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儿才撒欢了几天,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看得相熟的人都有些纳罕,都关心地询问他这是怎么了。
丘濬乞致仕的奏本还没递上去,文哥儿也没到处嚷嚷,对外只说没什么。
朱厚照都发现文哥儿仿佛在担心什么,凑过去对文哥儿表达自己的关心:“怎么啦?怎么啦?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啦?你跟孤讲,孤帮你出头!”
文哥儿狐疑地瞅了朱厚照一眼,怀疑这小子就是想去冲锋陷阵,给谁出头都无所谓,能让他威风一下就得了。
他想想自己正在烦心的事,觉得朱厚照也干不了啥,便也没跟他细说。
朱厚照很是郁闷,只觉文哥儿不跟他交心,没把他当自己人,傍晚去找他父皇母后一起用膳时便在那儿唉声叹气。
朱祐樘看着自从搬去慈庆宫就天天撒欢的儿子突然犯愁,颇觉稀奇地追问:“照儿你这是怎么了?”
朱厚照一脸惆怅地说道:“小先生有烦心事,不肯告诉我!”
朱祐樘:""
这小子对他这个当父皇的都没这么关心吧?
不过想到那个拿到赏赐就到处请客吃饭、仿佛心里头从来没有半点烦恼(兜里头也从来没有半文闲钱)的小神童也会为什么事苦恼,朱祐樘顿时来了点兴趣,转头问朱厚照:“什么烦心事?”
朱厚照用“父皇你居然这么笨”的眼神看向他父皇,把自己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不告诉我!”
就是不知道才郁闷呀!
他要是知道的话,就直接帮忙了好吗!
朱祐樘:""
刚才儿子好像是这么说的没错,这不是被勾起了好奇心吗
张皇后听着这父子俩在那里讨论王小神童到底有什么烦恼,不由有些无语。
这都什么事啊
他们一个皇帝,一个太子,这么关心人王小状元在为啥事烦心做什么?
没过几天,朱祐樘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朱祐樘给这次的官修《本草》正式定名为《大明本草》,并按照丘濬的提议由文哥儿这个翰林修撰负责监印。
至此,明眼人都看得出朱祐樘钦点这个三元及第小神童不是摆着当祥瑞的,而是有心把他当未来的中流砥柱来栽培。
许多人待文哥儿的态度更为友善,有些甚至说得上是热络。
文哥儿对此倒是没什么想法,他从小朋友就多,再多点儿也无妨。
他举荐朋友也不看亲疏远近,只看适不适合。像他与张灵相识更早,早前拿给太子看的不也是周臣的画册?
若是那些无心办事只想着拉关系走捷径的家伙,哪怕主动凑上来交好约莫也聊不到一块去。
就在文哥儿拉着文徵明开始跟进《大明本草》下印事宜的时候,丘濬正式把乞致仕的奏本递了上去。
丘濬这奏本写得情真意切,先诚挚地表达了这九年来自己受到重用、沐浴皇恩的感激之情,狠狠地吹捧了朱祐樘一番,再表示自己年事已高、眼疾日益加重,窃据阁臣之位恐耽误国事,祈求能早日致仕,给自己的四十多年旅宦生涯画下个还算完美的句点。
朱祐樘几乎是一看到这乞致仕的奏本,就想起了朱厚照前些天说的事。
想来是文哥儿早早从丘濬那儿知晓了这件事,所以才一直为此发愁。
朱祐樘倒不会觉得文哥儿是因为少了个阁臣靠山才这样苦恼。
算起来文哥儿两个正儿八经的老师还在内阁,文哥儿缺阁臣靠山吗?那肯定是不缺的。
事实上哪怕谢迁、李东阳入了内阁,文哥儿平日里与他这两位老师往来仍是与从前无异,并没有特意地去巴结讨好。
而谢迁他们也是只多多安排文哥儿干活,没给文哥儿开过什么后门、搞过什么特别待遇。
想来是因为丘濬已经七十六岁,文哥儿担心他致仕后会想着叶落归根,一心要回琼州去。
琼州离京师那么远,少说得走两三千里的距离,年轻人尚且扛不住这样的奔波,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家如何经受得住?
朱祐樘是没出过远门的,对他而言光是前往天坛便是挺远的路途,是以他想不出走上三千里路得多辛苦。
光是为了丘濬这位老臣的身体着想,他便不能让丘濬当真回琼州去。哪怕真的允了丘濬的致仕,也得让他留在京师颐养天年!
朱祐樘拿定了主意,便开始跟丘濬走起了慰留程序。
——大概就是一个说“臣一定要走”一个说“爱卿绝对不能走”,这个流程最少得走个三遍,不然就是不给老臣面子;有些执着些的,走个十遍八遍也不算啥事。
整个慰留程序一直走到十月初,朱祐樘才逐步从“可以免你早朝但你得继续上班”退让到“你可以退休了但要留在京师当朝廷的特聘顾问”。
考虑到丘濬一个宅子住了四十多年(还是他当年初入翰林院时朝廷分配的),修修补补那么多年总还是过于老旧狭小了,朱祐樘便大方地下旨给他安排了个新宅子,位置还是在长安街上,离得不算远,就在王恕家旁边。
两位致仕阁老住得近,以后朝廷有什么需要请教他们的事情也好找!而且大家都退休了,平时也能走动走动、聊聊时政问题不是吗?
退休不能忘忧国!
丘溶:
文哥儿得知朱祐樘这个安排后都惊了一下。
这是让老丘和老王住两隔壁,没事吵个架调剂一下彼此的退休生活吗?
只不过知晓朱祐樘极力留丘濬在京师,不会让丘濬就这么回遥远的海南岛去,文哥儿整个人都快活起来了,亲自约上丘濬儿子去看他们家新得的大宅子,画出平面图带回去问丘濬具体要怎么安排。
需要什么木匠啊铁匠啊他统统都认识,保证可以帮老丘把新家的软装硬装都搞得妥妥的!
那兴奋劲活像自己要搬家似的。
丘溶听得脑壳痛。
没想到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要折腾这些事儿。
只是见文哥儿以及一家老小都挺期待的,丘濬便也连着跟文哥儿讨论了几天。
最后丘濬决定把这新换的三进三出大宅子好生用起来,内院仍做日常起居用,外院这些屋子皆用来藏书。
既然丘濬已经致仕了,便不必和往常那样闭门谢客了,往后家贫的读书人想来借书读完全没问题。
丘濬还在文哥儿的建议下还专门设了个供人阅读和抄写的阅览室,要是往后新社成员聚会找不着地方也能来借用一下!
丘濬儿子:“…………”
他左听右听,只听出一个意思:你们且在内院住着,这个前院归我了!
这王小神童真就是一点都不跟他爹见外。
只是瞧着丘濬和文哥儿越讨论越兴高采烈,丘濬儿子知趣地没说什么。
新宅子又不是他这个当儿子的挣来的,他们这么大个人了还天天沾爹的光已经很没用了,有啥脸面对亲爹的决定指手画脚?
丘濬不是好享乐的人,丘家上下的生活也很简单,在装潢方面没多少的要求,新宅子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能开始搬家了。
搬家挑的是休沐日。
反正对他们这些有公职在身的人来说,休沐日就是乔迁吉日!
不然还能工作日请假搬家不成?
趁着天气还没太冷,早早搬进新家暖暖宅!
文哥儿召集了不少帮手,齐齐过来给老丘搬家。
内院的东西不好劳烦外人,都是自家仆从收拾收拾就搬了过去,加起来也没多少东西,来回跑个几趟就只剩下大件的家具了。
搬的主要还是丘濬的藏书。
看着收拾出来的一摞摞的书,来帮忙的人都啧啧称奇,只能感慨丘阁老当真是两袖清风只有书!
许多读书人搬家大抵也都是这般光景。
文哥儿怕有人把老丘的宝贝书弄丢了,提前划分好各种类型书籍的具体摆放区域。
他全程跟着跑来跑去,安排大伙把书摆到指定书架上,算是边搬运边给即将落成的真·丘家图书馆来了次有组织有规划的大整理。
负责搬书的不是谢豆他们这些正在习举业的学生,就是文徵明他们这些庶吉士,全都是颇有学识的读书人,想完成这个巨大任务可太简单了!
见文哥儿号召了这么多人来给自己帮忙搬家,丘濬便在自家的新厨房开了火,亲自蒸了好些阁老饼给大伙尝尝。
饼出锅的时候隔壁王恕都过来了,说是怎么都得来拜访一下丘濬这位新邻居。
以前吧,两人关系不好,王恕哪怕久闻阁老饼的美味也没由头去讨饼吃。
现在两家成了邻居,王恕便没忍住不请自来了。
今儿他非得尝尝连陛下吃了都赞不绝口的阁老饼是什么味道不可。
丘濬考虑到王家儿孙都被文哥儿喊过来帮忙搬家了,哪怕还是打心里看这老王不太顺眼,最终也没有反把王恕赶走。
既然饼都蒸好了,让这家伙吃几个也无妨。
搬家着实不容易,哪怕人手再多也是挺累的,到了吃东西的时候便不讲什么规矩了,拿了热乎乎的阁老饼便往嘴里送。
文哥儿也吃得十分尽兴。
自从知道老丘被朱祐樘留下以后他就再没有烦恼了,每天不是乐颠颠地去监印《大明本草》就是乐颠颠地谋划着怎么帮老丘搬家,连他在老丘家种的那些花花草草(比如长了好几年的老桩枸杞)都被他一棵棵地挪到了新宅。
即便知道不让老丘回老家有点自私,他还是更想留老丘在京师。
古人不都写诗说什么“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吗?离开久了,回老家也成客人了,哪里有京师这么热闹这么便利!
文哥儿了却一桩心事,整个人瞧着都精神奕奕的,连干活都更有劲了,每天屁颠屁颠跑去看人刻雕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