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儿有点气,可还是耐不住好奇心,又凑过去看他哥给他爹写了啥。
他虽只跟着王华读了本《大学》,掌握的词汇量却大大增加了,日常信件看起来已经没什么障碍。
王华觉得信里也没啥特别内容,见文哥儿想看,便把王守仁的家书递给他看,叫他趁这机会温习温习学过的字。
王守仁主要讲的还是接下来的安排,明朝科举规矩很多,比如乡试跟高考似的,要在户口所在地考。
要不怎么叫乡试呢。
更重要的是,想要参加乡试还得是在校学生。国子监、府学、州学、县学,你总要考进其中一个,获取“童生”资格。
最好的学校自然是国子监,可是国子监名额不好拿。
刚设立国子监那会,一到七品官手里都有个名额,后来限制渐渐收紧,得是三品官以上的官员子弟才有资格当国子监的“官生”。
这么苛刻的要求,王华这个翰林修撰手头自然是没名额的。
所以王守仁得回浙江考乡试。
王守仁早些年爱玩爱闹,在江西被岳父考校了几回,考得他怀疑人生。他准备在岳父那边多读些书,再回老家争取拿到乡试资格,正式开启自己的科举之路。
文哥儿没想到明朝也要求就地高考,哦不,就地乡试。要是路途远的,岂不是很难赶上第二年的会试?
文哥儿把自己的疑惑跟王华讲了。
王华耐心听完文哥儿比划着讲清楚的问题,点点头说道:“确实挺难,有的人年都没过就要出发了。”
他还深入给文哥儿讲了讲,边远地区不仅会试难,连乡试都难。
乡试可是要去省城考的,比如辽东归山东管辖,辽东的考生就得乘船渡海到山东考试!读书人要是身体不好,很容易就折在赴考路上。
文哥儿没想到考个试还这么艰难,怪不得读书人还要强身健体骑马射箭。这要是没两把刷子,连考场都进不了!
“哥哥,不回?”文哥儿问出自己的新问题。
按照他哥信上这说法,他怕是要等他哥考过了乡试才能再见到他了。
王华笑道:“等他考过来了,自然就回了。”
不知道为什么,文哥儿从他爹的笑容里看出一丝丝轻松与快活,宛如踢走了一个横看竖看都看不顺眼的糟心玩意。
错觉,肯定是错觉。
我的老爹肯定没有这么坏!
文哥儿长了一波见识,又跟着他爹去了两老那边给他们看信。
王老爷子看不到大孙子,有点郁闷。等调理身体的药再一次被端下来,他就更郁闷了。
文哥儿一看又到自己发挥的时刻,捧了杯蜜饯水一屁股坐到王老爷子旁边,就着王老爷子喝药的痛苦模样吨吨吨,眼睛在尝到蜜饯泡出来的甜味时眯成了月牙,一副“想不到吧我也有蜜饯”的得意样儿。
王老爷子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登时雪上加霜。
有文哥儿在旁边这么一闹,他倒是没那么惦记大孙子了。等他把身体养好了,一定弄十样八样好吃的,只给这小子看不给这小子吃!
祖孙俩就这么较着劲,转眼迎来了除夕。
除夕要忙活的事情可就多了,首先就是贴春联。
这东西早就出现了,不过到明朝才正式传进千家万户,主要还是因为明太/祖朱元璋当年爱在南京城里转悠,品鉴一下各家各户的春联。
诗词歌赋不是人人都懂欣赏的,春联多好,一看就懂,还句句都贼吉利,非常对朱元璋这个赤贫出身的土老帽皇帝的胃口。
皇帝有可能亲自来你家门口欣赏春联,你能不想方设法贴上一副吗?
都住在南京城里了,哪怕家里弄不到文人雅士口中的桃符,两张纸还是买得起的!
南京当时还是大明首都,首都都开始流行这玩意了,地方上哪能不流行?纸做的春联就这样走进了寻常百姓家。
文哥儿还小,贴不了春联,不过他见天气好得很,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就央着乳娘和金生抱着他出去街上欣赏一下各家各户的春联。
总对着书上的字念多没趣,去街上看看能找到什么字才有意思。
一听是和金生一起出去认字,乳娘立刻有些意动。她不敢自己做主,忙去询问赵氏该不该答应。
赵氏见文哥儿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想了想也没拒绝。今儿家中事情多,她也没空看顾文哥儿,索性让他出去玩玩好了。
赵氏叮嘱乳娘不能放文哥儿自己乱跑,便让她带着两个小的出门去。
一到了街上,文哥儿就精神了。他带着金生母子俩出门,溜溜达达地走过几户人家,与金生一起辨认各家一大早贴出来的春联。
轮到谢迁家,文哥儿想起了他的小伙伴,不由叫金生去叩个门,问问谢豆有没有空出来玩儿。
金生领命而去,叩门时还有些紧张,手头都快渗出汗来。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谢学士虽还不是宰相,却也是他们平时碰不着的翰林学士,清贵着呢!也不知他们家门房会不会瞧不上他。
金生忍不住整了整自己的衣角,生怕自己丢了文哥儿的脸。
门房整个腊月都在送往迎来,见到个半大小子还觉得有些稀奇,等望见立在不远处的文哥儿便笑着说道:“我让人去问一声,若是小官人得空肯定愿意与你们家公子一同出去的。”
金生松了一口气,乖乖候在旁边。
文哥儿一直被乳娘抱着,这会儿要等谢豆出来玩儿,便让乳娘放他下地,昂起脑袋辨认谢迁写的春联来。
谢迁不愧是状元出身,字写得简直没话说,瞧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明朝各级考试对卷面分的要求可不低,文哥儿记得明朝有个大画家兼大书法家,少年时期由于字太丑导致期末考(岁试)不及格,没法参加第二年升学考试(乡试)!
明朝的乡试三年考一次,这次错过了,至少得再等三年!
要是到时候字还是那么丑,那可就是三年之后又三年了。
文哥儿想到这儿,忍不住抬起小爪子敲敲自己的小脑袋,感觉捡回了点久远的记忆。
这事大概是小学刚练字那会,老师在讲台上跟他们侃侃而谈讲出来的,大家都听得非常吃惊,大画家诶,居然因为字丑考试不及格,真是太丢人了!
这个被老师拿来当反面教材恐吓小朋友的大画家叫谁来着?
好像叫文徵明!
如今大家都是明朝人,也不知道文徵明开始练字了没。
平时不努力,考试徒伤悲!
难得有这么详尽的记忆回笼,文哥儿当即认真记下这个反面教材,准备以后说话顺溜了就拿来吓唬别的小朋友。
文·字太丑·徵明:我真是谢谢你了:)
就文哥儿这么一通胡思乱想的功夫,谢豆豆已经跑了出来。他走得急,大冬天的脸上都冒出点红晕来了。
“文哥儿!”谢豆蹬蹬蹬跑了过来,身后跟着谢府的小厮。他已经听人说文哥儿是邀他一起出来看春联的,当即兴致勃勃地道,“我们要往左边走,还是往右边走?”
这话让文哥儿想起自己选小破福袋时的纠结。
想到两次开出来的都是没啥用的东西,文哥儿决定换个选择:“右!”
古时贵右贱左,贬官都委婉地称为“左迁”,大过年的,咱不能选左!右边好,节节高升!
两小孩开开心心往前走,去认别家的春联。
今天着实暖和了不少,各家孩子也跑出来玩儿,还有人拿着炮仗在玩。
文哥儿羡慕不已,偷偷瞅了几眼。他知道自己小胳膊小腿的肯定没法玩,就收回目光与谢豆、金生一同认字去。
偶尔正巧遇到主人家回来,谢豆便领着文哥儿跟对方打招呼,他记性不差,已经能认出不少与家中有往来的客人了。
文哥儿在旁边看得咋舌,很好奇谢迁这位翰林学士是怎么教孩子的,怎地才四五岁就这么会跟人打交道。
长安街上住着的人非富即贵,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几个人走着走着就遇着了杨廷和。
杨廷和见两个小不点结伴出来溜达,不由多问了几句。
得知他们是来看春联识字的,杨廷和对谢迁、王华这两余姚状元颇为佩服,顺手掏了串彩绳穿着的压岁钱给他们当新年彩头。
这么一串压岁钱顶了天也就百文而已,算是不怎么贵重的小礼物,纯粹是让小孩子高兴高兴。
文哥儿痛快地收下了。
他还是头一回收到这种压岁钱,奶声奶气地道了谢,接过后很是好奇地看来看去。
压岁钱又叫压祟钱,是家里长辈给小孩儿挡邪祟用的。
这东西本来用的不是普通钱币,而是有特殊的样式,花样非常多。
等发展到明朝却是开始用彩绳串起铜钱送给小孩儿,又好看又实用,算是给了小孩一笔可以自己支配的零花钱。
文哥儿研究了一会,高高兴兴地把自己收到的第一串压岁钱塞进自己的小袖兜里,准备带回家后偷偷塞进自己的私房钱袋子(小破福袋)里。
过年好,过年真好,私房钱袋子一定能装得满满当当!
文哥儿走了一会,有点累了,又重新被乳娘抱着走。
为了方便和文哥儿讲话,谢豆也让随行小厮把他抱了起来,两人视野开阔了,看起春联来倒是更轻松了,很快又认了几副。
眼看出来挺久了,谢豆邀请道:“文哥儿,祖母时常惦记着你,要不你跟我回去陪祖母吃些点心再回家。”
文哥儿一口答应,跟着谢豆回了谢家。
谢家祖母邹氏见了文哥儿也颇为高兴,叫人送些适合小孩子吃的甜汤和糕点上来。
过年了,谢府已经备上了压岁盘,本是为了守岁用的,这会儿正好拿来招待文哥儿。
压岁盘里头满满当当地放着蜜饯、糖果、时令水果,还有各种糕点和市面上能买来的新鲜小食,看得文哥儿眼花缭乱。
文哥儿重操吃播大业,一点都没生疏,依然看得人胃口大开。
邹氏自从与文哥儿吃过几回下午茶,食欲已经好多了,人也没初见时那么清癯。
她笑呵呵地看着文哥儿开开心心地吃,自己也跟着尝了点压岁盘里的吃食。
吃饱喝足,邹氏便让人把另一个压岁盘也端出来,上头是打发时间用的一些小玩具,都是怕小孩子没恒心守夜特意搜罗来的,够小孩儿玩上半天。
文哥儿瞧见很多自己没见过的小玩意,立刻和谢豆一起玩儿起来,两个人时不时凑一起嘀嘀咕咕地讨论玩法,瞧得邹氏都觉得很有意思,坐在旁边陪他们玩了半天。
直至谢迁领着王华过来找人,文哥儿才发现自己已经出来老久了!