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儿愁眉苦脸地牵着小红马去归队,眉头都快打成结。
这出来玩的事,谁来得及感悟什么啊,不是玩得开心最重要吗?要不是怕被马文升他们捋起袖子喷个体无完肤,他都要带朱岁去挖茅草根尝鲜了。
刚好过来取马的张仑瞧见文哥儿那模样,不由关心地问:“怎么了?”
文哥儿便跟张仑埋怨了一通,说自己刚才碰上自家先生李东阳,直接被李东阳安排了命题作文,真是愁人哟!
他现在又要读书又要写讲章,本来就很不容易了,他先生居然还冷酷无情地给他布置新作业!
张仑想想文哥儿读的那些书,也觉得真的很不容易。
本来他祖父只觉得文哥儿过几年可能会给太子当侍读的,没想到眼下文哥儿就入东宫了,还成了太子的“小先生”。只能说若非文哥儿从小比同龄小孩勤勉,怕是不会有这样的机缘!
张仑笑道:“这样的文章应当难不倒你才是。”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说道:“人生苦短,应该把有限的光阴用来读更多有趣的书、吃更多好吃的美味以及结识更多好玩的朋友。诗文什么的,应该是想写才去写。”
张仑认真赞同:“说得也是。”
两人边聊着天边骑着马归队,人齐了以后朱祐樘父子俩才由导引官指引着登车。
文哥儿瞧见朱厚照玩了半天也不觉得累,还趴在车窗上很不舍地左看右看,便笑着对朱厚照说道:“殿下第一次参加籍田礼,想来应该感触良多,回宫后不如就着这次出行写篇文章吧。”
张仑:“…………”
这就是“己所不欲,必施于人”吗?
朱厚照听了文哥儿的话后睁圆了眼:“写文章?”
他没有写过!
文哥儿道:“就跟殿下给我回信那样写,殿下想到什么,叫人帮你写下来就是了。我也会写的,等殿下写好了,我和殿下交换着看。”
文哥儿还状似无意地和朱厚照感慨了一番,说“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写好几回啦”云云。
朱厚照一听,王岁写得,他朱岁难道写不得?
这个必须写!
于是师徒俩就这么约定好到时候换作文看。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张仑,有点担心将来哪天太子殿下回过味来,他们这对“师徒”指不定反目成仇。
御驾踏上回程,沿途仍是十分热闹,甚至有不少商贩瞅准商机兜售零嘴、饮子、玩具之类的,到处都是一副热闹景象。
文哥儿骑着他的小红马伴在太子车架左右,也是个十分引人注目的存在,毕竟除了车中的太子就属他年纪最小了。
不少人远远瞧见有个六七岁的小子骑着头小马随驾,都忍不住讨论这小孩是谁。
等得知文哥儿便是京师有名的小神童,他们当即有种“这就难怪了”的感觉。这可是他们京师最有名的小神童啊!
文哥儿随着御驾回到宫门前,跟群臣一起目送朱祐樘父子俩回宫。
朱厚照看了眼天色,拉着文哥儿表示下午了,文哥儿该进宫给他讲课了。
文哥儿:?????
你是魔鬼吗?
团建回来还要人上班!
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
文哥儿就对朱厚照说自己已经和张仑约好了,一会要到张家去。
没等朱厚照说出“孤也要去”,文哥儿已经提前说道:“等殿下出阁读书,就能想去便去了。”
朱厚照听后有点不乐意,但想到文哥儿说的“有去有回,再去不难”,他才不甘不愿地跟着朱祐樘回宫去。
就很盼着自己早点出阁读书!
张仑看文哥儿把朱厚照忽悠回宫,忍不住说道:“太子殿下出阁读书后也不能想出宫就出宫吧?”
文哥儿乐滋滋地道:“到那时候就是东宫那些正经老师该烦恼的事了!”
想想吧,以前那些老师总是说“考上大学你们就轻松了”“考上大学你们想干嘛就干嘛”,难道他们的良心会痛吗?!
不会的,根本不会!
他,王七岁,不过是使用了一点传统话术罢了!
张仑:“…………”
文哥儿见张仑一脸无言,还跟张仑感慨起来,说是按照明朝官场传统,蒙师是不能算正经老师的!
大伙都是学有所成去参加考试,瞅见哪个考官牛逼认哪个。
参加个岁试,本路的提学官就是座师了(比如杨一清之于李梦阳)。
参加个乡试,本次乡试的主考官就是座师了(比如梁储之于唐伯虎)。
再参加个会试,会试主考官就是座师了(比如李东阳之于罗玘)。
至于平时教授学问那些老师,都是过眼烟云罢了。
你不过是教了点学问而已,入了官场以后你能帮上忙吗?你能说上话吗?说到底你们只能算是学问的搬运工,算不得什么恩师!
辛辛苦苦把学生教出头,为他人做嫁衣裳!
所以说,他这个类似于“蒙师”的小先生就是个陪玩的,等到太子出阁读书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以后的事,还是让以后的正经老师去发愁吧!
孔子说过这么一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而且这句话在《论语》里面强调了足足两次!
可见大家各司其职是很重要的!
你自己很有能耐,可以把别人的活儿都干完了,行,能者多劳嘛。
可你开了这个头,后面有些能力不行的人也自觉“所有活我都能干”,也去对别人的工作指手画脚——甚至直接指挥别人做事,那不就乱了套吗?
所以说,就算你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能把所有事都自己全干了。
比起期盼出现一位无所不能、人人敬仰的绝世英雄,绝大多数百姓更需要的是安稳而有秩序的社会环境。
在孔子的理想世界里,能达成这个目标的就是“以礼治国”。
只要每个人都能“克己复礼”,只要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且永远只干自己该干的事,世道就会长长久久地安稳太平下去。
这种观念在读书人群体中延续了近两千年,一直到丘濬他们这一代,仍有不少人继承了这种近乎理想主义的想法。所以丘濬哪怕听着大俗的戏曲,也想着“我来写个戏来宣扬五伦教化百姓”。
只可惜理想终归是理想,世间有太多不可控的变数。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当时的人看起来无关要紧的决定,就可能让无数人悉心维系的安稳和平分崩离析。
秩序这东西建立起来很难,破坏起来却很简单。
总而言之,他们这些平平无奇的普通人既然没有走一步看百步的超凡智慧,能做的也只有安分守己地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了!
文哥儿归纳总结:“咱要听孔圣人的话,别瞎操不该操的心,让真正该烦恼的人烦恼去!”
张仑听得一愣一愣的。
文哥儿说得明明很有道理的样子,怎么听起来总感觉怪怪的。
大概是因为他前头都讲得特别有道理,得出的结论却是透着股浓浓的“这锅我不背”“锅给你了你背好”味道?
张仑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以后不会是东宫辅导官?”
文哥儿道:“太子殿下出阁读书也就四五年后的事,我总不能四五年后就金榜题名了吧?”
张仑一语不发地看着文哥儿,眼神里的意思是“难道不是吗”。
文哥儿:?????
你们怎么回事,他老师李东阳拥有过目不忘神技,也得十八岁才金榜题名好吗!
文哥儿就很不理解,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这几年就该去参加科举!
文哥儿信誓旦旦地道:“不可能,我都没资格去应试。我还准备到时候回浙江玩耍几年来着!”
他说完,又跟想要彻底说服自己似的补充强调:“别说我都没考上,就算我考上了,资历也不够啊,翰林院里那么多翰林官等着安排,哪里轮得到一个新科进士?”
别的不说,他爹这个入职翰林院十来年的状元郎都还在排队来着,他就算跑去现考个状元也轮不到他啊!
张仑听了文哥儿的分析觉得也挺有道理。
他没再多聊这个话题,而是领着文哥儿去看新出生的小猫崽子。
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猫崽子特别小,个头看起来还没有巴掌大,眼睛迷迷蒙蒙的,叫人担心它们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文哥儿蹲在边上看了半天,突然想到自家来得越来越少的猫猫。
他心情有些低落,看够了小猫崽子就别过张仑骑着他的小红马归家。
小红马第一次出“远门”,回到家也不觉得累,瞧着依然精神奕奕的,不愧是御赐的宝马。
文哥儿摸着小红马的鬃毛给它喂了把上好的草料,坐在边上思量了很久,最后跑出门去找他四先生吴宽。
这个时代没有相机,没有太多可以记录身边人和事的方法,只有文字和画像。
他不是个记性很好的人,很担心要是以后真见不到了,自己渐渐就忘了。
“老师,我想学作画!”
文哥儿跟吴宽说起自己这个念头来。
他怕有一天他会想不起许多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
听了文哥儿的想法,吴宽沉吟片刻才说道:“我倒是能指点你一二,不过作画终归不是我的长处。这样吧,你先在我这儿入个门,以后我再给你找个正经老师。”
他们苏州最不缺的就是会作画的人,要是文哥儿真有那么一点天赋,他想给文哥儿找个老师并不难;要是文哥儿没什么天分,纯粹只是想画着玩,那么由他指点一二也足够了。
文哥儿听后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吴宽就给他找了几本适合入门的画谱,让他带回去照着练练。
“你的心思还是得放在读书上,不能耽误了举业。”
哪怕自己就是个书画爱好者,吴宽还是叮嘱了一句。
他可不想回头被丘阁老和谢迁他们齐齐批判,说他让文哥儿往书画方面分心。
文哥儿保证道:“绝对不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