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儿正在扩展王派关学唯一入门弟子的视野,就听人说京师来信了。他马上结束这次随机授课,跑过去看有没有人给自己写信。
这一看还真不得了,所有人收到的信都没他一个人收到的信多。
文哥儿十分骄傲地抱走自己那厚厚一摞信,开始一封封地拆着看。
文哥儿已经离京快两个月了,老丘他们自然有许多话要对文哥儿说。
尤其是老丘,光他自己就写了好几页!他老人家在信里简述自己对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的理解,还有讨论如何建立以朝廷为中心的科学货币体系。
他还表示自己以前的观点可能还不够完备,决定把甲骨文学交给翰林院去研究,自己要投身到更为有用的经济学研究上。
经济经济,经世济民,正是他毕生的追求!
文哥儿看得一愣一愣的。
不对啊,他不是只给杨廷和出过几次经济学疑难问题吗?为什么现在老丘会写信跟他讨论这个?
等看到信末,文哥儿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丘在末尾很不满意地批评了文哥儿,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老了?是不是觉得杨廷和脑子更好使?不然为什么有这么好的议题不找他讨论,只找杨廷和讨论?下次再这样,可就别进丘家门了!
文哥儿:?????
世上竟有如此自讨苦吃之人!
文哥儿没想到老丘会对经济学这么感兴趣。
不过想想老丘年轻时就爱给户部提供建议(户部觉得他跨部门指手画脚),估摸着沉迷读书读史都是为了更好地改变这个世道,所以甲骨文对老丘来说反而有些鸡肋。
因为比起用余生去追溯遥远的殷商历史,老丘可能更看重大明往后的发展。即便他热爱研究历史,实际上也更偏向于琢磨过去发生的事能否启发使人以史为鉴,而不是耗费巨大的经历探知某段历史的虚实。
既然老丘对这方面感兴趣,文哥儿可就不客气了。
他略一思索就给老丘来了个经济学研究的主要问题,并且暗搓搓引入经济决策者必须懂那么一点的分析方法。
很多东西文哥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脑海里冒出来的,更没有真正研究明白。不过他周围有那么多聪明脑壳,只要提出问题、指出方向,假以时日一定有人能研究明白!
这叫什么,这叫群策群力!
他只负责提出问题绝对不是因为他只有半桶水!
朝廷官员们的主要责任说白了就是对全国的人力物力与资源进行调配,这边缺了那边第一时间补上,保证各地百姓都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这个庞大的调控系统一旦失灵,地方上就容易出乱子。
所以朝臣们作为整个国家的决策者,难道不得掌握一点经济学知识?
经济学研究的核心问题就是资源配置啊!
文哥儿写到觉得回信上的内容应该够让老丘捣鼓到他回京去了,才意犹未尽地收了手。
果然,从小到大他最喜欢的就是给别人出题!
自己做题哪有出题考别人来得爽!
文哥儿把所有信挨个回了一遍,日头都已经偏西了。
李燿征求过文哥儿的意见后把大部分非私人信件都看了一遍,越发觉得他家先生的学问深不可测,跟不同的人讨论的居然是不同方面的内容。
他所接触到的,不过是先生学问中的万分之一而已!
难怪他先生年纪虽小,实际上确实这次西北之行的领头人,其他人大多都听从他的安排。
李燿没有被打击到,反而越发地振奋。他不求像先生这样精通天下所有学问,只求能把关学学通学透。只要能得先生真传,他必然也能有大造化!
文哥儿丝毫没注意到李燿看他的眼神越发炙热,恨不得连睡觉都跟他挤一块,趁机学习他科学的睡眠方法。
他认认真真把所有信回完了,最后才拆王华和朱厚照的信。
看到王华通风报信的内容,文哥儿也没太意外。
毕竟他都已经从老丘那儿知晓大家都拿出信来相互分享。
问题不大!
以前他写到京师的信本来就全翰林院入场。
直至拆开朱厚照的来信,文哥儿脸上愉快的表情才终于变了。
等会,这小子要干什么?这小子要上书开海贸捞白银?看看他写的第一步是什么,他写的第一步是造大船,锻炼水师的捕鱼能力,争取用最短的时间培养出一批属于他们大明的牛逼渔夫!
从此我们大明每一片海域之上,永远有我们大明坚不可摧的渔船在扬帆巡航!
等我们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就可以开放各个海港的市舶司,想要来大明的商船可以放心大胆地过来。
朝廷和民间的船队想要出海也不必担心海盗和风浪,大明水师为你护航!
朱厚照表示,小先生你放心吧,你说过的话孤一句都没有忘,全都会写进奏本里去。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孤应该已经把事情办妥了!
以后我们师徒俩可以一起出海去看看我们打下的渔区!
文哥儿:“…………”
震惊,我不知什么时候的口嗨被学生搬到朝堂上讨论去了怎么办!
急,在线等。
此时此刻,文哥儿的心情就是后悔,很后悔。
明知道这小子有点子过目不忘的本领在身上,怎么每次一讲上头就憋不住话?偏偏现在他们离京师少说也有一两千里远,他都没法赶回去叮嘱朱厚照一句“莫说你是我的徒弟”。
既然都已经这样了,文哥儿也没什么办法,只求这小子和谢迁他们靠谱一点,别整个不上不下的计划出来,到时候搞砸了他们受牵连事小,弄垮了海防事大。
真要是捅了什么篓子,文哥儿认为很多人做得出把大明仅有的三处市舶司也关掉的决策。
前些年他们不就提议封闭嘉峪关吗?
既然搞不定还搞出事来了,那不如直接一关了事!
说到底还是仗着大明地大物博,早些下了几趟西洋后发现咱根本没啥需要从外邦进口的玩意,便瞧不上海上贸易这一块了。
事实上真的没有需求吗?
其实人的需求是无限的,只看你有没有去把它挖掘出来罢了!
别的不说,就说哪怕想造一台技术含量最低的自行车(实际上也技术含量也不低,一辆成熟的自行车至少有百八十项发明),大明本土能凑齐足够的生产材料吗?自行车车轮要用的橡胶你都弄不出来!
这玩意还是近代才开始投入使用的,国内更是到二十世纪初才开始引进。
后世大至国防建设电网架构,小至轮胎橡皮擦,都要用到这种神奇的白色树汁。
据说世上第一个橡胶轮胎就是白色的,十分天然!
文哥儿在心里瞎琢磨了半天,准备回京后看看朱厚照有没有成功搞定朝廷那群难搞的大臣,要是可能的话就弄点橡胶树回来去海南岛搞橡胶园。
早引进早享受!
实在没办法进一步利用,做个橡胶枕也能从达官贵人口袋里掏点的钱!
你看看这枕头洁白如雪,躺着还贼拉舒服,是不是很符合咱读书人高洁的品格!你不是读书人也不要紧,用了它你就连睡梦中都变得崇高了!
唉,万事俱备,只差一队可以去南美洲挖橡胶树的船队了!
文哥儿开始暗搓搓在小本本上涂涂画画,看看这橡胶,玉米,番薯,花生,都长在太平洋对面的美洲大陆。
甚至连土豆都是。
这些实用的作物为啥全长那么远?老天可真不公平!
算算时间,人类第一次环球航行似乎还没完成。
要不咱抢先去美洲插面旗?
文哥儿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开始叹气。
李燿见状停下研墨的动作,追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旁边连磨墨活都被抢了的金生:“……………”
这家伙是怎么做到在短短小半个月内就达成疯狂抢光别人所有活的?
文哥儿道:“没什么,只是想的事情太多,脑子有点混乱。今晚早点睡吧!”
翌日一早李燿这个武官二代跟着军汉们去练武,金生才终于可以干回自己的活儿。他跟在文哥儿身边本来就学习的时间居多,干活的机会少得可怜,现在还有人来抢!
真是岂有此理!
平日里寡言少语的金生难得地跟文哥儿埋怨了几句。
文哥儿见过有人抱怨活多的,没见过还有人抱怨活少的。他说道:“你是我奶兄,又不是我的仆从,不用整天找活干。”
金生从小便跟着文哥儿,在他心里文哥儿是比家里的兄弟更重要的存在,这一声奶兄自然叫他十分受用。只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坚持,认真回道:“我每个月领着府里的工钱,拿了钱当然要干活。”
文哥儿道:“你以后总得下场考试的。”
金生和文哥儿说起自己的打算:“我不想太早下场考试,实在要考的话应该会在三十岁以后再去考。一来更有把握考中,二来也能先跟你多学些本领。”
他从小跟在文哥儿身边看了许多官场上的事。他一个农户家的孩子,别说现在肯定考不中了,即便侥幸高中也不一定能有什么作为。
没看见那些榜上有名的进士、同进士时不时写信和文哥儿诉苦,抱怨地方工作有多难展开吗?像钱福考了状元,一样在朝中待不下去。
哪怕这和钱福的性格有关系,却也足以证明不是谁都能像文哥儿这样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
金生觉得自己的规划很正常,三十岁再去下场考试应当不算晚。他叔可是四十好几才考了个生员,现在都还没资格考乡试来着!
与其早早进科场,还不如安安心心跟在文哥儿身边帮文哥儿把一应杂事处理好。
毕竟考上进士也不一定比跟在文哥儿身边能做成更多的事。
文哥儿:?????
文哥儿一脸震惊:“你是要看到我娶妻生子以后再下场应试?”
金生道:“当然,你成家后事情肯定更多,身边哪里离得开人?怎么都得等你成亲几年后再说。”
金生讲得太理所当然,一向能言善辩的文哥儿竟都想不出该怎么回答。他只能和金生一起吃了早饭,出去土豆田里遛弯。
临近三月底,地已经全部翻好了。眼看最近气温越发暖和,土豆也陆续最种了下去,剩下的就是定时浇灌以及静候它们发芽了!
既然田里没什么事,又没到自己上课的时间,文哥儿便去寻卫所里的工匠让人帮忙做个带支架的球。
对于做球这件事,工匠们还是有点心得的,毕竟球类游戏哪儿都挺盛行。
支架样式是文哥儿给的,他们直接照做就成了。
文哥儿就在边上看人家手工做球看得津津有味。
没到中午他就拥有了一个球面可以自由写画的地球仪胚子。
地球仪这玩意,他们小时候的科学实践课做过,当时别人都是组队做的,他一个人给做完了,所以对许多细节都有挺深的印象,动手还原出来并不困难。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明代的五大洋七大洲长啥样来着?
这会儿的海岸线到底是什么形状?
文哥儿琢磨了半天,也没能推理几百年间的海岸线推移情况,最后决定把边缘画得含糊一点儿,只画出大概的轮廓就好。
他拿定主意以后就开始在纸上按比例绘制七大洲,分别图上不同的颜色。忙活完后他还特意找文徵明他们一起帮忙多临摹了几份,才开始动手剪下上头的七大洲贴到地球仪胚子上!
文徵明有些疑惑:“你做的是什么?”
文哥儿取出自己新买来的青蓝颜料,动手把空白处涂蓝,嘴里一本正经地跟文徵明解释道:“我在制作一件很普通的教具而已!”
小猪崽都已经在京师吹响号角,他这个当老师的总得干点啥才行,要不然怎么睡得着觉!
哪怕一时半会去不了美洲,也要先把种子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