,他笨笨爹一副很受打击的样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最后跑去另一间屋子关起门不出来了。
修哥儿不明白他笨笨爹为什么不学,跑去问他聪明娘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春江花月夜》孤篇盖全唐吗!
为什么他笨笨爹不愿意学!
他聪明娘听完以后抱着他说他笨笨爹周围的人都能过目不忘、一学就会,就他笨笨爹自己做不到,他笨笨爹老在意这件事了。
他笨笨爹肯定是看他记性这么好,心里难受了!
就让他笨笨爹一个人静一静吧。
修哥儿听后小脸很是严肃,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让笨笨爹一个人难过,挑了两个看起来最香甜的果子跑去哄他爹。
修哥儿跑到大大的书架面前卖力地比划起来,积极地向他爹保证:“通通学会,教给爹爹!一定教会,一定一定!”
要是笨笨爹学不会,他就多教两次,绝对不会嫌弃笨笨爹的!
子不嫌爹笨!
王守文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了,也觉得自己嫉妒自己儿子的行为很幼稚,伸手把修哥儿抱到膝上,父子俩一人拿着一个果子啃得老香。
入冬以后修哥儿被带去琼州府玩,那边有个特别老的老人家,笨笨爹告诉过他老人家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走路要拄着杖,还得人扶着。
修哥儿每天睁开眼都觉得什么都看不够,恨不得白天变得更长一点,好叫他能玩更久。
他不能想象将来有一天整个白天都和晚上那样黑漆漆的,太难受了!
修哥儿就努力肩负起牵着这位老丘爷爷出去散步的重责,一大早就带着老丘爷爷到处溜达。
老的老,小的小,走半天也走不远。
修哥儿也不急着走很快,看到啥都要给老丘爷爷讲一下,讲有多大,讲是什么颜色,讲看起来像什么,很认真地充当老丘的眼睛。
老丘听着修哥儿小嘴叭叭个不停,一下子就想起当初那个小小的奶娃娃。
一眨眼就这么多年了啊,当年那个他还能抱起来的奶娃娃,现在都已经当爹了……
老丘既开心又惆怅。
更多的是心满意足。
虽然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忙,琼州府这边也很好玩,修哥儿还是会想他笨笨爹,数着日子算他笨笨爹什么时候忙完回来。
夜里睡觉的时候修哥儿都忍不住嘟囔:“好想好想爹爹呀……”
昔娘起夜过来看修哥儿,正好就听到他迷迷糊糊念叨的话。她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谁不想呢。
昔娘抬手摸着修哥儿光溜溜的脑壳直叹息:“可惜你爹只有一个……”
如果能把自己分成很多很多个,王守文肯定留一个在琼山陪丘学士,留一个在京师陪亲朋好友,再留一个在家里陪她们,接着还要分千百个跑去大明各地玩耍。
可惜王守文就这么一个,他自己也没什么好办法。
王守文去儋州那边巡查几天,带回来几顶“东坡帽”,老丘一顶,自己一顶,昔娘一顶,还有特制版的小号两顶,一顶属于猫猫,另一顶当然是属于修哥儿的啦。
王守文把东坡帽扣到修哥儿脑壳上,蹲下帮他系好帽带,给他讲这是苏东坡戴过的厉害帽子,平时只要多戴戴,等他长大以后肯定也能变成大文豪!
修哥儿半信半疑地摸着脑袋上的竹编帽子,开始追问:“爹爹戴没戴过?像我这么大的时候!”
王守文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机会来琼州府这么远的地方。”
修哥儿恍然大悟:“难怪爹爹没变大文豪。”
修哥儿很珍惜他们父子间宝贵的教学时间,拉着王守文要教他背苏轼的《赤壁赋》。背诗什么的已经难不倒他了,该背赋文啦!
王守文:“…………”
王守文趁着修哥儿午睡的空档去找丘濬告状,愤愤不平地数落修哥儿的可恶行径,有他这么伤害亲爹的吗!
真是岂有此理,过目不忘了不起吗!
丘濬:“…………”
丘濬让他回去读一读自己小时候写的《与父书》,再回忆一下自己从小到大伤害了王华多少回。比起当年的王三岁,修哥儿简直不要太听话了好吗?
而且装笨难道不是你自己想的招吗?
“修哥儿这般聪慧,你肯定装不了多久了,等他知道你骗了他你才该头疼。”
丘濬客观分析。
就没见过王守文这样的,在孩子面前装得又笨又穷又懒,弄得修哥儿不是每天操心他因为太笨在外面被欺负,就是担心家里揭不开锅把自己的压岁钱主动上交。
至于跑腿捏肩捶背之类的事儿,修哥儿更是已经干得十分熟练。
那么小的娃儿他也好意思忽悠!
王守文振振有词:“这怎么能叫忽悠,我本来就没钱,每次出去应酬都要找昔娘支银子的。”
丘濬都不知说他什么好。
王守文手头的活告一段落,便领着修哥儿去沙滩玩耍,那么大的沙滩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到了冬天也一点都不冷,好玩得很。
修哥儿这会儿终于露出了孩童本性,赤脚追着猫猫满海滩跑,留下两串大小不一的脚印。两颗小脑袋上都系着顶东坡帽,追逐时开心的笑声从帽子底下飘出来,传得特别远。
王守文架好画板给两个小不点画画,什么写实的、可爱的、抽象的,他统统都给画上一轮,争取多留下点美好的回忆日后拿出来回味。
修哥儿跑累了就回来看王守文画画,感觉他爹爹去作画也是能卖钱的,不用那么辛苦地走很远的路做很累的事啦!
修哥儿有了个新计划!
于是当第二年早春王守文从合浦给他们采了又大又圆的珍珠回来时,修哥儿兴冲冲拉着他去附近一位琼山大户家里,像模像样地给人介绍说这就是他爹,画画真的特别特别厉害,可以帮他们家画壁画,按照他们早前说好的价钱就行了。
王守文:?????
等会,他什么时候发展了这项新业务?
那大户显然也没想到修哥儿要给他介绍的画师居然是赫赫有名的小王学士,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他正要主动说“要不算了吧”,王守文却接下了这个活,每天带着修哥儿过来往墙壁上画彩绘。
修哥儿看着绚烂漂亮的彩绘在王守文手中一点点成型,只觉自己爹爹是天底下最棒的爹爹,根本就不笨!
只是完成这么大的壁画还是很耗精力的,连王守文这个永远活力充沛的人画久了额头也会冒出汗珠子来。
修哥儿一直在边上给王守文擦汗递水以及拿画具颜料,越发感觉赚钱不容易。
当画师也并没有很轻松。
即便最后拿到了东家结给他们的丰厚酬金,修哥儿也没有很兴奋,反而一路紧攥着王守文的手牵着他往回走。
快要走到老丘家的时候,修哥儿才仰起小脑袋认真向王守文保证:“爹爹,等我长大后赚好多好多钱,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
王守文抬手揉搓修哥儿光溜溜的小脑壳,笑眯眯地说道:“好,爹等你长大给我买好多好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