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儿傍晚去丘家玩耍,带着他新绘制的丝绸之路图纸,找老丘玩西域大魔王游戏,哦不,丝绸之路游戏。
丘濬试着跟文哥儿玩了一轮,便不打算继续了。他都七十多岁的人了,动不动来个“无人生还”“血本无归”,难道很好玩吗?
丘濬冷哼:“这每走一步你都能设下关卡,哪还有什么意思?”
文哥儿见坑不到丘濬第一回,很是遗憾地替自己辩解:“河西走廊就是这么难走的地方啊!”
丘濬道:“如今大明兵强马足,哪里有这么艰难?”
文哥儿道:“我们杨师叔沿着陕西看了几年的边关地形,和老师写信说了边关的情况,那边种东西还是很难种活,军屯的日子还是很不好过。”
大明的军队构成其实很有点问题。
它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军户。
这些人就不说了,世世代代都要出一户人从军,战死了都还得从家里挑人补上,家里没人了就从同姓亲族里面挑,事实上没多少人是心甘情愿去的,这只是他们军户不得不尽的义务罢了。
另一部分就是罪人了,不少犯了错的都被发配去充军,一个两个都心怀怨愤,自然不可能尽心尽力为国尽忠。
管理军队的人又是什么人呢,大多是勋贵后代和武举选出来的人,他们要么骄奢淫逸不知军事,要么出身寒微必须在朝中找“靠山”。
这注定了军队由上到下都不怎么被看得起。
就像丘濬不让文哥儿和勋贵外戚家的子弟玩儿一样,文官们从来便不太看得起这些靠家族余荫或者靠后宫荣宠的人,打心里觉得他们没甚脑子还爱惹是生非!
文哥儿强调道:“河西走廊到现在都没变得很好走!”
丘濬不吭声了。
文哥儿笃定地道:“您走了一遍就不想走,商贾肯定也是这样!”
丘濬横了文哥儿一眼,没好气道:“你小子想说什么?”
他看着这小子长大的,用句糙点的话来讲,这小子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这小子绕了半天,肯定是话里有话!
文哥儿道:“您在《大学衍义补》里面提到过改进开中法,说只需要在需要边粮的地方用开中法,别的地方可以让百姓自煮自卖,朝廷负责收钱就好,没有商贾在中间门赚差价!”
丘濬点头说道:“是这样没错。”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错,在粮食充足的地区朝廷直接发盐引给当地百姓,由着百姓自己煮自己卖,中间门没有半点损耗,所以在这些地区可以稍稍给盐引提提价!
这样一来朝廷既能省不少事又能多拿不少钱,多好的主意啊!
要不怎么说老丘有点搞市场经济的思想呢?他的书里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的。
文哥儿道:“那西北的商贾凭什么继续留在那边?商贾本来就是到处跑的啊,别处可以直接拿盐引,他做什么还要往苦哈哈的西北跑?”
丘濬噎住。
确实是这个理没错。
商贾有脚,商贾会跑。
他们本来就是天南海北地跑,哪儿有利可图就往哪里去。
朝廷开的盐引的利益足够大,所以他们才肯运粮去边关。
要不然以商人逐利的天性,只要逮瞅准缺粮的时机拿着粮食坐地起价,不也可以大赚特赚?
不管是权贵随手卖掉的也好,官府直接发放的也罢,只要别的地方有了能轻松拿到手的盐引,商贾基本就不会管你边关有没有粮了。
开中法必然分崩离析。
商屯那种好事是想都不要想的了。
丘濬嘴硬道:“你别把人心想得这样坏。”
文哥儿道:“那我们再玩一次!”他还拿着下午刚求着庶吉士们帮忙绘制的新事件卡表示,我不特意针对你,你每走一步我就随机抽一张卡让你享受刚编的困难!
争取每一步都能让你拥有全新的困境选择题!
请问你走这一步是要放弃你的部分随从呢,还是要放弃你的部分财物?
丘濬:“…………”
行吧,人心真的就是这样坏,他是真的不想再走这条“丝绸之路”。
尤其是你千算万算,最后还是血本无归,那可真是太气人了!
想想现实里碰上这种事,可是真的要牺牲人命和财物的。若非其中当真有利可图,谁又会想走那么难走的路?
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那是亘古未有的奇事!
朝廷要是不用四书五经开科取士,有几个人愿意耐着性子去读四书五经?连丘濬自己私底下都更爱读些在正经读书人眼里那些没甚用处的“杂书”。
丘濬道:“这不是你一个小孩儿该考虑的事,玩个游戏还叫你玩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来了。”他说着说着突然顿住了,相当敏锐地追问,“你不会给太子殿下讲了这些吧?”
文哥儿一脸乖巧地说道:“太子殿下才三岁,讲了他也听不懂的吧?”
既然三岁小孩肯定听不懂,那就等于没讲,问题不大!
不信你去外面给个三岁小孩解释一下“开中法”,看他给不给你回个“你在讲什么玩意”“到底什么意思啊”的茫然眼神!
丘濬:“…………”
这小子怎么什么都敢说!
文哥儿在老丘的表情里捕捉到想揍小孩的危险气息,麻溜跑了。
讲历朝历代怎么发展河西走廊,怎么可能不顺嘴讲讲成效颇佳的现行政策!
讲章他们不是都看过了嘛,一点问题都没有!
甚至还马上要刊印成书!
所以说,给太子介绍一下朝廷执行近百年的屯边政策有错吗!别的朝代都在《河西走廊》里夸夸过了,自己人的好政策也要好好夸!
什么?你不准备继续这么干了?
不管,我只是话赶话讲到那儿才随口夸一夸而已。你又没说过你不准备继续干了,我怎么知道你有那样的打算!
文哥儿踱着步子往回走,天色快要暗下去了,迎面吹来的风有些许初入冬的凉意。
按今年的大统历算算节气,才十月初居然已经过了小雪,再过一旬都快是大雪了,也不知今年冬天什么时候开始下雪。
入冬了,差不多可以吃锅子了!
文哥儿乐滋滋地回家和王华分享这个重要想法。
好消息,好消息,天气马上要变冷了!冷飕飕的冬天和热腾腾的锅子最配了!
爹你懂我的意思吧!
王华:“…………”
他不懂,他不明白,他什么都不知道。
说是这么说,王华还是掏了笔钱作为家里的锅子经费,让文哥儿可以敞开了吃。毕竟羊肉牛肉都贵得很,想时常涮锅子怎么都得多添点家用。
这么一大家子人,连吃饭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相比王家的其乐融融,朱祐樘则是正在面临一个极大的挑战:陪儿子玩“丝绸之路”游戏。
堂堂一国之君,动不动来个无人生还,动不动来个血本无归,脸该往哪儿搁啊!
偏偏朱三岁还在那里讲:我不是故意针对你们,我只是真实还原丝绸之路的艰险!纯属真实,毫无虚构,有问题且骂汉武帝没建设好河西走廊!
朱祐樘:“…………”
虽然你说的是汉武帝,但是我觉得你在骂我。
朱祐樘决定让张皇后上阵陪玩,自己先在边上琢磨一下。
张皇后只能陪朱厚照玩了一局。
等到自己也得了个“无人生还”结局,张皇后不由无奈地说道:“你这‘丝绸之路’这么难走,谁还愿意走?”
朱厚照理所当然地道:“所以,没人走啦!”
像宋朝没能获得对河西走廊的控制权,西夏和辽金常年在地方来回撕扯,沿途的城池都荒废了大半。
商贾宁愿花大价钱造海船去海上面对被大海吞噬的危险,都不想冒险去探索陆上丝绸之路。
当然,就算商贾有胆量冒险也走不过去。
毕竟,终宋一朝都没拿下过河西那一带!
那可是别人的地头,商贾哪里走得过去?
那条曾经从陆上联结欧亚大陆的“丝绸之路”自然也从此断绝。
现在明朝安稳强盛,商贾有的是赚钱的路子,也很少人会想要跋山涉水往西域那边走。
倒是也有不少胡商想从嘉峪关进来赚钱,不过朝廷对此是有限制的,每六年才允许七十一位胡商进入大明进行贸易。
胡商想要得到这个进入资格得走不少关系、找不少门路,麻烦得很!
朱祐樘听着儿子“没人走啦”的天真回答,心里不知怎地突突直跳。他对朱厚照说道:“父皇再跟你玩一次。”
有人陪着玩,朱厚照自然很高兴,兴致勃勃地继续当起了西域大魔王。
经过谷大用他们一下午的轮流陪玩,他已经有丰富的为难客商的先进经验了,事件卡用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有人能活着走到西域算他输!
父子俩对坐玩了几轮丝绸之路,不仅朱厚照把“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之类的台词讲得滚瓜烂熟,连朱祐樘都把河西走廊的种种问题倒背如流了。
甚至还联想到这几年西北的大旱。
……所以很可能真的是“纯属真实,毫无虚构”。
朱祐樘好奇地问:“你小先生有没有跟你讲,没客商肯走了怎么办?”
朱厚照一下子被问住了。
他就是个三岁小孩,记住的全是好玩的事,至于那些比较复杂的内容他都是听听就算了。
朱厚照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个问题的答案来,跟朱祐樘夸道:“我们太/祖皇帝,棒!开中法,特别棒!”
朱祐樘微讶。
没想到朱厚照连开中法都记住了。
开中法确实是他们太/祖皇帝朱元璋在洪武年间门敲定下来的国策没错。
既然提到了开中法,朱厚照一下子又想起文哥儿给他讲的“用不久啦”,马上拉着他爹的手说道:“不赐,谁都不赐!”
朱祐樘看着儿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有些纳闷话题怎么从“开中法”变成“不赐”了。他疑惑地问:“不赐什么?”
“不赐盐引!”朱厚照掷地有声地回答,“谁都不赐!父皇,谁都不赐!”
朱祐樘听朱厚照连盐引都说出来了,更觉他们的小神童果然神异非常,连开中法都能给一个三岁小娃娃讲清楚。
这要是没弄明白,哪里知道这里头还有盐引的事?
他给他们皇儿挑的这个小先生,确实没有选错啊!
朱祐樘随口答应下来:“好,不赐,谁都不赐。”
朱厚照顿时得意起来。
现在父皇都说了谁都不赐,他小先生可不能在质疑他只是嘴上讲讲了!
他,朱三岁,说到做到!
他超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