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自然走的还是运河,别看王守文才二十出头,他已经是走过许多趟大运河的人了,出了京师除了每天拉着众人开各种大会小会之外,就是给大伙介绍沿途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俨然已经是成熟的大明运河经济的代言人。
像运河这样的大型基础交通建设,对运河两岸的城镇来说作用确实巨大。而且若是没有这般便捷的水力运输,南北的交通贸易便是个大问题。
众所周知,如果一个地方连政令都不能轻松便捷地传达过去,朝廷想要治理好它无疑是痴人说梦。所以运河要修,官道也要修,争取整个大明都能做到水陆通达!
碰上这样的大好良机,王守文自然又在船上呼朋唤友细化他们正在进行中的大明第一个十年计划。
他们这些人虽然得常年待在京师,可他们又那么多的同科好友去了外地赴任,一届进士三百多人,除去留京的那么一小批人,剩下的全都散落在大明各个角落,有的搞文教工作,有的搞漕运工作,有的甚至负责管养马养牛。
只要他们平日里多多与亲朋好友们联系,何愁不能影响到大明的方方面面!
许多大事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完完全全当大事来办的,就好像玩拼图一样,最初只是一小块一小块,等到全部拼在一起就是一整张完整的画作了!
一行人每天跟着王守文在船上指点江山,到后来王守文甚至还弄了张简略舆图,全图并没有画出地形与边界,只标注两京十三道极其下辖的府城。众人先在上头用乌墨点上自己的家乡,又轮流往上头用朱墨点上自己相熟的亲朋好友所在地。
等到满船的人都点了一遍,舆图上到处都是连片红通通的小点。
这还是因为他们这些人都还年轻,没有真正经历过官场的洗礼。
像王守文这样薅过好几年庶吉士羊毛、跟好几批新科进士共享过好友名单的家伙,说是“知交满天下”都不为过!
在这张舆图上他们是很渺小没错,可若是能凝聚起来齐心协力去做事,世上有什么事是他们办不成?
同行的大多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一个两个都被鼓动得热血沸腾,起初只是王守文抛砖引玉地召集大伙开讨论会,后来已是人人都能提出不同的议题,每个人都能各抒己见提出自己能想到的解决办法。
最后连汪机他们这些御医都参与进来了,邀王守文他们这些翰林官开了个医案写作专场,讨论如何进一步统一医案写法以便后人查阅。
医者一辈子能遇到的案例是有限的,这代表着他们不可能什么病都会看,若是遇到自己从未治疗过的案例又没有旁人可以请教,参照前人的医案来拟定治疗方案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如果能创立成熟的医案检索体系并推行到各府县中供天下医者查阅,说不定能挽救许多人的性命!
王守文听了汪机这个想法后极感兴趣,马上召集所有人来探讨如何实现这一构想。他们这些人如果要留在翰林院,少说也要跟修书打个十年八年的交道,现在可以开始尝试着接触这方面的事了。
大明一共一千四百多个县,想要给每个县都设置一个医案存档处其实成本也不算太高,普通县城不至于连个藏书的地方都腾不出来。想要落实这件事还是很有希望的!
既然可行性颇高,现在他们差的就是成熟而完善的检索办法以及系统归纳好的古今医案合集!
所以说平时还是要多搞搞头脑风暴,瞧这么一讨论新活儿不就来了吗?
王守文当场让汪机把众人的意见都记录下来,等到了广东那边马上立项开搞!他一个搞文教工作的,召集广东的医者来开个动员会不过分吧?这么大一项目,写信请求两京十三道同步协作不过分吧?
咱讨论出个章程来,两京与各省都给把自己下辖府县的医案汇总一下,朝廷不就拥有庞大的医案数据库了吗!
要是京师那边不理会,王守文一准给他们来一封“早就听说了人走茶凉这种说法没想到这么快就落到我头上来了我真是太伤心了啊”的长信。
唉,他也不想这样的,能走正常路子把事情办成,谁又想走歪门邪道?!
他王二十一向来是最愿意走正道的!
王守文一路上边吃吃喝喝边和严嵩他们讨论到了广东以后能做什么事以及要做什么事,手头堆积的项目材料那是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王守文自己都忍不住找丘濬嘀咕:他们这样算不算是全自动加班打工人?朝廷都没给他们安排这么多活,桩桩件件都是他们自己找的!
丘濬看着王守文长大的,对王守文嘴里那些奇奇怪怪的词汇早就习以为常,听他这么一感慨不由说道:“……你不是从小就这样吗?”
想想自己三岁开始读书,六岁开始兼职上班,九岁考上编制,这是何等辛劳的人生啊!偏偏这一路走来的每一步,大半都是他自己给自己找活干,根本怨不得别人。
王守文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又开始给丘濬介绍下一站能吃点什么好的。
看起来也没太为即将要忙活的一大堆事烦恼。
丘濬听他一如既往活力充沛的说话声,竟也不觉得长途跋涉有多辛苦多累人了,反而颇为期待船靠岸补给时可以趁机尝尝鲜。
其实他这个年纪已吃不下太多东西,不过哪怕嚼不动吞不下,放嘴里尝尝味道还是可以的。
官船一路南行,每次碰上靠岸的机会便有信往京师那边送,且每次信中都会汇上王守文整理出来的立项文书,看看京师那边要不要组织人手参与相关项目。
人多力量大,有活一起干!
反正开开口又不是什么难事,万一他们同意了呢!
另一边,自从送走了王守文一行人,不少人心里便觉得京师有些冷清。
当然,这大抵是他们的心理作用罢了,京师人口众多,能人异士更是不少,像唐寅他们这样的风流人物也是时有唱和佳作传出来,一度引领京师文坛风潮。
李东阳虽少了个学生在身边,旁的学生却也不少,多的是人捧着新作求他点评,日子仍是过得有滋有味。
所以丘濬的担心也并非没有道理,人离远了,情分兴许就淡了。别说师生朋友了,便是亲戚之间整整六年没机会见面,又有多少能维持最初的亲近?
何况官场这种地方讲的也不止是情分,你不能好好地往上走,大伙从利益上来考虑便不一定还继续带你玩。
外任六年可能带来的变数实在太多了。
别的不说,太子现在还当你是老师,待你十分亲近,你维持下去便很有希望成为太子最倚重的人。
这种时候你往外跑,是嫌弃自己和未来皇帝关系太好了所以才自发地疏远一下吗?
这样的话很多人当着王守文的面不好说,背后不免议论纷纷。
还有人觉得马文升是不是故意针对王守文这个浙派官员嫡系成员。
这话不久之后便传到了马文升耳朵里,马文升脸色很不好看。
这种排挤其他地方官员的说法他也不是没听说过,上回他把刘大夏一个姻亲安排到广东去,刘大夏便明里暗里这么指责过他,甚至把状告到同样出身湖广的李东阳那里去。
吏部尚书这个位置权力很大,但也很容易得罪人。
马文升年纪已经非常大了,耳朵都有点背,说话也不大利索,到现在还占着吏部尚书的位置不放着实扎了不少人的眼。可他也不是没提出过告老还乡,是陛下把他挽留下来了。
安排人去广东就是排挤了吗?
难道广东便不该有能人去治理?
他连自己最出众的儿子都安排去外地任职了,难道他还排挤自己的儿子不成?人人都挤破头留在京师当京官,京师哪有这么位置给他们?
相比于马文升的不满,谢迁的日子便轻松许多了,女婿女儿出了远门,于他而言等同于少了一桩需要长时间操心的事。
哪怕王守文在广东那边捣腾出什么新鲜事来,也不需要他来收拾尾巴,无异于给他放了个假。
只可惜谢迁的松快日子没过几天,王守文路上写的信就陆续送回京师,信里讲的都是“我有一个绝妙的想法您要不要听听看我知道您肯定是要听的那我就直说了啊”。
许是因为这次南行的路途实在太漫长了,王守文动不动就是厚厚的一叠信写回来。
这还只是给他的。
还有给太子的、给李东阳的、给王华的……
甚至还有给马文升的。
自从马文升举荐了他,这小子便觉得马文升是个极好的长辈,临行前动不动拉着人马文升诉衷肠就算了,如今连写信都没少了马文升的份!
偏偏马文升和他们不太对付,每次收到信都不和他们共享的,他们压根不晓得那小子都给马文升写了什么。
谢迁私底下曾怂恿朋友最多的李东阳去打探一二。
没办法,他这两年因为刘大夏他们没少针对马文升那边的人,现在要他去打探马文升收到的信里写了啥,他拿头去打听!
既然李东阳这边不行动,谢迁很快改弦更张,让人悄然暗示太子朱厚照去跟马文升讨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